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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三折剑】 作者: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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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折剑】 作者:花间浪子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你的红心就是对藏经阁最大的支持!

     ***    ***    ***    ***
               三折剑

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排版:冷墨生花
字数:45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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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本帖最后由 冷墨生花 于 2011-10-25 18: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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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折剑】章节目录

  第一章   小酒店高手辈出
  第二章   崭露头角
  第三章   天华山庄
  第四章   秋迁院落浑非昨
  第五章   强将手下无弱兵
  第六章   怪招惊老豹
  第七章   金木水火土 全在五行中
  第八章   狼山一狈
  第九章   大湖君庙
  第十章   铁菩提打高空
  第十一章  护洞之战
  第十二章  竹筷再削缅铁剑
  第十三章  利剑三折
  第十四章  火灵圣母
  第十五章  杳去黄鹤
  第十六章  八公山因祸得福
  第十七章  大马猴耍火灵圣母
  第十八章  八大门派集会南陆
  第十九章  连闯两剑阵
  第二十章  雪山之变
  第二十一章 天地创教
  第二十二章 苦战掷钵禅院
  第二十三章 恩仇了了
  第二十四章 花好月圆

[ 本帖最后由 冷墨生花 于 2011-10-25 18: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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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折剑


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排版:冷墨生花


            第一章 小酒店高手辈出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中秋已过,秋风带着微微寒意,太阳也比夏天提早下山,现在,不过申末酉
初,天色就已逐渐昏暗下来。瓜州,这富有诗意的古渡头,小街上开始有了疏疏
落落的灯光。这是街尾的一家小酒馆,门口悬挂了一盏半明不灭的气死风灯,随
风晃动,木板门只是虚掩着。

  里面地方不大,一共只有五张桌子,而且都有一面靠着墙壁,此刻已经坐满
了人,这些人当然都是没赶上渡船过江的客官,不然谁会在这里打尖?

  这五张桌子的客人,身份各不相同,坐在门口左首一张桌上的,是三个彪形
大汉,每人都有一个长形布囊,分明是刀剑之类的凶器,而且貌相凶戾,大概不
会是什么善类。

  进门右首一张桌子是两个布贩,一胖一瘦,看去约莫四十出头,生相老实,
入门处还放着七八匹花布,用蓝布包着。稍里两桌,左首桌上坐的是一个青衫少
年,二十出头,生得剑眉朗目,唇红齿白,不但貌相俊逸,人也温文有礼,自然
是读书相公了。

  右首桌上,是一个单身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穿一套合身青布裤褂儿,头
上用青布包着秀发,身材苗条,只是皮肤黑了些。但黑里带俏,虽是乡下姑娘打
扮,但可没有乡下人的腼腆模样儿。

  再往里,左首是通道,通向厨房的出入之路,只有右首放了一张桌子,坐的
是一个衣衫褴楼,面目黧黑的小子,敢情他自惭形秽,独个儿坐在最阴暗的角落
里,低着头,自顾自吃面。

  酒馆老板是个腰背已弯的老头,头上戴一顶压眉毡帽,身上一件蓝布夹褂,
也起了油光。他是跑堂兼掌厨,切菜、下面、端酒、倒茶,一个人包办,自然忙
得有些照顾不过来。

  「砰。」有人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接着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吆喝着
道:「喂,老板,叫你再添三斤酒菜,你是聋子?大爷们吃饱喝足了,还要办事
儿,还不快点?」这吆喝之声,不用看,就知道是进门左首那张桌上的客人。

  因为只有那张桌子上,围坐三个壮汉,他这一巴掌,拍在桌上,差点没把点
着的蜡烛,给震倒下来。

  这三个壮汉,大块肉,大碗酒,喝得也差不多了,三张横向脸,已经绽起了
青筋,三个人全已敞开胸襟,胸前露出了茸茸黑毛,大有披凶当风之意。底堂里
几个客人,本已对他们凶悍粗犷相貌,感到不安,这一吆喝,更是不敢作声。

  酒馆老板连声应着:「来了,来了。」一手捧着酒壶,三脚两步的从里面奔
出,送到他们桌上,一面陪笑道:「三位客官,真对不住,今晚小店里多蒙客人
照顾,小老儿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怠慢了三位……」

  坐在里首的汉子,敢情就是方才吆喝的那人,一把接过了酒壶,不耐的道:
「别噜嗦了,去,去。」酒馆老板那敢多说,连声应「是」,后退不迭。

  那汉子替坐在横头和对面两人面前海碗里倒满了酒,然后也给自己倒满酒,
用三个指头夹起酒碗,咕嘟嘟的喝了两口,拿眼望望坐在他对面的汉子。他对面
是一个面上有白麻子的汉子,敢情是他们三人中的老大,朝里首汉子微微点了点
头。

  坐在里首的汉子倏地站了起来,一只右脚踏着板凳,目光一抬,目光落到两
个布贩身上,冷冷的道:「二位是从西坝来的?」

  两个布贩听得机伶一颤,连忙双双站了起来,矮胖的一个陪着笑脸道:「是
的……是的……这……这位英雄……」

  那汉子拦着道:「大爷叫白鼻狼白胜,不是什么英雄狗熊。」

  「是,是……」

  矮胖布贩连声应是,结巴的道:「你老不是英雄,不是……」

  白鼻狼道:「你们从淮北一路到江北,没人动你们一根毫毛,你们可知那是
什么缘故?」

  矮胖布贩被问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道:「小的不……不知道。」

  白鼻狼干笑一声,冷森的道:「你们要弄清楚,江淮地面上不靖,绝不会让
两头肥羊跑了几百里路,连嗅都没有嗅你们一下的。」

  矮胖布贩顺着应道:「是、是。」

  白鼻狼大拇指朝白麻汉子一挑,随着又是嘿嘿两声干笑,道:「是咱们大哥
麻面狼沈老大,老三断尾狼张超,和兄弟三个一路暗中保着你们下来的。」

  矮胖布贩听得十分感激,连连拱手道:「多蒙三位英雄暗中保护,在下兄弟
万分感激……」

  白鼻狼冷嘿一声,道:「兄弟方才早已说过,咱们不是英雄,是狼,淮北三
狼。」

  矮胖布贩听得愈加吃惊,陪着笑道:「知道,知道,小的兄弟经常在大江南
北走动,贩卖布匹,淮北三狼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他忽然跟那瘦个子布贩
递了个眼色,两人翻起长袍,从腰间围着的钱袋里,掏摸了半天,才掏出五封银
子,和大大小小的碎银,一齐放在桌上。

  仍由矮胖布贩陪着笑道:「小的兄弟多蒙三位暗中相助,才能一路平安到达
此地,这番隆情,小的兄弟无以报答,这是三百两银子,给三位聊壮行色,喝杯
水酒……」白鼻狼两只包满红丝的眼睛,望着他没有作声。

  矮胖布贩脸色尴尬,肌肉好像冻结住了,笑得十分勉强,打着躬,陪笑道:
「这点区区之数,实在不成敬意,只能给三位喝杯水酒……」

  白鼻狼拿起那喝剩的小半碗酒,随手往矮胖布贩脸上泼去,他手势自然而轻
松,好像表演一般,泼得矮胖布贩一脸水淋淋的俱是黄汤,然后得意大笑起来。

  矮胖布贩被他笑得毛骨惊然,也忘了脸上湿漉漉的酒水,眯着两条眼缝,又
惊又怕,望着白鼻狼,不由自主往后退下了一步,屏住呼吸,几乎连大气都不敢
透出来。

  白鼻狼笑声一住,目光更冷,锋利得像刀一般,盯住在矮胖布贩脸上,嘿然
道:「淮北三狼一路护送你们到瓜州,就是为了区区三百两银子?」

  矮胖布贩连着躬身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他直到此时,才敢用手
抹了把脸。

  「那很好。」白鼻狼一手托着下巴,冷冷的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爷
从淮北跟到此地,为的是你们两个身上的红货,这话够明白了吧?」

  矮胖布贩脸如土色,连连拱拱手道:「小的两个只是小本买卖……」

  白鼻狼刷的一声从布囊中抽出一柄雪亮的钢刀,往桌上一搁,脸上也登时飞
起了一片杀气,沉喝道:「大爷们没时间和你们穷蘑菇,你们只要说一句,要命
还是要财?」

  矮胖布贩急得胖脸上有了汗珠,瞧着白鼻狼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这是
要谋……谋财害命……」

  那瘦高个子布贩连忙暗暗拉了他一把衣袖,低声道:「老二,别说啦,三位
英雄跟了咱们三百里路,咱们的底细,人家自然全摸透了,好在这票红货,为数
不多,总共也不过万把两银子,两淮地面上咱们经常要走,这次孝敬了他们,出
门在外,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事,这叫做财去人安乐……」

  淮北三狼原也只想在他们两人身上,弄个三五千两银子,这回听说有上万两
银子,自然喜出望外。矮胖布贩只得点点头道:「老大既然说出来了,我何老二
那有二话?只是这趟淮北,咱们算是白跑了。」

  瘦个子布贩道:「这也算不了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三位英
雄高抬贵手,咱们不在瓜州赔上老命,已经够幸运了。」

  白鼻狼嘿然笑道:「不错,咱们淮北三狼,做买卖一向没留过活口,不过你
们两个还算识相,咱们也不妨破个例,就让你们活着回去。」

  两个布贩犹如听了皇恩大赦,没口的称谢、这回可不敢怠慢,两人各自掀起
长袍,从钱袋两边暗袋里掏摸了一阵,才颤抖着双手,各人掏出一大把珠宝,一
串串的放到桌上。

  白鼻狼久走江湖,两道眼光,比刀还锋利,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一堆珠宝,
他们只是从钱袋两边的暗袋掏挖出来的,钱袋中间的一只大口袋,显然还装得鼓
腾腾的,没掏出来。他看得只是暗暗冷笑,问道:「你们身上的红货,全在这里
了?」

  矮胖布贩连连点头道:「是、是,全在这里了。」

  白鼻狼打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伸手朝他钱袋中间一指,说道:「这里面是
什么?」

  矮胖布贩脸色一变,打着躬,陪笑道:「不瞒你大英雄说,这是小的两人的
血本……」

  白鼻狼笑的很阴沉,冷嘿一声道:「你们这叫不见棺材不流泪,还不一起拿
出来?」

  矮胖布贩望望瘦个子,为难的道:「老大,他们……这不是要了命么?」

  瘦个子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三位英雄既然要看,咱们还是拿出来的
好。」

  矮胖布贩愁眉苦脸的道:「但……但拿出来了,会要命的。」

  白鼻狼狞笑道:「不拿出来,也会要命的。」

  「是、是。」矮胖布贩口中应着,但应得有些无可奈何,右手掀起长袍,左
手五指发颤,缓缓的朝钱袋中间伸去,一面望着瘦个子布贩,说道:「老大,还
是你的先拿出来吧。」

  瘦个子布贩动作较快,伸手一摸,就从钱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双手
迅快打了开来,然后畏畏缩缩的走上一步,「笃」的一声,随手放到桌上,陪笑
道:「小的身边只一对了。」布包很陈旧,里面包着的可并不是稀世珍宝,那是
一对八寸来长的黑黝黝的铁笔。

  白鼻狼脸色骤然一变,惊愕的道:「一对铁笔……」

  矮胖布贩那双左手适时从钱袋中伸出,缓缓送到白鼻狼面前,眯着眼缝,陪
笑道:「小的是五只钢爪,大英雄要不要?」他就是不说,白鼻狼也看清楚了,
矮胖布贩左手五个手指上,套着五只鹰爪似的钢指甲,爪头还隐隐泛着蓝光,分
明淬过剧毒,这时他五指勾动,已经缓缓的送到白鼻狼胸口。

  白鼻狼终究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就算没有见过听总听人说过,两人这一取
出铁笔、钢爪,心头猛然一沉,不由沁出一身冷汗,口中嘶声道:「铁笔……钢
爪,要命贩子。」

  淮北三狼的老大麻面狼沈九,本来只是坐着喝酒,任由老二做买卖,这回他
刚夹起一块豆腐干,送到嘴里,还来不及嘴嚼,一口囫囵吞了下去,赶忙走上一
步,朝两个布贩连连拱手道:「在下兄弟有眼无珠,不识二位侠驾,方才多有冒
犯之处,还望二位大侠恕罪。」

  矮胖布贩依然眯着眼缝,摇手笑道:「沈老大,你说得太客气了,咱们兄弟
不是什么大侠,是贩子,要命贩子。」

  麻面狼听他口气不对,心头禁不住直冒冷气,铁笔、钢爪,要命贩子,当然
不是什么大侠,这两人一向在北方做买卖,心狠手辣。自己淮北三狼,比起人家
来只是他们脚底下的三只蚂蚁,人家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要了自己一条性命。

  麻面狼沈九在淮北地面上,纵然小有名气,平日也算得是一方的蛇头,但此
刻可顾不得许多了,突然双膝一届,跪了下去,口中说道:「二位大侠,高抬贵
手,小的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兄弟吧。」

  矮胖布贩依然谄笑道:「三位大英雄这话就不对了,何老二方才不是说得很
明白了么,这东西拿出来,会要命的,可是三位却非要咱们兄弟拿出来不可,咱
们兄弟这两件家伙,出必伤人,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麻面狼、白鼻狼、断尾狼口中齐声说道:「大侠饶命。」磕头像捣蒜一般。

  矮胖布贩指指桌上珠宝,笑道:「看来三位大英雄是要命不要财了,何老二
那就不客气先收起来了。」他把一大堆珠宝,一起收入钱袋之中。

  瘦个子布贩敢情有些看不过去,转脸道:「老二,这样罢,凭这三块废料,
也污了咱们兄弟的家伙,我看还是让他们自己了断,各断一掌,放他们走吧。」

  矮胖布贩陪笑道:「你老大说出来的话,何老二几时还过价,只是便宜了这
三条狼狗。」

  瘦个子布贩喝道:「淮北三狼,你们听着,碰上要命贩子的人,可从没有过
活口,李老大只是冲着你们方才答应让咱们活着离开这句话,现在也破例让你们
活着回去,但每人都得留下一只手掌来,这话你们总听得懂吧?」

  遇上要命贩子,没要去命,这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麻面狼磕了两个头,道:「多谢两位大侠不杀之恩。」

  只听酒馆老板「嗬」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奔出来,双手连摇,说道:「客官
慢来,这个使不得。」麻面狼钢刀将落未落,手势不觉为之一停。

  酒馆老板接着陪笑道:「客官们原谅,小老儿在神前许过愿,手底从没流过
血,就是小老儿卤的鸡鸭,都是人家杀好了,洗净了才送来的,这位客官要自断
手掌,那就得流血,所以小老儿斗胆,想请这位客官到店门外砍去,砍下手掌,
血淋淋的,就不能再进入小店来了。」

  胖矮布贩脸色微沉,说道:「掌柜的,这规矩是谁立的?」

  酒馆老板弯着腰,连连陪笑道:「小店的规矩,自然是小老儿立的了。」

  瘦个子布贩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芒,忍不住问道:「若是客人们不遵守你的
规矩呢?」

  酒馆老板浅笑道:「那怎么会呢?不看佛面看金面,客官,不看小老儿的面
子,也得看在神的面上。」他说话之时,用手轻轻往里首抬了下。

  里面是一道板壁,上面贴着一张被烟薰黑了的画像,画的是手执钢鞭,神态
威猛的赵元坛,边上蹲一头黑虎。画像下面还放着一对铜制的烛台,和一具瓷香
炉,这证明酒馆老板真还虔诚的供奉着神像,不然,他敢对要命贩子这样说话?

  瘦个子布贩连眼也没抬一下,自然也没看到板壁上贴着的神像,只是冷冷的
道:「咱们在你店里了断过节,神也管得着么?」

  酒馆老板依然陪笑道:「客官们既然还在小店里,神自然管得着了。」就在
此时,忽然听到有人「噗哧」轻笑出声。

  这笑声一听就知发自女子,只有女子才会抿着嘴唇,发出噗妹的笑声来。酒
馆里,只有一个女的,那自然是坐在中间右首桌上的那个单身女子了。

  笑声甫出,接着响起又娇又脆的声音,说道:「铁笔、钢爪,二位大侠,这
么大的名气,自然见多识广了,怎么连人家老板供的是什么神都认不出来么?」
你别看她青布包头,像个乡村女子,这一开口,光听她口气,就不大平凡。

  瘦个子布贩铁笔李北)猛然抬头,目光掠过青衣女子,转到了里首的板壁中
央。

  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经人拿话一点,立时想到了一位昔年名震江湖的人物
黑虎神赵光斗,心头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双手抱拳,朝酒馆老板连连拱手道:
「在下兄弟不知老人家就是黑虎神赵前辈,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前辈恕罪。」

  酒馆老板听得一怔,连忙还礼道:「客官快别如此,小老儿供的是财神爷,
还是今年年初五,送财神的送来的,小老儿就把它贴在上面,初一、十五、记得
就上上香,这位财神爷可也真灵,今年小店卖酒生意,硬是比去年要好……」

  他咽了口口水,陪着笑,跨上一步,续道:「你老莫听那小娘子说笑,小老
儿可不是什么黑虎神。」

  铁笔李北魁那肯相信,回头朝淮北三狼喝道:「既是赵前辈开了金口,你们
自断一掌的惩罚,也就免了,还不快滚?」

  淮北三狼连声应「是」,麻面狼身为老大,抱抱拳道:「多谢赵老爷子。」
话声一落,三个人立即转身往外奔去。

  坐在店堂角落里的褴楼小子,一直自顾自低头吃面,方才淮北三狼和要命贩
子这场真真假假的精彩好戏,他连头都没抬过一下。这回淮北三狼一走,他也急
着要走,放下面碗,从怀里掏出几文制钱,往桌上一放,急匆匆朝酒馆门外冲了
出去。

  酒馆老板盯了他一眼,摇摇头,从肩头取下抹布,收起面碗,自顾自抹着桌
子,年纪老了,行动自然而然显得蹒跚。铁笔李北魁怎么也看不出这老头会有武
功,会是昔年名震江湖的黑虎神赵光斗。本来嘛,仅凭人家供着一张财神爷的画
像,就把人家认作黑虎神,岂不太牵强了?

  以铁笔钢爪要命贩子这块字号,说是看走了眼,错把冯京当马凉,传出江湖
更是笑话。因为李北魁话已出口,只好将错就错,放了淮北三狼,但他心中兀是
有些嘀咕。趁酒馆老板正在抹桌之时,暗暗取了一小块鸡骨,用中指扣着,朝他
后肩弹去。

  他只是存心试试对方,出手当然不会太重,但弹出去的鸡骨,却甚是快速。
那知酒馆老板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抹桌子也并不认真,只是马马虎虎的抹了一
把,就算了事。李北魁弹出的一小块鸡骨堪堪射到,他已慢吞吞的转过身去,这
一转身,鸡骨就顺着他肩头擦过,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

  酒馆老板浑是未觉,又把抹布往肩头一搭,独个儿往里行去。李北魁试了一
手,依然没有试出结果来,心里越想越觉窝囊,不觉攒攒浓眉,望了他老二钢爪
何伯通一眼。

  何伯通对他老大的脾气,可摸得熟透熟透的,酒馆老板既然不承认就是黑虎
神,但这件事儿,可是坐在里首的小娘子说的。他缓缓站起身,蹩了过去,走近
桌角,就眯着两条眼缝,笑了笑,拱手道:「这位小娘子请了。」

  青衣女子一张黑里带俏的脸蛋,不禁一红,连忙欠了下身,娇声道:「不敢
当、何爷找上奴家,想必有什么见教了?」

  何伯通真像个买卖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和气生财,十分随和依然拱着手
说道:「在下兄弟一向都在北方,这次还是初到江淮,方才多承小娘子指点。」

  青衣女子嫣然一笑道:「我也是从北方来的,所以方才一听到二位大侠的名
号,就很熟悉,指点二字,奴家就担当不起,但这里老板供的是黑虎神赵元坛,
奴家可早就认出来了。」她这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编贝的牙齿,配着她黑里俏的
鹅蛋脸,就更显得妩媚动人。

  何伯通精神一振,低声问道:「小娘子认识黑虎神赵光斗赵前辈,你说他就
是这里的掌柜?」

  青衣女子抿抿嘴,嗤的轻笑道:「何爷缠夹到那里去了,奴家几时说过认识
黑虎神来着?」

  她眼波一溜,接着道:「奴家方才只当二位大侠没看清楚这里老板供的是赵
财神爷,才出声提醒二位一句,可不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位赵财神爷。」赵光斗,
外号黑虎神,并不是武财神,她不是江湖上人,难怪缠夹不清了。

  但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她是在故意装傻,何伯通岂会看不出来?口中呵呵一
笑,问道:「小娘子从北方来,不知从前在那里听到过在下兄弟的贱号?」

  青衣女子笑了笑,指指身旁竹篮,说道:「奴家一向是在京里八大胡同卖花
的。」京城八大胡同进出的人,龙蛇杂处,她听说过铁笔钢爪要命贩子的名头,
那就并不稀奇了。

  何伯通问道:「小娘子往何处去?」

  卖花娘子瞟了他一眼,低着头道:「何爷这般追根问底,莫非怀疑奴家什么
了,奴家老家住在扬州,这回是探望我娘来的。」

  何伯通呵呵一笑道:「小娘子家在扬州,就用不着经过这里,对么?」

  卖花娘子笑容微敛,轻哼道:「何爷果真怀疑起奴家来了,我舅舅可住在镇
江,奴家难得回来一次,去探望舅舅,这又那里不对了?」

  何伯通心中暗道:「这丫头口齿伶俐,看来并不简单。」心念方动,还没开
口,突见一条人影,踉跄从门外奔入。这人虽然步履踉跄,但掀帘闪入,身法甚
是快捷,人影一晃,已经奔到店堂里面。

  他正是方才紧跟着淮北三狼身后出去的那个衣衫褴楼的黑小子。此时只见他
左肩,右腿两处衣衫,已被锋利刀锋划破,鲜血还从他衣衫上不停的渗出。敢情
和什么人经过一番搏斗,喘息未停,一脚走到角落上,一言不发,席地坐下,一
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倾出药粉,敷在伤口之上。

  卖花娘子侧过脸去,俏声问道:「小兄弟,你怎么又回来了?」

  黑小子爱理不理,伸手指指门外,说道:「你去问他们吧。」说完,缓缓的
闭上眼睛。敢情他流血过多,急需休息,但这句「去问他们」,听得在坐的人,
一头雾水,深感摸不着头脑。

  就在此时,但见帘门掀处,淮北三狼你扶我我扶你的摇摇晃晃走了进来。他
们不但三柄钢刀,全都丢了,而且三个人全都衣衫割裂,浑身是血,每人身上几
乎都有十来处刀伤,这一走进店堂,再也支持不住了,一个个往地上坐了下来。

  这一情形,不用说,准是那黑小子追出去向三人寻仇,在外面经过一场凶狠
的拼搏,落了个两败俱伤。那黑小子年纪不大,能力搏淮北三狼,只要看三狼的
伤势,比他要重得多,可见这小子手底下并不含糊。

  卖花娘子俏生生的站起身来,攒攒柳眉。说道:「你们这是何苦呢?好端端
的为什么要动刀子呢?这般血淋淋的吓不吓人?」

  她俏目一转,又落到了矮胖布贩何伯通的身上,道:「何爷,二位身上大概
不至于没带着刀创药吧,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快拿出来,奴家给他们上药。」

  何伯通如奉纶音,连忙应道:「有,有。」忙不迭的从腰带钱袋里,掏出一
个药瓶,双手递了过去。

  卖花娘子接过药瓶,细心的替三人上了刀创药。要命贩子的刀创药,果然灵
效,立时止住了血,自然也止住了痛。

  麻面狼望望卖花娘子,有气无力的道:「多……多谢……姑娘。」

  「不用谢。」

  卖花娘子声音娇柔,但埋怨着道:「瞧你们三个大男人,还和一个小孩子一
般见识,现在可好,四个人闹得血淋淋的两败俱伤,这有什么好?」

  「不,不是他……」

  麻面狼脸色苍白,忽然现出了惊怖之色,抬手指指门外,说道:「是……外
面……」他似乎惊骇过度,说到外面,脸上肌肉就僵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铁笔李北魁突地站了起来,走近过去,问道:「外面什么?」

  麻面狼喘息道:「是,是……上死……神……」

  李北魁问道:「你看到死神?」

  麻面狼道:「没……没有看到。」

  李北魁道:「你们如何负伤的?」

  麻面狼稍微定了定神,说道:「刀,那是一柄没有人拿的刀。」

  李北魁冷冷一晒道:「没有人拿的刀,也能伤人?」

  麻面狼连连点头道:「能、能,小的兄弟,就是被那把刀所伤。」

  李北魁道:「那你们如何知道他是死神呢?」

  麻面狼脸上白麻子一阵轻微的抽搐,似是余怖犹存,想了想道:「那是飞刀
出现之前时,有人说的。」

  李北魁道:「他说了什么?」

  麻面狼道:「那声音很怪,好像在空中飘荡,忽东忽西,听不出来自何方,
他说……他说……」

  这回卖花娘子也急了,问道:「他说什么呢?」

  麻面狼道:「他说死神所至,鸡犬不留……」

  李北魁笑道:「好个鸡犬不留,在他刀下,连你淮北三狼只不过负了几处刀
伤,还配称什么死神?」

  就在他话声甫落,只听酒馆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得有如幽灵般的声音,叫道:
「李……北……魁……你……给……我……出……来……」

  声音果然飘飘忽忽,而且有气无力,好像女巫叫魂一般,听来甚是阴森,使
人不期而然打心底油生怖意。小酒馆里所有的人。都听得耸然动容,连那穿青衫
的读书相公,也变了脸色。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是事实,谁也不能否认
其事。

  白鼻狼骇然道:「老大,是他。」

  麻面狼身躯发颤,喃喃的道:「来了,来了。」

  铁笔李北魁翻起长衫,重又取出方才已收好了的一对铁笔,嗔目喝道:「何
方朋友,装神作鬼,算得了什么?」

  那飘忽的声音依然拖长着声调,阴森而缓慢的叫着:「李……北……魁……
你……给……我……出……来……」

  李北魁大笑道:「出来就出来,李老大难道还会怕你不成?」

  何伯通道:「老大……」

  李北魁大声道:「走,老二,铁笔钢爪,纵横江湖,难道怕了区区装神弄鬼
之人不成?」双笔一分,大踏步朝门外走去。何伯通因老大走了出去,也只得跟
了出去。

  小酒馆里所有的人,目光几乎全跟着两人身影,朝门外投去。卖花娘子急忙
过去,一手撩起布帘,挂到了帘钩之上,这一来,所有视线,就不至于被布帘挡
住了。门外夜幕低垂,一片昏暗,较远之处,还是看不大清楚,大家只看到李北
魁,何伯通两条人影,走出去数丈远近,还不见有何动静。

  李北魁突然住足,大喝道:「李某已经出来了,尔是何人,还不现身与李某
相见?」他喝声极响,但那飘忽声音却阒然无声。

  只听李北魁又大声道:「李某既然敢出来,岂是怕事之人?」那飘忽声音依
然阒然无声。

  李北魁忽然狂笑道:「好,好,李某倒要瞧瞧阁下有些什么伎俩?」他大踏
步循着小街转了弯。

  何伯通紧跟他身后,也转了弯,这一转弯,两个人的身形就在夜色中消失。
这一情形,又看得大家暗暗惊奇不止。大家没听到飘忽声音说话,只有李魁北一
个人忽而大喝,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就奔行而去,岂非是中了邪?

  淮北三狼虽然每人身上都有几处刀伤,但中的既非要害,流血已止,痛楚已
失,也就挣扎着站了起来。只是锐气已失,垂头丧气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坐
下。麻面狼伸手拿起酒碗,一声不响闷闷的喝了一大口酒。这时坐在角落里的黑
小子,忽然睁开眼,说道:「他们跑不远的。」

  卖花娘子眼角一溜,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黑小子两眼一翻,说道:「我自然知道。」

  卖花娘子道:「那你倒说说看?」她声音柔美,使人听了好像非回答不可。

  黑小子看了她一眼,才道:「他们不让这里的人出去。」

  坐在卖花娘子对面桌上的青衫相公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忽然问道:「那是
为什么呢?」

  卖花娘子轻轻的瞟了他一眼,好像心里在说:「你也说话了。」

  黑小子耸耸肩道:「谁知道?」

  卖花娘子展齿一笑道:「你不是说你知道么?」她笑的时候,就露出一排雪
白如玉的牙齿,显得十分妩媚动人。

  黑小子道:「我只知道他们不让这里的人出去,为什么,我怎么知道?」正
说之间,突听一阵「当、当」兵刃击撞之声,由远而近,传了进来。

  黑小子忽然咧嘴一笑道:「他们被逼回来了。」卖花娘子举目望去,夜色之
下,果见两条人影,正从小街转弯角上,缓缓往后退来。

  追击过来的是一道矫着游龙的刀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盘空下击。两人
奋力封架,还是抵挡不住,被逼得手忙脚乱,步步后退,往酒馆门前退了回来。
现在,大家都可以看到了,逼着铁笔、钢爪要命贩子来的,是一个瘦高人影,他
和两人的距离,至少还在一二丈开外,但一道耀目刀光,却直在两人头顶盘旋。

  李北魁一双铁笔,挥舞如飞,才勉强封住对方刀势,让何伯通先退,自己也
慢慢的往后退来。那瘦高人影越逼越近,现在大家可以清楚了,这人身上穿着一
件黑色的长袍,双袖极为宽大,青面獠牙,貌相狰狞,一望而知他脸上戴着一个
青铜面具。

  卖花娘子低啊一声道:「他是虎伥敖无忌。」

  青衫相公好奇的问道:「虎怅敖无忌是谁?」

  卖花娘子嫣然笑道:「他就是黑虎神手下的杀手。」

  青衫相公听得好奇的道:「杀手,什么是杀手呢?」

  「啊哟。」卖花娘子轻轻白了他一眼,娇声道:「你这人,连杀手都不懂,
杀手,就是专门替他主子杀人的人,现在总该懂了吧?」

  青衫相公被她说后俊脸一红,拱手道:「多承姑娘指教。」

  何伯通已经退到酒馆门首,敢情大家都在睁大眼睛瞧着他们。铁笔钢爪要命
贩子,在江湖上少说也闯荡了一、二十年,如果这样不堪一击,与淮北三狼又有
什么分别,一、二十年的英名,岂非从此丢尽?

  他就因大家瞧着他们,这般狼狈的被逼回来,这台可坍不起,口中突然大喝
一声,一团身形,疾发如鸟,左手一探,迎着那道刀光抓去。你别看他胖得臃肿
不堪,这一跃当真捷如飞鸟。

  这是拼命的举动,但他左手五指戴着钢爪,不惧刀得,这一着自然出乎瘦高
黑衣人的意外,但听「嗒」的一声,正在盘空劈击的一柄飞刀,被他抓个正着,
随着往下一沉。大家这才看清原来那柄飞刀柄上,连着一根极细的练子,发刀攻
击,全由细索操纵。

  瘦高黑衣人沉喝一声:「竖子找死。」左手大袖抬处,又有一道银虹,电射
而出,朝抓住飞刀的何伯通当头劈落。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何伯通抓住飞刀,要落未落,身子还未落地,要待
躲闪,也无法躲闪。李北魁没想到他老二会突然不顾一切,冒险去抓对方飞刀,
看得心头不由大吃一惊,再待出手,已嫌不及。卖花娘子看得忍不住惊出啊声,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际,但听「当」的一声,劈向何伯通的飞刀,被震得向瘦高黑
衣人倒飞回去。

  瘦高黑衣人一下把飞刀收入袖中,尖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苍劲声音说道:「老夫。」随着话声,但见一个青袍老人缓步走了
过来。李北魁、何伯通趁机退下,他们两个同样衣襟割裂,有两三处刀伤,渗出
血来。

  瘦高黑衣人两道炯炯目光,直注对方,冷声道:「阁下如何称呼,阻挠在下
行事,不觉多事么?」

  青袍人嘿然道:「老夫不想看到尔等在这里行凶。」

  突听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老莫非是淮扬大侠浑老爷子?」一条人影,宛
如鬼魅一般,突然欺到青袍人身后,伸手之间,手掌轻悄无声,印上后心。

  瘦高个子黑衣人同时怪笑一声,双抽一抖,从他大袖中飞出五六道刀光,朝
青袍人当面电射袭到。这两人前后夹击,发动都快,青袍人双目乍睁,沉喝道:
「鼠辈敢尔。」

  左手衣袖迎着飞刀挥出,同时连头也没回,右手往身后拍出一掌。

  但听一阵呛呛轻响,他拂出的一记衣袖,把五六柄飞刀,一起卷飞出去。右
手往后拍来的这一掌,虽然并未回头瞧上一眼,但却和欺到他身后的人,手掌迎
个正着,「啪」的一声,双掌交击,把那人震退了两三步。方才酒馆中的人,听
到这人口音,极似酒馆老板,几乎全都一怔,但这人身法极快,谁都没有看清。

  此时施袭之人被人家一掌震得连退了两三步,这才看清他不是酒馆老板还有
谁呢?大家方才明明看到他回进后面去的,不知何时,他竟然已在酒馆外面了。
卖花娘子轻哼一声道:「我早就疑心是他了,果然是虎爪孙。」

  青衫相公发觉卖花娘子好像知道很多,偏头问:「这酒馆老板叫虎爪孙?」

  卖花娘子面带娇笑,盈盈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他叫虎爪孙无害,是黑
虎神的爪牙。江湖上为了方便,就顺口叫他虎爪孙了。」

  青衫相公钦佩的道:「姑娘真是见闻渊博。」

  卖花娘子黑里俏的脸上,微微一红,但却甚是得意,低声道:「哪里……」

  虎怅敖无忌五口飞刀被青袍人一齐卷飞出去,楞了半晌,才道:「阁下好一
手铁袖功,在下领教了。」

  青袍人凝立在夜色之中,凛然道:「老夫要尔等立即离开此地。」

  虎爪孙无害(酒馆老板)耸着双肩,陪着笑道:「恽大侠这话,岂不让在下
二人为难么?」

  青袍人说道:「你们可是作不了主?这么说,你们主人大概也来了,他在那
里?」

  虎爪孙无害陪笑道:「敝上就在附近,就在附近……」话声未落,突听一声
刺耳的怪啸,从远处传了过来。

  卖花娘子微微变色道:「快听,这是虎啸。」

  青衫相公低声问道:「你说是黑虎神来了?」

  卖花娘子轻「嗯」了一声,说道:「快别多说。」啸声愈来愈近,也愈来愈
响,大有风云丕变,群山相应之势。

  啸声未绝,风声飒然,青袍人对面,已经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人。不用
说他就是黑虎神赵光斗了,生相果然十分威猛。

  青袍人神态从容,缓缓说道:「赵兄也会在此,倒是出人意外之事。」

  黑袍人略为抱拳,洪笑道:「恽兄多年不见,也会到这里来,兄弟同样深感
意外。」

  青袍人道:「赵兄纵容手下,在此行凶,浑某未敢苟同。」

  黑袍人诧异的道:「兄弟并不知道。」他两道虎目,精光熠熠,朝虎爪孙无
害,虎伥敖无忌二人投去,问道:「可有此事?」

  虎爪孙连忙欠着身道:「回主人的话,事情是这样,属下因今晚在小店饮酒
的人,颇有可疑之处,所以暗中嘱咐敖兄,如有离店,就把他们逼回来,也好先
了解这些人的身份和来意,当然不会伤他们性命。」

  黑袍人口中「唔」了一声,回头朝青袍人道:「恽兄听清楚了,兄弟手下并
无伤人之意。」

  青袍人道:「如此甚好,赵兄现在可以带他们离开此地了。」

  黑袍人脸上微有怒意,但瞬即隐去,沉声问道:「恽兄此话怎说?」

  青袍人平静道:「淮扬地面上,不准有人行凶,赵兄最好带他二人离去。」

  黑袍人听到这里,突然仰首狂笑一声道:「恽兄之意,是要兄弟离开江淮地
面么?」

  青袍人道:「不错,赵兄带着两个满手血腥的人从江北到此,江淮人士自然
不表欢迎了。」

  黑袍人面现郁怒,沉嘿道:「兄弟尊重你挥兄是淮扬大侠,侠名久在江湖,
但并不是惧惮你浑兄有什么惊人之艺,浑兄这话不嫌太过分了么?」

  青袍人冷然道:「这是淮扬地方人士的意思,赵兄如肯卖我浑某薄面,离开
此地,大家不伤江湖道义,岂不是好?」

  「兄弟不走,就伤了江湖道义么?」黑袍人昂首向天,徐徐说道:「浑兄如
想保全你江淮大侠的令誉,那就少管兄弟的事。」

  青袍人大笑道:「恽某非管不可。」

  青衫相公微微沉吟道:「他们各不相让,不肯离开此地,莫非这里有什么事
情?」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但卖花娘子一双俏目只是注意着他,闻言轻嗯一声道:
「自然有事了。」

  青衫相公回首问道:「那是什么事情呢?」

  卖花娘子悄声道:「快别说话,我等会再告诉你。」

  黑袍人也洪笑道:「很好,阁下尽管施为,兄弟都接下了。」

  青袍人道:「赵兄可是想和恽某动手么?」

  黑袍人深沉的道:「这是咱们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青袍人道:「既然如此,赵兄清亮兵刃。」

  黑袍人道:「兄弟就以双掌领教。」

  青袍人道:「兄弟也以空手奉陪。」

  黑袍人缓缓举起右掌,朝前拍去。他掌势发的极为缓慢,因此也没有强劲的
掌风,随掌而出。青袍人同样极为沉着,黑袍人的手掌,缓慢的推到他身前尺许
光景,他仍然凝土不动。黑袍人口中发出嘿的一声,掌声突然变快,疾拍而至。
青袍人突然向左闪出,一下欺到黑袍人身侧,挥手一掌,斜拍而出。

  黑袍人沉笑一声:「来得好。」右手回击一拿,向青袍人手掌迎去,左手五
指半屈如钩,朝青袍人抓来。青袍人不敢轻视对方,左掌突收,右手使了一招飞
云出岫,横格对方手腕。两人突然之间由慢而快,各出奇招,展开了一场抢制先
机的拼搏,但见衣袂飞扬,人影交错,刹那之间,已经难分敌我。

  虎伥敖无忌双目炯炯,只是注视着斗场上两人的动作。

  虎爪孙无害耸着肩膀,朝门口蹩了过来,满脸皱纹,堆起了笑容,道:「诸
位客官,小老儿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卖花娘子伸手把桌上一只竹篮移到了身边,说道:「你有什么话,那就快说
咯。」

  虎爪孙陪笑道:「小老儿想奉劝诸位一句,你们身在绝境,目前只有一条生
路……」他故意拖长语气,不往下说。

  麻面狼问道:「什么生路?」

  虎爪孙依然陪着笑道:「愿降之人,可免一死。」黑小子冷冷哼了一声。

  虎爪孙又道:「诸位可以看得出来,就凭淮扬大侠一个人,绝不是敝上的对
手,诸位合起来,也挡不住敖老儿五把飞刀,死了岂不白死?」

  卖花娘子冷笑道:「虎爪孙,你不用说啦,姑娘不会上你的当。」

  虎爪孙笑脸微敛,哼道:「小丫头,你有多少能耐,妇道人家,果真不知死
活,你们除了投效敝上,还能生离此地?」

  卖花娘子撇撇嘴道:「这不用你管。」

  说话之时,突听激战之中,有人哼了一声,交错人影,霍然分开。

  大家凝目看去,但见青袍人清癯的脸上,大有凝重之色,黑袍人更是目如铜
铃,须发戟张,一袭黑袍拂拂自动,大有作势猛扑之势。显然两人在一轮快攻之
中,遇上了险招,才各自分开。

  只听黑袍人怪笑一声道:「浑兄大拿云手,果然不同凡响。」

  青袍人道:「赵兄虎风八式,也着实精妙。」

  黑袍人道:「恽兄过奖了。」右掌勾屈,斜劈过来。

  青袍人大袖一挥,飞卷而出,一点袖角,由下而上,迎向黑袍人的脉腕。黑
袍人很快收回右手,右足斜跨半步,左手依然勾屈如钩,虚虚一圈,突然抓向青
袍人肩头肩井穴。青袍人同样右足斜跨,左手再挥,衣袖横卷过去。

  这一番动手,情形和方才又是不同,两人举足不过半步,一个双手勾屈,状
若虎爪,往往一发即收。一个双袖挥舞,气贯袖角,使的是铁袖神功。粗看起来
并没有方才打的激烈,但实则双方各自施展出看家本领,见招破招,一招出手,
往往中十来招,谁也不肯把招使老,予对方以可乘之机。

  这种打法,只要有一个稍露破绽,对方即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击败
敌人。两人这样举手挥袖,比划了一阵,突听黑袍人口中发出一声怪啸,啸声乍
起,双手当胸,五指箕张,作势欲扑。这一瞬间,只听他全身骨节,跟着发出一
阵连珠般的暴响,一个人似乎比刚才高出了许多,一双手爪,色呈灰白。也比普
通手掌,胀大了几乎一倍,洪笑道:「恽兄接我一爪。」一个虎跳,纵身扑起。

  青袍人早就注意着他,心中暗道:「看情形,这是黑虎神生平绝技黑虎毒爪
了。」心念一动,立即运起全身功力,蓄势以待,不等对方扑落,大喝一声,双
袖陡然朝上扬起,挥了出去。双方这一击,几乎是各尽全力,但听一声裂帛似的
巨响。

  黑袍人扑到中途,全身如受重击,身形一震,倏然坠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
两步。青袍人同样问哼一声,像是力道使尽,上身摇晃,再也站不住桩,缓缓的
后退了一步。这一击,黑袍人虽然后退两步,但他是扑起的人,身在半空,较为
吃亏。

  青袍人虽然只退后了一步,那是他双足站稳,以地对空,因此无论功力,双
方仍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输给谁。但两人在这一击之后,就各自缓缓阖上眼睛
在原地调气运功,再也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突听一个妇人的声音喝道:「兰儿,干么躲在小酒馆里,还不出
来。」

  酒馆内卖花娘子听得精神一振,一下站了起来,急忙叫道:「娘……」

  虎伥敖无忌喝道:「什么人?」

  那妇人声音道:「不用理他、你只管出来。」

  卖花娘子一手抄起竹篮,喜孜孜的回过头去,朝青衫相公道:「我娘来了,
你快跟我出去。」

  青衫相公抬头道:「姑娘……」

  卖花娘子急道:「唉,你这人,还不快走?」伸手一把拉住青衫相公衣袖,
急步朝外奔去。

  只听虎伥敖无忌沉喝道:「你们走得了么?」

  虎爪孙无害大声道:「二位酒钱还没付呢。」

  他们两人正待要出手拦阻,蓦听那妇人声音尖笑道:「你们也没问问老娘是
谁?就想把我女儿留下来么?」

  卖花娘子拉着青衫相公冲出店门,但见一片细碎寒光,夹着洒洒之声,像风
吹万点雨丝,从两人身边掠过,往后面飞洒出去。在两人身后,还有一条个子瘦
小的人影,从两人中间钻了出去,快若脱弦之箭,一下就投入暗影之中,消失不
见。

  只听虎爪孙马上叫道:「天女散花,你是卖花婆竺三姑?」

  那妇人声音失声道:「你知道就好。」

  卖花娘子拉着青衫相公冲出酒馆,一直奔出去数丈开外,才脚下一停,抬头
叫道:「娘,你在那里呢?」

  那妇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说道:「娘还有事,你只管先走,哦,这小子
是什么人?」

  卖花娘子依然拉着青衫相公衣袖没放,急道:「他……」她也并不知道他是
谁,这叫她如何回答?因此说了一个「他」字,底下的话就接不上来。

  那妇人声音道:「不用说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卖花娘子道:「娘,女儿到那里找你去呢?」

  那妇人声音催道:「不用找我,你们还不快走?」

  卖花娘子听她的口气,心知情势紧急,不敢多问急忙转身道:「我们快些走
路。」拉着青衫相公急急往镇外奔去。

  两人一口气奔出去了十几里路,卖花娘子早已跑得气喘吁吁,黑里俏的脸上
也隐见汗珠,她脚下不觉一缓,放开了拉着的青衫相公衣袖,舒了口气,说道:
「咱们在这里歇歇再走。」

  青衫相公拱手作揖道:「多蒙姑娘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卖花娘子红馥馥的脸上,飞起一片盈盈笑意,盯着青衫相公,说道:「不用
谢,我想问相公一句话。」

  青衫相公道:「不知姑娘要问什么?」

  卖花娘子问道:「你会不会武功?」

  青衫相公道:「在下练过几年。」

  卖花娘子嗔道:「好啊,你果然深藏不露,嘿,早知道你会武,何用我拉着
你跑?」

  青衫相公道:「在下虽然练过几年武功,但从未和人动过手。」

  卖花娘子撇撇嘴道:「只要看你跑了十几里路,气不喘,脸不红,一身轻功
分明还在我之上呢。」

  青衫相公道:「姑娘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卖花娘子看他举止斯文,不像江湖上人,忍不住斜睨着他,轻轻问道:「我
还没请教相公贵姓呢。」

  青衫相公道:「不敢,在下姓岳,贱字少俊,姑娘芳名是……」

  卖花娘子忽然感到心头一阵狂跳,她在江湖上,从未红过脸,更没有一个男
子会使她心跳的,这回却红着脸,低头道:「你没听见我娘叫我名字?」

  岳少俊道:「没有,那时我心里慌慌张张的,令堂说些什么我都没听见。」

  卖花娘子噗哧笑出声来,抿抿嘴说道:「没听见拉倒,我才不告诉你呢。」
自顾自找了一块大石坐下。

  岳少俊俊脸一热,嗫嚅的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

  卖花娘子嫣然一笑道:「瞧你,真像个书呆子,我只是逗着你玩的,我叫竺
秋兰……」

  岳少俊道:「原来是竺姑娘。」口中低低吟道:「纫秋兰以为佩。」一面抬
头道:「姑娘这名字很美。」

  竺秋兰听他赞美自己,心头一甜,脸上却红红的,秋波一转,瞟着他问道:
「你方才说的什么?」

  岳少俊道:「那是楚词上的句子,是赞美秋兰,可以纫之为佩。」

  竺秋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异样光采,展齿一笑道:「你在掉书本,
我可听不懂。」

  她不待岳少俊说话,接着问道:「岳相公,你也是寻剑来的吧?」

  「寻剑?」岳少俊望着她,怔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没有赶上渡船,姑
娘说的寻剑,是怎么一回事呢?」

  竺秋兰疑信参半,似笑非笑,斜睨着他道:「你会不是?那么虎爪孙怎么会
不肯放过你的呢?」

  岳少俊道:「在下真的不知道,不知姑娘能否明白见告?」

  竺秋兰移开了点身子,用手拍拍身边大石,说道:「你也坐下来,我再告诉
你。」人家姑娘这般大方,岳少俊自然不好推托,就傍着她坐下。他出生诗礼之
家,从未和女孩子有过接触,更从没和女孩子坐得如此近过,他感到心头一阵跳
动,不觉微露局促之态。

  好在夜色之下,竺秋兰也看不到他,只是幽幽的道:「到瓜州寻剑,目前已
是江湖上轰传着的一件大事儿,岳相公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岳少俊道:「在下从未在江湖行走,也从没听人说过,姑娘是否不相信?」

  「唔。」竺秋兰道:「我相信,事情是这样,嗯,这故事应该从宋朝高宗南
渡说起……」

  岳少俊道:「时间有这么久了?」

  竺秋兰轻「嗯」了声,接下去道:「瓜州运河分口处,叫做三叉河,附近有
一条扬子桥。宋高宗南渡时,渡过此桥,金兵已经追踪而至,当时由民族英雄晏
孝广和他的女儿晏贞姑娘保驾,和金国大军在扬子桥头激战!父女两人力战之下
杀死了数千金兵,才保全了宋高宗的安全,也因此才奠定了南宋的江山,但父女
两人,终因众寡悬殊,力战而死,壮烈成仁……」

  岳少俊问道:「这故事和寻剑有关?」

  「自然有关。」

  竺秋兰续道:「那晏贞使一手梨花枪,在千军万马之中,杀敌致果,就像摧
枯拉朽,所向无敌,据说她临阵之时,左手还使一柄宝剑,叫做吹金剑,是用钢
椰岛万年磁铁铸制而成。不仅坚逾精钢,锋利无匹,它最大的功用,就是能吸敌
人的兵刃,晏贞姑娘左剑右枪,用剑引开敌人的兵刃,再用枪取敌,才能有辉煌
的战绩,晏贞姑娘壮烈成仁之后,这柄剑据说就沉落在扬子桥下……」

  她口气顿了顿,接道:「后人为了缅怀先烈,就叫它贞姑剑,直到最近,有
一名渔人,就在桥下同起一柄古剑,不但毫不生锈,而且依然寒光照人,剑才出
匣,就把渔船上所有的铁器,一股脑儿吸了过去,才知道这柄剑,就是传说中的
贞姑剑了,这消息也就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了开去,于是也引起了江湖上许
多人的觊觎纷纷赶到瓜州来,寻觅此剑。」

  岳少俊道:「一柄能吸兵刃的剑也没有什么,值得大家如此热烈追寻么?」

  竺秋生道:「这剑对武林中人用处可大呢,武林中人使的都是短兵器较多,
只要右手长剑把敌人兵刃吸开,左手就可以取敌了。」

  「不仅如此,只要贞姑剑在手,就能吸取一丈以内的暗器,任何人也莫想暗
器伤人。另外还有一种传说,用剑的人,功力愈高,吸力也愈强,还可以用本身
内家真气,透过长剑,变为灵磁真气,可以在一二丈之外,吸取敌人手中兵刃,
它有这许多好处,江湖上谁不垂涎?」

  岳少俊含笑道:「姑娘也是为此剑来的了?」

  竺秋兰道:「我只是好奇,想来瞧热闹罢了,江湖上有不少高手,闻风赶来
瓜州,凭我这点能耐,那能和人家去争?」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接口道:「姑娘这话,不是太自谦了么?」

  竺秋兰倏地回身喝道:「是什么人?」

  「当然是小老儿了。」暗影中人影一闪,走出来的正是酒馆老板——虎爪孙
无害。

  竺秋兰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你来作甚?」

  虎爪孙无害耸着双肩,笑嘻嘻的道:「敝主人知道姑娘是卖花婆竺三姑的令
媛,才要小老儿专程赶来相请。」

  「请我?」竺秋兰奇道:「是黑虎神要你来请我的?」

  「当然,当然。」虎爪孙无害耸耸双肩,陪笑道:「不是敝主人有请,小老
儿有几个脑袋,敢假传敝主人之命?」

  竺秋兰冷冷道:「他请我去作甚?」

  虎爪孙道:「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了。」

  竺秋兰道:「我不去。」

  虎爪孙诌笑道:「小老儿奉上差遣,姑娘总不能不给小老儿一个面子吧?」

  竺秋兰道:「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虎爪孙道:「姑娘如果不去,叫小老儿如何向敝上覆命呢?」

  竺秋兰一扭头道:「那是你的事。」

  虎爪孙道:「小老儿既然来了,不把姑娘请去,这怎么成呢?」

  竺秋兰冷笑道:「你要把我怎样?」她话声甫出,只见又有两条人影,一闪
而出,逼近过来,那是一胖一瘦,铁笔、钢爪要命贩子,李北魁,何伯通二人。

  竺秋兰目光一瞥,撇撇嘴道:「他们两个,大概已经投到你们的主人手下了
吧?」

  钢爪何伯通笑了笑:「正是,咱们兄弟多蒙孙老引进,现在就在敞主人手下
当差。」

  李北魁接口道:「敝主人请姑娘前去一见,又要孙老赶来相请,这是给姑娘
天大的面子,依在下相劝,姑娘还是去的好。」

  岳少俊一直没有开口,这时走上一步,接口道:「人家竺姑娘不愿意去,人
各有志,你们岂能相强?」

  虎爪孙看看岳少俊,忽然诡笑道:「依小老儿看竺姑娘二个人是不肯去的,
那就由相公陪竺姑娘去走一趟吧。」

  竺秋兰一下拦到岳少俊身前,说道:「岳相公,他们要找的是我,这不关你
的事。」

  虎爪孙道:「姑娘是答应去了?」

  竺秋兰道:「我不去。」她在说话之时,右手已经暗暗伸进了左手挽着的竹
篮之中,竹篮上面,盖着一方花布,谁也不知道她篮中放着些什么?

  虎爪孙看了她一眼,阴森一笑道:「姑娘回答的如此坚决,那是敬酒不吃要
吃罚酒了。」

  竺秋兰右手一抬,但听锵的一声,寒光闪处,从竹篮中抽出一支细长软剑,
锋芒吞吐,一望即是一柄好剑。她手拿长剑,一手还挽着竹篮,冷然道:「虎爪
孙,我不知道罚酒是怎样吃法,你划道吧。」

  岳少俊道:「姑娘何必要和他们动刀剑呢?」

  竺秋兰娇嗔道:「啊哟,我的岳相公,人家已经找来了,还会放过我么?」
虎爪孙朝铁笔李北魁暗暗点了下头。

  李北魁其实早已把一对铁笔取了出来,这就举足跨上了一步,冷森一声道:
「姑娘有意赐教,就由在下奉陪如何?」

  竺秋兰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好了。」

  李北魁豁然笑道:「对付你竺姑娘,李某一个人,已经绰绰有余了。」

  竺秋兰呼道:「好,看剑。」话声有出,身形倏然一侧,刷的一声,细长软
剑已挟着森森寒锋,斜刺而出。她出手奇快,手法精妙,又狠又准。

  铁笔李北魁横跨一步,让过剑势,口中嘿道:「姑娘果然有一手。」他先前
对这个卖花小娘子估价并不高,但此刻看了竺秋兰的出手一剑,不得不承认她剑
上有相当功夫。口中说着,双笔一分,右笔顺势横点对方执剑手肘,这是一记应
招,随着身形倏然朝右转进,左手铁笔快若掣电点向竺秋兰身后右肩。

  竺秋兰赶紧回身发剑,剑身朝外撩,但听「铮」的一声,撩是给她擦着了,
只是她手中乃是一柄软剑,再则她内力也不如李北魁远甚,虽借势让开卞铁笔,
但一个人却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李北魁是何等人物,眼见竺秋兰被自己铁笔震出,不待她站稳,大喝一声,
飞身挥笔攻去。

  他双笔挥舞如飞,一连三招,把竺秋兰逼得连连后退,但竺秋兰也不是省油
之灯,口中娇叱一声,立还颜色,手中软剑幻起一片晶莹之光,朝李北魁飞洒过
去。岳少俊站在她边上,只是袖手旁观,他眉宇间,已经隐现焦灼之色,显然他
是在替竺秋兰担心,但却帮不上忙的。

  铁笔李北魁以一双铁笔享誉江湖,这一施展开来就像点点冷雨,无孔不人,
竺秋兰以一柄软剑,和他双笔拼斗,在数量上,就先吃了亏,以一敌二。何况李
北魁使的是打穴手法,左右上下。全是他的笔影,你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破绽,他
一点笔影,就会很快的乘隙而入。

  一个人就是练剑数十年,也难免没有疏忽之处,一套剑法,就是完整得如武
当两仪剑法,少林达摩剑法,也难免没有破绽之处。竺秋兰究竟是女孩儿家,限
于天赋,时间一长,就渐渐落了下风,一支剑左撩右拨,大有应接不暇之势,这
一来,自然就露出了空门。

  铁笔李北魁口中「嘿」的一声,右笔疾划,一下撩开竺秋兰的长剑,左笔乘
虚而入,一下点在她左肩肩井穴上。他出手虽轻,但肩井穴乃是十二要穴之一,
竺秋兰只觉身如着电,肩头一麻,全身力道尽失,五指一松,软剑「当」的一声
落到地上。

  岳少俊看得心头大急,急步冲了上去,一问道:「竺姑娘,你怎么了?」

  虎爪孙回头朝钢爪何伯通呶呶嘴,意思是示意他:把这小子也给拿下了。

  何伯通不用他明说,自然会意,立即一闪而出,拦在岳少俊面前,嘻嘻一笑
道:「好个多情相公,你正该陪她一起去一趟才是……」话声中,正待探手朝他
抓去。

  他外号「钢爪」,是对敌之时以左手戴上特制淬毒钢爪而出名,但对付岳少
俊这样一个读书相公,自然用不着戴上钢爪了。岳少俊看他拦着自己,不由心头
一怒,剑眉挑处,朗喝道:「你拦住在下,意欲为何?」

  钢爪何伯通左手要伸未伸,和他目光一对,只觉岳少使双目之中,射出两道
森寒如电光的目光,甚是低人,心头不期一怔,暗道:「这小子莫非身怀上乘内
功?」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出手。

  岳少俊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何伯通的左手,口中喝道:「站开去。」一带
一摔,把何伯通摔了一个筋斗,跌出去七八尺远。他此时心急竺秋兰安危,再也
不去理会何伯通,一步跨到铁笔李北魁前面,凛然道:「你快放开竺姑娘。」

  原来李北魁点了竺秋兰穴道,刚把她拿住,还不知道何伯通是被岳少俊摔出
去的,闻言不觉笑道:「你想做什么?」

  岳少俊俯身从地上拾起竺秋兰软剑,大声喝道:「在下要你放开竺姑娘。」
他方才一时情急,无意之中使出师傅教他的一记手法,才把何伯通摔了出去。但
他从未使过软剑,拿在手中,就像一条软软的死蛇。凭他,自然唬不住要命贩子
老大李北魁。

  钢爪何伯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被人家糊里糊涂的摔了一个
筋斗,他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灰尘,一下掠到岳少俊身侧,阴笑道:「好小子,
原来你还有两手。」这回他可没敢大意,左手一探,五指箕张,朝岳少俊手肘抓
来。

  他虽然没戴钢爪,但以钢爪出名的人,自然精擅擒拿手法,这一记要是给他
抓上,纵不把你胳膊捏断,至少也会废了你这条手臂。岳少俊没待他抓到,倏地
转过身去。左手反抓,一下就扣住了何泊通的左腕。这一记手法奇幻快速已极。

  何伯通本待抓人,不料反被人抓住,而且根本连人家如何出手,都没看清,
心头猛然一惊,正待运劲翻起。岳少俊根本连想也没想,顺手往外摔出,何伯通
一个臃肿身躯,又被他像草稿人一般,摔出去一丈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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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崭露头角

  这下,李北魁看得清清楚楚,对方随手一抓,随手一摔,就把何老二摔了出
去,何老二一身武功,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岂是这般容易就会被人抓住,一下就
摔得出去的?

  他一手放开竺秋兰,竺秋兰被点了肩井穴,神志虽极清醒,就是不能转动肢
体。目注岳少俊,沉笑道:「阁下深藏不露,倒是李某看走眼了,来、来,李某
笔上讨教了。」他摆开架式,正是不敢轻视岳少俊之意。

  岳少俊手中依然提着软软的软剑,说道:「在下从未和人动过手,只要你们
放了竺姑娘,大家不就没事了么?」这话口气说得嫩极。

  李北魁心中暗道:「这小子看来极嫩,似非故意装作。」仰首大笑道:「阁
下说得倒是轻松。」

  岳少俊道:「那么你们要待如何?」

  「老子要你的命。」一团人影,虎然有声,朝岳少俊身后扑到,那是钢爪何
伯通。

  他两次被岳少俊莫名其妙的摔了出去,心头杀机已起,左手迅速套上钢爪,
腾身跃起,凌空飞扑而来。要命贩子原是黑道中人,那会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
何况他们初次投到黑虎神手下,自然要立个头功,表示自己两人并非庸手。

  卖花娘子竺秋兰已被点了穴道,只要把岳少俊制住,岂非就是大功一件?铁
笔李北魁眼看何伯通已经发动,口中沉笑一声,双手疾发,一记上下交征,两点
笔影,快若流星,飞点而出,袭向岳少俊身后两处要害。

  竺秋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心头神志,极为清楚,她睁大一双俏目,眼
看两人联手对岳少俊发动攻击,一时目含焦灼,流露出惊怖之色。岳少俊看得大
怒,双目之中忽然射出两道冷电般的精光,心中握着的软剑,手把一紧,软剑突
然挺直。

  他脚下及时横跨一步,就极自然的脱出两人前后夹击之势,剑使神龙抖甲,
但见剑光绕身而起,叮叮两声,震开李北魁的铁笔。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
剑身拍在何伯通的左腕之上,他没拿剑锋削他左腕,已经是剑下留了情。

  须知岳少俊虽是从未和人动过手,但教他武功的人,乃是昔年武林中人大大
有名的武学宗师,是以一出手,就能应付自如,把两个黑道高手的攻势,化解无
遗。铁笔李北魁只觉对方剑上震力极强,自己两支铁笔被震荡开去,胸前登时露
出一个大空门,心头猛然一惊,立即身向后仰,一下倒飞出去数尺来远。

  何伯通飞身扑来,举爪攫向岳少俊后心,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岳少俊已经轻
灵无比的避开了自己凌空一击。

  不,在对方闪出之时,自己左手脉门上如中鞭击,奇痛彻骨。他扑来的人,
原本还未站稳,赶紧后退,一时那里刹得住,腾腾地连退了五步,才算稳住,低
头看去,左腕被击之处,已经泛起一条极狭的紫血淤肿,分明只是被对方用剑身
拍击了一下。

  岳少俊只使了一招,就把两人逼退,这一情形,直看得虎爪孙无害目中异芒
连闪,他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出对方出手路数,究竟是何来历?岳少俊一剑逼退
两个要命贩子,跨上一步,抢到竺秋兰身边,举手一掌,推开了她被制的穴道。

  竺秋兰口中轻「啊」一声,舒展了下手臂。惊喜的道:「岳相公,你功夫真
好。」

  岳少俊道:「姑娘夸奖,在下今晚还是第一次和人动手。」铁笔,钢爪李,
何二人,原是黑道中人,平日心狠手辣。虽被岳少俊一剑震退,明知对方极非易
与,但他们并未负伤,岂肯就此罢手?两人一声呼啸,正待扑进。

  虎爪孙却及时一摆手道:「慢着。」两人不敢违拗,只好硬生生刹住身子,
往后退了一步。

  虎瓜孙目光落到岳少俊的身上,阴森一笑道:「岳相公身手不凡,可否告知
尊师是谁么?」

  岳少俊道:「家师无名老人。」

  虎爪孙笑了笑道:「小老儿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令师这么一位绝世高手,岳
相公说的是真话?」

  岳少俊正容道:「在下骗你作甚?」

  虎爪孙阴恻恻道:「那很好,小老儿不自量力,颇想跟岳相公领教几手。」

  岳少俊道:「你也要和在下动手么?」

  虎爪孙诡笑道:「不错,小老儿十招之内,定可看出你的师门来历来了。」

  岳少俊佛然道:「老丈这话,是不相信在下的话了。」

  竺秋兰道:「动手就动手,岳相公还会怕了你不成?」

  虎爪孙笑笑道:「小老儿和岳相公只是随手比划,点到为止,当不得真。」

  竺秋兰哼道:「黑虎神手下,平日以心狠手辣出了名的一爪一伥,遇上一个
就等于阎王爷下了贴子,怎么这样好说话起来了?」

  虎爪孙阴笑道:「姑娘这么说,倒好像小老儿是嗜杀成性的人了,唉,江湖
朋友,就是这样阴损,捧一个人就捧上你三十三层天,损一个人,就损到你十八
层地狱。」

  岳少俊道:「老丈要如何比试?」

  「悉听岳相公尊便。」虎爪孙堆起一脸满布皱纹的笑容,说道:「岳相公如
果习惯用剑,那就用剑好了,小老儿一向不用兵刃。」

  竺秋兰道:「你外号虎爪孙,双爪如钩,善于扑击,自然不用兵器的了。」
她这是提醒岳少俊,虎爪孙不是易与之人。

  岳少俊初出茅芦,没有听清竺秋兰话中之意,爽朗的道:「孙老丈既然不用
兵刃,在下自然也徒手奉陪了。」他把手中软剑朝竺秋兰递了过去,说道:「这
是姑娘的宝剑,请姑娘收好了。」

  竺秋兰暗暗骂了句:「真是书呆子。」但岳少俊既然说出来了,她只好伸手
接过,卷成一卷,收入竹篮之中。

  虎爪孙抱抱拳道:「岳相公请。」

  岳少俊也跟他抱了抱拳道:「在下从未和人动过手,还是老丈请吧。」

  虎爪孙对他真有些莫测高深,看他说话语气,分明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但他
方才对付铁笔钢爪要命贩子二人的手法,干净俐落,不着痕迹,即使是武林高手
也不过如此。

  虎爪孙能当上江湖黑道巨孽黑虎神的左右字,自然并不简单,今晚他是奉命
来「请」竺秋兰的,但如果不能制住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岳相公,竺秋兰自然也
「请」不去了。

  自己此次出手,能制住岳相公自然好,万一制不住他,至少也要摸清楚他的
师门来历,才能去回报,要摸清他底细,自然不能在一两招之间,就分出胜负。
虎爪孙心里早已暗暗定了个谱儿,这一场交手,出手几招,必须全力施为,不论
生死,以能把他制住为最好,一旦出手无功,那就要和他缠斗,好歹也要查出他
的拳脚路数来。

  虎爪孙呵呵一笑道:「岳相公,这是不肯沾小老儿的光,小老儿恭敬不如从
命,那就只好先出手了。」话声一落,脚下倏地后退半步,身形一弓,双手随着
缩回,当胸前提,五指勾屈,严然虎蹲。

  你别看他个子瘦小,这一作势,就可看出他功夫者到,双手未发,但十个指
尖,每一指尖,都笼罩着敌人胸前一处穴道,辛辣凶毒之极。岳少俊一点也看不
出对方凝神蓄势的字势,十分厉害,他脸上竟然流露出茫然之色。

  原来他自幼跟一位教书老夫子学的武功,并不是整套拳剑,只是许多剑法、
掌法的散手。所谓散手,就是从人家整套剑法,拳法中拆散出来的招术。故而凡
是散手,即是这套武学的精华所在,也是克敌制胜,最实用的手法,但散手必须
灵活使用,应用得法,即可一招破敌,如果用的不得当,就会为敌人所乘。因此
在对方还没有出手之前,他不知用那一招才好。

  虎爪孙可丝毫没敢小觑了这位年轻相公,双爪当胸,没有立即发难,目注岳
少俊,徐徐喝道:「岳相公小心了。」

  他话声听来那般迂缓,但等到最后一个字出口,双脚猛然一顿,一个人虎跃
而起,爪先人后,迅如电射,朝岳少俊当头扑来。钢爪何伯通也以爪成名,但目
睹虎爪孙这一扑之势,虎然生风,威猛绝伦,也自叹不如远甚。

  岳少俊只是静静的站着,连门户也未立,直等对方当头扑来,左脚忽然横跨
一步,身形半蹲,双手化掌,朝上托起。

  虎爪孙这一扑正是他成名的厉害杀着,十指笼罩数尺方圆,任你如何闪避,
都极难逃得出他双爪之下。

  在他想来,这一扑之下,岳少俊纵然不当场重伤而死,亦必然会被自己掌心
涌出的内力震昏,倒在地上。那知事实却大谬不然,自己堪堪扑到,岳少俊不但
没有躲闪,身子一蹲,双掌往上托来,随着他一托之势,突觉一股暗劲,直逼上
来。不,暗劲力道并不强,但却隐含反震之力,那是内家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只
觉那暗劲一震,居然把自己凌空扑来的人,往上托起。

  「海蟾托天,这是道家南宗衡山派的手法。」虎爪孙心头暗暗吃了一惊,但
他毕竟久经大敌之人,就在身形往上腾起之际,猛吸一口真气,藉势朝前扑起。

  这一记有如天马腾空,去势更快,越过岳少俊头顶,飞出去足有三丈多远,
才落到地上,转身呵呵一笑道:「岳相公再接小老儿几招。」

  他这一转身,快捷如风,瞬间已到了岳少俊面前,右臂一探,双方相距还有
六七尺远近,五指如钩,已然抓到肩头,不知他手臂何以会长出这么多来?

  岳少俊似是对招式并不十分熟悉,每一招出手,都必须思索着对方这一招该
如何化解,因此出手就不如虎爪孙的侠迅。眼看爪势快要抓本肩头,他才斜退了
半步,左手掌指伸张,朝上翻起,扣拿虎爪孙的右手关节。这一招出手虽迟,但
恰似虎爪孙把手肘凑上去的一般。

  「手缚龙爪,这是少林绝技十八式擒龙手。」虎爪孙心念闪电一动,右手一
缩,左手又快速向岳少俊腰际去抓。

  他一伸一缩,奇快无比,最奇的还是他手臂会突然暴长,一探之间,几乎比
平常要长出三分之二,手法古怪,江湖罕见。这一记岳少俊根本来不及化解,他
手缚龙爪,堪堪使到一半,只得中途变招,本来扣拿虎爪孙右腕翻节的左手,五
指一松,反手用手背朝虎爪孙左手拍下。

  虎爪孙又是一惊,付这:「他这记手法,明明是昔年少林寺怪杰反手如来反
手八掌了,莫非他是少林弟子。」

  他究竟临敌经验丰富,心念转动之际,岂肯让岳少俊反手拍中,左手一缩、
右爪又疾然探出,抓向岳少俊左臂。他果然不愧虎爪孙之名,双手箕张,一缩一
探,倏忽来去,连拍带抓,专攻敌人要害大穴,变化奇奥,快速逾电。

  岳少俊吃亏在招式不熟,出手之前,往往须经过思索,再行发招,出手虽比
虎爪孙要迟上半招,但使出来的招式,却极为精妙。不论虎爪孙双手攻势,如何
凌历,均被他轻描淡写的一招化解无遗,尤其化解之中,暗寓攻势,一招出手,
往往把虎爪孙逼得收招不迭。

  片刻工夫,两人已相搏了十四五个回合,虎爪孙本来认定,岳少俊是少林弟
子,那知在这十几个回合之中,他发现岳少俊使出了衡山、少林、华山,武当、
八卦、形意、和关外长白、云贵点苍等派的武学。简直就像大杂烩,你休想从他
拳掌指爪之间,看得出他的路数来。

  最使虎爪孙感到惊异的,还是这些各门各派豹武功,本来有些招式,极为普
通,但这些普通招式一旦从他手中施展出来、就显得威力惊人。生似这些招式,
在某门某派中,一直未被发现,到了他手上,才取精用宏,去芜存菁,变成含蕴
着极为神奇的绝招。

  虎爪孙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从未遇上过这等奇怪的对手,他越打越觉不
对,本来岳少俊每一招出好,还要加以思索。这一阵工夫下来,他似乎渐渐熟练
了,出手反应,也比方才快得多了,好像他一个人身兼天下各派之长奇招绝学,
源源不绝的搬了出来,自己岂不成了在给他喂招?

  虎爪孙突然沉笑一声:「好。」身形连着急扑猛攫,攻势突然凌厉,忽爪忽
掌,交相击出,每一爪掌,都挟起呼啸劲风,一条条的臂影,此起彼落,一个人
好像生出十几条胳膊来,这份攻势,当真切恶惊人。

  这才是虎爪孙真正的看家本领,岳少俊在对方凌厉爪掌的逼攻之下,展开步
法,一个人忽左忽右,看似躲闪虎爪孙的攻势,但虎爪孙空自爪掌挥舞得漫天臂
影,根本连他一点衣角也没碰上。

  他出手虽快,但每次都等岳少俊闪出去之后,他的掌势才到,就像专门找岳
少俊的空隙处下手,才记记都落了空。岳少俊其实游走的并不快,而且有时也还
手反击,只要他一出手,虎爪孙就有被迫的施展不开的感觉。这一回,因为双方
势道均快,搏斗的时间虽然不多,但双方少说也打了三十招左右。

  虎爪孙心头愈打愈惊,疾攻三掌之后,就喝了声:「住手。」突然往后跃退
出去。

  岳少俊依言收势,问道:「老丈可是看出在下来历来了么?」

  虎爪孙者脸一红,陪笑道:「岳相公果然高明,小老儿不是岳相公的对手,
自认输了。」

  竺秋兰睁大眼睛,看着两人这场搏斗,先前她还替岳相公暗暗担心,但看到
后来。连岳少俊的掌法都看不清了,虎爪孙好像也打不着他,心头也就渐渐定了
下来。这时两人人影乍分,虎爪孙居然自承落败,这下,听得她几乎怀疑自己的
耳朵听错了。虎爪孙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已是少有敌手,他会认输?但这话出自
虎爪孙之口,那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她喜得一双秋波闪着异样的光采,娇滴滴叫道:「岳相公,你真的赢了。」

  岳少俊含笑拱手道:「老丈好说,老丈功力深厚,在下望尘莫及。」他说的
也是实话,在虎爪孙来说,只要他一出手,就会被迫得施展不开手来。

  但在岳少俊来说,他是第一次和人动手过招,从对方一招出手,就要思索如
何才能破解对方反击,自己该选用那一招最为恰当,等他想到,对方手掌业已迫
在眉睫,他必须以极快手法,出手封解,是以打来也十分吃力。

  虎爪孙看了竺秋兰一眼,回身道:「咱们走。」三条人影,走得很快,转眼
就在黑暗中消失。

  竺秋兰秋波一转,盈盈笑道:「虎爪孙,真的被你吓跑了,你武功这么高,
方才为什么还一直瞒着我?」

  岳少俊道:「在下真的从没和人动过手,方才是第一次和人动手。」

  「哦。」

  她一对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轻声问道:「你师傅真的叫无名老人?」

  「是的。」岳少俊道:「他老人家就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竺秋兰抿抿嘴道:「这不是废活,他传你武功,自然是授业恩师了。」

  岳少俊道:「不,在下是说,他老人家是在下启蒙的老夫子。」

  「教书先生。」竺秋兰好奇的道:「他是教你爷的老夫子,也传了你武功?
那你怎么不知道他的姓名呢?」

  岳少俊脸微微一红,说道:「也许家父知道、在下从小就叫他老夫子,不知
他老人家姓甚名谁,后来在下年事梢长,也问过他,他老人家只是笑着说:『老
夫已有多年不用姓名,孩子,你一定要问,老夫一向自号无名老人,你就称老夫
无名老人好了。』。」

  竺秋兰眨着眼睛,说道:「他一定很怪。」

  岳少俊道:「他老人家十分慈祥,一点也不怪。」

  竺秋兰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偏头问道:「哦,岳相公,你还没告诉我呢,
你到瓜州是做什么来的?」

  岳少俊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渡江到镇江去的。」

  竺秋兰问道:「你是镇江人?」她很关切。

  岳少俊道:「不,在下到镇江有事去的。」

  竺秋兰道:「自从贞姑剑消息传开后,许多武林高手闻风赶来,齐集瓜州,
你武功虽高,只怕也不是黑虎神的对手,如果光是为了渡江,那就不用回瓜州去
的好。」

  岳少俊道:「姑娘说的极是,只是……」他脸上流露为难之色。

  竺秋兰看他面有难色,登时想到他一定初次出门,路径不熟,不觉嫣然一笑
道:「这里离真州已经不远,那边也有渡江码头,渡过江,对岸就是下蜀,到镇
江也很近呀。」

  岳少俊抱抱拳道:「多谢姑娘指点。」

  竺秋兰抿抿嘴,笑道:「你这人酸礼真多,走,我陪你去。」

  岳少俊道:「这个在下如何敢当?」

  竺秋兰嫣然而笑,接着道:「你瞧,我刚说你酸礼多,你又来了,你不认识
路,我陪你去,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好啦,相公,请吧。」

  她「相公」二字出口,黑里俏的脸上,蓦地红了起来。鼓词几上相公、娘子
不是两口子互相称呼对方的称呼么?她没敢抬眼看他,低头就走。

  岳少俊跟在她身后,奔行了一段路,忍不住问道:「竺姑娘,这里离真州还
远不远?」

  竺秋兰抬手向前面指了指道:「就在前面了,那黑压压就是城墙,要渡江,
就不用进城,渡江码头、就在城外。」她指的地方,果然隐隐有着灯光。

  竺秋兰脚下忽然一停,回过身来,脉脉的凝注着他,说道:「从这里去,不
过三里来路,就是码头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还要找我娘去,不送你了。」

  岳少俊作了个长揖道:「多谢姑娘相送,在下……」

  竺秋兰截着他话头嗔道:「瞧你,又来了,我送你就是为了你这声谢么?」
岳少俊一怔,口中「啊」了两声,一时答不上话去。

  竺秋兰又是嫣然一笑,张了张口,似要说话,但却咬着嘴唇,也没说话,过
了半晌,才抬眼道:「岳相公,我想……送你一件东西……」

  岳少俊看她神色有些不同寻常,蹑嚅道:「姑娘……」

  竺秋兰已从左手挽着的竹篮中,取出一个黑黝黝的小铁珠,低低的道:「就
是这个,你方才使过的软剑,我看你身上并没带剑,你是读书相公,自然不佩剑
的好。如果身上佩了剑,就会引人注意。但你有一身武功,应该佩剑的,这柄软
剑,虽然不是名剑,但它是缅铁制的,寻常刀剑,一削即断,不用时,可以圈成
一转,也可以束在腰间,携带方便,对你最适合了……」

  岳少俊连连摇手道:「这个在下万万不能收,姑娘盛情,在下心领。」

  竺秋兰嗅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这支剑原是我娘从一个黑道人手中夺下来
的,我看它好玩,才要了来,但使用软剑,要本身功力相配,我怎么使也不能趁
手如意。方才我看你使得很趁手,这叫做宝剑赠勇士,我总算替它找到了主儿,
你不用和我客气,快收下了罢。」

  岳少俊还是不肯收,摇摇头道:「这是姑娘随身兵器,在下如何能收?」

  竺秋兰盯着他,慎道:「你这人……就是婆婆妈妈不好,我们萍水相逢,总
是……嗳,你如果把我当朋友,就该收下,我篮里的东西多着呢。」

  岳少俊道:「不,姑娘……」

  竺秋兰看他执意不肯收下,娇急的「嗯」了一声道:「你怎么啦,我已经拿
出来了,还会收回去么?」突然抓住岳少俊的手,把铁球一下塞到他手中,急促
的道:「你快收着,有人来了。」她忽然转身跑了,跑得很快。

  岳少俊回头看去,根本没有人来,但竺秋兰的纤影,很快就消失不见。黑暗
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来不及叫住她,手中握着小铁球,只有苦笑。同时也
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不送自己到码头上去,要在这里站停下来。

  那因为码头上还有灯火,有灯火,一定有人,她不愿别人看到送剑给自己。
这就是女孩儿家的心,他感觉到她握过自己的手腕上,依稀还留着一缕温馨,他
望着她纤影消失方向,怔怔的出了一会神。

  他把小铁球收入怀中,然后朝着有灯火的码头奔去,三里路自然很炔的就到
了。码头上黑沉沉的并没有灯火,老远看到的灯火,是悬在船桅上的两盏风灯。
敢情船快开了,码头上,正有两名船夫庄解着船缆。

  岳少俊赶到码头,也没看清那是一条什么船,只看到渡船解缆欲开,就急急
忙忙赶了过去,叫道:「船家……等一等,你们可是到对江去的么,在下搭个便
船,船资……」

  那正在解缆的两个汉子中的一人,没待他说下去,就大声喝道:「站住,你
要干什么?」

  岳少俊拱拱手道:「你们如是到对江去,在下想搭个便船。」

  那汉子瞪了他一眼,粗声喝道:「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船,还不快滚?」

  岳少俊听得不禁有气,说道:「在下只是问你们是不是开对江去的,在下想
搭个便船,就算不是,这也没有什么,你怎好说话如此无礼?」

  那汉子直起腰来,瞪着眼,叱道:「好小子,你是瞎了眼睛。」

  岳少俊看他说话无礼,不觉朗声道:「你就是官船,也不能出口伤人。」

  那汉子嘿然道:「老子出口伤人,那只怪你瞎了眼睛,还不快滚?」

  岳少俊听得大怒,喝道:「你们这是仗谁的势力?」

  另一个也直起腰来,说道:「你和他噜嗦什么,不长眼睛的东西,把他丢下
江里去,不就结了?」

  「对。」先前那个汉子说了声「对」,一双健壮有力的手爪,猛然一伸,朝
岳少俊当胸抓来。

  岳少俊剑眉一剔,冷然道:「开口骂人,动手打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一把扣住对方脉门,一带一摔,把那汉子摔了一个斤斗,跌出去六八尺远。

  另一个汉子眼看同伙被人摔了出去,口中大喝一声:「好小子,我看你是活
腻了。」随着喝声,一个虎跳,伸手来揪岳少俊的肩头。岳少俊还是那一招,探
手一抓,就把他摔了出去。

  这一下早就惊动了船上的人,两个汉子被摔得灰头上脸,爬起身子,正待朝
岳少俊扑来。船头上飘来一阵香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问道:「你们和谁在
吵架?」

  两个汉子作势待扑的人,立即刹住身体,躬身叫了声:「翠姑娘。」

  那被叫做翠姑娘的,是一个俏丽的青衣少女,瞪着杏眼,说道:「我是问你
们又在跟谁吵架了?」

  其实她眼角瞟动,早就看见岳少俊了,只是故作不见而已。

  先前那汉子伸手指指岳少俊,气愤的道:「这小子问都没问清楚,就往码头
上闯来,小的要他快滚,出手阻拦,他就摔了小的一个斤斗。」

  翠姑娘道:「就是这样?」她俏眼一下落到岳少俊身上,说道:「人家是一
位文质彬彬的读书相公,准是你们惹了他,对不?」

  另一个汉子道:「翠姑娘,你别瞧他斯斯文文哦,还是个会家子,手把可紧
得很呢。」

  翠姑娘榔眉儿一挑,轻启樱唇,喂了一声,说道:「这位相公,深更半夜,
闯到码头上来,莫非是冲着咱们来的?」

  岳少俊抱抱拳道:「姑娘明察,在下只是急于渡江。看到码头上有船正在解
缆,就上来问一声,可是开对江去的?不料这两位船家,出言不逊……」

  翠姑娘问道:「他们如何出言不逊,开罪了相公呢?」

  岳少俊道:「船家开口就叫在下滚,还骂在下瞎了眼睛。」

  翠姑娘咭的一声抿嘴轻笑,说道:「你擅自闯上码头,还敢朝船上窥伺,他
们叫你快滚,还是客气的,你就算不睁开眼睛瞧瞧,也该有个耳闻,这是谁家的
船?」

  岳少俊听得不觉气往上冲,问道:「这是谁家的船?」

  翠姑娘噗味笑道:「所以他们要说你瞎了眼睛。」

  岳少俊冷笑道:「在下看姑娘外貌娟秀,必然是个明事达理之人,那知和他
们竟是一丘之貉。」

  翠姑娘花容微变,气道:「你敢骂人?」

  岳少俊朗笑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姑娘不先出口伤人,在下也不会
骂你了。」

  翠姑娘一张俏脸,气得发黄,哼道:「我当有谁吃了豹子胆,原来是存心找
喳来的了,哼,我倒不相信你究有多大能耐,敢到咱们小姐船头前面来撒野。」
随着一抬皓腕,一只纤纤玉掌,朝岳少俊脸上掴了过来。

  岳少俊冷笑道:「你们果然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下人。」他连瞧也没瞧,探手
之间,就一把扣住了扬手打来的玉腕,但因对方是个姑娘家,他没有抖手把她摔
出去。不,他抓住柔若无骨,滑若凝脂的玉腕,才发觉自己不该去扣人家姑娘家
的手腕,赶紧五指一松,放开了手。

  翠姑娘糊里糊涂被人家扣住手腕,心头机伶一颤,口中轻「啊」一声,急急
往回便抽,差幸岳少俊适时松手,她才一挣就脱,轻易抽了回去。她一张粉脸,
在这一瞬之间,胀得像红缎子一般,一手揉着那只被抓过的玉腕,鼓着香腮,羞
怒交集,狠狠的道:「好哇,你敢欺负我,哼,今晚饶你不得。」

  蓦地一翻衣裙,锵然剑鸣,手中已多了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剑,剑尖一指,叱
道:「狂徒,看剑。」身形一晃,正待朝岳少俊欺上去。

  只听船头上适时传来一个出谷黄鸳般的娇脆声音:「小翠,不得无礼。」

  翠姑娘赶紧站住,委屈的道:「小姐,是他先不讲理。」

  岳少俊迎目看去,只见船头俏生生站着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的女郎,只是脸上
垂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使人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只要看她临风俏立,衣袂轻扬,
宛如凌波仙子,准是一个绝色美人。绿衣女郎道:「我都听到了,是你们仗势欺
人,理亏于先,还不过去给人家相公赔礼。」

  翠姑娘横了岳少俊一眼,口中应了声是,微一捡衽,不大愿意的道:「我给
你赔礼了。」

  岳少俊淡淡一笑,朝绿衣女郎抱了抱拳,道:「惊扰小姐,在下深感不安,
告辞。」说完,转身欲走。

  绿衣女郎轻启樱唇说道:「这位相公请留步。」

  岳少俊回身道:「不知小姐还有什么见教?」

  绿衣女郎道:「你不是急着要渡江么?寒家这条船,正是直放对江,相公如
不嫌弃,就请上船。」

  岳少俊不由得一怔,他原想搭个便船,但设想到船上只是一位小姐,更没想
到这位小姐竟有这般大方,邀自己到她船上去。他自小从未和女孩打过交道,一
时不觉微现越趄,说道:「这个……只怕不大方便吧?」

  绿衣女郎一双晶莹目光,透过轻纱望着他,微哂道:「我们本来就是到对江
去的,搭个便船那也算不了什么,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相公只管请上船好了。」
说完,轻盈的转身往舱中走去。

  翠姑娘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神色,抬眼看看岳少俊,心头不禁有些明白过来,
轻哼一声,催道:「我家小姐请你上船,还不快些上去?」她转过身来,面向岳
少俊,等着他先行。

  岳少俊踌躇了下,还是举步朝跳板上走去。翠姑娘跟在他身后,走上跳板,
抢在前头,替他打起中舱湘帘,说道:「相公请进。」

  岳少俊原意只想搭个便船,何况,船上又只是人家女眷,自然不便再进舱去
了,这就拱拱手道:「多谢你家小姐,与人方便,在下只要在后舱有一席之地,
可以容足就够了。」

  翠姑娘披披樱唇,说道:「瞧你身手不凡,怎么迂得像个书呆子?」

  只听舱中传出绿衣女郎的声音说道:「相公既已上船,怎不请到舱中来坐?
渡江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后舱地方逼仄,风浪又大,岂是待客之道?我看相公还
是不用客气了。」

  翠姑娘一手撩着湘帘,催道:「是啊,我家小姐请你进去了,相公还客气什
么?」岳少俊经她主仆二人一催,只得低下身子,跨入舱去。

  这中舱地方相当宽敞,收拾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绿衣女郎坐在一张小桌
边上,这时盈盈站起,柔声道:「相公请坐。」

  岳少俊连忙拱手道:「在下多有打扰,心实不安。」

  绿衣女郎瞟了他一眼,轻声的道:「我们萍水相逢,也算得一个缘字,相公
尽说客气话作啥?」

  翠姑娘识相的道:「相公请坐咯,小婢给你沏茶去。」她居然前倔后恭,活
声一落,翩然朝舱外而去。

  绿衣女郎道:「你怎么老站着,不坐下呢?」

  岳少俊拱拱手道:「在下告坐。」就在进门的一张矮椅上坐了下来。

  船开了,夜间风浪较大,一离开码头,就摇摇晃晃的,自然坐下来才行。

  绿衣女郎抿抿嘴,轻笑道:「小翠说你像书呆子,瞧你这付样子,真像是书
呆子。」话锋一转,接着问道:「我看你不像是江湖武林中人。」

  岳少俊道:「在下本非武林中人。」

  绿衣女郎道:「你是世家子弟,读书相公,对不?」

  岳少俊道:「在下虽未应试,但十年寒窗,确实下过一番工夫。」

  绿衣女郎欣然说道:「这就是了,只有读过书的人,言谈举止,才能雅而不
俗……」

  翠姑娘一手托着茶盘,走了进来,接口笑道:「只是有些酸罢了。」

  绿衣女郎道:「小翠,不准你多嘴。」

  翠姑娘应了声「是」,把一盏茶送到岳少俊面前,说道:「相公请用茶。」

  岳少俊道:「多谢姑娘。」翠姑娘抿抿嘴,正待说话。

  绿衣女郎抬头问道:「我还没有请教相公尊姓大名呢?」

  岳少俊道:「在下岳少俊。」

  翠姑娘道:「我家小姐叫恽慧君。」

  绿衣女郎娇急的叫了声:「小翠……」

  翠姑娘娇笑道:「小姐问了人家岳相公的姓名,自然也得把自己的姓氏告诉
人家咯,小姐自己不好意思说,由小婢代说出来,这有什么不对了?」

  绿衣女郎道:「我并没有瞒岳相公之意。」接着问道:「岳相公渡江到那里
去?」

  岳少俊道:「镇江。」

  翠姑娘偏头问道:「岳相公到镇江去干么?」

  岳少俊道:「在下是找一个人去的。」

  翠姑娘喜道:「这么说,岳相公在镇江不会停留得很久,咱们一两天之后,
也要回扬州去了,岳相公办完事,就到咱们扬州去玩。」

  绿衣女郎面纱里面,眨动着一双亮晶晶的秋波,接口道:「岳相公如肯光临
寒舍,小妹竭诚欢迎。」

  岳少俊听她口气好像十分认真,心头暗暗一怔,忙道:「在下如果有暇,定
当造访。」

  绿衣女郎幽幽的道:「小妹之意,想把岳相公这如果有暇四字稍予修改。」

  岳少俊道:「不知小姐要如何改法?」

  绿衣女郎道:「改镇江事了,岳相公以为如何?」

  岳少俊听得又是一怔,暗自道:「如果照她所改,那不是镇江事了,定当造
访?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家,自然不肯明说,邀约自己到她家里去,才故意说
要修改自己说的四个字,这不是明明在邀约自己么?」他望着她,一时竟然答不
上话去。

  翠姑娘悄悄的退出舱去,绿衣女郎看他没有作声,忽然语声幽怨,低低道:
「你不愿意?」

  岳少俊忙道:「小姐言重了,在下……」

  绿衣女郎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也许认为咱们只是邂逅萍水,未免交浅言
深,只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竟会……竟会……」

  她说了两个「竟会」,底下的话,觉得十分碍口,于是话锋一转,接着道:
「岳相公人品、风度,令我心折,我自恨生为女儿身,不然,和你岳相公兄弟论
交,岂不是人间快事,古人说得好,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

  岳少俊听得心弦暗震,连忙拱手道:「多蒙小姐错爱,在下愧不敢当。」

  绿衣女郎道:「岳相公如不见弃,我小字慧君,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岳少俊道:「这个……」

  绿衣女郎道:「我刚才说过,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我自信不是世俗
女子,岳相公也不是浊世纨绔,小妹以诚相待,约你镇江事了,前去寒舍一见,
难道你真的不屑一顾么?」

  岳少俊为难的道:「小姐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

  绿衣女郎道:「那么你是……」她缓缓伸手摘下蒙面轻纱,说道:「这是我
爹要我戴上的,他老人家说,行走江湖,不可以面貌示人,岳相公正人君子,小
妹故而取下面纱,俾日后相见,你就不会当面不相识了。」面纱取下来了,这位
姑娘扁脸塌鼻,面貌十分平庸,反不如她贴身使女小翠,生得眉目娟好,俏丽动
人。

  岳少俊看了她真面目。本来历落不安的心神,反而平静下来,含笑道:「小
姐快请把面纱戴上了。」

  绿衣女郎眨动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睛,嫣然一笑道:「岳相公记住小妹的面貌
了么?」她这一笑,也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凭良心说,她面貌虽然平庸,但一
双秋波,和一口编贝般牙齿,却是美极。

  岳少俊点头道:「在下记住了。」

  绿衣女郎举手戴上面纱,说道:「岳相公还是没有答应小妹,镇江事了,是
不是肯去寒舍一行?」

  岳少俊道:「承蒙小姐见邀,在下此行事了,自当踵府趋访。」

  绿衣女郎轻轻叹息一声道:「总算我没看错人,岳相公果然是正人君子。」

  刚说到这里,只见小翠掀帘走入,说道:「小姐,小婢看到岸上有着不少灯
火,不要是舅太爷派人来接咱们了。」

  绿衣女郎道:「舅舅虽然知道我要来,但也不会老远的派人来接呀。」

  小翠神秘一笑:「这可说不定,舅老爷不派人来,自会有人……」

  绿衣女郎娇叱道:「小翠,你胡说些什么?」小翠吐吐舌头,很快又回了出
去。

  船已缓缓靠岸,终于停下来了。只听小翠已在舱门口喊道:「小姐,是表少
爷亲自接你来了,轿就停在码头上,小姐请上岸了。」

  绿衣女郎口中「唔」了一声,站起身朝岳少俊道:「岳相公请。」

  小翠跨进舱门,低声说道:「小姐,你先上去,岳相公还是待会儿再上去的
好。」

  绿衣女郎道:「那为什么?船已靠岸,岳相公是我的客人,自该先请,你别
噜嗦。」

  小翠应了声是,只好先行退出,一手打起湘帘。

  绿衣女郎叮咛道:「岳相公别忘了扬州之行,使小妹望穿秋水……」语声一
顿,不待岳少俊开口,就抬手说了声:「请。」

  岳少俊略为谦让,也就不再客气,举步跨出船舱。绿衣女郎跟着走出,船夫
早已放好跳板,仍由岳少俊走在前头,绿衣女郎则由小翠搀扶着走上岸去。江岸
上约莫站着七八个一色青衣短袄的汉子,手擎火把,列队相迎,边上还停着一顶
青纱软轿,轿旁站着一名小厮,手牵一匹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

  这些人前面,面向船只,站在跳板迎面,还有一个英俊少年。这人身穿一袭
天蓝长袍,腰束玉扣阔带,足登粉底薄靴,发绾天蓝缎结,生得长眉朗目,面如
冠玉,唇若涂朱,只是眉宇之间,带着点骄气。那蓝衫少年看到首先走上跳板来
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青衫少年,不由得微微一怔。

  岳少俊自然也看到了蓝袍少年,心头登时想起小翠要小姐先上岸去之言,一
时暗暗哺咕,大概此人就是小翠口中的表少爷了,当下只得朝他抱了抱拳。

  蓝袍少年虽然对岳少俊十分注意,但却傲不为礼,目光一下转到绿衣女郎身
上,迎前一步,含笑说道:「表妹,你怎么直到这时候才来,愚兄午牌时分,就
赶来码头,一直等到此时,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呢?」

  绿衣女郎检任道:「有劳表哥远迎,小妹有事耽搁了一会,谁叫你们老远到
码头来接了?」

  蓝袍少年道:「是爹他老人家不放心,说这几天,路上不大安宁,非要愚兄
赶来不可。」

  绿衣女郎道:「舅舅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走失了不成?」

  蓝袍少年锐利的目光一转,问道:「表妹,这位是……」

  绿衣女郎轻「啊」一声道:「我忘了给你们介绍他是岳相公……」

  岳少俊不待她说完,连忙拱手道:「在下岳少俊,方才在对江码头,搭乘小
姐便船渡江的。」说到这里,回身朝绿衣女郎作了个长揖道:「多蒙小姐赐助,
搭乘便船,感激不尽,就此告辞。」

  绿衣女郎两道晶莹目光在蒙面轻纱之中,眨动了一下,说道:「岳相公不用
客气。」

  蓝袍少年凝视着绿衣女郎,勉强笑了笑,也拱手道:「岳兄请便。」

  一面回头道:「表妹,时光不早,快请上轿了。」

  岳少俊别过两人,就自顾自飘然走去。

  绿衣女郎目送他远去,才坐上软轿,小翠替她放下轿帘。

  蓝袍少年自然看得出来表妹的神态,俊目之中,不禁飞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抬手一招。那小厮立即牵过马匹,蓝袍少年一跃上马。两名青衣汉子抬起软轿,
由其余几名汉子擎着火把,让轿先行,蓝袍少年朝那小厮打了个手式,然后跟着
轿后而去。

  就在众人离去之后,不久,江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艇,因为天色黝黑,江面上
不能看得太远,小艇体积小,更不易为人发觉。这条小艇划得很快,不过转眼工
夫,就已靠岸,但见一条人影、从艇上腾空飞起,一下就跃上码头。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面貌白净,一双目光在黑夜中炯炯发光,一
望而知是个极为精干的人。这人登岸之后,目光左右一惊,立即远远缀着软轿下
去。

  这一行动就显得极为鬼祟,但从他由小艇上跃起,落到岸上,居然不闻丝毫
声息,和远远缀着软轿、时而躲闪,时而飞掠的身法,轻灵俐落,可以想见他一
身武功,显然极高。

  他是什么人?有什么任务呢?除了他自己就谁也不会知道了。

     ***    ***    ***    ***

  镇江,古名京口,运河与长江交叉而过,商业鼎盛,城中街道宽阔,生活富
庶,因此虽在子夜,大街上还有很多地方灯火依然通明。秦楼楚馆,笙歌未歇,
几家较大的客店,仍有客人出入。岳少俊就在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走了进去。

  就在他进入客店之后,他身后紧跟着走来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在客店门前探
首探脑的,等他看清楚了客店字号叫做平安老店,才悄悄退走。只要看这人一身
打扮,不就是刚才在码头上给蓝袍少年牵牲口的小厮?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
岳少俊会过店帐,还跟帐房打听了常州如何走法,才出门而去。

  他本来有一匹马代步,但昨晚在瓜州小酒店里,被竺秋兰拉着他冲出酒馆,
牲口就留在酒馆后面的松棚底下,如今就只好步行了。中午时分,赶到丹阳,也
没进城,就在城外大路边一处面饭摊上打尖。这里正是南北交通要道,许多赶路
人,都在这里落脚,到了中午时光,打尖的食客,可真不少,几张桌子,都坐满
了人。

  岳少俊要了一碗面,一盘肉包子,正在吃喝之际,和他同桌的三个食客起身
走了,接着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青布大褂,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他朝岳少俊抱
抱拳道:「这位相公,可是一个人么?」

  岳少俊抬头道:「在下只是一个人,兄台请坐。」

  那中年汉子说了声谢谢,就在岳少俊对面坐下,店伙送上一壶茶水,间了要
吃些什么,便自退去。岳少俊也没去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吃喝完毕,起身付帐,
跨出松棚,正待上路。

  只见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迎面走来,躬躬身道:「这位可是岳相公么?」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在下正是岳某,你是……」

  那小厮连忙陪笑道:「小的奉我家公子之命,来请岳相公的。」

  岳少俊问道:「你家公子是谁?」

  那小厮道:「岳相公见了我家公子,自会知道。」

  岳少俊道:「在下和你家公子素昧平生,他命你前来找我不知又是何事?」

  那小厮连连躬身道:「我家公子只命小的前来相请,公子没有说,小的就不
知道了。」

  岳少俊虽觉事出离奇,想不透这人是谁,但也抵不住好奇,点点头道:「好
吧,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那小厮道:「我家公子就在前面不远,恭候岳相公大驾。」

  岳少俊一抬手道:「有劳管家带路。」

  「是、是。」那小厮连声应「是」,说道:「岳相公请随小的来。」说罢,
就走在前头领路。

  岳少俊跟着他身后走去,差不多走了里许光景,依然不见有人,忍不住问:
「你家公子究在何处?」

  那小厮伸手朝前一指道:「就在前面凉亭里。」

  岳少俊随着他手指看着,果见前面路旁,矗立着一座六角凉亭,亭前还拴着
一匹神骏的白马,心头不觉一动,暗道:「这匹白马,不就是昨晚那蓝袍少年的
么?」心念转动之际,那小厮已领着他奔近亭前。这回看清楚了。凉亭石凳上,
坐着的不是昨晚在码头上见过的蓝袍少年,还有谁来?

  他面前石几上,效着一个白瓷茶盘,盘中放一把描金细瓷茶壶。两个茶盏,
看情形,他正在亭中品茗。不是么,就在亭左石份上,还放着一个红泥小炉,炉
火正红,一把紫铜壶嘴里,正在冒着热气,烹水烧茶。岳少俊堪堪走近,蓝袍少
年已经站了起来,拱手道:「烹茶待客,兄弟已经恭候多时了。」

  岳少俊连忙抱拳道:「兄台宠召,不知有何见教?」

  蓝袍少年道:「有屈岳兄大驾,请坐。」他虽在谦让,眉宇之间,依然有着
一股凌人的傲气。

  岳少俊不知他约自己前来究有何事,但人家既然以礼相待,只得举步走入,
一面含笑道:「在下还未请教兄台尊性大名?」

  蓝袍少年微晒道:「兄弟请岳兄前来,通姓道名,并无必要。」

  那小厮趋入亭中,沏好了茶,然后替两人面前斟了一盏茶,说道:「岳相公
请用茶。」

  「多谢管家。」岳少俊目光一抬,注视着蓝袍少年说道:「那么兄台邀在下
前来,谅必有事了?」

  「正是。」蓝袍少年道:「岳兄请坐下好说。」

  岳少俊依言在他对面坐下,说道:「在下洗耳恭聆。」

  蓝袍少年取起茶盏,说了声「请」,缓缓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才道:「岳
兄何方人氏,到镇江来有何公干?」

  岳少俊道:「兄台问的是在下私事,在下有奉告的必要么?」

  蓝袍少年日中寒芒一闪,冷然道:「自然有此必要了,兄弟听说岳兄是到镇
江有事,但阁下在镇江城中,一宿即行,不知要上那里去?」

  岳少俊剑眉微拢,说道:「这就奇了,在下要去那里,又和兄台何干?」

  蓝袍少年哼一声道:「兄弟邀你来此一叙,并无恶意,只想了解一下兄台来
历,和到江南来,究有何事?依兄弟相劝,兄台还是实言相告的好。」

  岳少俊佛然道:「兄台连姓名都不肯见示,却硬要问在下行踪,不嫌太过份
了么?在下无可奉告,告辞了。」说完,虎的站了起来。

  蓝袍少年也跟着站起,喝道:「站住。」

  岳少俊道:「兄台还有什么事?」

  蓝袍少年双目寒光飞闪,冷声道:「你不把话说清楚了,就想走吧?」

  岳少俊脸上微有怒意,说道:「在下和兄台素昧平生,兄台这般相逼,究是
为了什么?」

  蓝袍少年道:「因为你行踪可疑。」

  岳少俊听了一怔,问道:「在下行迹,如何可疑?」

  蓝袍少年冷笑道:「你心里明白?」

  岳少俊愕然道:「在下倒要请教,兄台究竟所指而言?」

  蓝袍少年大笑道:「你昨晚守候江边,请求搭乘舍表妹船只渡江,到底是何
居心?」

  岳少俊轻哦一声,说道:「兄台这是误会,在下赶到码头,因夜色已深,别
无渡江船只,正好遇上恽小姐船将启碇……」

  「不用说。」

  蓝袍少年截着道:「你明知我表妹来历,这还不是别有用意么?」

  岳少俊脸色微变,说道:「兄台怎好如此说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蓝袍少年右手一抬,锵的一声,掣出佩剑,厉声道:
「你既然不肯实说,兄弟只好把你留下来了。」

  岳少俊剑眉剔动,说道:「兄台要和我动兵刃?」

  蓝袍少年目中闪着傲人的异采,点头道:「不错,阁下敬酒不吃,那就只好
请你吃罚酒了。」

  岳少俊心中大是有气,哼道:「兄台看来一表非俗,怎的如此不讲理?」

  蓝袍少年盛气的道:「对付奸诈小人,本来就不用讲理?何况我先礼后兵,
江湖礼数已尽,听说你身手不凡,你的兵刃呢?」

  岳小俊道:「在下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兄台不嫌逼人太甚么?」

  蓝袍少年凝目喝道:「你再不亮兵刃,莫怪本公子出手无情。」长剑一指,
森寒剑锋,直逼岳少俊面门。

  岳少俊斜退半步,怒声道:「兄台这等盛气凌人,在下百口难辩,说不得只
好奉陪了。」说完,探手取出竺秋兰送给自己的软剑,「呛」的一声,射出一道
寒光,一柄软剑挣得笔直。

  蓝袍少年自信必可胜得岳少俊,看他软剑出匣,不觉俊目之中异采闪动,嘿
然道:「好剑。」

  岳少俊抬目道:「兄台一定要和在下动手,那就请先发招吧。」

  蓝袍少年冷然道:「阁下小心了。」振腕一剑,迎面刺来。

  岳少俊软剑起处,使了一招「浮云出岫」,正待封解对方剑势。蓝袍少年剑
到中途,突然变招,一下逼开岳少俊的长剑,一点剑光,快同飞矢,直点心窝。
他这一剑,变招之速,出人意外,剑势奇幻,辛辣无比。岳少俊终究缺乏对敌经
验,心头一慌,仰身往后疾退。

  那知蓝袍少年似是早已算准他要往后退的,口中冷嘿一声,剑随人进,依然
笔直刺来。

  岳少俊身子还未站稳,对方剑挟尖风已然追袭而至,一时闪避不及,只得挥
剑硬接。这一下双剑双击,他吃亏在脚下未稳,使用软剑,又须运功贯注剑身,
仓淬发剑硬封,力道自然不足。但听一声金铁大震,岳少俊手中软剑几乎被震脱
手,一个人跟着被震得斜退了两步。

  蓝袍少年狂笑一声道:「阁下再接三剑。」

  口中说着,手腕连挥,一连三招,快如电闪雷奔,相继出手。岳少俊几乎连
对方剑招都没看得清楚,但觉四面八方,尽是剑影,心头大为凛骇,一时不敢硬
封蓝袍少年剑势,脚下不退反进,斜跨一步,身形飘动竟从对方左侧闪了出去。

  这一式身法,使的极为怪异,蓝袍少年心头不由一怔,冷笑道:「很好。」
挥手一剑,跟着斜劈而出。

  你别看他这一剑,发剑之时,岳少俊人已闪出,不可能伤得到人,实则他这
一剑之中,另藏变化。

  剑如游龙掉尾紧跟着岳少俊身后而来,不论你纵身前跃,或是向左右闪出,
都绝难逃出他扫来的剑锋。但那里知道岳少俊忽然一个转身,软剑随着出手,但
见一片银虹,飞洒而出,正好截住了蓝袍少年的剑光。一连响起几声金铁交呜,
双剑连续相震,两人同时往后跃开。

  蓝袍少年一张俊脸上飞过一丝诧异之色,冷然道:「阁下果然身手不凡。」
他和岳少俊相距数尺,并未逼进,话声一落,长剑当胸划出一圈银虹。等到一圈
银虹划起之时,双足突然一点,身形扑起,剑光直劈,宛如神龙抖甲,朝岳少俊
当头罩落。这一剑威势奇猛,剑光如轮,十分凌厉。

  岳少俊方才硬接了蓝袍少年几招剑术,心中不禁惊疑不止。因为对方剑法十
分玄奥,功力似乎高过自己很多,尤其对方使出来的招成自己虽然无法破解。但
直觉的感到自己如果和他硬拼心可化解,这一想法,好像是胸中早有成竹一般,
一见对方剑招,就会令人想起除了硬拼,别无打法之心。

  此时对方这一剑,剑光如轮,来势奇快,他自然又有和对方硬接之意,但他
自知不宜和对方硬拼,只好双肩一晃,急急向左闪了出去。蓝袍少年剑势虽快,
但还是被岳少俊闪了开去。不,就在这当儿,但听「叮」的上声,蓝袍少年连人
带剑,似乎受到剧震,去势为之一滞。

  蓝袍少年长剑疾收,目注岳少俊,眉宇之间,忽然涌现出一片杀机,冷哼一
声,蓦然欺身而进,身形疾转如飞,冷芒缀绕,剑势如虹,突忽之间刺出五剑,
但见漫天剑气,纵横剑影,围着岳少俊而起。岳少俊自然不敢大意,软剑舞成一
片护身剑幕,只守不攻,脚下展开步法,忽左忽右,避让对方的剑势。

  说也奇怪,他在施展步法之际,又发现自己所学的步法,恰似针对对方剑招
而设计的一般。对方每一剑刺到之时,自己也正好闪出,任他剑势如何急骤,也
不用担心会被他刺中。但也就在蓝袍少年每次剑势刺到,岳少俊身形闪出之际,
就有「叮」的一声轻响,蓝袍少年的剑势,都被震得为之一滞。

  他一连刺出五剑,每一剑都被震歪出去。蓝袍少年并不知道岳少俊是在自己
剑势刺到之前,就已闪了出去,只当自己剑势被人震歪,故而伤不了他。心头不
禁大怒,目射厉芒,抬头喝道:「什么人?」六角凉亭右首,正好有一棵枝叶茂
密,树身高大的丹枫。

  他喝声甫出,人已随声跃起,右腕挥处,剑化长虹,一道剑风劲急的匹练,
猛向浓密的树影中破空射去。适时但见大树另一面疾发如飞鸟冲出一道人影,落
到六角凉亭顶上,略一点足,就飞出去四五丈远,身若浮矢掠空,起落如飞,急
掠而去。

  蓝袍少年这一剑只扫落一大片枝叶,眼看那人逃走,一时如何肯舍,口中大
喝一声,跟踪追扑过去。两道人影,一先一后,转眼工夫,已去得老远。岳少俊
不知这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是谁?看到的只是那人的后影,好像身上穿的是一件青
布大褂,他似是有意替自己把蓝袍少年引开一般,其实自己并不需人相助,也足
可应付得了,但人家总是一番好意。

  岳少俊怔立当场,眼看两人均已去远,要待追上去都已来不及了,当下就收
起软剑,朝站在旁边的小厮拱拱手道:「你家公子回来,就劳管家转言,在下有
事先走了。」

  那小厮急道:「岳相公请稍留片刻,我家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岳少俊走了几步,回头道:「不用了,在下和你家公子,本来无怨无仇,只
是小有误会,当面反而越说越僵,在下实在不想和他作此无谓之争了。」说完,
就自顾自往大路上行去。

  快到吕城,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鸾铃马蹄之声。

  岳少俊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又是那蓝袍少年追下来了?」

  他不愿与对方再起争执,心念转动之际,身形一晃,闪到路边一处草案,隐
住身躯,举目看去。果见蓝袍少年骑着那匹浑身似雪的骏马,展开四蹄,从大路
上疾驰而过。

  岳少俊暗暗忖道:「此人不知是那一家的豪门子弟,人品极俊,武功也大有
可观,只是大骄横了,我只是搭了他表妹的便船渡江,他就要来找我算帐,真是
岂有此理?」正待举步,突听一声轻微的呻吟,传入耳际。

  岳少俊耳目何等敏锐,听到声音,就已辨认出呻吟之声,起自草寮后面,而
且从声音判断,这人似是病势极重,这就举步朝草寮后面寻去。这所草寮,只是
附近农民放置杂物的地方。草寮后面,甚是狭厌,杂草丛生,岳少俊目光一瞥,
就发现有一个人躺卧在草堆里。

  尚未看清他的面貌,但最先映入眼帘的,此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
这人正是中午在丹阳城外饭摊上和自己同桌的青衣中年汉子,莫非方才暗中相助
自己的就是他不成?岳少俊走上几步,看他似是身负重伤,气息重浊,不时发出
轻微的呻吟之声,这就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低下身去问道:「这位兄台可是
负了伤么?」

  那青衣汉子目光抬动,有气无力的道:「在下……中了那……那贼子……一
掌……」

  岳少俊听了心头一动,问道:「兄台可是被那蓝袍少年所伤,这么说,方才
暗助在下的,就是兄台了?」

  青衣汉子道:「那是在下路过……看不惯他……仗势欺人……才……才把他
引开的……在下并非……伤在他手下……在下……是被人……偷袭,中了……对
方一掌……」

  岳少俊问道:「兄台伤在何处,要不要紧?」

  青衣汉子目中流露出感激之色,说道:「谢谢你,在下……被他击中后心,
方才……已经服下伤药,还……撑得住……只是……唉……」

  岳少俊看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忍不住道:「兄台有什么话,但
请明说。」

  青衣汉子看了他一眼,说道:「相公是一位正人君子,在下……确实有一件
极为重要之事奉托……只是……」他说到「只是」二字,面上不禁略现出犹豫神
色。

  岳少俊道:「兄台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当不负所托。」

  青衣汉子感激的点点头道:「相公信人,在下自然相信得过,只是此事……
关系十分重大……」

  岳少俊道:「兄台说的究是何事?」

  「是……是一封机密信……」

  青衣汉子支撑着坐起,身上靠着土垣,目光朝左右瞥过,压低声音道:「信
是送给……从前当过武林盟主的宋老爷子的,其中……关系着……整个武林……
安危……」

  他话说多了,又有些喘,歇了歇,接着道:「此信必须……今日日落前……
送达,但在下受人暗算……只怕无法……准时送达……在下死……不足惜……只
是耽误了武林……大事……因此想奉托……相公……」

  岳少俊看他说得这般郑重,别说方才他曾暗助自己,就是素不相识之人,也
应该见义勇为,慨然承诺下来,这就点点头,问道:「兄台说的宋老爷子,可是
宋镇山宋老爷子?」

  青衣汉子道:「昔年当过武林盟主……的宋老爷子,自然就是……他老人家
了。」

  岳少俊喜道:「这样就好,在下赶去武进,就是晋谒宋老爷子去的,兄台有
信要在下带去,正是顺便之事。」

  青衣汉子听说他也是晋谒宋老爷子去的,脸上并无喜容,反而双目炯炯,注
视着岳少俊,问道:「不知相公谒见宋老爷子,有什么事吗?」

  岳少俊不疑有他,道:「在下只是一点私事,去恳求宋老爷子一件事的。」
有武林大老之称的宋镇山,少年中过武举人,中年又被各大门派推为武林盟主,
自然有不少人有事请托,不远千里而来了。

  青衣汉子脸色稍弄,说道:「那就好……只是……此事十分……紧急……也
十分机密……相公……必须……当面交给宋……宋老爷子才……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岳少俊正容道:「兄台交付如此重大之事,在下
自会小心,当面交给宋老爷子的了。」

  青衣汉子感激的道:「多谢相公,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岳少俊道:「兄台不用客气,只不知书信放在何处?」

  青衣汉子道:「密函……就在怀中……就请相公……自己拿吧。」岳少俊依
言伸过手去,在他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布包。

  青衣汉子点头道:「就是这个布包了。」岳少俊打开布包,果见里面包着一
封密函。上书「面呈宋老爷子镇公亲启」字样、左下角写着「知名具」三字。一
望而知是一封极为机密的函件,这就依然用布包好,收入怀中,说道:「不知兄
台还有什么见教?」

  青衣汉子道:「这封密函……务必……在今天日落前……送到宋老爷子的手
中……才……才不误事……」

  岳少俊道:「在下知道,在下绝不有负兄台重托。」说到这里,忽然问道:
「在下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汉子道:「在下……姓涂。」他笑了笑,续道:「但在下只是……送信
之人,宋老爷子……只怕也未必会知……」

  接着一阵咳呛,气,急急促的道:「此事……关系重大……愈早愈好……在
下……就重托……相公了……」

  岳少俊知他不好催促自己,但内心似是十分焦急,这就点头道:「涂兄但请
安心养伤,在下这就告辞。」

  青衣汉子喜得含着满眶泪水,叮咛道:「相公路上小心。」

  岳少俊站起身道:「在下记得。」

  青衣汉子又道:「相公可知宋老爷子住在那里?」

  岳少俊道:「在下虽是第一次到常州来,但老爷子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在
下一问就知道了。」

  青衣汉子微微摇头道:「东城宋家庄,是宋老爷子的老宅,床老爷子名满天
下,谒见的人多,老爷子为了清净,早在十年前就搬到马迹山去了。」

  岳少俊听得一愕,问道:「马迹山在哪里?」

  青衣汉子喘了口气,说道:「马迹山在太湖之中,宋老爷子住在冠幛峰下天
华山庄。」

  岳少俊道:「在下记下了。」

  说罢抱了抱拳,别过青衣汉子,举步走出草寮,他因受人之托,不敢怠慢,
洒开大步,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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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天华山庄

  申牌时光,就赶到戚墅堰,再从胡埭赶到雪堰,还不到傍晚时分。岳少俊仰
首吁了口气,暗暗说道:「总算不负所托。」

  雪堰是湖滨一处小村落。居民都以操舟为业,接送游客上马迹山去的,岳少
俊雇了一叶扁舟,破浪迎风,直向马迹山驶去。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马迹山为
太湖三大岛之一,与东西洞庭山鼎足而立。也分东西两山,东山为冠幛峰,西山
为秦履峰。武林大老宋老爷子就住在冠幛峰之下,面水背山,筑了一座庄院,叫
做天华山庄。

  说起宋镇山宋老爷子,今年高寿七十有三,膝下只有一个公子,取名文俊,
今年却只有二十三岁。宋老爷子一生名满天下,被江湖上尊为武林大老,他尊翁
本是华山派门下,精通剑术。他家学渊源,十八岁就中了武举,却没有出仕,五
十岁那年,江湖各大门派公举他为武林盟主,当时就有武林一剑之称。

  那年的九月里,宋老爷子正好五十大寿,八大门派掌门人和江湖知名之士,
都赶来武进,为他祝寿。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有一位老人家前来求见,司阍的
人因主人正在接待八大门派掌门人,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人,自然不会给他通
报。

  第二天是寿诞生日,老人又来了,阍人当然又婉拒了。那老人从袖中取出一
册薄薄的纸卷,交给阍人道:「贵主人既然不肯赐见,你把这小册子拿进去说,
趁现在各大门派掌门人都俱在,不妨大家研究研究。我三天后再来。」

  阍人见他说得郑重,倒也不敢怠慢,就把小册子送了进去。

  宋镇山接过一看,竟然傻了眼,原来小册子上画了一百招橘诡的剑法,十之
八九,都是生平从未寓目的奇招。那老人还在上面写了八个字:武林一剑,能否
破解?宋镇山徘徊长廊,苦思良久,百招之中,自己差能化解的,只不过二十招
而已。

  各派掌门眼看盟主捧着小册子,口中喃喃自语,好像中了魔一般怪而问之。
宋镇山就把那老人二次求见,留册而去的事,跟大家说了,并把小册子给大家传
阅了。

  练武的人,遇到奇招异术,自然特别有兴趣,经宋镇山和八位掌门人集思广
益,闭门研讨两日,也只能化解八十招,最后二十招奇奥难测,实在无法化解。
到了第三天,那老人并没有再来,这八十招奇妙剑法,日后遂成为八大门派的秘
传剑法。

  直到第四天清晨,宋镇山起身之时,发现放置床前的小册子被人动过,再一
翻阅,后面无人能解的二十招,已经有人用朱笔批解,最后又题了八个字:传汝
百剑,慎勿骄矜。这一百招法,前面的八十招,已和八大门派分享了秘密,真正
属于他的,只有最后二十招,但这二十招剑法,真可说是天下无人能解的奇绝之
学。

  后来据大家猜测,这位登门求见的老人,极可能是已有三十年没在江湖露面
的武林第一奇人——天山逸叟。宋老爷子在冠蟑峰下盖的这座别墅,取名天华山
庄,就是表示他对于天山、华山的崇敬之思,君子不忘本的意思。

  这一段往事,距今已经足足有二十三年了,但困它是本书一大关键,不得不
详为叙述,俾读者知道来龙去脉也。

  闲言表过,却说岳少俊舍舟登陆,船家听说他是晋谒宋老爷子来的,特别指
点,天华山还在山峰的南首,要循着山道往南去,那里游人足迹不到,山庄在一
片果林之中。

  岳少俊谢过船家,依着他的指点,就循着山道往南绕去,转过一重山脚,冠
幢峰南麓,古朴宁静的庄院,已呈眼前。他整了整衣衫,就穿越果林中一条黄泥
道路,朝庄院走去。庄院两扇黑漆大门,并未敞开,门额上有清水砖头镌刻的天
华山庄四个字。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岳少俊不敢耽搁,跨上三级石阶,正待举手叩门。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问道:「相公找谁?」

  岳少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庄稼打扮的汉子,一双目
光,紧紧盯着自己,只要看他来的这般快法,足见身手极为矫捷,一名庄丁,已
是如此,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了,这就拱拱手道:「在下岳少俊,待来叩谒宋
老爷子的。」

  那庄丁陪笑道:「相公见谅,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了。」宋老爷子不愧
是武林大老,在江湖上受到人人尊敬,连他庄上的庄丁,也都谦恭有礼。

  岳少俊道:「这个在下知道,在下远来,实有要事求见,而且刚才在吕城路
上,遇到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他托在下带来一件密函,据说事关重大,非在日落
之前,呈交老爷予不可,在下因此急促赶来,还望管家代为禀报。」

  那庄丁听得面有难色,停了停,才道:「相公既有急事,待小的进去享过总
管,相公且请稍待。」

  岳少俊道:「有劳管家了。」那庄了转身而去,敢情他是从侧门出来的了。

  过了不多一会,只见两扇大门开处,那庄丁引来一个浓眉长脸,身材高大的
老者,走了出来。一眼看到岳少俊一表非俗,立即拱拱手道:「老朽霍万清,这
位相公远来,有失迎近,快请到里面奉茶。」

  岳少俊还未开口,那庄丁已经说道:「这位就是敝庄霍总管,岳相公有事,
尽管和总管说好了。」

  岳少俊抱拳道:「原来是霍总管,在下久仰。」

  霍万清连说「不敢」,一面抬手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岳相公请。」说
完,侧身走在前面引路。

  岳少俊略为抱拳,就随着跨进大门,穿行长廊,折入东首另一院落,中间陈
设古雅的小客室。

  霍万清把岳少俊让人客室,连说:「请坐。」两人分宾主落坐,一名小童就
捧上两盏香茗。

  霍万清举盏道:「岳相公请用茶。」

  岳少俊眼看已快是掌灯时分,心中暗暗焦急,那青衣汉子曾说这封密函,必
须在日落以前,送到宋老爷子手中,如果再迟,岂非耽误了时间。这就拱手道:
「霍总管见谅,在下从云台赶来,实有要事求见宋老爷子……」

  霍总管是何等人,岳少俊坐立不安之状,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含笑道:
「老朽方才听下人说过,岳相公远道而辛,求见老庄主,据说还有一封极重要的
函件要面交老庄主,只是老庄主已多年不见外客,岳相公和老朽说也是一样。」

  岳少俊面有难色,说道:「霍总管有所不知,在下远道赶来,求见老爷子,
乃是一件私事,只有面见老爷子。才能解决。至于那封密函,是在下受人之托,
捎来的。那送信之人,在路上中人暗算,身负重伤,据说此函十分机密,而且关
系武林安危,务须日落之前,非送达老爷子不可,在下才兼程赶来,如今已是快
到上灯时分了……」

  霍万清目中奇光一闪,说道:「会有这般严重。」

  接着莞尔一笑,又道:「岳相公已经到了敝庄,那也算得是不负重托了,只
不知这封密函是何人写给老庄主的?送信之人,又是什么人?」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这个在下并不清楚,信封只写知名具,想必是宋
老爷子的熟人无疑,那送信的人,在下曾问过他,他自称姓涂,老爷子也未必认
识他了。」

  霍万清目光注视,听得十分仔细,问道:「岳相公可否把如何遇上此人的情
形赐告么?」岳少俊取起茶盏,喝了口茶,就把在吕城附近草寮之中,如何发现
姓涂的青衣汉子,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霍万清一手持须,沉吟道:「吕城附近,他会中什么人暗算呢?」口中唔了
一声,续道:「岳相公可否把信函取出来,给老朽瞧瞧?」

  岳少俊道:「霍总管要看,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希望能当面呈交
宋老爷子亲拆。」说完,伸手从怀中取出布包,双手递过。

  霍万清接过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果然是一封密封的函件,信封上写的一笔
赵字,劲犹秀逸,显然功力极深。他反覆看了两遍,并无可疑之处,依然用布包
好,递还给岳少俊,说道:「这姓涂的既然说得如此郑重,老朽也作不了主,岳
相公且请在此用茶,容老朽向老庄主请示,再行回报。」

  岳少俊把布包收入怀中,拱手道:「如此多谢霍总管了。」

  霍万清说了声:「好说。」就举步往外行去。

  天色渐渐昏黑,一名庄丁在客室点上了灯。

  岳少俊独自坐了一会,依然不见霍总管出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未放
下,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急忙放下茶碗,站将起来,但见一个颀
长的人影,迎面走入,两入这一照面,不由的齐齐一怔。原来这人正是在丹阳城
外凉亭前,逼着岳少俊动手的蓝袍少年,岳少俊想不到会在此地和他碰上,一时
还未来得及开口。

  蓝袍少年骤睹岳少俊,不禁脸色微变,朗笑一声道:「岳兄大概是找舍表妹
来的了,那很好,咱们方才一场比试,尚来了结,正好在此分个高下。」

  岳少俊听他口气,好像认为自己是找他表妹来的,这下心里登时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在呷自己的飞醋。无怪今天要在半路上守候着自己,说什么也非和自己
动手不可。

  这么一想,不由得暗暗觉得好笑,一面连忙拱手道:「兄台不可误会,在下
是……」

  蓝袍少年那还容他多说,神色冷峻,喝道:「岳兄不用多说,咱们到院子里
去。」

  「锵」然一声,掣剑在手,身子一个飞旋,很快退出屋去。就在他冲出走廊
之际,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那是总管霍万清,他看到蓝袍少年手持长剑,脸色铁青,急忙刹住步子,惊
疑的问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这声「公子」,听得岳少俊暗暗「哦」道:「原来这蓝袍少年就是朱老爷
子的令郎,无怪他一手剑法,有如此高明了。」

  蓝袍少年正是宋老爷子独子宋文俊,老爷子五十得子,平日难免宠爱了些,
世家子弟,有那一个不骄横的?

  宋文俊盛气的道:「霍总管,你不用管,我要和这位岳兄剑下分个高低。」

  霍万清连忙摇手道:「公子快不可如此,老庄主正在花厅里等候着呢,要老
朽来请岳相公的。」

  宋文俊奇道:「爹要见他?」

  霍万清道:「正是。」一面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相公,老庄主已在花厅
等候,老朽替你带路。」

  岳少俊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向宋文俊抱拳一揖道:「事出误会,兄台幸
勿介意。」

  宋文俊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冷然道:「既然家父有请,岳兄那就请吧。」收
剑入匣,转身自去。

  霍万清道:「岳相公请随老朽本。」说完,当先走在前面领路。

  岳少俊随着他穿廊而行,进入后进一道月洞门,就闻到一阵扑鼻清香,但见
院中两排高脚木架上,放着数十盆兰草,一串串的兰花,像金铃般盛放。秋兰,
他看到兰花,不由得想起竺秋兰来,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霍万清领着他走上石阶,迎面是一间宽敞的敞轩,三面都有雕花落地长窗,
配着紫红的窗帘,摆设精致。中间放一张花梨木的高背太师椅,椅上端坐着一个
身穿古铜色团花大褂、海青色扎脚夹裤的老者。

  这老人中等身材,面貌白皙,疏眉细目,两鬓花白,颔下留着一把疏朗朗的
花白长髯,看去平易近人,只是双目炯炯如电,不可逼视,敢情他就是有武林大
老之称的宋镇山宋老爷子了。

  岳少俊随着霍万清走入敞轩,霍万清脚下一停,朝上躬身一礼道:「启禀老
庄主,岳相公来了。」

  岳少俊立即趋上几步,作了个长揖道:「晚生岳少俊,拜见宋老爷子。」他
这一举止,完全像个读书人,毫无半点江湖气息。

  宋镇山看池一表斯文,人如玉树临风,不像文俊,就是在自己面前,也难免
流露出几分骄矜之气,看得不觉暗暗点头,迎着站起身来,蔼然笑道:「岳相公
远来是客。老夫失迎,请坐,请坐。」他随口说来,声音清若凤鸣。

  岳少俊待他坐下,才退到下首一张椅子上,躬身道:「晚生会坐。」

  宋镇山含笑道:「老朽听霍总管说,岳相公从云台来,找老夫有事,半路上
还代人替老夫捎来一封密函?」

  「是的。」岳少俊欠身道:「晚生在吕城遇到一个身负重伤之人,他说出有
一封极为重要的书信,托晚生务必在日落之前,送呈老爷子亲启……」

  随着话声,从怀中取出布包,打了开来,把密函双手呈上,说道:「据那姓
涂的说,这封密函,关系着武林安危,请老爷子过目。」

  霍万清赶忙伸手接过,送到老庄主面前,宋镇山含笑道:「竟有这么重要,
老夫山野之人,不问江湖之事,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伸手从霍万清手中接过密函,左手撕开封口时,用两个指头抽出一张信笺,
目光一注,刚朝信笺看了一眼,口中突然沉嘿一声,扬手飞出一道白光。但听嘶
的一声,那张信笺经他随手一掷,射出去三丈开外,硬生生钉在朱红抱柱之上,
但宋老爷子一只左手,也随着缓缓垂了下来。这一情形,来得太突然,岳少俊看
得不觉一怔。

  霍万清脸色一变,急急问道:「老庄主可是发现什么吗?」

  宋镇山在这一瞬间,依然神色自若,淡淡说道:「这张信笺上涂有剧毒。」
无怪他拿过信笺的左手,已经垂了下去。

  岳少俊吃惊的道:「信笺有毒。」

  「信笺有毒。」

  霍万清和岳少俊几乎同声惊诧,突地转过身去,须眉就张,双目精光暴射,
右手随着提到胸前,朝岳少俊厉声喝道:「姓岳的你……」

  宋镇山右手一摆,止住他话头,缓缓说道:「此事也许和他无关。」

  「是。」霍万清恭声应「是」,右手缓缓放下,抬头问道:「老庄主……」

  宋镇山蔼然道:「还不碍事,你速去把八宝解毒丹给老夫拿来。」

  霍万清身躯一震,惊惶失色的道:「这么说,此毒十分厉害了?」

  宋镇山芜尔一笑道:「他们要计算老夫,不是极厉害的毒药,岂能见效?」

  「是,是。」霍万清一张老脸上已然隐见汗水,口中应着「是」,人已很快
转身,怠步往外奔去。

  岳少俊听两人口气,好像宋老爷子中的毒甚是厉害,心头感到万分惶恐,望
着宋镇山道:「老爷子,这……这……」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老夫并无怪你之意,只是听你方才告诉霍
总管的经过,说的似乎并不详细,其中似有略过不提之处,老夫希望你把如何遇
上此人,前因后果,详尽告诉老夫才好。」

  岳少俊方才告诉霍总管,只是从草寮发现姓涂汉子开始,略过了前面一段,
此时经宋镇山一问,不觉脸上一红,说道:「晚生因前面经过之事,和这送信无
关,是以没和霍总管说。」

  当下只好把昨晚自己如何求搭便船,可能因此引起宋文俊对自己的误会,今
日中午在丹阳打尖,那姓涂的汉子如何与自己同桌。后来宋文俊如何打发小厮约
自己前去凉亭,宋文俊如何非逼着自己动手不可。

  宋镇山一手持须,口中咄了一声,说道:「这孩子,老夫一再告诫,切忌骄
矜,他竟敢挟技凌人,如此狂妄。」

  岳少俊道:「宋兄也只是一时误会……」

  「误会?」

  宋镇山沉嘿道:「纵有误会,也应该听人解说,岂可一意逞强?」

  岳少俊接着又把自己和宋文俊动手之时,有人在暗中相助,一再震歪宋文俊
的剑势,后来,宋文俊如何追着那人下去,自己如何在草寮发现姓涂汉子身负重
伤,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哈哈。」宋镇山忽然大笑一声道:「此人能在居高临下,相隔数丈之远,
震歪犬子剑势,一身武学,已足可名列一流高手,如何会中人暗算,身负重伤,
倒卧在草寮之后。」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晚生明明看他身负重伤,呻吟喘息。」

  「君子可欺以方。」

  宋镇山微笑道:「何况你岳相公初次出门,毫无江湖阅历,自然会相信他,
再说他暗助你在前,托你捎信在后,在你不过是顺便之事,就道义上,也义不容
辞,无法推倭,江湖谲诈,人心叵测,这也正是给你们年轻人最好的教训了。」

  岳少俊疑信参半,问道:「这么说,他身负重伤,是假的了。」

  宋镇山道:「自然是伪装的了,他看你像个读书之人。毫无江湖习气,这封
信由你送来,老夫定会深信不疑。」

  岳少俊心头甚感惭愧,低首道:「都是晚生不好。不假细察,贸然把信进呈
老爷子,真教晚生无地自容……」

  宋镇山道:「这不能怪你……」刚说到这里,只见总管霍万清匆匆走入,把
手中拿着的一个玉瓶,放到几上,然后倒了一盅开水,揭开玉瓶瓶塞,倾出三粒
朱红药丸。

  宋镇山道:「十粒。」

  霍万清吃惊道:「八宝解毒无忧丹,善解天下至毒,三粒已足解唐门最厉害
的剧毒,老庄主……」

  宋镇山点点头道:「不错,这瓶八宝丹,是唐门前代掌门人所赠,善解天下
至毒,但这封信上之毒,非同小可,若非老夫及早封住手臂穴道,再以数十年功
力,把它逼住,只怕此刻早已毒发不支了,不用十粒,如何能解?」

  霍万清应了声「是」,又从玉瓶中倾出七粒药丸,一齐送到老庄主面前。宋
镇山伸手接过,一起纳入口中,霍万清急忙送上茶盅,宋镇山喝了二口,把药丸
送下,就缓缓阖起双目,一言不发。霍万清不敢走动,依然站在宋镇山身侧。

  岳少俊坐在下首,一双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望着宋老爷子,室中沉静得没有
一丝声音。就在此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脚步,由外冲入,只见宋文俊急步闯入,
俊目飞闪,问道:「爹中了剧毒,就是这小子……」突然直逼而上,正待抬手拔
剑。

  「文儿不准鲁莽。」宋镇山双目乍睁,沉喝道:「为父平日一再如何告诫你
来了,为人切忌矜躁,何况为父中毒之事,岳相公只是适逢其会,并无关连,岳
相公远来是客,你怎可如此失礼?」宋文俊看到老父醒转,不敢多说,只是唯唯
应是。

  随着宋文俊身后走入的是两位姑娘家,那正是恽慧君和使女小翠。恽慧君现
在当然没戴面纱了,她面貌虽然平庸,但一双秋波却清澈如水,很快的瞟了岳少
俊一眼,急步走到宋镇山身边,娇声说道:「舅舅,你老人家已经好了么?」

  宋镇山蔼然点头,含笑道:「差不多了,那信笺上的毒性虽剧,但消失的也
很快……」口气一顿道:「唔,你爹可是也赶到瓜州去了么?」

  恽慧君道:「爹去了那里,甥女并不知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呢?」

  宋镇山伸手一指钉在抱柱上的信笺,说道:「是那信上说的。」

  恽慧君道:「那信上提到爹?」迅快转身,正待举步。

  「慢着。」宋镇山道:「那信上恐怕仍有余毒,你不可碰它。」

  恽慧君跨出去了一步,又回身问道:「那信上怎么说呢?」

  宋镇山徐徐说道:「他们要你以贞姑剑去换你的爹。」

  岳少俊心中暗道:「原来贞姑剑已为她所得。」

  恽慧君听了一怔,急道:「他们要我拿贞姑剑去换爹爹?舅舅,我爹怎么了
呢?」

  宋镇山一手捋须,微唔道:「他们要对老夫下毒,信上总得夸大其词,先让
老夫吃一惊,藉以分散老夫注意,此事不足凭信,老夫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以你
爹的造诣,岂会落在人家手里么?」

  恽慧君道:「不,爹如果不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不会凭空捏造的。」

  宋镇山道:「孩子,你怎么连舅舅的话,都不相信了?」

  岳少俊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用衣领卷飞虎伥敖无忌五口飞刀的青袍人,虎爪
孙称他淮扬大侠,后来黑虎神赵光斗现身,又称他恽兄,恽慧君不是也姓恽么?
莫非那青袍人就是恽悲君的父亲不成?心念一动,不觉抱抱拳,问道:「在下想
请问一声,恽小姐的令尊,不知是否就是淮扬大侠?」

  恽慧君妙目凝注,问道:「岳相公如何知道的?」

  岳少俊道:「在下昨晚在瓜州曾看到一位青袍老人,听人称他淮扬大侠,又
称呼他恽大侠,故而有此一问。」

  恽慧君口中「啊」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就是我爹,他老人家果然也赶到
瓜州来了,哦,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谁在一起?」

  岳少俊道:「在下离开酒店之时,令尊还在和黑虎神动手……」

  「黑虎神?」恽慧君转头问道:「舅勇,黑虎神是谁?」

  宋镇山还没开口,霍万清就接口道:「表小姐、黑虎神赵光斗,在江湖黑道
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但若和姑老爷比,那还差得远哩。」

  恽慧君回头道:「舅舅,霍总管说的对不对?」

  宋镇山含笑点点头:「不错,黑虎神比起你爹,是要逊上一筹。」

  恽慧窘娇笑一声,转脸间道:「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黑虎神动手,是在什
么地方?什么时候?说得详细一点好么?」她虽然娇笑出声,但脸上却丝毫不见
笑容。

  岳少俊当然没有去注意她,闻言就把昨晚自己在小酒店中所见到的,详细说
了一遍,只是把卖花娘子竺秋兰拉着自己冲出酒店,和送自己软剑一节,略过不
提。

  宋镇山徐徐说道:「卖花婆竺三姑也在瓜州现身,唔,这些人,大概都是为
贞姑剑去的了。」

  说到这里,回头道:「慧儿,大概你爹还不知道贞姑剑已为你所得,他赶去
瓜州,自然是为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

  恽慧君咕的笑道:「不是舅舅说,我也不知道前天无意中得来的这柄铁剑,
就是贞姑剑呢。」

  宋镇山道:「孩子,你现在总可以放心了罢,老夫早就说过,你爹不会有事
的。」

  恽慧君道:「但那信上……」

  宋镇山道:「那只是虚言恐吓罢了。」一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朝岳少俊
问道:「岳相公方才曾说是为了一件事来找老夫的,你老远从云台赶来,当然不
会是普通之事了,你不妨说出来听听?」

  「是的。」岳少俊站起身来,作了个长揖道:「晚生确有一事,想恳求老爷
子赐助……」

  恽慧君目光凝注,望着他,似是对他恳求老爷子的事儿,十分关切。

  宋镇山蔼然道:「岳相公请坐,老夫纵然已有二十年不问世事,但你岳相公
和老夫颇为投缘,有什么为难之处,老夫倒是乐意相助,你但说无妨。」

  「多谢宋老爷子。」岳少俊恭敬的抱拳一礼,才回身坐下,说道:「只是晚
生恳求老爷子的,并不是晚生自己个人的事。」

  宋镇山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什么人的事?」

  岳少俊道:「是晚生师傅的事。」

  宋镇山微微点头,问道:「令师是谁?」

  岳少俊道:「家师自称无名老人。」

  宋镇山奇道:「无名老人?老夫从未听人说过,不知令师高姓大名,如何称
呼?」

  岳少俊俊脸微微一红,说道:「晚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

  宋镇山道:「那么令师有什么困难之事?」

  岳少俊嗫嚅的道:「晚生也不知道。」

  宋镇山因岳少俊人品俊逸,谈吐得宜,因此他连说了两个「不知道」,并未
见怪,依然蔼然问道:「那么岳相公远来向老夫求助,又是什么事呢?」

  岳少俊被他问得俊脸更红,嗫嚅道:「事情是这样,晚生六岁那年、有一位
落魄风尘的老文士,向家父毛遂自荐,愿意先当晚生塾师,从那年起,他老人家
就住在寒舍,教晚生读书……」

  宋镇山似是十分留神,问道:「他就是无名老人?」

  「是的。」岳少俊续道:「家师除了教晚生读书之外,也教晚生坐下来练习
呼吸。」

  宋镇山道:「那是教你内家运气功夫。」

  「是的。」岳少俊道:「晚生后来才知道,家师教的是内功,同时他老人家
也教晚生练习拳剑,晚生年事渐长,却发现家师一个人时常书空咄咄,有时长吁
短叹,愁结眉宇,晚生问过家师不知多少次,家师总是摇头不语。」

  恽慧君问道:「他一定有什么伤心之处了。」

  「在下也是这么想。」

  岳少俊接着道:「直到今年初秋。他老人家忽然辞馆,临行时曾叮嘱晚生,
中秋前三天,到云台山青峰顶南首青霄洞去找他。」

  宋镇山道:「他在你家足足住了一十四年。」岳少俊应了声是。

  宋镇山道:「这么说,令师并无家眷了?」岳少俊又应了声是。

  恽慧君问道:「岳相公中秋前三天,有没有到云台山去呢?」

  一直站在边上的宋文俊接口道:「岳兄就是从云台山出来的。」

  宋镇山道:「你们都别插嘴,坐下来,听岳相公说下去。」

  岳少俊道:「晚生依约在中秋前三天,赶到云台山青峰顶云霄洞,家师已经
换了一身道装,盘膝坐在蒲团之上……」

  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黯,续道:「他老人家看到晚生,甚是高兴,但晚生
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不仅消瘦了很多,气色也很不好。」

  「晚生问他可有什么不舒适,家师苦笑了笑,说出他老人家在寒家之时,已
发现积郁成疾,真气受岔,故而辞馆远行,行将闭关静修。也许很快可以修复玄
功,也许从此走火入魔,数十年功力,尽付东流,那就不再出山了,因此他老人
家有两件未了心愿,本待托付晚生,但如今想来,不说也罢……」

  宋镇山问道:「令师不肯说,那是不愿麻烦岳相公了?」

  岳少俊道:「师恩浩荡,晚生粉身难报,家师纵然不,晚生也要苦苦哀求,
请家师明示。」

  宋镇山道:「他说了没有?」

  岳少俊道:「家师经不住晚生苦苦哀求,只说出一件,那是他老人家有一哲
嗣,十六年前无故失踪,家师踏遍大江南北,始终杳无消息。」

  宋镇山问道:「令师公子,今年有多大了?」

  岳少俊道:「晚生听家师说,失踪那年,才十二岁。」

  宋镇山道:「令师可曾告诉你,叫什么名字?」

  岳少俊道:「家师没有说,但他老人家曾说师兄左眉有一颗红痞。」

  「晤。」宋镇山口中晤了一声,问道:「第二件他没有说么?」

  岳少俊道:「是的,晚生问到第二件事情,家师只是摇头叹息,再也不肯说
了。家师说:『难为你有这番心意,为师已经十分欣慰,你如能遇上龙官,左眉
稍有红痞的人,就告诉他十年之后的中秋,可到终南太一殿去找为师,如果不见
为师,那就是为师已不在人世了,你能替为师办这件事,已经够了,至于另一件
事,往事如烟,为师也不想重提了。』。」

  宋镇山道:「令师既然没说,岳相公怎会找老夫来的?」

  恽慧君听得一怔,暗暗付道:「听舅舅的口气,好橡知道岳相公师傅没有说
出来的第二件事了?」

  岳少俊道:「晚生拜别家师下山,在山麓间遇上一位老人家,叫住晚生。」

  「哦。」宋镇山似乎极为注意。

  恽慧君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岳少俊道:「在下不认识他,回过身去,抱了抱拳,正想问他:『老人家叫
住在下,不知有什么事?』那老人家不待在下开口,笑嘻嘻的道:『小伙子,你
师傅的第二件心愿,老夫知道。』在下听了一奇,问道:『老丈倒说说看?』那
老人家道:『老夫指点你一条明路,你只要到武进去找宋镇山,有他一言,你师
傅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了。』。」

  宋文俊哼了一声道:「此人居然敢直呼爹的名字。」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笑了笑道:「为父本来就叫宋镇山,名字就是给
人叫的,他也许是为父的故人,也说不定。」一面回头道:「岳相公遇上的这位
老人,面貌长相,你不记得么?」

  岳少俊道:「那老人家看上去约莫七十左右,白发披肩,颔下有一把小小白
髯,面如童子,身穿一件古铜长袍,手持竹节。」宋镇山脸上,徽有惊讶之色,
一手捋须,没有开口。

  岳少俊接口续道:「那老人家还说家师的第一件心愿,他也知道。」宋镇山
不觉又「哦」了一声。

  岳少俊道:「晚生问他:『老丈既然知道家师的第一件心愿,那么在下该如
何办呢?』。」

  那老人家道:「我老人家有四句诗,你记住了:『五出花开六出飞,漫山景
色映寒晖,天台一去登仙籍,从此阮郎不忆归。』他口中吟着,策筇缓步走去,
晚生还想再问,就举步追了上去,那老人家走的并不快,但晚生就是迫不上他,
眼见他转过山脚而去,等晚生转过山脚,就已不知那老人家的去向了。」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听了那老人家的话,故而赶来找老夫的
了?」

  岳少俊俯首道:「家师不肯说,那位老人家既说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家师的
心愿,就可迎刃而解,因此晚生不揣冒昧,只好来求老爷子。」

  宋镇山又点点头,痰然说道:「好,老夫可以答应你。」

  岳少俊听了大喜,问道:「宋老爷子,你老答应了,你老知道家师心愿?」

  宋镇山颔首道:「老夫知道。」

  岳少俊问道:「宋老爷子,家师心愿,究是什么,老爷子可否……」

  宋镇山道:「令师没有告诉你,老夫也不用说了。」

  岳少俊道:「这么说老爷子也一定知道家师是谁了?」

  「晤。」宋镇山忽然脸容一正,缓缓说道:「老夫是说,只答应你岳相公代
令师了断此事。」

  岳少俊惊奇的望着宋镇山,问道:「老爷子的意思……」

  宋镇山道:「十六年前,老夫曾经答应过令师,只要他接得住老未二十招,
那么老夭便可以替他说项。」

  他有二十招剑法,独得天山之秘,天下无人能解,要接得住他二十招剑法,
这就是出的难题了。

  岳少俊没有开口,宋镇山接着道:「老夫这话,十六年后,依然有效……」

  岳少俊道:「老爷子是说要得老爷子一言,必须接下老爷子二十招剑法?」

  宋镇山道:「不错,如果令师亲来,就须接下老夫二十招……」

  岳少俊抱拳道:「宋老爷子,为了家师心愿能迎刃而解,晚生愿意一试。」

  「哈哈。」宋镇山声若洪钟,大笑一声道:「老夫是说,如果令师亲来,须
接得下老夫二十招剑法,如今既是你岳相公代令师求情而来,只要接下老夫一招
就好。」

  岳少俊怔得一怔,说道:「晚生只要接下老爷子一招剑法就够了?」他终究
从未涉足江湖,初生之犊,焉知宋老爷干早在二十年前,就有武林一剑之称,他
一招剑法、比之一般武林高手的一百招,一千招合起来,还要厉害得多。

  恽慧君望着他,关切的道:「岳相公,舅舅剑术通玄,你真要……」

  宋镇山莞尔笑道:「慧儿,你别替岳相公担心,老夫岂会伤他?」恽慧君赧
然不语。

  岳少俊朝上抱抱拳道:「晚生自知微未之技,和宋老爷子何殊有天渊之别,
但晚生为了家师一件心愿,极愿一试。」

  宋镇山颔首道:「很好,岳相公没有带剑吧?」

  岳少俊道:「晚生有。」

  宋镇山道:「好,你只管取出来。」

  岳少俊依言从身边取出剑丸,缓缓抽出一柄软剑。软剑没有贯注内力,自然
只是柔软得像一条丝绦,但却闪耀着青森森的光寒,使人一望即知是一柄上好缅
铁百炼而成的利剑。

  宋镇山目光一注,问道:「岳相公这柄剑是从何处得来的?」

  岳少俊只当他认出此剑,脸上不禁一红,说道:「是晚生一个朋友所赠。」

  宋镇山轻「唔」一声道:「岳相公行走江湖,此剑还是少使的好。」

  岳少俊不明他这话的用意,只当他是指这柄软剑太锋利了,容易伤人,这就
躬身道:「晚生自当谨记。」

  这时两名壮丁,已在花厅左首一张花梨八仙桌上,摆好了杯筷,眼看就快要
开席了。本来嘛这时已是晚餐时光,岳少俊远来是客,正该酒饭招待,霍总管伺
候老爷子多年,这些琐事,自然用不着交代。

  宋镇山含笑拱手道:「你们拿一支筷子过来。」霍总管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心
意,立即从桌上取了一支牙筷送上。

  宋镇山伸手接过,拈着牙筷,朝岳少俊微微一笑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没有
使剑了,就以这支竹筷,代替长剑,咱们把这一招比完了,就该用饭了。」

  岳少俊愕然道:「宋老爷子要以这支竹筷代剑?」

  宋镇山含笑道:「老夫手里不拿一件东西,岳相公是不肯发剑的了,现在你
尽管使出来好了。」

  岳少俊道:「宋老爷子要在这里动手么?」

  宋镇山依然坐着,点点头道:「不错,岳相公可以发招了。」

  岳少俊看他面含微笑,安详的坐在椅上,大安身不动,连站都没站起来,就
要自己发招,心中不禁有些犹豫,说道:「宋老爷子……」

  宋镇山道:「岳相公只管举剑向老夫刺来好了。」

  岳少俊道:「这……」

  恽慧君道:「舅舅叫你发剑,你就不用顾忌了。」

  宋镇山道:「慧儿说冉不错,岳相公不用顾忌,不过老夫还要提醒你一句,
你只有一招的机会,所以必须全力以赴,晤,老夫所说的一招,是你接下老夫一
招,你可以不限招数,全力进攻,只要刺中老夫一点衣角,就算你胜了。」话声
一落,含笑点点头道:「好了,岳相公现在可以出手了。」他依然大马金刀,巍
然而坐,看去毫无半点戒备神情,却催着岳少俊出手。

  岳少俊抱剑施礼,说道:「晚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晚生还有一点要向宋老
爷子说明,晚生这柄剑削铁如泥,十分锋利……」

  宋镇山道:「老夫知道,你这柄剑,出自云南无量剑派,为缅铁所精制,岳
相公不必顾忌、只管放胆攻来好了。」

  岳少俊心想:「人家既然这般说法,自己那就不用犹豫了。」心念转动,左
脚随即退后一步,身形微蹲,运气贯剑,轻轻抖腕,把一支软剑,挣得笔直,然
后徐徐正立,左手捏诀,食中二指轻搭剑脊,说道:「晚生那就有僭了。」

  长剑直竖,剑尖缓缓前指,手腕徐送,直指宋镇山左肩。他不指对方正胸,
指向左肩,这是礼貌。其实这一剑应该直向宋镇山胸膛的,因为这一剑是武当两
仪剑法中的一招天道中和。武当内家招法,正是以意驭气,剑势缓慢,他使出这
一招,一半还是为了宋镇山坐在椅上不动,自己自然不好猛刺急攻。

  这也可以说是我国传统的礼教,所谓揖让而升,争也君子,早有读书人才能
保持这种优良的风度,若是换了一个江湖人,出手不厌谲诈,那里还会有半点谦
让?

  宋镇山看在眼里、不觉暗暗点头:「这年轻人胸怀磊落,为人谦恭,若能假
以时日,必能在武林中崭露头角,也许几十年后,成为领导武林的人物……」一
面含笑道:「岳相公,这一招是为了你令师心愿而发,只管全力施为,不用再客
气了。」

  岳少俊软剑刺到一半,耳中听到宋镇山这句这一招是你为令师心愿所发,眼
前登时浮起师傅憔悴的脸容,和他平日愁结眉心,长吁短叹的神情。

  「是的,自己是为了师傅的心愿而来。」他心中暗暗说着,剑势也随着突然
一变,缓慢刺出去的武当剑法天道中和变一而为崆峒剑法中的一招五月飞花。软
剑一下幻起五朵剑花,飞洒出去。

  宋镇山右手轻轻一抬,就响起「叮、叮、叮」一连五声轻震,他手上牙筷接
连点出,迎上了岳少俊的软剑,每一记都毫厘不差,点在剑尖之上。

  岳少俊这一招五月飞花是崆峒派的剑法,崆峒剑术以发剑迅速著称,一招之
间,要划出五朵剑花,自然非快不可。但要在这一刹那,抢在岳少俊刺出的剑招
之先,点在剑尖上,而且连续点出,那就非更快,非准不可。

  就凭这轻轻的连续五点,不难看出宋老爷子剑术之精,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
境。岳少俊但觉剑尖一震,从剑上传来一股奇异的震动,由手而臂,由肩而及全
身,简直就像触电一般,一个人身不由主被震得连退了五步之多。

  岳少俊心头猛然一凛,但他切记着宋老爷子方才的话,这一招,是为师傅心
愿而来,只要接住宋老爷子一招就好。而且自己可以不限招数,心念闪电一转,
人也随着疾绵而上。就在此时只听宋镇山低喝一声:「岳相公小心了。」

  岳少俊只觉眼前有一点白影,朝自己右肩点来,那自然是宋老爷子手中的牙
筷。他仿佛看到了剑光,也能从这点白影感觉到森寒的剑气,但却不知道如何封
架才好?一时间,本能的倏地身形一侧,抬手发剑,急划而出。

  要知他这一侧身,正是他自幼熟练的身法,也是他师傅无名老人独创专门趋
避天下各种剑法的身法,他那里知道宋老爷子剑术已臻化境,这种身法趋避天下
任何剑招的攻击,但如何躲闪得开宋老爷子的牙筷?差幸他在侧身之际,已经划
出一剑,这一剑横划而出,使的是峨嵋派乱披风剑法中的一招孔雀开屏。

  剑光像扇面般洒开,无意之间,正好把宋老爷子点来的牙筷挡得一挡,凭他
的功力,当然挡不住宋老爷子的一击。耳中但听「叮」的一声,一个人糊里糊涂
的就被震得离地飞起,直摔出一丈开外,一跤跌坐在地上,手中缅铁软剑,竟然
被牙筷削断半寸一截。

  宋镇山手中一支牙筷,却毫发无损,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突然身躯一阵
颤动,嗅目哼道:「好厉害的毒……」手中牙筷,跌落地上,右臂也随着软弱无
力的缓缓垂了下去。这下,看得侍立在宋老爷子身侧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霍万清心头猛震,一个箭步,逼到岳少俊面前,厉声喝道:「好小子,你居
然敢暗中施毒,计算老庄主。」

  宋文俊一听是岳少俊使的毒,他二张俊脸,气得铁青,同时闪身而出。大喝
一声:「姓岳的,我就剁了你。」抬腕之间,掣出了长剑。

  恽慧君虽没出声,但她心头比谁都难过。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她断断
不会相信,但这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舅舅说出来的,当然不会错了。她内
心深处,把岳少俊认作唯一知己,情有所钟,心有所托,却万万不料他竟是如此
卑鄙狠毒之人,在和舅舅动手之际,暗使剧毒,她芳心破碎,睫承泪水,暗暗怨
恨自己,错把匪人,当作知心人儿。

  岳少俊几乎连剑尖已被削断都还不知道,他跌坐地上的人,也尚未站起,霍
万清和宋文俊已经逼到他面前。霍万清赶紧伸手一拦,说道:「公子,不可取他
性命。」

  宋文俊怒喝道:「霍总管,你不用管,我非取他性命不可。」

  霍万清依然拦着道:「公子歇怒,他既能在老庄主身上使毒,自然也有解药
了,咱们先要他支出解药来再说。」

  说到这里,右掌蓄势,迈上一步,厉声喝道:「小子,你快交出解药来,还
可饶你不死。」岳少俊坐在地上,他这跨上一步,已经逼到面前,自然不容岳少
俊站起身来。

  岳少俊几乎百口莫辩,抬头望着霍万清,说道:「霍总管,这是误会,在下
不诸使毒,如何会在宋老爷子身上使毒……」

  霍万清脸色冷厉,断喝道:「好小子,还敢抵赖,你再不交出解药,霍某就
一掌活劈了你。」

  宋镇山缓缓吸了口气,有气无力的道:「霍总管,你们这是做什么?」

  霍万清听到老庄主的呼唤,威猛神情为之一敛,慌忙回身道:「回老庄主,
这小子既能使毒,身上必有解药,属下……」

  「胡来。」宋镇山微哼一声道:「你随我多年,怎么还如此不明是非,还不
快快退开,请岳相公起来?」

  霍万清惊异的道:「老庄主……」

  宋镇山脸上隐有怒容,喝道:「万清,老夫叫你快请岳相公起来,你听到了
没有?」

  霍万清不敢违拗,只得后退一步,说道:「岳相公,老庄主请你起来。」岳
少俊收好软剑,站起身来。

  宋镇山道:「文俊,你还不快过去,跟岳相公赔个不是。」

  宋文俊道:「他在爹身上暗使剧毒,爹如何……」

  宋镇山轻轻吁了口气道:「为父几时说岳相公使毒了?为父只当眼了唐门秘
制八宝丹,把体内奇毒,业已解去,那知方才举筷之间,真气一动,才发觉奇毒
不仅并未消解,而且真气有逐渐消散之感……」

  霍万清听了身躯剧震,失声道:「老庄主中的会是散功奇毒?」

  宋镇山道:「不错,老夫听唐门老当家说过,八宝解毒无忧丹,善解天下奇
毒,惟有散功奇毒另有解药,不是八宝丹所能秦效。」

  恽慧君道:「难道以舅舅的功力,还不能把它逼出体外么?」

  宋镇山一手持须,苦笑了笑道:「你这就是孩子话了,散功毒,就是专门对
付修为功深的人的一种无形毒药,进入人体,立即渗透气份,化散真气,使你功
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除了练毒之人的独门解药,天下无药可解。」

  宋文俊道:「爹,孩几就找他们要解药去。」

  宋镇山沉哼道:「你知道毒害为父的是什么人吗?这帮人故意安排陷阱,要
岳相公捎这封信来,就是不敢正式露面,但他们毒害为父的阴谋却可如愿以偿,
你要如何找他们去?」

  岳少俊抱抱拳道:「宋老爷子,晚生受人利用,捎来这封毒函,老爷子纵无
责怪之意,晚生纵非贼人同党,但这封信总是晚生捎来的,事因晚生而起,晚生
实在难辞其咎,内心更深觉不安。晚生就此告辞,天涯海角,龙潭虎穴,晚生誓
必取到解药,才能表明晚生心迹,还望老爷子珍重。」说罢,又作了个长揖,转
身往外就走。

  恽慧君看他要走,急急叫道:「岳相公请留步。」

  宋镇山望着他后影,微微感叹一声道:「让他去吧。此子涉世未深,却是性
情中人,他因老夫中毒,内心感到愧疚,不肯留下来的,咱们也不用留他了。」

  岳少俊离开天华山庄,赶到埠头,天色虽黑,但沿湖的小村落,都是操舟为
业的渔夫,自然很容易雇到一条小船,直放胡埭。胡埭只是一个小镇,因就在大
湖边上,游客往来,多在这里歇足,这时小街还有一二家面馆,亮着灯火。

  岳少俊就在街头一问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面,会帐时一面向面馆伙计问道:
「伙计,不知这里可有客店?」

  那面馆伙计连忙陪笑道:「回客官,咱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客店可没有,
客官如要借宿一宵,镇上人家,都有客房,可以临时寄宿,客官路径不熟,小的
这就领你老去。」

  岳少俊道:「如此就麻烦你了。」

  伙计笑道:「不要紧,客官那就随小的来。」说罢放下抹布,领着岳少俊,
出了面馆,走在前面领路。

  小街上一片黝黑,岳少俊跟着他转弯抹角,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到了一间
叠土为垣的矮平房前面。

  伙计脚下一停,回身道:「客官请稍候,待小的去叫门。」转过身,举手在
板门上叩了几下。

  过不一会,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老妇声音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伙计应道:「胡大娘,我是面馆的长发,有一位客官,前来借宿。」

  那老妇人听说是借宿来的,连忙「噢」了一声应道:「来了,来了。」两扇
板门开处,颤巍巍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手拿着烛台,堆笑道:「客官请到
里面坐。」

  面馆伙计道:「客官请吧,小的那就告退了。」

  岳少俊随手拿了一锭碎银子,递给伙计,说道:「谢谢你了。」那伙计接过
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岳少俊随着白发老妪走进屋子,白发老妪关上门把烛台放在桌上,一面陪笑
道:「客官请坐,老婆子给你沏茶去。」

  岳小俊道:「老婆婆不用张罗,在下深夜打扰,已经不安,随便找个地方住
宿就好。」

  白发老妪笑道:「客官只管请坐,难得有客人来,茶水现成的,不费事。」
弯着腰,自顾自往屋后而去。不过一会功夫,白发老妪打了一盆脸水送来,放到
桌上,说道:「客官先洗把脸。」

  岳少俊道:「如此麻烦老婆婆,在下真是不好意思。」

  白发老妪陪笑道:「客官不用客气,咱们镇上没有住宿的客店,现在已是深
秋,天气凉了,游湖的客人不多,如是三春时光,镇上每户人家都有客人借宿,
那才忙呢。」

  岳少俊一面洗脸,一面随,口问道:「老婆婆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白发老妪道:「就是我老婆子和老伴两人,老伴划船为业,累了一天,已经
睡了,穷苦人家嘛,就靠客官们帮衬,混口饭吃。」

  她等岳少俊盥洗完毕,才捧着面盆,走进屋去。接着,手中提了一把白瓷茶
壶,和一个茶碗走出,放到桌上,说道:「客官请用茶。」一面走近东首厢房门
口,推开房门,说道:「客官住房,就是这一间了,被褥俱全,老婆子洗得很干
净,客官只管放心安息!老婆子那就去睡了。」

  岳少俊站起身道:「老婆婆只管请便。」白发老妪弯着腰,捶了几下背,蹒
跚的朝后面走了进去。

  岳少俊确实感到有些口渴,就取过白瓷茶壶,倒了一碗茶,茶是刚泡的,水
还滚烫,茶叶是太湖山上出产的新茶,有着一股清香味儿。

  岳少俊轻轻喝了一口,心中只是盘算着如何才能取到散功奇毒解药的事。这
可说是一件茫无头绪的事儿,唯一可以追查的人,就是假装负伤,托自己捎信的
那个姓涂的汉子,但他说的既然全是假话,不知他真的姓涂,还是随口捏造的?
就算他姓涂吧,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又到那里去找?

  还有一点,就是那封毒函上,曾提到要恽慧君用贞姑剑去换回她的爹,宋老
爷子虽然认为对方只是故作夸大的恐吓之词,但这也不失为一条线索。

  自己曾听卖花娘子竺秋兰说过,黑虎神赵光斗和他手下虎怅敖无忌、虎爪孙
无害,在瓜州出现,都是为贞姑剑来的。那么除了姓涂的汉子,自己也不妨再去
一趟爪州,虎爪孙也许还在瓜州小酒店里当老板哩。喝完一碗茶,渐渐感到有些
睡意,这就走进东厢,连衣服也没脱,上床倒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岳少俊翻了个身,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只觉头脑
又胀又昏也干得发燥,不,他发觉身子好像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一时不知身在何
处?想睁开眼来瞧瞧,又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他用手揉揉眼睛,努力望去,眼前
一片黝黑,如在深夜,心中不禁暗暗感到惊奇不止。

  自己明明已经睡得很久,怎么天还没亮呢?他缓缓坐起身子,竭力思索,也
只记得自己离开天华山庄,雇船到胡埭,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面。后来由面
馆伙计领着自己到一家民家借宿,自发老妪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自己一个人坐在
客堂里喝茶。后来大概时光不早,就走入东厢就寝,后来……

  自己记得并未离开借宿的民家,那么应该仍睡在白发老妪家里的东厢了,怎
么会躺在地上的呢?岳少俊在这一瞬间,顿觉事情大有古怪,他虽然毫无江湖经
验,但也不觉起了警惕之心。

  立即暗暗运气一试,只感平日通畅无阻的气机,竟然发生了滞留的现象,似
乎有几处经穴被人封闭,但只要你不强行运气,却又毫无感觉。再一施展手脚,
却又仍能活动自如,一时心中更觉疑念丛生,这人不知是谁,他为什么要闭住自
己的经穴呢?难道会是那白发老妪?难道她家里竟是黑店不成?

  心中想着,立即闭目养神,然后倏地睁开眼来,凝足目力朝四处仔细打量,
这向虚空生白,他已可隐约看到四周的景物。

  这是一间极为狭小的房屋,除了四面俱是墙壁,屋中空无一物,靠右首壁间
似有一道门户,但紧紧闭着。岳少俊缓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摸,但觉触手冰凉,
竟是一道铁门。这会是什么地方?铁门,看来自己是被人家关在囚房里了。这当
然不会是官府的囚房,因为启己并没有犯什么法,那准是被坏人掳来的了。

  这间囚房暗无天日,而且隐约似有一股霉气,说不定在地窖之中。他们把自
己掳来,又是为什么呢?他怔怔的站了一回,忽然想到身边有竺秋兰送的那柄软
剑,十分犀利,可以斩金截铁,不知是否能够破门而出?心念一动,不觉伸手朝
怀中摸去,但觉怀中空空如也,别说软剑,连自己腰间缠着的金叶子和怀中几两
碎银子,全都不翼而飞,不用说,都已被人搜去了。

  岳少俊心头甚是气愤,暗暗说道:「看来这里真是黑店了。」就在此时,只
听门外响起一阵开启铁锁和拉动铁闩之声,接着铁门缓缓开处,透射进一片黯淡
的天光。

  只见一个黑衣汉子举步走了进来,面向岳少俊问道:「你叫岳少俊?」

  岳少俊道:「不错,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黑衣汉子道:「这个你不用问。」他把手中一方黑布扬了扬道:「我替你蒙
上眼睛,就可以出去了。」

  岳少俊道:「为什么要蒙上我的眼睛,才能出去?」

  黑衣汉子冷冷的道:「这是规矩。」他不待岳少俊再说,催道:「仲姑娘在
上面等着哩,快些蒙上眼睛。」伸手把黑布包上了岳少俊的眼睛。

  岳少俊奇道:「仲姑娘是谁?」

  黑衣汉子道:「你到了上面自会明白,现在可以随我出去了。」说完一手拉
着岳少俊,往门外走去。

  岳少俊双目蒙上黑布,看不清门外情形,只是由黑衣汉子拉着而行,只觉铁
门外面,好像是一条很宽的通道。通道尽头处,就是一道往上的石级,两人拾级
而上,差不多走了三十几级之多。

  黑衣汉子脚下一停,岳少俊问道:「到了么?」

  黑衣汉子还没说话,只听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问道:「他就是岳少俊么?」
黑衣汉子应了声是。

  岳少俊听得出来,他这声是,答应的甚是恭敬。敢情这女子的身份,高过黑
衣汉子了,但从口音听来,这女子年纪一定极轻的,因为她还带着稚音。只听那
娇脆声音道:「好,你交给我好了。」黑衣汉子又应了一声是。

  娇脆声音道:「岳少俊,你现在就跟我走吧。」随着活声,伸过来一只柔软
纤小的玉手,拉着岳少俊就走。

  岳少俊任由她牵着走去,一面问道:「你就是仲姑娘么?」

  娇脆声音嗤的轻笑出声,说道:「我才不是呢。」

  岳少俊道:「在下想请问姑娘一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娇脆声音道:「我不能告诉你。」

  岳少俊试探着又道:「那么在下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姑娘总可以说了么?」

  娇脆声音道:「啊哟,烦死啦,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见了仲姑娘,
再问不迟。」

  岳少俊道:「在下并不认识仲姑娘,她是你们这里的……」

  娇脆声晋道:「仲姑娘就是仲姑娘,她有话要问你。」

  岳少俊道:「她要问我什么?」

  娇脆声音道:「她要问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她脚下走得很快,岳少俊在
感觉上,最少也经过了两条转折的遇廊,因为他脚下已经跨过了五处门槛。那就
是说,他已经经过了五道门户,这里纵非内宅,也一定在一处大宅院中了。当他
跨进最后一道门槛之后,走在前面的娇脆声音女子脚步已经放缓下来,那是已经
快到地头了。

  果然走没几步,纤小玉手,忽然放开,耳边响起娇脆声音说道:「到啦,你
现在可以把蒙面黑布拉下来了。」岳少俊依言拉下了蒙面黑布,只见一阵阳光,
十分刺眼,面前俏生生站着一个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望着自己,嫣然一笑道:
「你等一等。」她果然年纪极小,看去不过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

  岳少俊略一打量。自己立身之处,似在一处小院落中,朱栏曲廊,院中放置
着几盆盛开的黄菊,迎面一排五楹,湘帘低垂。就在他打量之际,玄衣小丫环已
经朝上首躬了躬身,说道:「启禀仲姑娘,岳少俊带到了。」

  屋中传出一声冷峭的声音,说了声:「请。」

  玄衣小环回身道:「仲姑娘请你进去。」说罢,伸手替他打起湘帘。

  岳少俊也不客气,举步跨入,那是一间窗明净几的敞轩,室中放一张圆桌,
两边各有几把椅几。上首一把椅上,端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玄衣女子,蛾
眉淡扫,不施脂粉,但却长得十分冷艳。她看到岳少俊走人,居然站起身来,带
着一脸淡淡的笑容,朝岳少俊颔首道:「岳少侠请坐。」

  岳少俊抱抱拳道:「姑娘大概就是仲姑娘了?」

  玄衣女子口中「嗯」了一声,才道:「手下人得罪岳少侠,还望岳少侠辛勿
介意才好。」

  岳少俊心中暗道:「这真是前据后恭,你们把我囚在地窖里,如今却向自己
赔罪了。」一面连忙拱手道:「姑娘好说,这也许是一场误会。」

  玄及女子抬抬手道:「岳少侠请坐,我有几件事,要向岳少侠请教。」她口
中说的客气,但举止却十分老练。

  岳少俊依言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说道:「姑娘要问什么,在下洗耳恭
聆。」

  方才领路的玄衣小丫环手托漆盘,端上一盅香茗,放到桌上,低低道:「请
用茶。」

  玄衣女子回头向她道:「你去把岳少侠的东西送进来。」玄衣小丫环答应一
声,回身退出,过不一会,她手捧漆盘走入,放在桌上。盘中放着一个铁球,一
包金叶子,和几两碎银,岳少俊一看就认出正是自己的东西。

  玄衣女子伸手一指道:「岳少侠,这些都是你的东西,看看有没有短少,你
先收起来了。」

  岳少俊伸手取过,收入怀中,说道:「没有,就是这些了。」

  玄衣女子缓缓说道:「贱妾不知岳少侠是封老前辈的高足,以至多有冒犯之
处,要请岳少侠多多包涵。」

  她这是第二次致歉,从她口中说来,极为委婉动听,敢情她平日冷漠惯了,
因此虽在含笑说话,神情依然有冷峭之感,只是冷得很美,很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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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秋迁院落浑非昨

  岳少俊不知她说的封老前辈是谁?口中含糊应了一声。

  玄衣女子接着道:「贱妾听说岳少侠是从马迹山来?」

  岳少俊点头道:「不错,在下确是从马迹山来。」

  玄衣女子一双秋波望着岳少俊,问道:「岳少侠见到宋老爷子了么?」

  岳少俊心中一动,暗自一忖道:「莫非要自己捎信的涂姓汉子,就是她们一
夥的人,不然,她怎知自己去见宋老爷子的呢?」一面抬目说道:「见到了,只
见宋老爷子中了贼人的暗算……」他故意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玄衣女子奇道:「宋老爷子中了贼人暗算?我怎么会没有听人说起呢?」

  岳少俊心中暗暗冷笑,说道:「宋老爷子只是一时不察,中了奇毒,但他有
唐门专解天下奇毒的八宝解毒丹,自然不足为害,外面的人,如何会知道?」

  玄衣女子举手掠掠鬓发,淡淡说道:「贱妾只是随便回问罢了,不过我倒想
跟岳少侠打听一个人。」

  岳少俊问道:「仲姑娘要问的是谁?」

  玄衣女子道:「是宋老爷子的外甥女,淮扬大侠恽钦尧的独生女儿恽慧君姑
娘。」

  岳少俊道:「在下和这位恽姑娘不熟。」

  玄衣女子道:「岳少侠在天华山庄中,可曾听说恽姑娘得到剑的事么?」

  岳少俊故作不解,愕然问道:「在下未曾听他们说起,不知姑娘所说得剑的
事,又是什么事呢?」

  玄衣女子笑了笑,道:「恽慧君得的自然是贞姑剑了,难道岳少侠还不知道
么?」

  岳少俊道:「在下真的不知道。」

  玄衣女子格的一声娇笑,说道:「真人面前,不用说假,岳少侠难道不是为
贞姑剑来的?」她两只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岳少俊,续道:「岳少侠前晚搭乘
恽慧君的船渡江,听说她对你不错,难道连她半点口风,都没探得出来?」

  岳少俊听了暗暗一怔,说道:「仲姑娘对在下倒似知道的多。」

  玄衣女子道:「我也是适逢其会,知道一点罢了。」

  岳少俊道:「在下也想请教仲姑娘一件事。」

  「请教不敢。」玄衣女子续道:「岳少侠只管请说。」

  岳少俊目光一抬,问道:「只不知姑娘后……」

  玄衣女子不待他说下去,嫣然一笑道:「岳少侠难道还看不出来什么?」

  「噢。」岳少俊低噢了一声,这声轻噢,在他来看,只是感到惊异而已,听
玄衣女子口气,好像自己应该看得出来。

  不错,她方才曾说自己是封老前辈门下,敢情是认错了人,自己没有否认,
只是不想和她多说而已。但这声轻噢,听到玄衣女子的耳中,可会错了意,她还
以为岳少俊知道她的来历了,彼此心照不宣。

  因此她盈盈站起,说道:「我们一向尊重贵派,岳少侠既然没有听到贞姑剑
的下落,贱妾就不好多问了,岳少侠请用茶,贱妾好教人送岳少侠出去。」

  岳少俊站起身道:「不用了,在下这就告辞。」

  玄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岳少侠请喝了茶再走不迟。」

  她一再说出喝茶的话来,顿使岳少俊心中一动,暗道:「对了,昨晚我就是
喝了白发老妪的茶,才会昏昏欲睡、一定是那茶中放了蒙汗药了,那么……」

  心念转动,说道:「仲姑娘不用客气,在下不打扰了。」说罢,正待举步往
外行去。

  玄衣女子道:「岳少侠请留步,你已经知道贱妾来历,就该知道咱们行动,
一向极为隐秘,不能让人知道,岳少侠不喝这盅茶,贱妾如何送你出去?」这话
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岳少俊道:「仲姑娘之意,是要把在下迷翻了再送出去了?」

  玄衣女子歉然道:「岳少侠是明白人,贱妾行踪,目前还不欲人知,只好出
此下策,贵我双方合作有日,还望岳少侠谅解才好。」

  岳少俊道:「这……」玄衣女子没待他说下去,抬手一指,点了过来,她出
手如电。岳少俊没有躲闪。应指往后便倒。

  这好像做了一场春梦。不,春梦了无痕,但这场梦却有迹可求。岳少俊只觉
脸上一阵清凉,人随着清醒过来,他依然和身躺在床上,衣服未解,鞋袜未脱,
一眼就看到床上挂着蓝白花讽帐子,不是依然在自发老妪胡大娘家东厢么?

  这时花布帐子已被人撩起,正有一个苗条人影低声叫道:「岳相公,你快醒
一醒。」

  岳少俊还在想着方才和玄衣女子的一番谈话,历历如在目前,橱中不觉噢了
一声,立即翻身坐起,问道:「你是谁?」此刻远处隐隐传来鸡鸣,敢情己是五
更天了,但室内却一片黝黑。

  只听那苗条人影轻声说道:「小婢是小翠,特地救你来的。」原来刚才一盅
冷水,就是她泼的。

  岳少俊奇道:「你是小翠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随着话声,跨下木
床。

  小翠退后,低声说道:「霍总管料定贼党不会放过岳相公,因此要宋武暗中
跟着岳相公下来,小姐就叫小婢也跟着同来。贼党把岳相公掳去,小婢和宋武一
直跟到戚墅堰,宋武赶回去报信,小婢隐身附近,不敢妄动。后来他们不知怎的
把岳相公送回来了,小婢才进来用冷水泼醒相公,这里的胡婆子是贼人一党,你
快随小婢出去。」

  说罢,很快转过身去,这一转身,口中忽然轻「咦」了一声说道:「小婢进
来之时,窗户明明开着的,这是什么人把它关起了呢?」

  只听有人在房门口压低声音,说道:「岳相公刚起床,开了窗户,会着凉,
自然是老婆子关起来的了。」

  房门呀然推开、白发老妪胡大娘咧着嘴,当门而立,笑得好不深沉。小翠惊
「啊」一声,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右手抬处「锵」然掣出了短剑。

  胡大娘干笑道:「小姑娘,别怕,老婆子不妨告诉你,咱们发现岳相公是自
己人,才把他送回来的,至于霍总管派来的宋武,已在半途里叫咱们截着了,现
在只有你一个,还是乖乖放下兵刃,老婆子看在岳相公份上,绝不难为于你。」

  小翠回身望望岳少俊,惊疑的道:「岳相公……」

  岳少俊愤然作色道:「老婆婆,你胡说什么?谁是你们自己人?」

  胡大娘阴笑道:「岳相公,这小丫头放她不得,她走不了。」小翠不待她说
完,口中一声清叱,短剑挥处,冲了过去。

  胡大娘嘿然道:「来得好。」身形一侧,避过她剑势,伸手朝小翠右腕关节
抓来。小翠右腕一缩,短剑挑起,反削胡大娘手爪。

  这间厢房,地方本来不大,两人堵在房门口动手,岳少俊就无法出去,口中
急忙叫道:「小翠姑娘,你退下来。」

  他话声甫出,胡大娘已经在探手之间,一把扣住了小翠脉门,干笑道:「小
姑娘,你再挣动一下,老婆子就扭断你一条粉嫩的胳臂。」敢情她在说话之时,
手把突然加重,痛得小翠口中「啊」了一声。

  岳少俊道:「老婆婆,快放开她。」

  胡婆子还没说话,她身后忽然传出格的一声轻笑,说道:「胡婆子,岳相公
叫你放开她,你再不放的话,我只要掌力一吐,就会震断你又老又黑的心脏。」
胡大娘背后果然被一只软绵绵的手掌给抵住了。

  胡大娘大吃一惊,扭头问道:「你是谁?」

  岳少俊被胡大娘和小翠二人挡在门口,看不到来人,但他一听声音,不由大
喜,忙道:「是竺姑娘……」

  就在他说话之时,门外响起一声嘶然轻啸,紧接着是竺秋兰的娇叱,和几声
「叮、叮」铁器落地之声。胡大娘突然大笑了声,拖着小翠往门外退去。胡大娘
和小翠一退,岳少俊也跟着朝房门外掠去。客堂前面,两扇木门敞开,透进了稀
微的晨曦。

  但客堂上还是一片昏暗,胡大娘和小翠已经不见人影,黑暗之中另有两个人
相距一丈多远,对峙着没动。一个当然是竺秋兰,敢情她在以掌抵住胡大娘后心
之时,有人发了一记劈空掌,因为掌力极强,竺秋兰不敢硬接,闪身躲避,同时
打出了几枚暗器,都被那人击落。

  这时二人互相对峙,谁也没有出手,但却被胡大娘拉着小翠走脱了。就在岳
少俊堪堪掠出房门之际,突听「呼」的一声,一股强劲的掌力,迎面劈了过来。
岳少俊骤不及防,几乎被掌风击中,急切之间,双手迅疾上提,朝前推去,硬接
对方一掌。

  他这一招「当门拒虎」,虽是双掌同发,但仓猝发掌,最多也只能发出五成
力道,双方掌力乍接,岳少俊被逼得后退了一步。但也在那人发掌的同时,竺秋
兰清叱了声,一道人影突然直欺而上,双掌交击,抢攻过去。

  只听那人口中厉喝一声:「丫头回去。」左手呼的一声,横扫而出,一股凌
厉掌风,应掌而出,直撞过去,涌向竺秋兰扑上来的人。

  竺秋兰接连拍出两掌封挡来势。依然被对方内力震得身躯摇颤,衣袂波动,
总算把这一记横扫掌力接了下来,但也脚步移动,斜退出去两步之多。

  岳少俊暮听那人喝出丫头回去四字,只觉此人口音极熟,急忙凝目瞧去,但
因屋中还是十分昏暗。

  依稀只看到那人是个中等身材,没看清面貌,那人已在发出一记横扫掌风之
后,身形一晃,迅如闪电,往屋后闪去。竺秋兰是因那人发掌袭向岳少俊后,她
才奋不顾身的挥掌朝那人抢攻过去的。岳少俊自然看得出她在掌力上,不是那人
的对手。

  此刻他本可朝那人追去,但眼看竺秋兰硬接了对方一掌之后,脚步不稳,连
连后退,只好站停下来,问道:「竺姑娘,你没事吧?」

  竺秋兰吁了口气,抬头道:「还好,我没有什么。」

  岳少俊道:「你没事就好,在下追人去。」身形急掠而起,疾如飘风,朝屋
后追去。

  天色只要有一点黎明,就亮得很快。屋后,是一道矮矮的土垣,丛草杂生,
岳少俊追出屋后,那里还有中等身材那人的影子?白发老妪胡大娘和小翠,更不
用提了。竺秋兰怕岳少俊有失,也紧跟着追了出来,一眼看到岳少俊一个人怔怔
的站在后院,问道:「他们都逃走了?」

  岳少俊答非所问的道:「是他,一定是他,我听得出来。」

  竺秋兰眨动一双又俏又活的眼睛,问道:「你说是谁呢?」

  岳少俊回过身来,缓缓的道:「他就是那个姓涂的。」

  竺秋兰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接着问道:「姓涂的是谁?」

  岳少俊吁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哦,竺姑娘,你怎么也会到这
里来的?」

  竺秋兰脸上徽微一红,说道:「你管我怎么来的呢,人家……」

  她不好意思说出她是跟着岳少俊来的,口气微微一顿,看了他一眼,又道:
「你昨晚到胡婆子这里借宿、先前我还不知道胡婆子是江北一带出了名的拍花党
老祖宗,后来……我看你睡着了,只当没事。就到附近的民家去投宿。」

  岳少俊道:「原来你昨晚看到在下了,怎么不出声招呼我呢?」

  竺秋兰没有理他,续道:「直到刚才,我在睡梦中,听到窗下有两个人在低
声说话,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我只听男的说:『小翠,你快去救岳相公,我这
就赶回去报信。』我听了吃了一惊,不知你出了什么事儿,就悄悄的跟着那小翠
的身后下来,你果然着了胡婆子的道,以后,你都知道了。」

  岳少俊道:「目前小翠被姓涂的汉子掳去,他们一定到戚墅堰去的,救人要
紧,我们快追。」

  竺秋兰偏头问道:「他们巢穴在戚墅堰么?你怎么会知道的?」她昨晚在附
近民房投宿,自然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岳少俊就把自己如何替姓涂的汉子
捎信,宋老爷子如何中毒,以及自己昨晚如何被他们迷翻了送到一处大宅里去。
那位穿玄衣的仲姑娘,如何误把自己当作是「封老前辈」的门人,才又连夜送了
回来,扼要说了一遍。

  竺秋兰吃惊道:「原来昨晚你被他们运了去,又送回来的,说来真还惊险,
要不是他们认错了人,我……」

  她这句话,自然是说:「我到那里找你去呢?」但下面的话,她咽住了,话
头一转,轻咦一声道:「岳相公,你被他们迷翻了运出去,又被迷翻了送回来,
怎会知道那处大宅在戚墅堰呢?」

  岳少俊笑了笑道:「他们把我迷翻了运出去,那是没错,但送回来,我没有
喝他们的蒙汗药,只是由那位穿玄衣的仲姑娘出手点了我睡穴。」

  竺秋兰道:「但你总是被人点了穴道呀。」

  岳少俊道:「不瞒姑娘说,家师自幼教我练的是逆脉玄功,不怕人家点制穴
道。」

  竺秋兰轻哦一声,展颜笑道:「原来你没被她制住穴道。」

  岳少俊道:「好了,我们现在快些走吧。」

  竺秋兰道:「不成、现在天色已经大亮,赶去了,也不能下手救人呀,大白
天怎好翻墙进去?」

  岳少俊道:「救人如救火,不用翻墙进去,我们就明着跟他们要人去。」

  竺秋兰秋波转动,横了他一眼,抿抿嘴,低笑道:「你好像很关心她。」

  岳少俊被她说得俊脸一红,说道:「竺姑娘怎好这么说话,别说小翠姑娘是
为了救我,才被胡婆子掳去的,就是素不相识之人,我们遇上了,也不能袖手旁
观。」

  竺秋兰也不禁脸上一红,低低的道:「我只是和你说笑的,你生气了么?」

  岳少俊道:「没有,在下怎会生姑娘的气?」

  竺秋兰举手掠掠鬓发,说道:「你既然打算明着找他们要人,我就陪你去一
趟,就是龙潭虎穴,咱们也去闯闯他。」

  岳少俊看看天色、这一阵工夫,连太阳都已经升高了,就点点头道:「好,
我们走。」两人相偕出了木门,就一路往戚墅堰赶去。

  这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路,因为是大白天,路上行旅往来,络绎不绝,他
们自然不好施展轻功,只是加紧脚步走着。

  从胡漆到戚墅堰,也足有几十里路,两人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算赶到。戚
墅堰,镇集可不算小。镇西头,都是大宅院。

  岳少俊引着竺秋兰折入一条小径,直奔镇集西北首,那里果然有一座四周围
着高墙的大宅,围墙足有两丈多高,雄伟得有如一座城堡。两人越过一片草坪,
走近前门,但见两扇黑漆大门。关得紧紧的,也没有人进出。

  岳少俊毫不思索,举步跨上石阶,伸手叩了几下铜环。

  他存着上门要人之心,故而出手极重,这几下就把大门敲得震天响般,但里
面却没有人答应。

  岳少俊等了一会,看看没人开门,又用铜环敲了几下,口中大声叫道:「里
面有人么?」

  这回才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里面走出,两扇黑漆大门,也随着呀然开
启。从里面走出一个龙钟老汉,府量着岳少俊、竺秋兰二人,问道:「这位相公
找谁?」

  这老汉头盘一条自发结成的小辫子,一脸皱纹,连鬓络腮胡子都已花白,弯
着腰,一付老态龙钟的模样。

  岳少俊忙道:「老丈,在下岳少俊,是找仲姑娘来的。」

  龙钟老汉道:「相公大概找错了地方,这里老主人姓佟,可不是姓仲。」

  岳少俊道:「在下不知你们老主人姓佟,在下是来找仲姑娘来的,姓人中的
仲,穿的是一身玄衣……」

  龙钟老汉道:「相公,你一定弄错了,老主人一家都在任上,这里只有老汉
一人,那来的仲姑娘?」

  岳少俊道:「在下昨晚还在花厅里和仲姑娘谈过话,是仲姑娘派人把在下送
回去的,怎会没有?」

  龙钟老汉怫然道:「老汉说过没有,就是没有,谁还骗你不成?」说完,正
待掩门。

  岳少俊突地跨上一步,沉喝道:「且慢。」

  龙钟老汉翻着两颗灰暗的眼珠,说道:「这位相公,要待怎的?」

  岳少俊冷笑一声,道:「老管家不肯进去通报,在下只好自己进去了。」说
着,举步跨了进去。

  龙钟老汉怒声道:「老汉看相公也是读书人,怎么不讲道理,老汉已经告诉
你了,这里只有老汉一个,别无他人,相公怎好擅闯私邪?」

  竺秋兰看那龙钟老汉双目昏暗、不像是个练武之人,不禁怀疑的问道:「岳
相公,你会不会记错了地方?」

  岳少俊道:「在下记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这里。」

  龙钟老汉道:「这位相公一定记惜了。」

  竺秋兰道:「岳相公说就是这里、自然就是在这里了。」一面说道:「岳相
公,我们那就进去瞧瞧。」

  龙钟老汉侧身一拦,发急道:「青天大白日,你们……」

  竺秋兰没待他说完,就嫣然一笑道:「我们只是进去找人,你急什么呢?」
伸出一根纤细的王指,轻轻朝他璇玑穴上点落,回身关上了大门,说道:「岳相
公,咱们进去。」

  岳少俊回头道:「你点了他穴道?」

  竺秋兰道:「不点他穴道,他肯放咱们进去?」两人进入围墙大门,中间是
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两边各有一片花圃,迎面矗立一座高大的门楼。

  门上嵌着四块方正大青砖,镌了「书礼传家」四个擘窠大字,紧闭着两扇铜
钉黑漆大门。另有两条青石板路,分左右往后延伸。岳少俊领着竺秋兰,从左首
侧门而入,那是一条长廊,贯通前后几进屋子。岳少俊一直穿行了两进屋字,才
从一道腰门,推门而入,折入一座小院落中。但见走廊上朱栏曲折,本来极为幽
雅,但亚字雕栏上,都是浮尘泥土,努像已有很久没有人打扫了。

  院中本来摆设着的几盆黄菊,也不见了,方砖铺成的地上,都是碎石干泥。
竺秋兰跟在岳少俊身后,看他东张酋望,到处打量,好像在找寻什么,但却一直
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岳相公,你在找什么呢?」

  岳少俊道:「不是找东西,昨晚那玄衣小丫环,领我进来,就在这里取下蒙
面中的,院中明明放着几盆菊花,也不见了。」

  竺秋兰道:「这院子里,好像已经好久没有人走动了。」

  岳少俊冷笑道:「真要没有人住,那么,院中方砖地上,早就应该青草丛生
了。」

  竺秋兰一呆道:「你认为这是他们故意伪装的?」

  岳少俊道:「砖缝中生出青草来,是无法伪装的,但到处都是尘泥瓦砾,只
要用手洒几把就可以了。」

  竺秋兰点点头,嫣然一笑道:「岳相公,看不出,你只有两天不见,江湖经
验可增长了不少。」她不待岳少俊说话,口中低「啊」一声又道:「我们快到屋
中看看去。」

  岳少俊走在前面,跨上石阶,伸手一指道:「这里本来挂着一副湘帘,如今
也没有了。」

  伸手推门而入,本来窗明几净的敞轩,依然如故,只是到处多了一层尘土,
室中本来有一张圆桌,和两边几把几椅,如今都已不见。因此更显得空荡荡的,
有面目全非的感觉,但岳少俊可以肯定的说,这里就是玄衣女子仲姑娘和自己谈
话的敞轩,绝不会错。

  竺秋兰朝屋中四周察看了一遍,抬头道:「岳相公,你可有什么发现么?」

  岳少俊摊摊手道:「他们连桌椅家具都搬走了,还会有什么发现?」

  竺秋兰展颜一笑:「我却发现两点……」她这展颜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
的贝齿,好美。

  岳少俊道:「你发现了什么?」

  竺秋兰伸出两根纤纤玉指,道:「第一,我们经过了两进屋宇,只有这里,
满地都是尘土,对不?」

  岳少俊点点头道:「不错。」

  竺秋兰轻笑道:「这就叫做欲盖弥彰。」

  岳少俊问道:「第二点呢?」

  竺秋兰道:「第二,这里如果已有好久没有人住,咱们推门进来,多少总会
有一些霉气,但我们进来之时,我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岳少俊寄道:「你闻到了香气?」

  竺秋兰道:「是的,那股香气虽然很淡很淡,但我闻得出来,那是杭州孔凤
春的花粉香气,可见最后从这屋里走出去的人,是一个女子,她脸上敷的一定是
杭州孔凤春的花粉,而且时间也不会太久。」

  岳少俊道:「竺姑娘,你说对了,那仲姑娘和在下说话之时,在下确实闻到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粉香味。」

  竺秋兰瞟了他一眼,抿摒嘴,笑道:「你们一定坐得很近,不然,怎么会闻
到她身上韵香味?」

  岳少俊道:「在下坐在她对面,只隔了一张圆桌。」

  竺秋兰偏头问道:「她美不美?」

  岳少俊脸上不禁一热,说道:「竺姑娘想到那里去了?」

  竺秋兰脸上也红馥馥的,说道:「我问你仲姑娘长得美不美,是问她长得如
何,这又有什么不对了?」正说之间,忽听院落前面,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岳少俊道:「有人来了。」

  竺秋兰道:「有人来了就好,我们不是正在找人么?」两句话的工夫,已经
有人迅快的冲了进来。

  那是一个手提长剑的蓝衫少年,一眼看到岳少俊,竺秋兰二人,不觉微微一
怔,冷笑道:「岳兄果然在这里。」

  岳少俊看到来的是宋文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宋兄。」

  宋文俊目光一瞥,冷然道:「二位在地上洒了尘土,那是想离开了?」

  岳少俊听了不觉一怔,说道:「宋兄误会了,在下和竺姑娘也是刚刚才找来
的。」

  「哈哈。」宋文俊朗笑一声,俊目之中,突然射出两道逼人的精芒,直注岳
少俊脸上,徐徐说道:「姓岳的,你装作得很像,既以散功奇毒暗算家父,还以
花言巧语,瞒过家父,容你离开天华山庄,如今你这假面具,已经全拆穿,还有
何说?」

  岳少俊骇然说道:「宋兄此话,从何说起?在下……」

  宋文俊不待他说下去,冷峻的道:「不用说了,你亮剑。」

  岳少俊道:「唉,这是误会,在下要如何说,宋兄才能相信?」

  宋文俊手横长剑,冷然道:「随你怎么说,本公子也不会相信你的,你还是
亮出剑来,和本公子一决雌雄?」

  竺秋兰气愤的道:「就是要动手,也总该让人家把话说清楚了。」

  宋文俊目光一掠,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竺秋兰道:「我就是我,天下人管天下事,天底下总有一个理字。」

  岳少俊忙道:「竺姑娘,这位宋兄,是天华山庄的少庄主。」

  竺秋兰用手掠掠鬓发。说道:「天华山庄又能怎样?别说天华山庄的少庄主
了,就是当今皇帝的东宫太子,也得讲理呀。」

  宋文俊敞笑一声道:「和你们这夥江湖下五门的人,还有什么好讲理的?」
说到这里,手中长剑,冷做的喝道:「姓岳的,你再不亮出剑来,本公子就不客
气了。」

  岳少俊不由得剑眉一剔,抱拳道:「宋兄一再相逼,不知和在下究竟有何怨
嫌?」

  宋文俊冷笑道:「怨嫌?你以毒函暗算家父……」

  「住口。」岳少俊听得火了,凛然道:「宋兄第一次在吕城找我,难道也是
在下以毒函暗算宋老爷子了?何况在下捎去毒函之事,是受贼人利用,已蒙宋老
爷子谅察。在下离开贵庄之时,已经向宋老爷子表明了心迹,天涯海角,誓必取
到解药,宋兄追踪而来,音苦相逼,似乎非取在下性命而后快,不知又是为了什
么?」

  宋文俊面露狞笑,嘿然道:「那是因你已经露了行藏,本公子自然非把你拿
下不可了。」

  岳少俊道:「在下露了什么行藏?」

  只听有人大笑一声,接口道:「公子把他交给老朽就是了。」随着话声,走
进一个高大人影来、那正是天华山庄的总管霍万清,他身后还跟着六名一色青布
劲装,肩背长剑的汉子。霍万清进入屋来,他们立即分左右在院中站停下来。

  霍万清一脚窄进花厅,巨目一转,落到岳少俊的身上,嘿然道:「姓岳的,
你还不承认是暗算老庄主的贼党一夥的么?」

  岳少俊愤然道:「霍总管说在下是暗算宋老爷子的贼党一夥,不知有什么证
据?」

  霍万清洪笑道:「老朽若无证据,岂能妄入人罪?」

  岳少俊道:「那么总管倒说说看。」

  霍万清道:「昨晚你借宿胡婆子家中,可是他们把你迷翻了连夜送到这里来
了?」

  岳少俊点头道:「不错。」

  霍万清道:「你既为他们所掳,怎么又把你放回去的?」

  岳少俊道:「那是他们误认在下是一个姓封的门下,故而又把在下送了回去
了。」

  霍万清又是一声洪笑道:「万某追随老庄主,走了一辈子的江湖,你们这点
伎俩,又岂能瞒骗得过老朽?」

  岳少俊气愤的道:「依霍总管之意呢?」

  霍万清道:「当时胡婆子不知你的底细,看你是从天华山庄出来的,故而把
你迷翻,连夜送到此地来,但你们这一夥的主持人,却知道你的底细,而旦还要
你继续扮演下去,故而又要胡婆子把你送了回去藉以掩人耳目……」

  岳少俊心胸坦荡,闻言淡淡一笑,道:「霍总管这是臆测,还有什么根据而
言?」

  霍万清道:「老朽自然有根据,那是胡婆子亲口说出来的,你岳相公是他们
自己人,难道还是假的么?」

  岳少俊道:「你这听谁说的?」

  霍万清道:「你不用问是谁说的,老朽只问你可有此事?」

  「不错,胡婆子确实说过此话。」岳少俊平静的续道:「那是昨晚小翠姑娘
救醒在下之时,被胡婆子截住,她对小翠姑娘故意这么说的,岂能相信?」

  「胡婆子的话,不能相信、你的话又岂能相信?」霍万清问声道:「但咱们
偏偏又在此地遇上二位。」

  岳少俊道:「在下和竺姑娘是因小翠姑娘叫胡婆子擒去,才赶来救人的。」

  霍万清道:「天华山庄的人,不用二位操心。」

  竺秋兰忍不住道:「岳相公,既然人家不领咱们的情,咱们那就走吧。」

  霍万清目中冷芒飞闪,洪笑道:「想走么?只怕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竺秋兰撇撇嘴道:「那么你要怎样?」

  霍万清道:「二位最好随老朽回天华山庄去。」

  岳少俊强按着心头怒气,说道:「在下如果不想去呢?」

  霍万清双目一瞪,厉声道:「那可由不得你们。」

  这句话听得岳少俊心头大怒,朗笑一声道:「岳某从不受人威胁。」

  霍万清怒笑道:「老朽把你拿下了,看你还倔强不?」

  话声出口了左手一扬,五指勾屈似钩,疾向岳少俊前胸抓来。

  竺秋兰叫道:「岳相公小心,金甲神是鹰爪门的高手。」原来霍万清外号叫
做金甲神。

  岳少俊微哼道:「不要紧,我不在乎他的擒拿手法。」

  身形一闪,避了开去。

  霍万清冷笑一声道:「你不在乎,怎不还手?」右手依然勾屈如爪,紧随着
抓出,这一招来势甚为猛恶。

  岳少俊只觉从他抓来的五指上,透出五缕劲急尖风,那是内家指力,爪还未
到,指力已经直逼上身,如果你骤不及防,被它击中,那么他不用抓住你,就可
把你制住了。岳少俊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不待指风袭到,右手一挥,幻起一片掌
影,封住了霍万清的攻势。

  金甲神霍万清追随宋老爷子数十年之久,见闻广博,他眼看岳少俊推的掌势
不带破空风声,来势极为柔和,这小子莫非是武当门下?

  心念未已,突觉自己抓出去的指力,竟然全被阻住,从对方掌势中,好像布
上了一层无形的劲气,指力再也无法进袭。

  这一下,可把金甲神霍万清大大的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这位年轻人的武
功,竟然有这般高强,一面沉笑一声道:「你果然有点门道。」

  喝声出口,双手箕张,指掌并施,连抓带劈,连续使出了八招。这八招之中
擒拿、劈击,夹杂使用,出手迅快无比。岳少俊身形闪动,连连移动位置,双掌
开阖,居然把金甲神忽抓忽掌的八招攻势,一齐化解开去。

  两人这一近身相搏了几招,虽然看不出什么惊人威势,但在边上两人眼中看
来,却是极为凶险的搏斗。因为两人动作迅捷,出手之速,变招之快,着着如电
闪雷奔,这八招交搏,也只不过是转眼工夫之事。最使霍万清感到惊异,是岳少
俊在这八招之中,竟然使用了少林、华山、八卦、六合等不同门派的招数。

  而且在他手中使出,无不恰到好处,正好化解自己的擒拿和掌劈,好像每一
招都是针对自己的武功而创。一时之间,不由得激起了他的好强之心,口中大笑
一声,左手勾屈,一招赤手缚龙,右手横掌,一招横断巫山。一攻之下,两招齐
出,直拿横打,用了两种不同的力道。

  岳少俊自幼练了十几年的武,从没和人交过手,一直不知道自己练的武功,
到底管不管用?但自从和铁笔、钢爪、要命贩子及虎爪孙动过手之后,接着又和
宋文俊动过剑几天之间,连番和人动手,都没有落败,自然增加了不少信心,此
时一见霍万清双手齐发,使出两种不同的招式,心头不觉一怔。要知他练的拳、
掌、剑法,都是散手,并不是整套的拳掌剑法。

  师傅说得好:「练整套拳掌,也只是初学乍练时便于记忆,等到使用之时,
还是要看对方来招,灵活应付,那仍旧要拆散开来使用的,为师教你练的都是散
手,也都是各门各派的精华,你把这些招式全练熟了,就等于学了许多套拳掌,
许多套剑法,如能灵活使用,随意变化,神而明之,存乎一心,就足够你应用的
了。」

  岳少俊就凭着这些散手,击败了虎爪孙,也凭着这些散手剑法,和武林大老
宋镇山嫡传的公子宋文俊打成了平手。但这番他遇上的是金甲神霍万清。霍万清
追随宋老爷子数十年,一身功力,在当今武林中,也足可排名在一流高手之列。
这回他在一招之间,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手法,可就把岳少俊给难住了。

  因为岳少俊虽然学了不少各门各派的散手,但都限于一招就是一招,一式就
是一式,没有在一攻乏中,直击横打,用出两种不同手法的招式。除非他在极快
速的时间之内,使出两招来,才能化解对方这一攻势。这当然也并不是不可能,
但岳少俊终究是对敌经验不足,一时之间,心头一慌,更不知使那一招好?

  高手过招,有不得一丝破绽,你这一忙乱,还未出手封解,对方的拳掌,已
经攻上身来了。霍万清当然不会容你后退出去,上身往前一扑,双手原式不变、
追击而至。岳少俊后退的人,忽然右手一探,一下居然扣住了霍万清横击过来的
右掌脉腕。

  这一记手法奇幻,快速已极,连金甲神霍万清都没有看清岳少俊是如何出手
的,他右腕被抓,心头不由得猛然一惊,但他究竟是久经大敌之人,在这电光石
火之间,左手倏落,勾屈五指,其快无比的朝岳少俊右肩抓去。

  岳少俊这一记扣人脉肮的手法,是有连贯性的,一指抓落之后,就该抬腕往
外摔出。霍万清右腕被扣才把左手一记赤手缚龙。由直抓敌人胳膊,改抓敌人右
肩,在行动上,自然没有岳少俊一把抓住敌人手腕,抬手往外摔出,来得快速。

  霍万清左手还未抓到,一个高大身躯已经莫名其妙的被摔出去了七八尺远。

  霍万清站起身来,一张老脸色若猪肝,双目瞪着岳少俊,几乎不敢相信,过
了半晌,才徐徐说道:「姓岳的,你这一手,果然高明,如以较技而言,老朽已
经败在你手下了……」

  竺秋兰没待他说完,接口道:「你既然承认落败,那就该走了。」

  霍万清脸有歉色,说道:「但咱们并不是较技。」

  竺秋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万清道:「因为老朽发现他是贼人同党,老朽非把他擒回去不可。」

  竺秋兰:「姓霍的,你还要不要脸?」

  霍万清脸色剧变,怒哼一声道:「为了老庄主的安全,老朽不得不出手拿人
了。」

  岳少俊一下就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摔开,不由信心大增,朗声道:「竺姑娘,
你快站开去,让他攻来好了。」

  霍万清巨目射出两道炯炯神光,洪喝一声道:「小心了。」举手缓缓击出一
击。

  岳少俊道:「霍总管尽管出手。」身形一侧,右手挥起,使了一招华山派的
疏影横斜,斜发一掌,迎击过去。双方相距不到数尺,霍万清掌势再缓,也不过
数尺之遥,两股掌力,自然很快就接触上了。

  岳少俊只觉对方击来的迂一记掌力之中,好似蕴蓄了极强的震力,自己迎击
出去的掌力,有如击在一池春水之上,柔软之中,含有强大的反震之力。霍万清
一掌堪堪出手,口中嘿的一声,双手扬处,接着又是两掌,夹击过来,他这两掌
势道凌厉绝伦,掌风划起了一片尖啸之声,两股强猛潜力,左右夹击而至。

  岳少俊试出对方内劲奇强,自知不是对方敌手,不敢硬接,身形一闪,从他
两道掌风中,闪了出去。

  霍万清双目神光暴射,沉喝道:「你再接老朽几掌试试。」

  他方才被岳少俊一记奇妙手法,扣住手腕,摔了一个大斤斗,此刻对他不无
戒心,因此不敢和岳少俊过于接近。只是仗着他数十年功力,发掌劈击,喝声出
口,只见他双掌抡动,连续劈出了八掌。

  这八掌,连环击出,掌影重叠,一记记的掌凤,宛如波涛汹涌,声势之盛,
无与伦比。他一个高大身躯,凛凛然,大有睥睨武林之概,果然不愧金甲神的外
号。岳少俊功力不如对方远甚,什么招式、都无法施展。一时逼得他东闪西躲,
连连移动位置,一个人就在呼啸的掌风中,穿行游走,看来真是险煞。

  竺秋兰急得俏脸红,叫道:「岳相公,你怎么不使兵刃呀?」

  岳少俊虽在狂涛飞卷的掌风中游走,但他身形,依然保持着轻灵飘逸,十分
滞洒。每一记掌风,看去就要劈中,但每一记都只是擦身而过,毫厘之差,都没
有劈得着他。两个人一个劈击,一个闪避,都极为迅速,不过转眼工夫,岳少俊
竟然仗着他轻灵的身法,把金甲神霍万清一气呵成的八掌,全都避让开去。

  霍万清在劈掌之时,全神贯注,注视着岳少俊游走的身法,心中似有所思,
此时他这乾坤八掌,业已劈完,炯炯双目,一霎不霎的望着岳少俊,徐徐说道:
「你会是……」

  宋文俊不耐道:「霍总管,不用和他多说。」

  霍万清忽然收势,拱手道:「公子,老朽在想,老庄主既然放过了岳相公,
自然不会看错,不如就让岳相公去吧。」他口气忽然转变了。

  竺秋兰心中不禁一动,暗付:「霍万清方才只说你会是三个字,底下的话,
没有说出口来,如今他口气显然转变了,莫非他认出岳相公的来历来了?」

  宋文俊一脸冷峻之色,傲然道:「霍总管,你久战无功,且退下来,还是由
本公子对付他。」

  霍万清抬头道:「公子,老朽仔细想过,咱们不能违背老庄主的诺言……」

  「不用说了。」宋文俊一摆手,冷然道:「他明明是贼人一夥,岂能容他走
脱?」

  霍万清脸有难色,说道:「这个只怕不妥吧?」

  宋文俊没有理他,举步直逼上去,锵然掣剑在手,朝岳少俊一指喝道:「咱
们吕城未完之战,正好在这里分个高下,你亮剑吧。」

  岳少俊道:「宋兄……」

  宋文俊喝道:「姓岳的,咱们不必多说,除非你束手就缚,由他们把你们二
人押回庄去……」

  岳少俊笑道:「宋兄,在下找到解药,自会亲自送上贵庄去,没有人可以强
逼在下,在下也不会束手就缚,须知在下只是不愿和你动手,并非怕你。」

  宋文俊大笑道:「说得好,你既然不愿和本公子动手,又不肯束手就缚,那
就爬着出去,本公子也可饶你一命。」

  霍万清低声道:「公子……」

  岳少俊突然剑眉一挑,怒喝道:「宋文俊,你别欺人太甚。」

  「呛」一声清吟,软剑已经脱匣而出,挣得笔直。

  只听竺秋兰惊咦一声道:「岳相公,你剑尖被谁削断了呢?」

  岳少俊始终不知道自己软剑剑尖,已被宋老爷子一根牙筷削断,那是因为当
时他被宋老爷子震跌出去,宋老爷子又及时毒发,在忙乱之中,并未发现,此后
又一直没有用过剑。这里经竺秋兰一说,低头看去,剑尖果然已断,不觉怔得一
怔,思索着惊异的道:「这……可能是在下和宋老爷子过招之时,被宋老爷子牙
著削断的,在下真不好意思,损毁了姑娘的宝剑。」

  竺秋兰俏脸微红,低低的道:「这剑已经是你的了。」

  宋文俊不耐道:「这里不是你们叙旧之处,本公子也没这份耐心,姓岳的,
看剑。」刷的一剑,迎面点出,他这一剑,虽是虚招,但表示他已经出手了。

  岳少俊手持软剑,但并未出手,只是望着宋文俊,说道:「宋兄要和在下比
剑,在下自当奉陪,只是宋兄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动手,否则动上了手,刀
剑无眼,不论谁伤了谁,都是太不值得了。」

  宋文俊冷然道:「你还想狡辩?你暗使毒药谋害家父,家父被你花言巧语,
说得信以为真,轻易放过了你,但小翠明明听胡婆子说你是他们自己人,等咱们
闻讯赶来,又在此地发现你们,天下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他愈说愈气,长剑一振,厉声道:「好了,本公子话全说明白了,看剑。」
骤然一剑,飞刺而出。这一剑可不是虚招,剑光乍展,但见一片流动寒芒,像扇
面般朝岳少俊身前洒去。

  「表哥……」门外传来一声娇脆带着气愤的叫喊声中,紧接着又是「叮」的
一声轻响,宋文俊洒出去一片流动的寒芒,就像电光石火,倏然尽敛。

  在宋文俊和岳少俊二人之间,多了一位面蒙轻纱的绿衣姑娘,她手上握着一
柄三尺长的铁剑,剑尖压住了宋文俊的长剑。她,正是恽慧君姑娘。她身后紧随
着小翠,小翠姑娘一身青色劲装,纤腰里还插着一柄三尺长的剑。两人敢情急着
赶路,胸口还在起伏不停。

  宋文俊缓缓撤回长剑,含笑道:「表妹,你怎么也来了?」

  恽慧君也将手中长剑收了回去,嗔道:「表哥,你怎好如此任性?听了小翠
一句话,就逼着岳相公动手,也没想想胡婆子擒住了小翠,为什么又把她放回去
了?这明明是要小翠把她说过的话,传给咱们,咱们找不到胡婆子,就会找上岳
相公?你平日不是自负机智过人,怎么也会上他人反间之计?」她一口气说来,
又脆又快,又带着埋怨的口吻,但却使人如闻出谷黄鸳,新声百啭。

  宋文俊似是对这位表妹,甚为敬畏,连忙笑了笑道:「愚兄和霍总管赶来此
地,发现偌大一座宅院,只有他们二人在此,自然不无令人可疑之处……」

  恽慧君一双秋波瞟着竺秋兰,没待他说下去,截住活头问道:「表哥可曾问
过岳相公和这位姑娘,他们怎么也会到这里来的?」

  宋文俊道:「愚兄听岳兄说,他们是救小翠来的,但这话也未必可信。」

  挥慧君轻笑道:「如何未必可信?小翠为了救岳相公,才被胡婆子所擒,岳
相公赶来救人,这正是人情之常,表哥就是忒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才会引起
误会。」忒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正是刚愎自用。

  霍万清在旁点头道:「表小姐说的极是。」

  恽慧君回头道:「霍总管,你都查看过了,这里真的没有人?」

  霍万清道:「是的,老朽已经搜查过全宅,似已久无人住,因此在这里忽然
遇上了岳相公二位,才引起误会。」

  岳少俊道:「霍总管进来之时,可曾看到看门的龙钟老汉?」

  「没有?」霍万清道:「老朽和公子进来之时,什么人也没有遇上。」

  岳少俊道:「这就奇了,咱们进来之时,那看门龙钟老汉,被竺姑娘点了穴
道,他怎会不见了呢?」

  恽慧君又看了竺秋兰一眼,问道:「岳相公还发现了什么没有?」

  岳少俊摇摇头道:「没有,这里的人,好像全已撤走,和昨晚全然不同,但
也留下了许多破绽,在下正在查看,宋兄和霍总管就进来了。」

  霍万清道:「对了,老朽听小翠说,岳相公昨晚曾被胡婆子送来此地,究竟
如何?」

  恽慧君撇撇嘴道:「霍总管原来没问清楚,就和岳相公起了冲突。」

  霍万清老脸一红,拱手说道:「表小姐原谅,老朽粗人,确实大鲁莽。」岳
少俊就把昨晚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霍万清听得一呆道:「如此说来,这里本是一处贼巢了,大概因胡婆子泄漏
了行藏,他们才勿匆撤走的。」

  挥慧君沉吟道:「岳相公,你说和胡婆子一起的那人,就是伪装负伤,托你
捎信的那个姓涂的么?」

  「不错。」岳少俊道:「在下虽没看清他的面貌,但听他口音,确是那个姓
涂的了。」

  「嗯。」恽慧君轻嗯一声,点点头道:「这有可能,他和胡婆子隐迹胡埭,
就是为了就近探听天华山庄的动静,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巢穴,岳相公看到的仲
姑娘,该是贼党重要人物了。」她目光一转,说道:「岳相公,你说你被蒙了眼
睛,由人带你到一处院落,看到仲姑娘,就是在这里么?」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记得清楚,这里本来有一张小圆桌,和两排椅几,
如今全搬走了,连地上也洒了不少泥土,但绝不会错。」

  宋文俊道:「霍总管,你再带人去各处仔细搜索一遍看看,贼党是否藏匿在
什么地方,也说不定。」

  霍万清点点头道:「老朽这就去。」说着,带着六名庄丁,匆匆退出院子而
去。

  宋文俊道:「表妹,咱们是否也要分头去找找?」

  恽慧君道:「昨晚岳相公醒来之时,是被关在一处地窖之中,我们如能找到
那地窖,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亦未可知。」

  宋文俊敞笑一声道:「表妹果然心细如发,不是你说愚兄真还想不到呢。」

  恽慧君道:「只是岳相公是被人蒙着脸带进来的、不知还能不能找得到地窖
呢?」

  岳少俊道:「在下从地窖出来之时,头脸虽被蒙着黑布,但在下确实曾用心
记忆,似是穿行了两条曲折迥廊,跨过五道门槛,一共走了五百七十三步,才到
这里。」

  竺秋兰回眸笑道:「岳相公倒真是有心人。」

  岳少俊道:「在下时常听家师说,一个人愈处危境,愈要冷静,虽是细小之
事,都不可大意放过,在下当时双目被蒙,不知身在何处,只有处处留心,才能
有脱出困境的希望,故而行走之时,暗暗留神上了出路。」

  恽慧君望望竺秋兰,觉得她和岳少俊说话时的神情,两人似乎极熟,但自己
又不好问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一面道:「岳相公记得就好,我们那就走吧。」

  大家出了院子,宋文俊抬抬手道:「岳兄请先。」

  岳少俊道:「在下要替大家带路,那就有僭了。」说着当先迈步朝迥廊上走
去。竺秋兰也没和他们客气,紧随着岳少俊身后就走。恽慧君心里老大不舒畅,
但也不好多说,只是默默的跟着竺秋主走去。小翠是恽姑娘的贴身使女,自然要
跟着小姐走了。

  几人刚过迥廊,岳少俊却在转角处停了下来,双目注视着左首墙壁,发出会
心的微笑。竺秋兰跟在他身后,问道:「岳相公,你看什么呢?」

  岳少俊含笑道:「在下从地窖出来之时,转眼被蒙上黑布,当时由一名玄衣
使女牵着在下左手而行。」

  竺秋兰道:「这和你察看墙壁,有什么关系?」

  岳少俊道:「她牵着在下左手,在下不是还空出一只右手么?」

  恽慧君轻哦一声,抢着道:「岳相公可是在墙上做了什么记号么?」

  「是的。」岳少俊点头道:「在下行走之时,不时用右手指甲,暗暗在墙上
划下了一条横线,这条横线就在左首墙上,这就证明昨晚在下就是从这条走廊进
来的了。」

  大家凝目看去,左首壁上,果然有一条极细的划痕,时断时续,如非先有人
说明了,还得细看,否则绝难看得出来。

  恽慧君由衷的道:「岳相公真是机智过人。」

  岳少俊道:「恽小姐夸奖了,在下当时也只是无心之举,虽然划下了记号,
也想不到今天会用上它。」

  竺秋兰不愿他和恽慧君再谈下去,就催道:「岳相公,如今既有暗记指引,
就可省去咱们摸索的时间,那就快些走了。」

  岳少俊没有再说,循着时断时续的墙上横线,一路寻去,出了东首腰门,那
是一条较为狭窄的长巷,一直通向后进。左首墙上,同样划有极细的横线,因为
这里是一条直巷,就无须再看,脚下加快,长巷尽头,紧闭着一扇木门,上面还
锁了一把铁锁。

  竺秋兰道:「你说一共经过五道门槛,这里已是第五道门了。」岳少俊微微
点头,伸手扭断铁锁,推门走出。

  竺秋兰口中不觉咦了一声道:「这里已是后园。」

  岳少俊道:「不错,这座地窖,就是建在花园之中。」

  竺秋兰攒攒眉道:「这就难了,方才是在屋内、走廊较狭,你可以伸手就够
到墙壁,留下记号,如今偌大一片花圃,地方空旷,你指痕怎么划呢?」

  岳少俊笑道:「这里不是划的指痕。」

  竺秋兰问道:「那是用什么留得记号呢?」

  岳少俊道:「昨晚在下走出地窖,觉得脚下踩到的地上,是一片软泥……」

  竺秋兰道:「那是昨晚初更时分,下了一阵雨咯。」

  岳少俊道:「在下就因踩到了一片软泥,忽然心中叩动,暗想:在下一定有
几步脚印,留在泥土上,后来踩到了青砖地,在下故意脚尖用力,一路时断时续
的划下了一些痕迹,应该可以找寻得到。」

  宋文俊道:「岳兄果然是有心人。」

  大家进入花园,走不多远,果然在青砖地上,发现了一条时断时续的痕迹,
因为此时红日已高三丈,故而看来十分清晰。这座花园,占地极广,颇具亭台楼
阁之胜。一行五人,穿花拂柳,因有岳少俊留下的记号可循。不大工夫,就行近
一条石栏曲折的小桥。

  通过水树,迎面是一座叠石玲球的假山,山上还种植了十几棵苍松,虬枝吟
风,发出细细的涛声,益发增加了假山的雄伟。假山前面,是一片柔软的草地,
只是经霜之后,草色略见枯黄。宋文俊首先踏上草地,回头道:「岳兄踩到的软
上,大概就是这片草坪了。」

  岳少俊走上几步,凝视着草地。点头道:「不错,就在这里,兄弟跨出地窖
之时、确曾听到松风细吟之声。」

  竺秋兰道:「这么说,地窖可能就在假山下面了。」

  宋文俊道:「走,咱们进去瞧瞧。」当先举步朝假山洞中行去。

  假山洞窖,入口处还须俯身而入,但到了里面,却是一条两人可以并行的走
廊,中间有一道门户。推开两扇木门,里面是一座暖阁,放两排椅几,和一张八
仙桌,后面还有一间,地方较为逼仄,通向假山后面,是一个小厨房。

  大家看看并无可疑之处,依然退了出来。走廊上,有一扇圆形的石窗,可以
看到水树,窗外挂着不少藤蔓,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设计颇具巧思。再由走
廊另一头出去,则是一条盘曲的小石瞪,可以拾级而上,通到假山顶上,山顶有
几棵老松,和一个六角小亭,亭中放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可以在这里下棋。
也可以俯视全园景色,但就是找不至,地客入口,更没有丝毫可疑之处。

  宋文俊回头道:「岳兄再想想看,是否记忆错误了,这里怎会连一点迹象都
找不到呢?」

  岳少俊道:「兄弟绝不会记错,从兄弟留的记号看来地窖可能就在这里。」

  宋文俊道:「咱们一路循岳兄的记号找来,但及桥而止,石桥和草地上,都
不见记号,会不会地窖并不在此?」

  岳少俊道:「兄弟昨晚虽被蒙了眼睛,踩到的软泥,正是那片草坪。至于石
桥上并无记号,那是兄弟功力太浅,仅凭脚尖划过,不可能在石上留下痕迹,但
兄弟觉得地答应该就在这里,只是咱们不得其门而入罢了。」

  说到这里,轻哦了一声,续道:「兄弟记得昨晚从地窖中走出,不过数步,
就可呼吸到清新空气,因此兄弟觉得地窖门户,可能在假山入口附近。」

  竺秋兰道:「我们快些下去。」大家依然循着石蹬,回到下面,在一条不过
十步来远的走廊上,仔细察看了一遍,依然找不出丝毫迹象来。

  竺秋兰低低的道:「依我看,这里可能安着机关。」

  恽慧君好奇的道:「你说会是什么机关呢?」

  竺秋兰道:「我也只是听娘说过,江湖上有些秘密组合,为怕被外人发现,
泄漏机密,都有密室。有的就在地室之中,出入门户,都安装了机关消息,不知
道内情之中,就不得其门而入,开启门户,全凭枢纽,就可打开门户了。」

  恽慧君道:「这枢纽会在那里呢,唉,这里天光照射不进,我们又没火种,
连看都看不清楚,又到那里去找?表哥,我看还是把霍总管找来,他见多识广,
也许会找得到地窖出入的门户。」

  竺秋兰道:「火种我有。」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精致的千里火种,擦的一声,
亮起了一道火光,她手举火把,照着石壁,仔细打量起来。

  这座假山是用整方大石叠起来的,四周石壁又凹凸不平,故而壁上有许多缝
隙,竺秋兰看的很仔细,几乎连一个小孔都不肯放过。她从左壁照到右壁,再从
右壁照到石窟入口,这向里的一面,是入口最黑暗的地方,她在一方大石缝中,
发现了拳头大的一个石孔。

  细看石孔下首,似乎较为光泽,显是经常有人抚摸,心中不觉一动,叫道:
「可能就在这里了。」说着,左手就朝石孔中伸了进去。果然就在石孔中给她摸
到了一个小铁环,轻轻拉了几下。

  这下,大家都听到石孔中发出一阵极轻的铃铃之声。岳少俊翟然道:「这铃
声好像从地底发出来的。」话声未落,但听右首石壁间,紧接着响起一阵轻震,
两方巨石缓缓的向内缩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窟,一道石级,延伸而下。

  恽慧君喜道:「竺姑娘真能干,要不是你,我们一辈子也找不着呢。」

  竺秋兰道:「恽小姐夸奖了。」

  她一手擎着千里火把,回头道:「我先下去,给你们照路。」

  岳少俊道:「竺姑娘,还是在下先下去。」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不要紫,我先下去也是一样。」举步往下走去。

  岳少俊怕她有失,也急忙跟了下去。恽慧君回头吩咐道:「小翠,你留在这
里,别让人家把我们关到里面去,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出声知会我们,知道了
么?」

  小翠道:「小婢知道。」恽慧君说完,也就举步朝地窖中走下。宋文俊等表
妹下去之后,才跟着她身后走去。

  石级尽头,是一条不太长的通道,左首有两道铁门。都未上锁,推门进去,
一间堆置的是空酒罐。另一间堆放的破旧家具和木柴。通道尽头处,也有一道铁
门,里面空无所有。岳少俊道:「这一间。就是囚禁在下的所在了。」

  大家进入铁门,竺秋兰举着千里火把,到处察看了一遍,才直起腰,脱道,
「这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由此看来,贼党真的已经撤走了。」

  岳少俊失望的道:「看来这里不像是贼党的巢穴,可能他们只是临时占用的
罢了。」

  恽慧君道:「这里不是贼巢,怎么会有机关?」

  宋文俊道:「这算不了什么,不少大户人家,为了防盗,都有地窖,这不能
证明这里就是贼党巢穴。」

  恽慧君道:「那就回上去吧。」

  四人依然拾级而上,走出地窖,但见小翠一手握着短剑站在假山洞窟门口,
显然并未发现什么事故,这就可以证明那仲姑娘一夥人,果然全已撤走了。退出
假山,老远就看到霍万清一个高大的身形,急匆勿的奔了过来。

  宋文俊咦道:「霍总管莫非有什么急事?」随着话声,立即当先迎上去。恽
慧君、岳少俊、竺秋兰等人,也随着跟了下去。

  刚穿过水榭,霍万清已到了桥边,站定下来,拱手道:「公子,表小姐原来
在这里,老朽到处都找遍了……」

  宋文俊问道:「霍总管可是发现了什么吗?」

  霍万清道:「老朽搜索全宅,并无任何发现,只是老庄主打发宋兴,急急赶
来,要公子和表小姐尽快回去。」

  宋文俊问道:「宋兴是否知道,爹有什么事么?」

  霍万清道:「老朽听宋兴说,好像扬州有人来了。」

  恽慧君问道:「我家来的是什么人?」

  霍万清道:「老朽不清楚,宋兴只是说。老庄主要公子和表小姐火速回去,
好像有十分急要之事,等公子和表小妹回去商量。」

  宋文俊道:「既然如此,表妹,咱们快些回去吧。」

  恽慧君点点头,回过身去,朝岳少俊幽幽的道:「岳相公,你莫要忘了扬州
之约才好。」

  这句说得极轻,大概只有岳少俊左耳才能听到。岳少俊还未答话,宋文俊、
恽慧君、小翠三人,已经随着霍万清离去,但自己耳边,依然索绕着那充满了希
望、幽幽的娇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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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强将手下无弱兵

  竺秋兰叫道:「岳相公,人家已走啦,你还出什么神?」

  岳少俊轻哦一声,说道:「你说什么?」

  竺秋兰撇撇嘴问道:「我看恽小姐走的时候,好像和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岳少俊脸上一红嗫嚅的道:「没……没什么,她只是和我说了句再见……」

  竺秋兰道:「不用再说啦,她和你说了什么,我是不该问的,嗯,我们也该
走了。」

  离开大宅院,岳少俊四顾无人,低低道:「竺姑娘,我总觉得那座大庄院,
不无令人可疑……」

  竺秋兰扭头笑道:「所以我们要离开咯。」

  岳少俊愕然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竺秋兰道:「我们离开了,表示我们并不怀疑那座庄院。」

  岳少俊道:「那么我们要不要再去?」

  竺秋兰嫣然笑道:「自然要去,只是不是现在。」

  岳少俊道:「那要什么时候再去?」

  竺秋兰目光一抬,低声道:「有人来了。」迎面果然有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
走了过来。

  岳少俊也就不再说话,两人循着石板路,走到镇上,差不多已是午牌时光。
竺秋兰道:「我们找个地方打尖,午后就赶着进城里去。」

  岳尘俊点点头,还未开口,听有人叫道:「来,二位请过来坐下谈谈。」

  岳少俊回头看去只见大街转角上,摆了一个算命看相的测字摊,墙上张挂着
一方白布,上书「赛管辂金铁口测字论相」几个大字。

  一张小方案后面站青一个头戴爪皮帽的瘦小老头,不过五十来岁,斗鸡眼,
酒糟鼻,嘴上留了两撇黄苍苍的八字胡。脸色焦黄,瘦得只剩了一把皮包骨。身
上穿一件已经洗得发了白的青竹布长衫,手里一把又阔又长的竹骨摺扇,指点着
招呼自己二人。

  这老头一面陪着一脸谄笑,口中念念有词的道:「人生难得的是一个缘字,
区区和二位异地相遇,这就是机缘,咳、咳……二位行色匆匆,八成有什么疑难
不决的事儿?来,来、来,请坐下来谈谈,区区金铁口,金口断吉凶,铁嘴论相
福,说得不准,二位可以站起就走,分文不取……」岳少俊没有理他。

  竺秋兰听他说出:「二位行色匆匆,八成有什么难疑不决的事儿?」心中不
觉暗暗一动,站停下来,低低的道:「岳相公,我们就听他去说说看。」

  岳少俊道:「这种人,完全是耍江湖辙儿,有什么好听的?」

  竺秋兰道:「听他说说有什么要紧?」

  只听那金铁口陪笑道:「这位姑娘说得极是,君子问祸不问福,区区不才,
善观气色,凭卦论断,多少可以指点迷津,趋吉避凶……」

  竺秋兰盈盈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看出我们有疑难不决的事呢?」

  金铁口笑了笑道:「这是姑娘和这位相公脸上告诉了区区。」

  竺秋兰道:「你看会是什么疑难不决的事儿?」

  金铁口道:「姑娘这是存心考考区区了,区区测字凭字论断,卜卦凭爻占象
可不是神仙,能猜测得到二位心里吧,姑娘取个字卷,区区替你测个字如何?」

  竺秋兰道:「我不要你字匣里的纸卷,写一个行不行?」

  金铁口连连点头道:「行、行,测字全凭一个机字,姑娘随手写来,即是灵
机。」

  竺秋兰回头道:「岳相公,你说写什么字好?」

  岳少俊举目看去,正好有一个牧童牵着一只水牛,从街上经过,随口说道:
「就是牛字好了。」

  竺秋兰道:「你就测牛字吧?」

  金铁口瞪着双颗斗鸡眼,朝岳少俊咧嘴一笑道:「这牛字是这位相公说的,
区区就替这位相公先测上一测,牛字不出头是午,牛字下边加上一捺,是失字、
午字本来是日正当中,但从牛字不出头变化而来的午字。」

  「因为它不出头,表示并非日正当中,那是午夜的午了,莫非昨晚午夜,有
人走失?但方才那头牛,有人牵着而过,以此论断,这走失的人,是被牵着鼻子
走失的了,再就午字抹去上面一撇,如果加一个女字,则为奸字,分明是有阴人
暗中作祟,但牛字下面加一横,则为生字,此人虽然走失,却可生还。」

  岳少俊听得心中暗暗佩服,他凭一个牛字,竟然把自己昨晚的遭遇,说得如
同亲眼目睹一般,但继而一想,暗道:「此人莫非是贼人一党,这明明是故意戏
耍自己,把自己比作了牛。」

  竺秋兰道:「喂,金铁口,是我要你测字咯,你该说我才对呀。」

  金铁口呵呵一笑,连连拱手道:「是,是,方才只是奉送的几句,不收半文
钱的,哦,论到姑娘测这个牛字,晤牛字加一捺是失字,牛字不出头是午字。」

  竺秋兰截住他话头,不耐的道:「怎么你老是说这两个字呢?」

  金铁口馅笑道:「姑娘测的是牛字咯,牛字只有这样拆法。」

  竺秋兰道:「好,那你就照字说吧。」

  金铁口道:「区区先说失字吧,这叫做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姑娘方才这个
牛字,不是你自己写的,而是这位相公备你说的。」

  竺秋兰道:「这不是一样是牛字么?」

  「哦,哦,哦。」金铁口摇着说道:「那可不一样,区区方才说过,人有失
手,但这牛字,不是姑娘写的,姑娘既没有动过手,也不是这位相公写的,因为
这位相公只是用口说的,这叫做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区区说过,人有失手,这
失手的既非姑娘,也非相公,那么失手的该是小人了。」

  「再说午字,姑娘这午字,也是从牛字不出头变化而来,区区方才已经解释
过。午时是日正当中,但不出头的午时,既非此刻日直午时,那该是午夜了,这
位相公测字承先,应在昨晚午夜,姑娘测字在后,算来该在今晚午夜了……」竺
秋兰被他说中心事,心中方自一动。

  金铁口接下去道:「再说牛字下面加一横为生……」

  竺秋兰道:「怎么又是生字?」

  金铁口耸耸肩膀,缩着头道:「没有下面这一横,变为生字,那还得了?姑
娘面有晦纹,全靠这一线生机,今天是壬癸水日,遇金生,遇土克,趋吉避凶之
道,可向西行,区区这意思,是说遇上危难,如果朝西走,可保平安无事。」

  竺秋兰道:「你还没说出我心里的疑难事儿呢。」

  金铁口连连拱手陪笑道:「区区说的,完全凭字论断,已经全在里面了。」

  竺秋兰摸出几文制钱,往他小几上一放,撇撇嘴道:「你姑妄言之,我姑妄
听之罢了。」回头叫道:「岳相公,我们走。」

  金铁口连忙叫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竺秋兰口身道:「我拆字的钱,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金铁口耸耸肩,馅笑道:「姑娘,区区金口论相,铁嘴测字,普通客人,测
个字,只要三文钱就够了,但姑娘……嘻嘻……」

  竺秋兰道:「我给了你八文钱还不够么?」

  金铁口馅笑着道:「姑娘这字,非比等闲,姑娘就是赏个十两不多,五两不
少……」

  竺秋兰气道:「你这是敲竹杠了。」测个字要这许多银子,岂非敲竹杠?

  金铁口道:「姑娘这就说得太重了,区区这测字摊,十天不开张,开张也总
得吃十天,出门在外,住店要钱,算区区不吃饭吧,但酒可不能不喝,一天喝上
三五斤,这是最起码的了,再加上下酒菜,最起码弄一包花生米吧,这一加起来
一天没有五钱银子,区区就过不了门,姑娘赏个五两银子,区区还要十天不吃饭
才行。」

  竺秋兰鼓着双腮,气愤的道:「你这不是敲竹杠吗?拆一个字,就要五两银
子、我才不吃这一套呢?」

  岳少俊看那金铁口一付猥琐落魄的模样,不愿竺秋兰当街和他争执,伸手从
怀中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朝他几上一放,说道:「先生落魄江湖,这就算是
送你的五天酒资吧。」他这轻轻一按,五两重一锭银子,立刻被硬生生的嵌入了
小几桌面之中。

  金铁口朝他嘻嘻一笑,取起惊堂木「啪」的一声,朝几上拍落,五两银子竟
然自动跳了起来,他伸手一抄,接到手中,掂了掂,陪笑道:「多谢相公,一共
有五两四钱三。」

  岳少俊看他手法俐落,暗暗点头,忖道:「只要看他这一手,果然不是寻常
卖卦的人。」

  竺秋兰扭头道:「换了我,才不给他呢?」

  两人正待举步,只听金铁口又叫道:「这位相公请留步。」

  方才叫姑娘留步,这回却叫相公留步了。

  岳少俊转脸道:「怎么,五两银子还不够么?」

  「够,够,五两银子足够区区买醉了。」

  金铁口摸摸洒糟鼻,连连躬腰,陪笑道:「只是区区还有一句话奉告,五行
金克木,东方甲乙木,其色青,只有金才能克木。」

  竺秋兰不耐道:「岳相公,别听他胡诌,咱们走。」

     ***    ***    ***    ***

  两人在镇上一家面馆打了个尖,赶到常州,还只是申牌时光,就在西门口的
兴隆客栈落店,要了两间上房。

  店伙送上香茗,又替两人打来了脸水,才行退去。竺秋兰回到自己房中,梳
洗了一番,又朝岳少俊房中走来。

  岳少俊已经洗过脸,倒了一盅茶,悠闲的坐在窗下,慢慢喝着,看到竺秋兰
走入立即站了起来,说道:「竺姑娘,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么?」

  竺秋兰随手掩上房门,朝他轻俏一笑,说道:「谁说在这里过夜了?我们今
晚要赶回戚野堰去,再去探一探那所大宅院。」

  岳少俊放下茶盅,说道:「那么我们干么要巴巴的赶到常州来?」

  竺秋兰轻笑道:「我的大少爷,咱们这一着,叫做欲擒故纵,那所大宅院,
如果真是他们的巢穴,他们看我们离开,只当我们并不再怀疑那所大宅院了,这
样就会疏于防范,我们也不用和他们正面发生冲突,只要证实那里是他们的巢穴
就好。」

  岳少俊点头道:「竺姑娘,你真是心智过人,江湖经验,扰在下多得多。」

  竺秋兰婿然一笑道:「我从小就跟娘跑江湖,那像你,是书香门第的读书相
公。」

  岳少俊道:「在下为了完成家师的心愿,我现在也成了江湖人,以后还要跟
你多学习呢。」

  竺秋兰一双俏目之中,渐渐有了光彩,凝注着他,幽幽的道:「只要你不嫌
弃我,哦会尽我所能,从旁帮助你的。」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问道:「岳
相公,你说你要完成令师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呢?」岳少俊也不隐瞒,就把师傅
两件心愿,告诉了她。

  竺秋兰秀眉微攒,道:「听你说,令师第一件心愿。是要找寻他十六年前,
无故失踪的孩子,那年他只有十二岁,再加上十六年,如今算来,该已是二十八
岁的人了。你只知道他左眉梢有一颗红痞,乳名叫做龙官,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唉,茫茫天涯,这确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但令师的第二件心愿可就更难了。」

  「听你口气,好像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可解,但宋老爷子却要你接得下他一招
剑法才肯答应,武林大老宋老爷子,素有武林第一剑之称,要接下他一招剑法,
比武林高手一百招、一千招还要艰难得多……」

  「哦。」她忽然轻哦一声,望着岳少俊道:「对了,岳相公,依我看,宋老
爷子一定和你师傅认识,你为什么当时不问问宋老爷子,你师傅的第二件心愿,
究竟是什么呢?」

  岳少俊微微摇头道:「不用问,在下接不下宋老爷子的一招剑法,问也是徒
然,有一天,等在下接下宋老爷子一剑,在下不问,宋老爷子也会告诉我的。」

  「你说的也是。」竺秋兰沉思道:「只是……唉,我娘认识的高人异士。虽
然不少,但没有一个人的剑法,能胜得过宋老爷子的,不然,倒可央求我娘给你
引介一位……」

  岳少俊坚毅的道:「不,在下自信,总有一天会接得下宋老爷子一剑的,只
是目前宋老爷子中了散功奇毒,在下答应宋老爷子非得先设法取到解药不可。」

  竺秋兰眨动眼波,笑道:「这倒不难,我们今晚先去踩个虚实,只要那大宅
院,确是贼人的巢穴,我去找娘跟他们要解药去,我想他们冲着我娘,还不敢不
交出解药来。」

  岳少俊好似想到了什么,说道:「今天我们遇上的金铁白,形迹甚是可疑,
他可能已经料到我们今晚会有行动。」

  竺秋兰撇撇嘴道:「此人只是一个江湖术士,信口胡诌而已。」

  岳少俊道:「方才不是你要听听他怎么说么?」

  竺秋兰笑了笑道:「我又不是愚夫愚妇,谁会相信这些跑江湖的信口开河?
我只是听他说我们有疑难不决之事,想听听他的口风罢了,据我看这人似乎不是
贼人一党。」

  岳少俊肃然拱手道:「竺姑娘说得极是,你真是在下生平知己。」

  竺秋兰脸上一红,幽幽道:「我真的是你的知己?你干嘛还一直叫着姑娘,
在下的?」

  岳少俊听得一愕,说道:「在下那叫姑娘什么?」

  竺秋兰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行走江湖,你口中一直叫着姑娘,
在下,让人家听了多别扭?孤男寡女,你……不会说我们是……兄妹……」

  岳少俊道:「我应该叫你姊姊。」

  竺秋兰脸上更红,低低的道:「不,我比你小……」

  岳少俊望着她,心中暗道:「你看去已经有二十三四了,足足大我三四岁,
怎么说比我小了?」一面迟疑的道:「你……」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口,竺秋兰抿抿嘴,低笑道:「告诉你,我脸上易了
容,这是我娘说的,行走江湖,年纪要大一些,人家才不会欺侮你,我今年十九
岁,不是小你一岁么?」

  岳少俊哦了一声,道:「原来这不是你的本来面目,那你的本来面目呢?」

  竺秋兰嗔道:「谁说不是我本来面目,易容药物,就和女人擦粉一样,只是
在脸上涂了一层药物而已,又不是戴的面具,才会掩去本来面目,变成另一个样
子。」

  岳少俊好奇的道:「那么涂了易容药物,会如何呢?」

  竺秋兰道:「易容药丸是用药物炼制的腊丸,有不同的颜色,藉以加深脸上
的色泽,可以使人年轻,也可以使人显得苍老,普通洗脸不易把它洗去罢了。」

  岳少俊望着她脸上,问道:「但在下怎会一点也看不出来?」

  竺秋兰腼腆的道:「不来啦,我本来就生得很丑。」接着又道:「好了,我
都告诉你了,你到底要不要我这个妹子?」

  岳少俊道:「我没有兄弟姊妹,有你竺姑娘这么一个妹子,在下求之不得,
怎会不要?」

  竺秋兰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娇声道:「那我就叫你大哥你叫我秋兰好了。」

  岳少俊伸手抓住她的纤手,低声道:「我叫你兰妹好不?」

  竺秋兰任由他握着小手,两片红云从脸颊一直飞上了耳朵,轻嗯道:「随便
你。」

  岳少俊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竺秋兰一惊:「岳大哥,你……」下面的话说不
下去了,因为岳少俊火热的嘴已经吻上了她的樱唇。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象电流
一样震撼着岳少俊,全身的血液似乎全涌在了脑子里,不知身在何处。

  「嗯……」竺秋兰发出了迷茫的呢喃,双臂紧紧地抱着岳少俊,长长的睫毛
在岳少俊脸上轻轻的颤动,久久才分开。竺秋兰的脸红似火,羞得把脸藏到岳少
俊的怀里。

  「你好坏啊,岳大哥……」她低低地说,声如蚊蚋,几不可闻。没过多久,
两人的嘴重又粘合在一起,奇异的、从未经历的新鲜感觉,让这两个年轻人对此
乐此不疲。亲嘴这种东西无师自通,两条舌头纠缠在一起,很快他便学会了互相
吸吮对方的舌头。

  竺秋兰的丁香小舌柔软灵巧,让岳少俊恨不能把它吞下肚去。俩人的舌头纠
缠到了一起,天旋地转中他们一起倒在了床上。竺秋兰的胸脯急剧地起伏,雪白
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美目微闭,长而黑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看着如此美丽的竺
秋兰,岳少俊只觉小腹好象有一团火在烧,胯下的宝贝已经是高高地挺起来了。

  岳少俊猛然拉开竺秋兰的腰带,右手迅速地从她肚兜下面伸上去,一把握住
了她滑腻的玉乳。竺秋兰一惊,但是岳少俊的嘴已经封住了她的小嘴。她的手逐
渐无力,趁热打铁,岳少俊借此机会把她的胸围子给解开了。

  竺秋兰雪白的上半身整个暴露在岳少俊的眼下,一双玉乳丰满、滑嫩,乳晕
嫣红,上面两棵小樱桃还在颤动不已。岳少俊脑子轰地一响,几乎是发自本能的
一口含住了竺秋兰小乳头,拼命的吸吮起来,竺秋兰也是浑身颤抖,双臂死死地
抱住岳少俊的头,双乳也是急剧的膨胀变大。

  竺秋兰两条玉臂死死箍住岳少俊,一阵强烈的身心刺激震撼着她整个肌肤,
她全身颤抖了,春潮泛滥了,似江河的狂澜,似湖海的巨浪,撞击着她曲芳心,
拍打着她的神经,冲斥着她的血管,撩拨她成熟至极的性感部位,使得自已的下
身,一片湿潮。

  她挥动着玉臂,两支小手颤颤微微地在摸索着什么,从他的头部向下滑落,
触到他的胸部、腹部,接着又向他的双腿之间伸去,但是,太遗憾了,她的胳膊
太短了,伸不到他那神秘的禁区。一种急燥的情绪,占有的欲望和淫荡的渴求,
促使着她,强迫着她那一双小手,迅速地伸向自己的腹部,哆哆嗦嗦地去解开那
大红的丝绸腰带。

  岳少俊还在贪婪地吸吮着,竺秋兰终于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一把抓住了岳少
俊的右手,伸入了她的内裤,死死按住那没有经过市面的小丘上,然后微闭杏眼
等待着那即渴望又可怕的一瞬。然而岳少俊并没有立即行事,而是起身跨入了她
的双腿之间,将青缎面裤,从腰际一抹到底。她急切地的曲腿退出了裤筒,又一
蹬腿将裤子踢到了一边。

  岳少俊,伏身一看,只见那光闪闪、亮晶晶的淫液,已经将整个的三角地带
模糊一片,黄色而弯曲的穴毛,闪烁着点点的露珠,高耸而凸起的小丘上,好象
下了一场春雨,温暖而潮湿,两片肥大而外翻的穴唇,鲜嫩透亮,阴蒂饱满圆实
整个地显露在穴唇的外边。还有那粉白的玉腿,丰腴的殿部无一不在挑逗着他,
勾引着他,使他神魂颠倒,身不由已了。

  竺秋兰静静地等待,岳少俊仔细地观察。一股少女的体香,丝丝缕缕地扑进
了他的鼻孔。他双手张开十指,按住两片穴唇缓缓地向两侧推开,掰开了阴唇,
鲜红鲜红的嫩肉。

  里面浸透了汪汪的淫水,他几乎流下了口水,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指挥着
他的大脑,支配着他的全身,他不顾一切地向禁区发起了攻势。猛一扎头,那尖
舌便开始了无情的扫荡。先用舌尖,轻轻地刮弄着又凸又涨的小阴蒂,每刮一次
竺秋兰的全身便抖动一下,随着缓慢的动作,她的娇躯不停地抽搐着。

  「啊……我的……直打……顿……浑……身……痒……的……钻心……」

  他的尖舌开始向下移动着,在她那大小阴唇的鸿沟里来回上下的舐动著,从
下至上,一下一下地滑弄着。他的舌尖,那样的稳、准、狠,是那样的有力,有
节。

  只上下十九个回合,竺秋兰就开始了纤腰轻摆,手舞足蹈了。她只觉得,小
穴的鸿沟里,好象发起了强烈的地震,以穴洞为中心,翻天地覆,排山倒海,一
排一排的热浪在翻滚,奔腾,一阵阵的震颤在波及漫延,霎那间,她全身整个地
陷入了颠狂的状态。

  而就在这凶猛的热浪中,她突然感到小穴里面,开始了骚痒,痒得发酸,痒
得发麻,痒的透顶,痒的舒服,痒得豪爽,痒的醉人,痒的钻心透骨,这是一种
特殊的痒,神秘的痒,用人类的言语无法表达的痒,痒得她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
叫:「好……大哥……你……把我的小穴……舐得好痒……又麻……又酸……哎
呀……痒死了……快……快……插进去……止痒……痒……啊……」

  岳少俊这时抬起头,看着这张小浪穴,只见淫水一股一股地涌出,顺着穴沟
向大腿不住地流淌。

  他微微一笑,一咬牙,一扎头,将舌尖一直伸入穴洞深处,他用力使舌尖挺
直,要穴洞里来回的转动起来,他转得是那样的有力,有节,只觉得穴壁,由微
微的颤动,变成了不停的蠕动,又由蠕动变成了紧张的收缩,细长舌尖被它挟得
生疼。随着长舌的深入,她感觉无限的充实,涨满,穴壁的骚痒似乎减弱,不是
减弱,而是下沉逐步地向深处发展,而且,越来越凶,越来越猛。

  「里……里边……痒……死……我了……使劲……不……在最……里边……
我受……了……」她扭动着肥白的屁股,她的小穴里充满了淫水,不住顺着他嘴
边溢了出来。

  岳少俊抬头,看见竺秋兰,红霞满面,娇喘嘘嘘。浪声四起,腰臀舞动,他
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伸手抓住了红里发紫的大宝贝,对准了穴沟,上下滑动
了几下,使宝贝醮满了淫水,才上下移动着,寻找洞口,对准了洞口,全身往下
一压。

  「啊……」她拼命地一声嘶叫。

  这时,岳少俊柔声地说道:「兰妹妹,不要紧张,不痛,一会就会好的。」

  「嗯,嗯,我不紧张,不紧张,不……啊……」竺秋兰浑身一抖,发出一声
惊人的喊叫。原来,岳少俊在和她说话时,目的就是让她精神放松,肌肉松驰,
在分散她注意力的时候,猛地一压,只听「滋」地一声,大宝贝一下插入了三分
之二。这一突然袭击,才使得竺秋兰,疼痛难忍。

  岳少俊,感觉宝贝插入后,小穴挟得很紧很紧,而且穴壁急剧收缩,好象一
下子要把宝贝挤压出去,岳少俊只得崩紧臀部,压足劲头,他深知这是剧烈的疼
痛而引起的肌肉收缩,只得缓息一下,使竺秋兰的疼痛减轻,方能开始抽插。

  「好些了吗?」

  「嗯,减轻了许多。」

  「别紧张,一会就过去。」岳少俊边说边轻轻地让宝贝蠕动:「兰妹妹,小
穴感觉出宝贝在动吗?」

  「现在有感觉了,啊,是在蠕动着。」岳少俊感觉活动自如了,这才开始了
缓缓的抽送,边抽插边用左手摸揉着乳房,用右手搂住她的脖子,不断地亲吻她
的脸蛋,这一套时抽时插进行的动作,虽然缓慢,但必竟是从上中下三个突破的
夹击。

  竺秋兰的疼痛感觉消失了,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酸楚和酥麻,而岳少俊这
一全身的运动,又驱赶酸楚和酥麻,一种燥热和酥痒又重新攫住了她的身心。岳
少俊从竺秋兰的表情上来看,知道她已疼痛消失了,便开始了猛烈的袭击。

  他的左手捏住涨满的乳头,不停地捻动着,下边的大宝贝更是精神百倍,直
抽直插,速度猛增。肉体的并击,再加淫液的粘糊,发出了啪,啪,啪的水音。
竺秋兰禁不住地大声喊叫:「哦……好美……好舒服……啊……喔……」

  一条香舌伸出嘴外:「喔……喔……喔……」摇晃着头脑寻找着另一张嘴,
两张嘴终于会合了,香舌也顺势伸了进去,贪婪地吸吮着,直吮得舌根生疼。强
烈的刺激,折磨着她,嘴对嘴吸吮,使她感到窒息,涨得满脸通红,才使劲扭头
拨出了香舌,便开始了更加猖狂的呐喊。

  「啊……好哥哥……你……你的……那个……东西……好人……好长……好
长……好硬……插得……我舒服……极了……真……美……美极了……插呀……
插吧……哎……唷……」

  她又是兴奋,又是心爱,又是连连不断的浪叫:「哼……哼……舒服……太
舒服……哎呀……那东西……插得……好深……」

  岳少俊越插越猛,越插越深,越插越快。竺秋兰边扭着屁股,两手紧紧地搂
住他的身体,牙齿在他的肩上乱咬乱啃。突然,她用力一咬,直咬得岳少俊痛叫
起来:「哎呀……痛……好妹妹……不要咬我……」

  竺秋兰咯咯地笑起来:「大哥……你真劲大……插得我……美死了……太好
了……唔……」她拼命用手压他的屁股,自己也用力向上迎合,让阴穴紧紧地和
宝贝相结合,不让它们之间有一丝丝的空隙。

  岳少俊觉得竺秋兰的小穴里,一阵阵收缩,只爽得龟头酥痒起来,他不由自
主地说:「好……好紧的小穴……太过瘾了……」

  竺秋兰已经美爽得欲仙欲死:「好哥哥……我爽快死了……嗯……嗯哼……
我……真爱死……你啦……喔……顶得好深……啊……」竺秋兰那淫声浪语的叫
床,使岳少俊感到无比的兴奋,无比的自豪,这一个少女难得的第一次。

  竺秋兰已经香汗淋淋,娇喘嘘嘘,但仍不断地嚷叫:「哎呀呀……大……大
哥……往里插点……里边又……痒开了……好……真准哪……我爽死了……」

  「啊……好……就是那里……好极了……哎哟……妈呀……爽死我了……」
她那狂呼滥喊声,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震荡,在微波荡漾的江水中飘舞,在连绵
起伏的群山中迂回。

  竺秋兰已经四肢无力,周身瘫软,只有中枢神经在颠狂中震颤,只有兴奋至
极的宝贝在欲海中挣扎,只有全身血管在惊涛骇浪中奔涌,理智早已不复存在,
大脑完全失去作用,向她袭来的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奇痒。颠狂的顶峰,使她浪
水四溢,淫语不断,挣扎在浪淫的肉搏之中。

  「啊……我不行了……这下……插得真……深……啊……快顶到……了……
啊……真硬……喔……撑破……肚……皮了……我的……大哥……手下……留情
吧……我……」在惊人的吼叫之中,淫水如喷泉似地,由宝贝边隙,迸溅而去。

  岳少俊只觉得宝贝,一阵阵的发涨,龟头一阵阵的发痒,这种痒顺着精管,
不断地向里深入,完全集中在小腹下端,一种无法忍耐的爽快立刻漫延了全身。
又返回宝贝,它猛劲地作着最后的冲刺,终于象火山爆发一样,喷犀而出乳白的
精液,与透明的浪水,在不断收缩的穴洞里相会合。

  风云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岳少俊感觉好象是虚脱了一样,恍惚间好象飘在
云里,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压在竺秋兰身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竺秋兰偷
偷睁开眼,推了推岳少俊:「岳大哥,你怎么了?」

  「我好舒服啊,想不到是那么美妙,兰妹妹,你呢,感觉怎么样?」

  「虽然刚开始有点痛,但是后来感觉非常美妙……」竺秋兰停顿了一下,羞
涩地问道:「岳大哥,你是第一次吗?我看你好像经验很丰富的样子……」

  「我当然是第一次啦,但是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听人说过。」岳少俊
答道,蓦地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倒是兰妹你的叫声……」

  竺秋兰满脸通红,道:「那是我有几次无意听见普通人家夫妻办事……岳大
哥,你该不会以为我……」

  岳少俊笑道:「我当然明白。」说着一指床上的点点落红。

  竺秋兰羞涩地道:「看不出你平常老老实实样子,没想到那么坏。」说着又
问道:「你和那位恽小姐是怎么认识的?我看她对你不一般。」

  岳少俊自然不会瞒她,当下将来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竺秋兰撇撇嘴道:
「原来也是你的知己啊。」

  岳少俊笑着道:「可是我们连手都没摸过呀。」他突然压低声音道:「何况
兰妹已经拔了头筹,还吃这干醋做甚?」

  竺秋兰满脸通红,娇嗔道:「你这坏东西,竟敢笑我。」

  把岳少俊一顿好捶。

  岳少俊笑道:「我说的是事实啊。」

  竺秋兰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人家是名门闺秀,哪像我……」

  岳少俊一怔道:「兰妹,你这是说哪里话?难道我会看不起你?」

  竺秋兰蓦地又转颜笑道:「大哥,既然人家姑娘有意,你可不能让人家伤心
哦。」

  岳少俊莫名其妙,愣愣地道:「兰妹,你到底是怎么啦?」

  竺秋兰突然正色道:「大哥,妹妹不是醋坛子。妹妹也知道,像大哥这种人
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只要大哥喜欢,娶多少都没关系,只要妹妹能在哥哥心
中有一席之地就足够了,这是妹妹的真心话。」

  岳少俊感动地将她拥入怀中道:「兰妹,你真好……」

  竺秋兰笑道:「大哥,小妹有自知之明,不敢独占。大哥也要随遇而安,切
莫矫情伤了别人的心。」

  岳少俊笑道:「谨遵娘子教诲。」

  「死相。」竺秋兰娇嗔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该起来了……」

  岳少俊有些担心地道:「你不要紧吧?」

  竺秋兰脸一红,低声道:「不太碍事,不要紧。」

  岳少俊叮嘱道:「等会如果有事,由我来应付,你尽量不要出手。」

  竺秋兰娇嗔道:「知道啦,大老爷。」

  两人做好准备,启开窗户,溜到院中,趁着夜色,一路急行,赶到了城墙脚
下,竺秋兰引着他到了无人之处,才悄声道:「我们上去。」双足一点,两手朝
上一划,使了一式。青鹄穿云,一道娇小人影,直拔而上一下跃登城垣。

  岳少俊同样双足一点,长身掠起,跟在她身后,轻飘飘落在城墙之上。竺秋
兰案声道:「岳大哥,你的轻功真好。」

  岳少俊道:「兰妹身手,也不凡呀。」

  竺秋兰回眸一笑道:「我比起大哥来,就差多了。」随着话声,一扭头,翩
然朝城外落去,岳少俊跟着飞身落地。

  竺秋兰道:「从这里赶到戚墅堰大概只要半个更次就够了,一般夜行人,大
概都要二更以后才出动,我们早些赶去,反而不会引人注意,尤其那所大宅院,
前面是一片草坪,无处可以掩蔽身形,围墙左右虽然有树,但距离又太远了些,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从后面花园进去,就较为妥当。」

  岳少俊道:「在下说过,一切都听兰妹安排。」

  竺秋兰一对秋水般的眼睛,望着他,闪着发亮的光彩,轻嗔道:「人家还没
说完呢,我们今晚行动只是踩盘去的,最好不让他们发现,因此行迹就要十分隐
秘,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和他们动手。」

  岳少俊含笑道:「你看在下是好勇斗狠的人么?」

  竺秋兰道:「我只是提醒你罢了,我们不是跟他们动手去的。」

  岳少俊点点头,催道:「在下记住了,我们走吧。」竺秋兰朝他妩媚一笑,
转身奔行而去。

  岳少俊随在她身后,施展陆地飞腾术,两条人影一先一后,不到半个更次,
已经赶到戚墅堰。竺秋兰放缓奔行之势,避开镇上大街,折入一条小径,走了里
许来路,朝前一指,悄声道:「到了。」

  岳少俊凝目看去,夜色之下,前面黑压压一片庄院,正是那座大宅,此时相
距尚有半里光景,远远望去,大宅中竟然没有一点灯火。心中不禁暗暗生疑,说
道:「莫要贼党真的走了,怎会一点灯光都没有呢?」

  竺秋兰轻轻攒了下眉道:「没有灯光,那就表示他们已经有了戒备。」

  多少俊道:「难道他们算准我们晚上会来?」

  竺秋兰嗤的一声轻笑道:「他们防备的不会是我们,此地不宜久留,快些走
吧。」说完,当先往前掠起。

  她避开大宅正面,老远绕弯过去,不大工夫,已经抄到庄院后面,只是相距
还远,这一带正好是二片疏朗朗的果林。但在黑夜之中,却也树影迷离,不易为
人发现,竺秋兰朝他打了一个手式,一下闪入林去、岳少俊跟着掠入林中,只见
竺秋兰似是十分谨慎,步步为营,藉著树木隐蔽身形,缓缓移动,岳少俊紧随她
身后穿林而行。

  走了一段路,竺秋兰停住了身子,悄声道:「这里离他们后园围墙,已经不
远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再去。」

  岳少俊看她如临大敌,倒也不敢大意,悄悄走近,一齐隐蔽住身形,凝目看
去,林外荒草没径,距离黑压压围墙,大概不过五丈来远,望去有如城堡一般,
除了卿卿秋虫,听不到一点气息。就在此时,心灵突然似有警觉,再侧耳细听,
果然数丈外依稀传来一丝极轻的声音,好像有人落到果林之中。

  要知他自幼练的是正宗内功,只要数丈之内一有异动,心灵立时就会引起警
兆,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内功修为已有如此境界而已。心头一动,急忙回头细声
说道:「我们快蹲下,有人来了。」竺秋兰根本连什么都没有听到,心中觉得很
奇怪,但还是依言蹲了下去。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调两人堪堪伏下,只听「嘶」的一声,一道人影,泻落
林前,和两人伏身之处,不过三丈来远。黑夜之中,只见此人身材矮小,头戴黑
色道帽,身穿黑色道袍,背负长剑,手中却持一柄雪白的拂尘,看他飞落时的身
法,宛如天外飞来,快如电光,一身武功自然极为高强,但予人直党的感到此人
极非正派人物。

  黑袍道人刚刚飞落,果林右侧忽然「刷」的一声,射出一团瘦小人影,落到
黑袍人身边,口中叫道:「师傅。」原来方才岳少俊心灵发生的警兆,就是这瘦
小人影,他这一开口,岳少俊、竺秋兰都已听出来了,他正是在瓜州小酒馆中那
个面目寞黑的黑小子。

  黑袍道人哈了一声,问道:「徒儿,你说的就是这座宅院?」

  黑小子道:「是的,就是这里。」

  黑袍道人说道:「你说连黑虎神赵光斗,见了那个姓仲的女娃儿,都十分恭
敬?」

  黑小子又应了声:「是。」

  黑袍道人滇:「这就奇了,此女又是什么来历?」

  黑小子道:「师傅也不知道么?」

  黑袍道人嘿然沉笑道:「为师没有看到她,如何会知道她是谁?哈,不过恽
钦尧在她手下,没走出三招,就为她所擒,此女来头,走然不小……」

  石少俊听得暗暗一怔,付道:「浑钦尧,不是恽姑娘的父亲么?他被江湖上
称为淮扬大侠,一身武功,在大江以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他居然会在仲姑娘
手下,没走出三招,就被擒去了,这奉说,那姓涂的要自己捎给宋老爷子信上说
的,倒非恐吓之词了。」

  黑小子道:「师傅。咱们要不要进去。」

  黑袍道人道:「咱们既然来了,自然要进去。」说到这里,抬目望望矗立在
夜色之中的黑漆围墙,略为踌蹭了下,终于沉喝一声道:「徒儿,咱们进去。」
话声出口,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就像凭虚御风,凌空而起,越过三丈高的围墙,
往里落去。黑小子也不待慢,双脚一顿,头先身后,一个人像钻天鹞子一般,一
下子窜上墙头,跟着纵身往下跃去。

  竺秋兰蹲着的人,轻轻地舒了口气,低声道:「岳大哥,你知道这黑袍人是
谁?」

  岳少俊道:「在下从未在江湖上走动,怎会知道他是谁?听你口气,这黑袍
遣人,好像是名气很大的人了?」

  竺秋兰道:「他叫黑衣纯阳公孙权,对了,那黑小子,我们不是在瓜州见过
么,当时还不知他的来历,原来会是黑衣纯阳的徒弟,那就是黑孩儿了。」

  岳少俊道:「我们是不是也该进去了?」

  竺秋兰浅浅一笑道:「我看你急着想要进去,是不是?其实有黑衣纯阳这样
一位高手,替我们进去觑探虚实了,我们守在这里,那是最好不过了。」

  岳少俊道:「咱们隐身在这里,有高墙挡住视线,看不到墙内情形,左首那
座六角亭子,高出围墙甚多,四周还有几棵老松,不就是假山么?我们不如到假
山上去,就可俯视全园了。」

  竺秋兰掠掠鬓发,说道:「你既要进去,那就进去也好。」

  岳少俊道:「在下开路。」长身掠起,穿林而出,再一点足便已飞身上墙,
正待回头看去。

  竺秋兰已紧随他身后上来,急道:「墙上不可停留,快过去。」

  岳少俊也及时发现站在墙上,目标较为显著,急忙双臂一划,一条人影矫若
神龙,横空掠过,一下飞落假山之上。

  竺秋兰没有他的轻功造诣,接连三个起落,扑上假山,脚下才一落地,立即
隐入一排矮树之中,低声叫道:「岳大哥,快过来。」岳少俊跟着过去,竺秋兰
悄声道:「这座假山高过围墙,可觑全园景物,也是最为人所注意的地方,我们
得找一处隐蔽之处先藏起来才好。」

  岳少俊点点头,两人终于找到了一方剔透玲球的巨石后面,正好容得两人蹲
下,左右又有矮树掩护,可以从石孔中看到外面的景物。别说在黑夜里,就是大
白天,也极不易被人发觉,只是稍嫌逼仄了些。两人蹲下不久,突听「刷」的一
声,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飞射而来,落到头顶不远,停身在假山顶上。

  竺秋兰闻声警觉,立时轻轻扯了岳少俊一下,急忙埋下头去。石少俊也跟着
低下头,心中暗晴佩服,付道:「看来这座假山果然目标很大,自己两人如不及
时躲藏起来,就会被此人发现了。」

  这石后地方本来极为狭仄,两人这一低头来,两颗头就已凑在一起,岳少俊
但觉竺秋兰秀发的幽香,一缕缕的钻进鼻孔,使人有浑淘淘的感觉,几乎忘了假
山顶上还有一个不明敌友的夜行人。

  那夜行人敢情因夜色幽黑,也未曾发觉两人的行藏,只在山顶上略一注足,
又是「刷」的一声,往山下纵去。竺秋兰侧脸望去,只见来人身材颀长,背负长
剑,一下掠过荷塘,忽然举手向空,打了一个手势,就借著树影掩护,轻快无比
的一闪而没、消失不见。

  就在那人一闪不见之际,右首又有两条人影,疾如鹰隼,从围墙上飞落,隐
入一片树林之中。因相距较远,看不清两人身形,但从他们身法看去,分明身怀
绝佳轻功,自然也是夜探巨宅来的了。

  竺秋兰悄声道:「这三人身手极高,看来,今晚来查这座大院的人,真还不
少。」说话之时,回过脸去,才发觉她和岳少俊几乎耳环厮磨,脸儿相偎,他更
是如痴如醉。一时心头小鹿,不禁怦然跳动,口中轻啐一声,急忙又别过脸去。

  岳少俊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但给她这一啐,立时警觉过来,道:「兰妹,
你说什么?」

  竺秋兰嗔道:「人家在和你说话,你在想什么心事?」

  岳少俊道:「在下……是是在想……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

  竺秋兰撇撇嘴道:「你看园中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动静?如果我料得不错,
恐怕暗中早已有人监视着呢。」说话之间,瞥见远处忽然透出两点灯光。

  要知练武之人,都练过夜行眼,目光自然十分敏锐,方才园中一片漆黑,较
远之处,不易瞧得清楚。但如今有了灯光,相距虽远,已可看到那是两盏纱灯,
从一道圆洞门中,转了出来。既是纱灯,自然有人提着而行,纱灯既有两盏,提
灯的自然是两个人了。

  岳少俊凝目望去,只觉那提着纱灯的两人,款步行来,极似两个女子,不觉
低声道:「兰妹,提灯的是两个女子。」

  竺秋兰内功较逊,只能看到两盏纱灯,还看不清人影,说道:「看情形好像
是朝这里来的,嗯,她们可能是那仲姑娘的使女了,我们今晚总算没有白来。」

  两盏纱灯循着树林间一条小径,油折而行,有时被楼阁遮住,有时穿着豆棚
花架,故而时隐时现,但也渐渐的愈走愈近。不多一会,两人已走到荷塘对岸,
这回连竺秋兰也看清楚了,提灯的果然是两个女子。一身青色衣裙,并肩款步而
行,她们左手提灯,右手各自提着一只盒篮,不知篮中放着何物?这时已经举步
跨上九曲石桥。

  竺秋兰轻咦道:「她们不会是到假山里来的。」

  岳少俊道:「奇怪,方才最先进来的是黑衣纯阳师徒二人呢,不知到那里去
了?」

  竺秋兰道:「他们至今没有露面,大概也藏起来了。」

  两个青衣使女走入水榭,放下手中盒篮,挂好纱灯,取出抹布,在水榭中间
一张方桌上,仔细抹试干净,然后杯开篮盖,一个取出四只高脚瓷盘,装好四盘
精美茶食,一把细瓷茶壶,和一个细瓷茗碗,在上首放好。另一个从篮中取出一
个紫铜小香炉,放好沉擅未,点燃起香来。

  竺秋兰冷笑道:「这位仲姑娘,气派倒是不小。」

  这时那圆洞门中,又出现了两盏纱灯冉冉而来,只是这回走的较快,不过转
眼工夫,已经到了桥边。提灯的依然是两个青色衣裙的使女,并肩徐行而来,一
个手捧剑囊,一个手捧琴囊。两个使女后面,则是一个一身玄衣的女子,款步走
来。

  岳少俊低声道:「她就是仲姑娘。」仲姑娘身后还紧随着一名黑衣老婆子,
正是胡大娘。

  两名使女当先进入水榭,也把两盏纱灯,挂到了抱柱之上。水榭经四盏纱灯
照射,登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再经四周水光一映,就像点起十几盏灯一般。
玄衣女子仲姑娘已然款步走进水榭,在中间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捧琴囊的使
女立即褪去琴衣,把一张七弦琴放到仲姑娘前面。

  竺秋兰细看仲姑娘,不过二十出头,蛾眉淡扫,凤目如星,体态妖饶,只是
别有一股冷峻之气,就像个冰雪美人一般。

  心中暗暗冷笑道:「明明是江湖儿女,偏要故作名门闺秀姿态,煞有介事的
要月下弹琴,哼,今晚偏偏给你来个月黑星稀。」

  仲姑娘坐下之后,伸手取过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螓首微抬望望槛外天色,
天公硬是不作美,无星无月,昏暗如晦。但尽管月黑星稀,仲姑娘可依然雅兴极
佳,放下茶盏、就正襟坐定,皓腕轻舒,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弄了两下。

  「铮,铮,叮,咚。」

  每一个弹琴的人,在未弹之前,必须先拨弄几下琴弦,谓之调弦,也就是先
试试声音对不对的意思。这原是极为普通之事,但这弦发出来的声音,骤然钻入
竺秋兰的耳中,就如闻焦雷。不,简直如遭雷击。心头狂跳,身躯好似遭受到巨
大的震动,几乎一头撞到巨石之上。

  岳少俊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把她扶住,低声问道:「兰妹,你怎么了?」

  竺秋兰一手掩胸,目现惊色,说道:「岳大哥,这琴声大有古怪。」

  岳少俊奇道:「琴声如何古怪?」

  竺秋兰偏脸问道:「你有没有感觉?」

  岳少俊道:「没有呀,你到底如何了?」

  竺秋兰道:「我听她拨弄琴弦,就像给巨石撞在心上一样……」话声未落,
水榭中又传出叮叮咚咚的琴声。

  竺秋兰身躯突然一震,脸色倏变,急忙双手掩耳,说道:「不……不好……
这……琴声……邪门得很……」这几句话,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个人几
乎瘫痪下去。

  岳少俊一时惊得手足无措,急忙伸手抱住她娇躯,低声道:「你快静一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琴声叮叮咯咯的,连续响起,悠扬顿挫,听来十分美妙悦耳,但竺秋兰呼吸
急促,娇躯不住颤抖,四肢牵动,几乎像服下穿肠毒药。岳少俊抱着她更是惊惶
失措,无计可使,突然灵机一动,急忙抄过手去,按在她后心灵台穴上,催动真
气,缓缓输入竺秋兰体内。

  这一着,真还奏效,竺秋兰宛如大病初痊,绵软的身子,挺动了一下,缓缓
吁了口气,说道:「谢谢你,要不是你输入真气,我真会被她琴声震动心脉。」

  岳少俊道:「会有这么严重?那么在下怎会一无所觉呢?」

  竺秋兰道:「也许你内力比我深……」

  正说之际,突听「嘶」的一声,一道人影划空泻落水榭前面,暴喝道:「贱
婢还不住手?」

  这飞落的人影,正是方才见过的那个矮小道人黑衣纯阳公孙权,只见他右手
执着雪白的拂尘,左手腋下,挟着一个人。那是他徒弟黑孩儿,此刻双目紧闭,
人已昏了过去。

  琴声总算戛然而止,仲姑娘慢条斯理的目光一抬,问道:「胡嬷嬷,你出去
看看,外面什么人在呛喝着?」

  胡大娘答应一声,趋步走出,她明明看到黑衣纯阳,但却故作不见,大声叱
道:「仲姑娘在这里弹琴,什么人在大声呛喝?」

  黑衣纯阳公孙权放下徒弟,在他后心轻轻击了一掌,等黑孩儿站住,才沉笑
一声道:「是老夫。」他身穿道袍,口称「老夫」,显得有些不类。

  胡大娘看了他一眼,沉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黑衣纯阳目光如电,沉喝道:「你就是玄狐胡大娘,嘿嘿,连老夫都会认不
出来?」

  胡大娘似笑非笑的道:「江湖上三脚毛的人,老婆子看的多了,那里会记得
这许多?」

  竺秋兰娇躯偎在岳少俊的怀里,轻声道:「胡大娘敢对黑衣纯阳这般说话,
那是仗着有妖女替她撑胰了,不然她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招惹他的。」

  果然,胡大娘这句话堪堪出口,黑衣纯阳公孙权双目精光暴射,厉笑一声,
道:「胡婆子,你胆敢对老夫如此说话,老夫就先毙了你。」大袖一挥,一股劲
风,挟着一声轻嘶,朝胡大娘立身之处卷去。

  胡大娘自然不敢和他硬接,急忙往后跃退。就在此时但见仲姑娘屈指轻弹,
放在她面前案上的小香炉,本来炉烟袅袅使人深感静趣。但经她这屈指一弹,一
点烟头,竟然凝而不散,随着她纤指所指,宛如箭射一般,向站在槛外的黑衣纯
阳迎面飞去。

  岳少俊轻哦一声道:「她点着这炉香,原来还是她的暗器。」黑衣纯阳自然
识得厉害,他一身修为,已臻上乘,拂出去的内劲,能收能发。此时眼看一点烟
头,飞射而来,顾不得再去追击胡大娘,大袖一抖,收回内力,右手拂尘栩前拂
起,左手拉起徒儿,身子离地飞起,退出去八尺来远。

  胡大娘退入水榭,仲姑娘问道:「胡嬷嬷,此人是谁?」

  胡大娘欠身遁:「回仲姑娘,此人是人称黑衣纯阳的公孙权。」

  仲姑娘问道:「是何来历?」

  胡大娘道:「据说他出身北海,后来……后来好像投到……」

  仲姑娘一摆手道:「不用说了,他外号黑衣纯阳,倒颇合本门条件……」

  胡大娘馅笑道:「仲姑娘认为他可供差遣,那就把他留下好了。」

  听她口气,简直大得吓人,黑衣纯阳公孙权,在江湖上,也是名列一流的高
手,居然可供差遣,要把他留下。

  仲姑娘口中轻嗯一声,果然右腕抬处,接连弹出三指,三点烟头,带着三缕
极细青烟,品字形,闪电般朝黑衣纯阳飞投过去,她当真有留下黑衣纯阳之意。
黑衣纯阳仰首狂笑一声,右腕抬处,雪白拂尘朝前连拂几拂。

  说也奇怪,他那柄拂尘,白玉为柄,银丝为拂,本来白得晶莹,但他这连拂
几拂,从他雪白的拂尘中,飞起凡缕黑丝,劲直如矢,向水榭激射过去。仲姑娘
一见黑衣纯阳拂出的黑丝,几乎有十几缕之多,急忙接连的扣指轻弹,发出十几
点烟头。

  每一点烟头,也都带着一缕极细的青烟,参差不齐,朝前飞射过去。两人相
距,足有三四丈远,但此刻却默默的交上了手。十几缕黑丝,和十几缕青烟,都
在向前推进、自然很快就在空中交接上了,双方互争前进,谁都不肯后退,因此
一经接触,就僵持不下。

  岳少俊不知黑衣纯阳从拂尘中拂出来的黑丝,究是什么?但他亲眼看到仲姑
娘弹出来的十几缕青烟,只是小香炉的香烟。香烟应该遇风即散,但她弹出来的
几缕青烟,看去虽然极细,但却十分凝固,一直和小香炉升起来的青烟,连续不
断,源源输将。

  黑衣纯阳十几缕黑丝,起自拂尘,也一直和白玉拂尘保持不断,全力支持,
毫不退缩。你别看双方这十几缕青烟。黑丝,它们完全是凭藉着两人的内家真气
发出来的,自然各不相让。仲姑娘人虽依然坐着,但她双手十根纤纤玉指,向空
箕张,频频作势,不住的在催动真气。

  黑衣纯阳一柄自玉拂尘上,千百缕软柔银丝,也根根直竖,同样倾尽全力,
朝前抢攻。这是一场静态的拼斗,听不到一点声息,也没有一点惊险可言,但双
方都显得神情肃穆,全神凝注,足见这一场比拼,非同小可了。

  炉中青烟,依然袅袅升空,去势劲急,拂上黑丝,也依然劲直如矢,谁也没
有半点退缩,谁也没有半点进展,这样足足持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竺秋兰悄
声说道:「这仲姑娘能和黑衣纯阳功力悉敌,不分胜负,一身武功、果然十分高
强,无怪她敢口出狂言了。」

  岳少俊看得暗暗惊奇不止,忍不住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比拼的是什么东
西?」

  竺秋兰微微摇头道:「不知道,找想仲姑娘炉中的青烟,和黑衣纯阳拂上的
黑丝,一定有什么名堂……」

  就在两人喁喁细语之际,突听黑衣纯阳口中狂笑一声道:「小丫头,毒龙涎
原来也不过如此。」振腕之间,手中白玉拂尘突然朝上拂起。

  他这一拂,但见千百缕银丝突然散开,飞射出一蓬黑丝,如烟似雾,朝槛内
仲姑娘当头罩去。就在他拂尘一振,银丝散开之际,仲姑娘的十几缕青烟,早已
悉数被他暴长的真气震散。因此这一蓬黑丝,毫无阻挡,长驱直人,射入水榭之
中。

  竺秋兰悄声道:「原来她香炉里燃的是毒龙涎,我听我娘说过,这种毒烟,
凝而不散,十分厉害……」

  仲姑娘似是有恃无恐,也冷冷一笑,道:「本姑娘也未必把你黑青丝放在眼
里?」说话声中,突然双手一按,十根尖尖的玉指,快得如珠落玉盘,在七根琴
弦上一阵拨动。

  但听一阵急骤的琴音,如高山流水,万丈飞瀑,漫山遍谷,俱是洪洪雷声。
像金戈铁马,万骑奔腾,惊天动地,俱是群山相应之声。

  黑衣纯阳一看势头不对,双脚一顿,一道人影,化作一溜黑烟,转眼消失,
他匆忙逃走,竟连徒弟都顾不得了。原来黑孩儿在琴音初起之时,早已咕咚栽倒
地上,功力尽失,黑衣纯阳自然无暇再把他带走了。

  这一阵琴音,岳少俊也听得出来,含有极大杀伐之音,使人耳鼓受到极强的
震扰,别无所觉,但偎在他怀里的竺秋兰可不同了,琴音乍起,她如响斯应,口
中只说了句:「不好……」娇躯立即起了一阵剧烈的颤动,一个人几乎完全软瘫
下来。

  岳少俊眼看连江湖大大有名的黑衣纯阳公孙权,都抵挡不住对方的琴音,连
徒儿都顾不得,跺跺脚就走。可见仲姑娘这手琴,弹得厉害无比,自己敢情自幼
练的是逆天玄功,血逆经络而行,故而不受他的影响。

  心念这一动,立即抱住竺秋兰的身子,全神贯注,运起玄功,一手按在她灵
台穴上,缓缓把真气度了过去,藉以帮助她抵抗琴音。

  差幸这一阵琴音,为时不久,黑衣纯阳遁走之后,仲姑娘纤纤玉指,也随着
停了下来。只见她一脸俱是困倦之容,双时支着桌子,不住的喘息,好像方才那
一阵拨动琴弦,是一件十分吃力之事,才会累成如此模样。竺秋兰在他怀里,长
长吁了口气,说道:「好厉害的琴音。」

  岳少俊道:「你感觉怎样了?」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她琴声停止,我就恢复过来了,你不用再给我度真气
啦。唉,她这张琴,好古怪,我从没听人说过,弹琴会使人失去功力的。」

  岳少俊缓缓收回右手,还没开口,忽听竺秋兰口中轻咦了一声,悄声问道:
「你快瞧,那本是宋文俊和恽慧君么,他们怎么也来了?」

  岳少俊急忙凑着石孔,朝外看去,只见水榭对面一条花径上,正有一行四人
朝九曲石桥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穿蓝衫的少年公子,腰悬长剑,正是宋文俊,他身后两
个苗条人影,则是恽慧君和使女小翠。最后一人,一望而知,是押着三人来的,
这人身穿青布大褂,中等身材,一张瘦狭脸,看去年约四旬以上。

  岳少俊骤睹此人,心头不觉大怒,重哼一声道:「果然是他。」

  竺秋兰回过头道:「你说谁呢?」

  岳少俊道:「押着三人来的那个青衣汉子,就是假装负伤,托我捎信给宋老
爷子的姓涂的贼人,成们出去,我要当面问问他……」说着,要待站起身来。

  竺秋兰急忙拉丁他一把,说道:「你慢点咯,我门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看
清了双方形势,再出去也不迟呀。」岳少俊经她一说,只得重又蹲下身子。

  这一瞬工夫,宋文俊等四人已经走上九曲石桥,那姓涂的汉子忽然越过三人
抢先走在前面,朝水榭中躬身一年随:「启禀仲姑娘,属下在南轩附近。逮住三
人,特来禀报。」

  仲姑娘抬自道:「胡嬷嬷,要他带进来。」

  胡大娘应了声「是」,提高声音道:「仲姑娘要你把三人押进来。」

  竺秋兰道:「难怪他们三人都像被人点了穴道呢。」

  岳少俊攒攒眉道:「以宋兄三人的武功,纵然不敌、也不至于被他擒住。」

  竺秋兰道:「你忘了那妖女琴声,有多古怪,连黑衣纯阳都要抛下他的徒弟
逃走,他们三人一定是听了琴声、失去抵抗,才被姓涂的擒住的了。」

  岳少俊道:「我们要设法救他门才好。」

  竺秋兰道:「快别说话了,那妖女好像要问话呢。」

  岳少俊、竺秋兰凑着头,从石孔中朝外看去,这时宋文俊,恽慧君,小翠三
人,已由姓涂汉子引着走入水榭。

  仲姑娘侧身而坐,目光一掠三人,问:「你们是什么人?谁要你们来的?」

  姓涂的汉子躬身道:「回仲姑娘,这男的叫宋文俊,是武林大老宋镇山的独
生子,女的叫恽慧君,是淮扬大侠恽钦尧的掌上明珠。」

  仲姑娘目光冷峻,重又打量了两人一眼,点点头,冷声道:「听来倒是有些
来历。」

  宋少俊朗声道:「你们仗着江湖下五门伎俩,算得什么?有本领就放开本公
子,咱们各凭武功,放手一搏,本公子若是败了,杀剐悉听尊便,死而无憾。」

  仲姑娘冷冷的道:「你不服气?」

  宋文俊道:「本公子自然不服。」

  仲姑娘道:「我本待放你们回去,你既然心有不服,那就让你们开开眼界也
好。」

  说到这里,朝那姓涂的汉子吩咐道:「涂金标,你解开他们三人的穴道。」

  竺秋兰低啊一声道:「他就是青煞手涂金标。」

  岳少俊问道:「他很有名么?」

  竺秋兰道:「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据说他精擅青煞掌,那是一种旁门异派的
功夫,击中人身,不出十二个时辰,会全身发青,不治而死。」他们说话之时,
涂金标已经走到宋文俊三人身边,替他们拍开了穴道。

  宋文俊傲然道:「你要如何让在下开开眼界?」

  仲姑娘冷冷说道:「令尊远在二十年前,就有武林第一剑之称,天华山庄少
庄主,自然是剑术之家,长于使剑了?」

  宋文俊道:「武林第一剑这几个字,家父一再向自林同道声明,愧不敢当,
在下也从未以剑术世家盲居,但在下自幼练剑,姑娘如果不吝赐教,在下颇愿在
剑上叨教。」岳少俊听得暗暗点头,宋文俊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毫无骄矜
之气。

  仲姑娘冷然道:「很好。」

  回过头去,朝身后伺立的四名青衣使女叫道:「春风。」

  左首一名使女应声道:「小婢在。」

  仲姑娘吩咐道:「你去接他几剑试试。」

  春风答应一声道:「小婢遵命。」转身撤出短剑,朝外走来。

  宋文俊听得大怒,冷嘿一声道:「姑娘要一个丫头和本公子动手,那是瞧不
起本公子了?」

  仲姑娘冷冷的道:「只要你胜得了她,我自会出手。」

  春风俏生车走出水榭,她本来生成一张宜喜宜嗔的瓜子脸,看去不过十六八
岁,十分动人,但因宋文俊嫌她丫头,不由得脸儿一绷,冷声道:「丫头难道不
是人?咱们比的是剑,可不是和你比身世,武功一道胜者为强,你能胜得了我,
再说也不迟呀。」这丫头口齿犀利,绝不饶人。

  宋文俊被她说得一时竟然答不上活去。小翠适时挺身而出,娇声道:「表少
爷,还是让小婢接她两招试试。」

  宋文俊点点头道:「好。」

  小翠从腰间抽出短剑,迎上一步道:「咱们比划比划吧?」

  春风手捧短剑,冷然道:「你要和我动手?」

  小翠道:「我不能和你动手么?」

  春风冷冷一笑道:「当然可以。」

  小翠道:「那好,咱们到对岸空地上去。」

  春风道:「那倒用不着,比试几招剑法,一流高手,只要有一步遇转之地,
就可以施展了,我自然算不得高手,但这九曲桥上,已经够宽敞了,咱们就在这
桥上比划不好么?」

  小翠岂肯输她,哼道:「桥上就桥上,谁还怕你不成?」

  春风也哼了一声道:「比剑要凭真实功夫,可不是光耍嘴皮子,就会胜得了
人家。」

  小翠气愤的道:「好,你可以发招了。」

  春风捧着短剑一竖,说道:「你们来者是客,我让你先发招,你只管先发剑
好了。」

  小翠气她骄气凌人,恨不得一剑刺她一个窟窿,闻言很快说道:「那我就不
客气了。」话声出口,短剑一振,疾快刺出。她这一剑蓄势已久,剑光乍发,挟
着上片尖风,出手奇快。

  这时宋文俊、恽慧君已经退出七八尺远,凭栏观战。恽慧君看她出手一剑,
使的十分凌厉,也不觉暗暗点头。

  春风是奉命出来和宋文俊动手的,如今换了一个对方的使女,自然不在她眼
里,冷哼一声:「来得好。」短剑骤然一分,原来她手上是一对双股剑,右剑当
胸划起一圈银虹,硬接来招。但听「当」的一声金铁大震,双方各自震得后退半
步。春风身躯一个急旋,左手短剑闪电般斜刺出去。

  小翠同样纤腰一扭,避开对方刺来的剑势,短剑挥处,接连攻出三招,倒卷
珠帘,星月交辉、追云拿月,相叁比出手。

  这是淮扬恽家的连环九式中的三式绝招,一招连接一招,快同电闪。这三招
可以说是小翠的看家本领,她还刚学会不久,但居然使得有声有色。春风只觉满
天剑光流动,直逼过来,一时不敢还击,身形一晃,倏然疾退五尺,脱出满天流
罩而来的剑光。

  宋文俊看得微微一笑,忖道:「就凭这个丫头这点微未之技,居然还敢向我
叫阵。」

  小翠得理不让人,口中冷笑一声道:「你这样退法,只怕九曲桥就不够宽敞
了。」喝声中,人己欺身疾进,振腕一剑,使了一招穿云摘星,一点剑光,当胸
点击过去。

  春风粉脸通红,哼了声道:「好。」突然双剑一一合交到左手,身如抡螺,
一个急旋,她并不向外旋出,而是贴着刺来的剑身,朝小翠身前旋了进去。

  左手手肘撞向小翠胸脯,右手一抡,小翠手中短剑,忽然到了她的手里,人
也翩然斜退出去。她这一招神速无比,手法变化巧妙,使人无法看得清楚。小翠
连手中短剑如何被人家夺去的,都有点稀里糊涂,不由得怔立当场,整个人都僵
住了。

  春风斜退出去五六尺远,右手一抖,把夺来的短剑,往地上一掷,冷冷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叫你家公子出来吧。」

  小翠气得几乎要哭,俯身拾起短剑,切齿道:「我和你拼了。」正待纵身扑
去。

  恽慧君急忙叫道:「小翠,回来。」

  小翠道:「小姐,我没有输给她。」

  春风冷冷的道:「你剑都到了人家手里,还不认输?」

  小翠还想再说,恽慧君道:「不用说了,你回来吧。」小翠朝春风重重的哼
了一声,只得回到小姐身边。

  恽慧君目光一抬,朝宋文俊道:「表哥,我去会会她。」

  宋文俊道:「表妹可得小心,这丫头剑法平平,但手法却古怪得很。」

  恽慧君展齿一笑道:「所以我要去试试咯。」举步走了上去。

  仲姑娘叫道:「春风,你也回来。」

  春风一怔道:「回仲姑娘,小婢……」

  仲姑娘没待她说下去,截着道:「你已经胜了一场,她们换人,咱们也该换
一个人出场才是。」春风不敢违拗,躬身应「是」,很快往水榭中退去。

  仲姑娘道:「夏雨,你去接恽大小姐几招。」

  站在她身侧的夏雨躬身应道:「小婢遵命。」翩然往外行来。

  恽慧君轻纱蒙面,悠闲的站在九曲桥上,直到夏雨走近,才莺声历历,轻柔
的道:「我们还是比剑吧?」

  夏雨道:「小婢奉命跟恽大小姐讨教来的,自然是剑法了。」

  恽慧君道:「那好,咱们也不用客气,你撤出剑来吧。」

  夏雨插在腰间的也是双股短剑,她和春风一样,捧在右手,站立不动。恽慧
君今晚随身携带的可不是那柄江湖上人人垂涎的贞姑剑,她皓腕轻抬,「锵」的
一声,撤出一柄百练精钢的青萍剑。一汛秋水,映着灯光,青莹照人,配着浅绿
剑穗,一望而知是一柄好剑。

  恽慧君手提长剑,抬目缓缓说道:「你可以发剑了。」她不愧是淮扬大侠的
掌上明珠,名门闺秀,果然举止端庄,气度嫡雅。

  夏雨道:「不,小婢奉命向恽大小姐讨教乃是代表仲姑娘出手,主客有别,
自该由恽大小姐先赐招了。」她因恽慧君口气温和,是以也说得相当客气。

  恽慧君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一提青萍剑,随腕向上翻
起,青光闪处,樵夫问路,刷的一声,剑尖直指夏雨华盖穴。

  夏雨肩头一晃,双剑左右一分,左剑圈动,一下架开青锋,右剑随着刺向恽
慧君肋下。双剑一守一攻,出手之间,就反守为攻,招术十分老到。

  恽慧君这一剑,原只是试探对方虚实,一见夏雨出手,就有这般凌厉,心头
也不禁暗暗吃惊,忖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个使女,就有这等身子,她主人
武功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心念转动之际,手中长剑一抽,顺着对方剑势,向上一拖,把夏雨左手短剑
引开,倏地横身,左手剑诀向外推出,剑向下沉,再往外一展,上刺小腹,下斩
双腿。倏忽之间,连使三招,从引杯看剑,化为金雕展翅,招到中途,再一变而
为秋水横舟,剑势连绵不绝。

  夏雨双剑悉被引出,只好仗着小巧功夫,连使三式身法,闪避锋镐,左剑斜
飞,右剑横封,虽是封架,却一步也不肯退让。恽慧君身形一侧,剑走偏锋,抬
手刺向夏雨左肩。夏雨扭腰向右窜出,使出一招龙门鼓浪,左剑先发,右剑紧随
而上。

  恽慧君斜跨半步,右腕倏翻,金鹰展翅,反手一剑,一道青光,迎着对方双
剑封出。三剑乍交,响起锵锵剑鸣,银光激射。夏雨终是火候稍欠,被震得后退
了两步,但她一退即进,双剑飞舞,扑身而上,一刹那间,连攻三剑,这三剑,
剑剑都划着半个弧形,有进无退,攻势极为狠辣。

  恽慧君心中暗暗哼道:「难道我会怕你?」剑招一变,立还颜色。

  两短一长三口宝剑,远望过去,宛如飞云掣电,但见剑花错落,冷电精芒,
随着吞吐进退的剑卖冲击,剑剑击撞,不时发出「锵、锵」轻响。两人这一轮以
快打快,转眼工夫,就斗了二十来个回合。夏雨究竟不是恽慧君的对手,先前还
有守有攻,和对方抢着发招,但打到此时,已然图穷匕见,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
手之力。

  激战中,恽慧君长剑一抖,寒光连闪,劈面刺出。夏雨这一阵工夫,打得粉
脸通红,此时嘴角间忽然漾起一丝冷笑,左手短剑疾快的交到右手。上身随着使
了一式回头望月,疾快的转了过来。但听「嗒」的一声,双剑一合,竟然把恽慧
君刺出去的一柄长剑,夹在她双剑之中。

  她随着转身之际,左手舒展如兰,悄无声息朝恽慧君肩头拂来。恽慧君怎么
也没有想到夏雨会在招架不迭之际,突使怪招,一下合住自己长剑。不,她左手
使出来的竟是截经拂脉兰花拂穴手。等到发觉,夏雨纤纤五指已经快沾到衣裳,
心头猛然一惊,一时再也顾不得挣脱被合长剑。

  左手衣袖迅快朝前拂出,夏雨双剑合住长剑,死命不放,左手使出兰花拂穴
手,正是为了逼使恽慧君弃剑。如今恽慧君已经松开五指,放弃了长敛,她目的
已达,自然不愿和恽慧君铁袖功硬拼,双肩一晃,也随着往后跃退。双剑一收,
手捧恽慧君长剑,送到恽慧君的面前,欠身道:「恽大小姐,承让了。」

  恽慧君心头甚是震惊,但脸上却十分平静,缓缓说道:「谢谢你了,强将手
下真无弱兵,我输得很高兴,果然给我开了眼界。」

  伸手接过青萍剑,回入鞘中。

  夏雨欠身一礼道:「恽大小姐过奖了。」话声一落,转身往水榭中退去。

  躲在假山大石后面的竺秋兰悄声道:「岳大哥,你看出来了没有?」

  岳少俊道:「你说看出什么来了?」

  竺秋兰道:「那仲姑娘手下四个使女,每人都有一记极为巧妙的绝招,唉,
不知她们究竟是何来历,我怎从没听娘说起过。」

  岳少俊道:「一个夺剑,一个合剑,不知还有两个,又有些什么花样?」

  宋文俊眼看表妹败在对方丫头手下,自然感到无比震惊,朗笑一声道:「表
妹,胜负乃兵家常事,现在该轮到我出场了。」

  大步走了上去,说道:「仲姑娘,你自己下场,还是再派一个人下场?」

  仲姑娘右手一挥,冷冷的道:「秋霜,你去。」秋霜就是手捧剑囊,站在她
右首的一名少女,闻言口中娇声应是,但她脚下忽然趑趄,似在倾听什么。然后
急忙把手中捧着的剑囊,交给了下首一名使女,举步走出水榭。显然,在她欲行
未行之前,仲姑娘以传音入密交代了她什么话。

  宋文俊打量了她一眼,傲然道:「就是姑娘和本公子动手么?」

  秋霜柳眉凤目,樱桃小口,长得极为动人,但人如其名,一脸秋霜,冷冷的
道:「这还用问?」翻腕撤出双股剑来。

  「很好。」宋文俊流洒的抬腕之间,掣出长剑,抬目道:「姑娘请发招。」

  秋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咱们姑娘吩咐过,主让客先,自该由你先
发招了,不过……」

  宋文俊看她没有往下说下去,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

  秋霜道:「天华山庄以剑术名世,咱们这场比的是剑,是否该有个限制?」

  纵是江湖一流使剑名家,若论变化精微,也未必会胜过他多少。此刻对面仅
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居然向他问出几招才能胜得了她的话来?这岂非大小觑
了天华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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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怪招惊老豹

  宋文俊脸色微微一变,傲然道:「随便姑娘划道就好。」

  秋霜道:「不,你要多少招,才有把握胜我,我如何知道?说少了,你不能
发挥威力,说多了,你又觉得我瞧不起天华山庄,对付一个丫头何须如此费事?
事关天华山庄少庄主英名,自该由你自己决定。」

  宋文俊心头暗暗恼怒,但因方才有两场前车之鉴,他想说十招,转念之间,
又觉得不妥,只要自己说出了口,如果十招之内不能胜她,岂非就算自己输了?
但和自己动手的。只是人家一名丫头,要是说多了,确也是一件丢脸之事,心念
转动,不觉剑眉微攒,一时答不上口去。

  秋霜可不肯放松,冷声道:「怎么?你可是没有把握么?」

  这句话,听得宋文俊剑眉一挑,仰首朗声笑道:「好个利嘴丫头,本公子是
在考虑,若是取你性命,三招已经足够,但若要胜你,而又要使你不受到伤害,
大概就要二十招了。」

  二十招,正是武林大老宋镇山得自天山逸叟最精微的剑法,天下无人能破。
他说二十招,那是已把面前这个十六岁的丫头看作了最棘手、最难斗的劲敌了。

  秋霜冷冷的道:「一个丫头的性命,并不值钱,既已动手,刀剑无眼,伤亡
之事,在所难免,你要取我性命,自然悉听尊便。但我想请问的,是宋大公子究
竟以三招为限呢?还是以二十招为限,你最好说说清楚。」

  这若是换在平时,宋文俊那还忍受得了,但他今晚却居然十分冷静,缓缓吸
了口气,强压着胸头愤怒,缓缓说道:「本公子剑下,除了十恶不赦之人,从不
妄杀无辜,咱们就以二十招为限吧。」

  恽慧君心中暗道:「表哥久经舅舅熏陶,今晚他表现得十分沉着,和平日好
像换了一个人了。」不觉迥眼朝他望去。

  竺秋兰也悄声朝岳少俊道:「秋霜一定要宋文俊说出几招为限,只怕大有文
章呢。」

  岳少俊道:「这有什么不对了?」

  竺秋兰道:「什么不对,我也说不出来,反正一定另有作用。」

  只听秋霜道:「二十招就二十招,现在你可以发招了。」

  宋文俊道:「好吧,姑娘小心,本公子要出招了。」在这一瞬间,他表情变
得十分严肃,手中长剑缓缓举起,一双俊目之中,射出两道湛湛神光,直注在长
剑剑身上。

  这一瞬间,他凝神卓立,有如渊停伤峙,也显示出他在剑技上具有精湛的造
诣。站在他对面的秋霜,手捧双股剑,眼看宋文俊本来谦洒倨傲的人,一下变得
十分沉稳,气势磅磷。她秋霜似的脸上,不禁也流露出虔敬之色。不,她内心似
有一份不安的感觉。

  就在此时,宋文俊的长剑,霹光闪动,缓缓刺出,他出手虽缓,但缓的只是
「出手」而已。剑到中途,突然间,快得如同电光一掣,剑尖斜刺秋霜左肩。秋
霜目不转瞬注视着宋文俊的长剑,直等到剑尖快要刺到,她没举剑封架,上半身
忽然轻轻一侧,好险,寒锋就擦着她衣衫而过,一下就轻易的避过了宋文俊的一
剑。

  宋文俊因有小翠的短剑被夺,和表妹的长剑被合,他选择的出手这一招,看
去简单,实则蕴藏了几个精微变化,又岂是仅凭人家上身一侧,就能轻易躲闪得
开的?但宋文俊一剑出手,刺了个空,忽然感到自己这一式,招式竟然用老,随
后几个变化,竟然全都再也使不出来。这无他,分明对方这一式简单的侧身避剑
之中,同样隐藏着几个变化。

  宋文俊不觉一呆,倏地抽回剑去,口中沉喝一声:「好。」他招式用老,自
然只好重新发剑,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但随他「好」字出口,剑势突发。这回
他长剑疾发,剑光连闪,出手如电,一招紧似一招,连绵刺出。

  但见剑尖颤动,寒芒飞洒,万点银光漫天如雨,点点都指向秋霜要害大穴,
变化之奇,可说瞬息万变,使人目不暇接。秋霜手中双剑,根本没有施展,在这
一剑光如同风雨飘洒的情况之下,她只要一出手,就会稳落下风。

  不,根本无从招架,而且只要沾上一点,就非死即伤,因此她右手依然捧着
双股剑,干脆不和他动剑。只是双脚在三步之内腾挪移动,上身随着左右摇摆,
闪避急如星火刺来的剑势。石少俊隐身石后,目光凝注,看着她闪展腾挪的身法
在方寸之地遇旋自如。

  宋文俊闪电剑法,竟自伤她不着,她这轻灵奇诡的身法,竟和师傅传给自己
的避剑步法,不谋而合。不,有许多地方,比自己所学的更简单而精微,一时看
得心领神悟,十分出神。

  这时只见秋霜娇躯一晃,翩然闪了出去。她本来秋霜般的脸上,此刻红馥馥
的,似怒似怨,鬓边已经隐现汗珠,酥胸也在起伏不停。一双水淋淋的眼睛望着
宋文俊,说道:「已经二十招啦,你还不住手么?」看她模样,这二十招,够她
惊心动魄,直到此刻、掠魂甫定,习流露出她少女本来的娇美笑容。

  宋文俊长剑一收,神情木然点头道:「果然已经二十招了,本公子输……」
秋霜迅快的收起双剑,转身朝水榭中走去。

  宋文俊双手略一抱拳,说道:「咱们今晚认输,告辞。」说完,转过身道:
「表妹,咱们走。」正待举步。

  仲姑娘道:「宋公子留步。」

  宋文俊回身道:「仲姑娘之意,是要把咱们留下了?」

  仲姑娘从椅上站了起来,蛛淡一笑道:「我方才说过并无留下你们的意思,
只是有一件事,想请二位进来一谈。」

  假山石后,岳少俊目睹宋文俊、恽慧君三人,连输了班,低声道:「兰妹,
走,咱们出去,我要找那姓涂的要解药去。」说着,就待站起身。

  竺秋兰正在沉思之中,忽然惊觉过来,吃惊的道:「你要去做什么?」

  岳少俊道:「宋兄他们还不知道那姓涂的就是托我捎信的贼人,我要去当面
揭穿他,要他交出解药来。」

  竺秋兰道:「你慢点,我想到了一件事。」

  岳少俊道:「你想到了什么?」

  竺秋兰道:「我在想,这仲姑娘率领了四个使女,住在这里,完全是为了天
华山庄而来,因为宋老爷子昔年就号称武林第一剑,她们所学的武功,完全是对
付使剑的招术……」

  岳少俊口中低晤一声,矍然道:「你说的不错。」

  竺秋兰道:「但她们怵于宋老爷子的威名不敢贸然下手,后来正好遇上你,
才利用你捎去那封毒函……」

  岳少俊道:「不错。」

  竺秋兰道:「因此,解药未必会在涂金标身上。」

  岳少俊道:「那在什么人身上?」

  竺秋兰道:「因为涂金标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岳少俊恍然道:「你说解药在仲姑娘身人了?」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你总算想通了。」

  岳少俊道:「咱们那就找仲姑娘去要解药。」

  竺秋兰道:「要取解药必须先制住仲姑娘,但她四个丫头,却不易对付……
哦,有了。」

  岳少俊道:「你想到了什么计较?」

  竺秋兰道:「这是冒险的举动,但也不妨一试,你附耳过来。」岳少俊依言
侧过脸去,竺秋兰附着他耳朵,低低的说了一阵。

  岳少俊连连点头道:「就这么办。」

  宋文俊听仲姑娘说有事请他们到水榭中一谈,不觉回头望望恽慧君,说道:
「表妹,你看如何?」

  恽慧君低低的道:「我们既然来了,而且连输了三声,人家要我们进去,不
进去成么,听听她要和我们谈些什么也好。」

  宋文俊道:「表妹说得极是,好,咱们那就进去……」话声甫落,突听一个
清朗声音叫道:「宋兄且慢。」宋文俊但觉口音极熟,举目看去,只见假山半山
腰间,忽然站起两个人来,奴双长身飞掠而下,那是岳少俊和竺秋兰。

  他们没走九曲桥,而是掠过东首小河,才跨上九曲石桥走来。恽慧君看到岳
少俊和竺秋兰同来,心头不期升起一丝说不出的怅触。宋文俊道:「岳兄有何见
教?」

  岳少俊滞洒一笑道:「在下也想向仲姑娘讨教,缺少二位人证,因此想请宋
兄和恽小姐给在下作个人证。」说话之时,暗暗向宋文俊递了一个眼色。

  宋文俊虽然不知他用意何在,但猜想必有缘故,这就颔首道:「好吧,不知
岳兄要咱们如何作证?」

  岳少俊含笑道:「宋兄二位,且请稍候,容在下和仲姑娘谈谈条件。」接着
目光一抬,朝仲姑娘拱拱手道:「仲姑娘请了,昨晚承蒙姑娘把在下送了回去,
在下感激得很。」

  仲姑娘冷冷说道:「岳少俊,本姑娘看在封前辈份上,才派人送你回去,没
想到你白天引人前来搜索,晚上又来自投罗网了。」

  岳少俊朗笑一声道:「仲姑娘,在下要向你郑重声明,岳某和你说的什么封
前辈,毫无关系,你说在下自投罗网,这话也未免太难听了,在下今晚冒昧越墙
进来,乃是找一个人来的。」

  仲姑娘冷然道:「你找什么人?」

  岳少俊伸手一指站在水树门口的涂金标,说道:「就是这位涂兄,他在吕城
托在下捎一封信给宋老爷子,结果让在下背了一个黑锅……」

  宋文俊听说让岳少俊捎信的就是涂金标,不觉剑眉一剔,锵的一声掣剑在手
大喝道:「原来毒害家父的就是你……」正待朝涂金标欺去。

  岳少俊慌忙伸手一拦,说道:「宋兄,你是在下的证人,且听在下把话说完
了。」说着又连使眼色,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恽慧君也及时劝道:「表哥,你听岳相公说完了,再说不迟。」宋文俊一手
按剑,没有说话。

  岳少俊接着朝仲姑娘道:「因此今晚在下本是找涂兄要解药来的,但继而一
想,涂兄也许只是奉命行事,他身上未必会有解药,因此……」他故意拖长语气
没往下说。

  仲姑娘冷哼一声道:「因此你找上了我,对不对?」

  岳少俊潇洒一笑道:「仲姑娘说对了,在下正是这个意思。」

  仲姑娘冷然一笑道:「你认为不是自投罗网?」

  岳少俊轻松的笑了笑道:「也许是,但那要试后方知。」

  仲姑娘道:「你要如何试法?」

  岳少俊道:「这等于是一场赌博,输赢各占半数,因此在下希望和仲姑娘公
平一博。」

  「输赢各占半数?」仲姑娘冷峻一笑,接着续道:「你要和我动手?」

  岳少俊道:「莫非仲姑娘不敢和在下赌么?」

  仲姑娘冷声道:「你要和我动手,先得胜过我手下使女,才有资格。」

  岳少俊道:「这个在下已经知道,仲姑娘要那一位姑娘出场,在下在此恭候
了。」

  仲姑娘回头吩咐道:「冬雪,你去接他几招。」冬雪躬身应「是」,举步走
出水榭。

  岳少俊含笑道:「冬雪姑娘请亮剑。」

  冬雪抬手抽出双股剑,问道:「你剑呢?」

  岳少俊手掌一摊,锵的一声弹出一柄软剑,立时挣得笔直,口中喝道:「姑
娘小心了。」疾然欺身直进,剑光一闪,左手已经扣住了冬雪的执剑脉腕,一抖
手把她摔了一个斤斗,掼出去七八尺远,一跤摔倒地上。

  她摔出之处,正好离竺秋兰不远,竺秋兰手中早已扣好了一颗小石子,在她
摔倒之时,就已暗中弹了出去。要知她乃是卖花婆婆竺三姑的掌珠,竺三姑一手
天女散花,同时可以打出十八种暗器。竺秋兰家学渊源,上手也可同时使九种暗
器,自然认穴奇准,石子虽小,正好击中冬雪穴道,这下跌了下去,就没有再爬
起来。

  岳少俊这一记出手奇快,旁人只看到他的剑光一闪,冬雪就跌了出去,因此
谁也没发觉冬雪是被竺秋兰制住的。这一下直看得宋文俊,恽慧君眼睛一亮,心
中暗暗惊奇不止。尤其是宋文俊,他和岳少俊动过手,知道岳少俊的剑上造诣,
应该比自己还略逊一筹,今晚如何居然一招克敌,制住了冬雪?

  岳少俊摔出冬雪之后,软剑也同时返入鞘中,回身朝仲姑娘一抱拳道:「在
下侥幸获胜,仲姑娘如果还不相信,可以再派一位姑娘下场试试。」

  仲姑娘脸上确有不信之色,冷声道:「你把冬雪如何了?」

  岳少俊含笑道:「仲姑娘只管放心,在下只不过用剑尖点了她穴道,并不碍
事。」

  仲姑娘冷哼一声道:「春风,你出去试他一招。」

  春风擅长的是夺剑,试他一招者?就是暗示她不必和他多动手,在第一招上
就施展夺剑手法可也。春风欠身道:「小婢遵命。」她走出水榭,就先抽出了双
股剑,捧在手腕里,俏生生行近岳少俊面前,才开口道:「你可以发剑了。」这
自然是故作姿态。

  岳少俊早已知道她的心意,漾洒一笑道:「看来在下不发招,姑娘是不肯还
手的了,在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锵!」抬手抽剑,软剑朝前一指,喝道:「姑娘小心。」一招笑指天南,
缓缓推出,这是他故意诱敌之剑。

  春风果然上当了,就在岳少俊软剑直竖,堪堪点出,她身形一晃侧身欺进,
左手闪电般朝岳少俊执剑右腕抓来。岳少俊就在等她来夺剑,右手未及一半,就
已缩了回来,左手一探,已经搭上她手腕,低笑道:「可惜姑娘慢了半步。」一
抖手指,暗劲透过五指,把春风也像冬雪一般,一个斤斗摔了出去。

  竺秋兰跟着如法炮制,弹出一颗小石子,打中了她的穴道、春风做梦也想不
到自己出手夺剑,反为人家所乘一跤跌下,也就没有爬得起来。两人如出一辙,
全被岳少俊一记怪异手法制住,一时之间,看得敌我双方的人,全都耸身动容。

  宋文俊脸有惊异之色,恽慧君一双明亮的眼波却在面纱之中,闪出了异采。
岳少俊目水一抬,文静而安详的朝仲姑娘微微一笑道:「仲姑娘,在下是否有资
格向你讨教了么?」

  他愈安详,仲姑娘的脸色却愈冷,她缓缓从椅上站了起来,两道冷酷锐利的
眼神,直射到三数丈外,紧盯着岳少俊,冷声道:「够了。」这两个字,口气说
得十分冷峻。

  站在她身后的夏雨、秋霜二人,同时屈膝道:「仲姑娘,小婢……」

  仲姑娘没待她们说下去,右手微微一摆,制住她们再说,然后朝秋霜一招手
道:「取我剑来。」秋霜不敢多说,双手捧上一柄鹅黄剑穗的长剑。

  仲姑娘伸手接过,举步走出水榭,一直走到岳少俊面前,冷冷的道:「你现
在可以放开她门了。」她说话,简直就像命令。

  岳少俊昨晚和她见过面,而且只隔着一张小圆桌,她两次致歉,虽然冷峭,
但总是带着笑容,说话也十分委婉,因此并不觉得如何?这回和她面对面站着,
同样在灯光之下,发觉她脸色却和昨晚大大的不同,看去冷得近乎苍白。两道眼
神几乎就像两把森冷的利剑,瞧着你会使人产生寒冷的感觉,但也使她特别显得
有凛然不可侵犯的美。

  岳少俊软剑未收,抱抱拳,含笑道:「仲姑娘,这可抱歉得很,你手下这两
位姑娘,在咱们未分胜负之前,在下不能放她们,因为……」他抬头望望她,还
没往下说。

  仲姑娘不待他说下去,截着道:「因为什么?」

  岳少俊笑了笑道:「因为姑娘手下,都善于夺剑,在下和这几位朋友,使的
都是剑,为了慎重起见,只好暂时委屈她们了。」

  仲姑娘哼了一声,才道:「好,那你就发招吧。」

  「不。」岳少俊道:「在下方才说过,咱们这是一场赌博,输赢各占一半,
总该有个赌注吧?」

  仲姑娘显然已是不耐,冷冷的道:「你要赌什么?」

  岳少俊道:「在下今晚,是跟仲姑娘要解药来的,散功奇毒的解药。」

  仲姑娘脸上闪过怒色,冷然道:「你自认能胜我么?」

  岳少俊滞洒的笑道:「这是赌注,在下如果侥幸获胜了,希望仲姑娘能赐解
药……」

  仲姑娘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要是你落败了呢?」她这句话的口气,寒
冷之中,已有解冻之意。那是她看了他一眼之后,才解冻的,她总究是姑娘家。

  岳少俊不假思索的道:「在下如果败在姑娘剑下,愿意听凭仲姑娘发落。」

  「好。」仲姑娘很爽快他说了一声「好」,望望他,接着道:「你要以几招
为限?」

  岳少俊含笑道:「这个么?悉听仲姑娘吩咐。」

  仲姑娘想了想道:「五十招,够了吧?」她居然冷气全消,出之以商量的口
吻说话了。

  岳少俊抱拳遵:「在下说过,悉凭仲姑娘吩咐。」

  仲姑娘冷然一笑,说道:「你很会说话。」她笑了,笑得虽冷,却也笑得很
美。

  岳少俊道:「仲姑娘夸奖。」

  回身朝宋文俊、恽慧君二人拱拱手道:「在下和仲姑娘约定胜负以五十招为
限,就烦宋兄、恽小姐二位,替在下作个公证人了。」

  仲姑娘玉腕轻抬,抽出一柄秋水般的长剑,左手握着剑鞘、抬目道:「你请
吧。」

  岳少俊道:「在下向仲姑娘讨教,自然你先请了。」

  仲姑娘居然不再讨厌他噜嗦,长剑嗡然一振,说道:「那我就占先了。」

  长剑斜指,振腕就是一剑,刺了过来,但她这一剑,只是刺向岳少俊左肩上
空,并未真的刺人。竺秋兰在江湖上行走多年,那会看不出来?心中不由得暗暗
冷笑。岳少俊斜跨半步,避让来势,手中软剑直竖,使了一招闭户诵经,向外推
出。

  这一招当然不是攻敌的招法,他是投桃报李,仲姑娘在第一招上,并未使出
狠辣剑招,他也不便一上手就攻人要害。竺秋兰眼看两人眉来眼去,心头本已有
气,此时再看两人出手剑招,也是像做戏一般,装着样儿,更觉酸溜溜起来,大
声叫道:「岳相公,一共只有五十招,你要胜了她,才能取到解药,一招也虚耗
不得呀。」

  「虚耗」这两个字,听到仲姑娘耳朵里,就像针一般尖。为什么虚耗,岂不
是樊梨花遇到了薛丁山,在战场上虚应故事,且战且走么?任何一个姑娘家的耳
朵里,都听不得人家带刺的话,何况这说话的,又是和岳少俊同来的姑娘。

  仲姑娘脸色微变,口中冷笑一声,剑光一闪。长剑倏然折了回来,剑尖直指
岳少俊左太阳穴,剑势急如电火。岳少俊软剑直竖,堪堪推出,一见仲姑娘剑如
星火,直射过来,一时之间,连变招都来不及。软剑直竖不动,身形突然向左旋
了过去,这一式,他随机应变,使出来钓是昆仑剑法中的一招青龙绕柱。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剑光和剑光一撞,响起一声金铁交鸣,两支剑同时直
荡开去。岳少俊只觉虎口发热,向右闪出,仲姑娘也是手腕一阵酸麻,后退出去
了一步。两人这一剑交击,发现双方功力,正是旗鼓相当。岳少俊方自闪出,仲
姑娘已经一退即上,转腕之间,刷刷刷,一连三剑,疾攻而上,剑风直逼面前。

  岳少俊最近连番和人动手过招,有了经验,脚下站住了桩,软剑一挥,在间
不容发之际,挡开了仲姑娘的连环攻势,趁势也还击了两剑。仲姑娘冷冷的道:
「看来你果然不是无量派的人。」

  岳少俊好奇的道:「姑娘怎么会把在下当作无量剑派的人呢?」

  仲姑娘道:「因为你这柄软剑,是无量剑派之物。」

  岳少俊低哦一声道:「原来如此。」两人口中虽在说话,但两柄长剑依然各
展奇招,但见银光缭绕,紫电飞空,两条人影,在错落剑花中,进退如风,是以
大家只注意两人交手的情形,没听到两人的说话。

  不过转眼工夫,已经打了二十几个照面,岳少俊剑招愈来愈见纯熟,每招每
式,都是武林各大门派的招术,从他手中使出,竟如一整套完整的剑法,攻守兼
顾,变化奇奥,兼有推陈出新之妙。

  仲姑娘一柄长剑,使得如凤展翼,翩然飞舞,飘忽如风,悠然着来,寂然而
去,真是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但任你剑法如何精妙,却是分毫也占不
了岳少俊的上风。

  仲姑娘眼看五十招,已经过了半数,依然半斤八两,难分轩轻,她自幼生成
冷做的个性,如何忍耐得住。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清叱,剑法突变。刹那之间,身
形连旋,手中那柄宝剑,寒光电射,射出一天剑花,缤纷如雨,好像黑夜里的繁
星,忽然全数掉了下来,千点万点,当头发落。

  岳少俊一个人登时被剑光裹着,连家学渊源,一向被推为剑术世家的天华山
庄少庄主宋文俊,也看得不大清楚,不知道如何才能应付。恽慧君轻纱罩面,看
不出她脸上惊容,但她握着剑柄的右手,早已沁出冷汗,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竺秋兰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跳得连呼吸都快要窒住了。就在此时,猛
听一声暴喝,紧接着又是几声铮铮琴弦绷裂之音,和几个人的叱喝,以及锵锵拔
剑之声,夹杂着响声,水榭中似乎有了变化。大家急忙回头看去,这一瞬间,灯
火倏没,但见一道人影,在一声洪亮的长笑声中,冲出水榭,宛如大鹏凌空,朝
北首飞起。

  激战中的仲姑娘顾不得再和岳少俊恋战,冷叱一声道:「公孙权,你敢毁我
宝琴……」舍了岳少俊,双脚一顿,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长虹,衔尾追去,人在
半空,大声道:「你们给我截着他们,今晚来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话声清晰
的传来,一道人影早已越过围墙,追了出去。

  听她口气,是黑衣纯阳乘她和岳少俊交手之际,出其不意毁了她的七弦琴,
还救走了徒儿黑孩儿,难怪她盛怒之下,非追上黑衣纯阳不可。正因她平日是个
生性冷做而又偏激的人,才会因黑衣纯阳毁了宝琴,迁怒到今晚的来人头上,一
个也不能放过了。

  岳少俊和仲姑娘激战之际,外人看去,他好像被仲姑娘困在绦绕飞舞的剑光
之中。实则他施展师傅所传的避剑身法,在剑光中穿行游走,不用封解,自然闪
开对方的攻势,并无惊险可言。此时突见仲姑娘舍了自己,去追黑衣纯阳,缭绕
的剑光,霎时尽敛,他不觉长长吁了口气,正待收剑。

  竺秋兰早已一下掠了过来,关切的道:「岳相公,你没事吧?」恽慧君也在
此时,悄然走近,她因竺秋兰抢先问了,故而就默默无语的站停下来。

  岳少俊含笑道:「仲姑娘剑术精湛,但在下还能应付。」就在两句话工夫,
但见人影闪动,胡大娘手持一对短拐,率领夏雨、秋霜,品字形围了上来。

  涂金标则一下掠过春风、冬雪身边,抢着挥手拍开二人穴道。春风、冬雪随
即一跃而起,涂金标朝她们打了个手势,配合胡大娘,截住岳少俊等人的退路。
宋文俊一手按剑,冷然道:「你们要待怎的?」

  胡大娘哂嘴一笑道:「你们难道没听仲姑娘临行时的吩咐么?诸位最好稍安
毋躁,等仲姑娘回来再说。」

  宋文俊怒声道:「咱们凭什么非等她口来不可?」

  春风气鼓鼓的道:「诸位愿等也得等,不想等也得等。」

  岳少俊剑眉一扬,朗笑道:「在下和仲姑娘约定五十招,尚未分出胜负,本
来是要等她回来,作一了断,但你们说得如此逼人,在下就不想等了,等仲姑娘
回来,你们告诉她一声,岳某明日再来。」

  涂金标道:「岳少侠,岂不是叫在下等人为难了么?」

  竺秋兰目光一掠,冷然道:「你们大概认为一定拦得住我们的了?」

  恽慧君回头道:「岳相公、表哥,咱们走。」

  突听一个苍老声音接口道:「诸位走不了的。」暗影中,随着话声,走出一
个人来。

  大家举目望去,但见说话的是个老态龙钟的黑衣老汉,头顶盘一条白发结成
的小辫子,一脸俱是皱纹,连鬓络腮胡子,都已花白,弯着腰,连走路也有蹒跚
之状。他,不就是昨日中午,岳少俊,竺秋兰找到这所巨宅,出来开门的老管家
么?

  这人双目昏晦,行动迟缓,给竺秋兰点了他穴道,后来宋文俊等人相继进入
巨宅之时,那老管家已经不见了。此时只见他随着话声,侗楼着身子,一手提一
根竹制旱烟管,一步一步向九曲桥走来,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的模样。尤
其他那双昏晦无光的眼睛,灰胧胧的,连眼珠都分不清,看去极不似会武之人。

  胡大娘看到老态龙钟的黑衣老汉的出现,不觉惊喜道:「膝老来得正好,这
里……」

  龙钟老汉没待她说完,截着道:「老汉早就来了。」

  胡大娘道:「膝老早就来了,那就更好,仲姑娘交代……」

  龙钟老汉似是不喜她絮聒,又截着道:「老汉不是说过么,他们走不了的,
一个也走不了。」

  岳少俊看得心头暗暗奇怪,这老管家明明是个不会武功的人,昨天竺秋兰一
指就点了他穴道。如果他会武功,岂会让竺姑娘轻易就把他制住?但看胡大娘的
神色,和她口气听来,好像对这位老态龙钟的老管家十分推崇。

  春风道:「膝老只要把这姓岳的制住,其余的人咱们姐妹就可以应付了。」
她是仲姑娘手下四婢之首,方才又吃过岳少俊的亏,是以希望龙钟老汉出手,先
制住岳少俊,好替她出气。

  龙钟老汉翻动,双老而灰黯的眼珠,望望岳少俊,说道:「你说的就是这小
伙子?」

  春风道:「就是他。」

  龙钟老汉吸了口烟,旱烟管朝岳少俊一指,抬目问道:「小伙子,你是什么
人门下?」

  岳少俊现在已经证实,这龙钟老汉是个不露相的高手,冷冷一笑道:「在下
是什么人门下,和老丈似乎并无关系。」

  龙钟老汉道:「自然有关,如果你是老汉故人门下。老汉出手时,好有个分
寸,虽然同样把你拿下,但可不致使你带上伤残。」

  岳少俊道:「如果在下不是你故人门下呢?」

  龙钟老汉道:「那老汉就不用客气了。」不待岳少俊开口,接着道:「老汉
一旦出手,不死即残,故而先要问问清楚。」

  岳少俊笑了笑道:「这个老丈大可放心,在下师傅绝不会是老丈的故人?」

  龙钟老汉道:「你如何知道你师傅不会是老汉的故人?」

  岳少俊道:「因为连在下也不知家师的姓名。」

  龙钟老汉翻着灰黯珠眼,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连你师傅是谁都不知
道?」

  春风看他和岳少俊说个没完,心里大是不耐,冷冷的道:「膝老,他既然连
自己师傅都不知道,你还和他叙什么故旧交情……」

  龙钟老汉脸有不豫之色,但却忍了下来,陪笑道:「老汉是因他方才使的几
式手法,和我一位老友,颇有相似之处,才问上一问。」

  春风道:「现在已经问过了,你可以出手了吧?」

  岳少俊听春风催着龙钟老汉出手,从她口气之中,自可听得出来,好像只要
龙钟老汉一出手,就可制住自己!一时不由的激起了好强之心,说道:「老丈,
春风姑娘已经在催你出手了,在下也颇想领教领教你非死即残的手法,那就不用
客气,只管施展你的毒手好了。」

  龙钟老汉狂吸了两口旱烟,突然腰背一挺,口中喷着青烟,沉应一声,道:
「好,小伙子,你接着了。」喝声中,一个盘龙绕步,便已抢到了岳少俊身边,
右手一探,五根又黑又瘦的手指,勾屈如爪,直抓胁下。

  他这一伸手,手指还未抓到,但本来卷着的指甲,突然弹了出来,足有三寸
来长,锐得如同五支短剑,五缕尖风,笼罩了岳少俊身上五处大穴。岳少俊朝前
跨出一步,躲开他一抓之势。他这跨出一步,使的正是无名老人传给他的避剑身
法,虽然进退之间,不出数步,但不论对方攻势如何凌厉,都能从容躲闪开去。

  岳少俊经过几次体验,发现这身法不仅躲闪剑招,似是对任何手法的攻击,
都能应用。龙钟老汉一抓落空,不觉微微一怔,哼道:「好身法。」欺身逼上,
左手提着旱烟管狂吸,右手伸屈之间,接连抓出。但见指影错落,纵横交击,迅
疾如风,绵密如雨,顷刻之间,连抓带点,攻出了一二十招之多。

  岳少俊索性连软剑都收了起来,只是仗着避剑身法,进退不出数步,在对方
重重爪影之下,从容举步,就奇妙得避过了身前身后,划过的无数爪指,连衣衫
都没有被尖锐指甲划上一点。

  龙钟老汉连攻了十二招,但觉岳少俊一个人,并没有离开左右。但自己爪风
每每擦着他身边而过,就是抓不到他。心头也不禁暗暗吃惊,忖道:「这小子使
的是什么身法?」

  但他成名多年,岂肯认输,口中虎吼一声,足踏中宫,欺身直进,这回他忽
然舍爪为掌,挥手一掌,横扫过来。此老果然内力惊人,这一掌,也可以说是含
愤出手。但听「呼」的一声,一道强劲掌风,如风扫落叶,横卷而至。

  岳少俊一直没有出手,只是以身法躲闪,那是他想试试师傅的身法,除躲闪
剑招之外,是否对他的擒拿手法,也能完全适用?是以一直没有还手。如今他已
经完全证实了,师傅的避身剑法,在对敌之时,就算对手攻势最厉,也可确保无
虞。

  这对他来说,真是欣喜若狂,因为这一证实,他已可立于不败地位,一时不
由得朗笑一声道:「老丈出手非死即残的手法,在下已经领教了。」身形迎着斜
进午步,左手一记白鹤展翅,斜劈龙钟老汉右肩。这一招避敌进招,使得十分漾
洒。

  龙钟老汉冷笑中,左手一抬,旱烟管向岳少俊左臂点来。岳少俊身向右旋,
反手一掌,挂面劈出。他这一招乃是昔年少林奇僧反手如来的绝招,反手拒敌,
暗劲波荡成风。

  龙钟老汉看他第一招使的是白鹤门掌法,第二招却使出少林功夫,心头方自
一奇。

  尤其这招反手挂面掌,躲闪不易,此情势之下,他不得不先求自保,当下一
提真气,分身横向一侧跃去。要知他原是心狠手辣之人,人虽横向一侧跃退,左
脚却趁势一脚,猛向岳少俊踢去。岳少俊究竟对敌经验,还是未够。看他是为了
闪避自己反手一掌,才横跃出去的人,自然没有防到对方竟会在跃退之时,还给
你来上一腿。

  一时几乎被他踢中,匆忙之间,一个急旋,向旁旋出,才算避开了龙钟老汉
踢来的一脚。两人一个跃开,一个旋出,登时拉开了数尺距离。龙钟老汉瞪着一
双灰黯眼珠,望着岳少俊,狂吸了几口旱烟,洪笑道:「好。」旱烟管向腰间一
插,一个虎扑,抢了过来。

  双手同时发动,左掌斜劈胸前,暗藏小天星掌力,右手五指箕张如钩,直抓
胁下。岳少俊眼看龙钟老汉这两招威势奇强,自己未必能招架得住,只好双掌一
合,往外一分,脚下往右跨进,从他身侧闪出。龙钟老汉虽然识不得岳少俊的身
法,但他成名多年,对敌经验何等丰硕。岳少俊的人影堪堪闪到他右后方,他也
很快的随着转了过来,口中沉哼了一声,一口浓烟,劈面喷了过来。

  对敌之时,居然口喷浓烟,这自然是任何人都意想不到之事。何况他这口浓
烟,由内力送出,宛如一团黑雾,岳少俊骤不及防,眼、鼻、喉都被一股辛辣的
浓烟所迷,不由得呛出声来。竺秋兰看得吃了一惊,急忙叫道:「他是喷雾豹,
岳大哥小心……」

  涂金标冷哼道:「你嚷什么?」挥手一掌,拍了过去。竺秋兰知道他外号青
煞手,掌力甚强,不敢硬接,飘身后退,刷的一声撤出一柄短剑。

  宋文俊长剑一摆。喝道:「竺姑娘,你且后退,此人毒害家父,由我来收拾
他。」他话声甫出,正待欺身而上,突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春风一下抢到他面前,冷声道:「咱们早已分好,你该和我动手才对。」

  宋文俊知她善使空手夺剑,心中大怒,沉笑道:「丫头找死。」没待她欺近
一掌迎面拍了过去。

  春风冷笑一声,身形一低,疾欺而进,左手轻扬,忽拍忽拿,直到欺近宋文
俊数尺距离,接着发出右掌,电闪般向胸口刺到。这一式身法奇快,而且双手前
后呼应,招式奇诡无比。宋文俊只当她学的只是一记夺剑手法,没有想到她掌法
也有这等轻快,他右手握着长剑,倒成了累赘,身子晃动,后退三步,迅快的纳
剑入鞘。春风可得理不饶人,身形一晃,跟着欺了过去。

  这回宋文俊没待她欺到,双眉陡竖,大喝一声,双掌接连劈出。春风欺过去
的人,看他手法威猛,迫得向旁闪出。两人这边刚一交手,夏雨,秋霜二人,也
同时掠出,分别朝恽慧君,小翠欺了过来。恽慧君清叱一声,抖手就是一记流云
飞袖朝夏雨拂去,逼得夏雨赶忙向旁闪出。

  小翠早就跃跃欲试,一见秋霜欺来,更不打话,玉掌一分,抢先出手,两人
四掌翻飞,劈劈拍拍互相攻拆起来。再说龙钟老汉喷出一口浓烟,岳少俊骤不及
防,口中吸入不少辛辣味,一时不由呛出声来。但龙钟老汉外号喷雾豹,他岂会
光是喷一口浓烟,让对方咳嗽而已。喷出一口浓烟,让对方咳嗽,只是手段,当
然还有目的。

  就在岳少俊咳嗽出声之际,他右手一支三尺长的竹根旱烟管已经侠如星火,
敲上岳少俊左肩肩井穴,左胸将台穴,和左肋期门穴三处。手法之快世罕其匹。

  岳少俊只是对敌经验不足才为所乘,心头不禁大怒,喝道:「老丈果然毒辣
得很。」

  身形不退反进,突然右手一探,一把抓住了龙钟老汉的右腕,再一抖手,把
他凌空摔了出去。龙钟老汉好像着了障眼法一般,糊里糊涂被人扣住脉腕,糊里
糊涂被人摔了出去,但他究是久经大敌之人,摔出去的人在空中翻了二个斤斗,
腰骨一挺,依然回到了原来站立之处,蹬着一双灰黯眼珠,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第一点:他手中旱烟管,虽是抽烟之用,他烟瘾极大,不可须臾无此君,但
这支旱烟管也是他随身兵刃,和点穴利器。方才继一口浓烟之后,旱烟管及时递
出,明明点中了对方肩井、将台、期门三处大穴,他数十年来,旱烟管点出,从
未落过空。这一次也当然不会落空,何况这三处穴道全是大穴,就算点空一穴。
被点的人,尚有两处穴道被点,也绝不可能还能动弹。

  第二点,他喷雾豹一生精擅两种绝技,一是烟管点穴,一是双爪擒拿,对擒
拿一道,江湖上有他这般造诣的人,可以屈指数得出来,但他自己眼睁睁的让人
家扣住脉腕,莫明其妙的被人摔出去了,还不知道人家使的是什么手法。这简直
不可能,太不可能了。

  龙钟老汉突然间好似想到什么,失声道:「莫非会是逆脉玄功?」他不愧是
多年老江湖,熟诸各门各派奇特功夫的特性,终于给他想到普天之下,只有练逆
脉玄功的人,才会不惧别人点他穴道。

  但他还是想不出岳少俊一下扣住他脉腕,究竟会是什么手法,是以还怔怔的
立在当场。岳少俊把龙钟老汉摔出去的同时,耳中听到一声娇呼,似是有人摔倒
桥上,急忙回头看去,那摔倒的正是竺秋兰,她好像被涂金标击中一掌,跌坐地
上,涂金标霍地跨上一步,正待拿人。

  岳少俊看得大吃一惊,双足一点,身如箭射,一下掠到竺秋兰身边,他心头
十分愤怒,更不答话,右手一探,一把抓住涂金标手腕,抖手朝荷花池中摔去。
涂金标也称得上是一等高手,看到岳少俊凌空激射而来,一个照面,就稀里糊涂
的被人家扣着手腕,往池里扔,竟然连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一个人随着往下一沉。

  还好荷花池里,水并不太深,他冒了两下,总算站住了足,但荷花池里,污
泥有半人来深,涂金标陷在污泥之中,拼命的挣扎,才算慢慢的移近石岸。岳少
俊抖手摔出涂金标,就没去理他,立即俯下身去,问道:「兰妹,你怎么了?」
竺秋兰双目紧闭,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岳少俊心头一紧,叫道:「兰妹……」竺秋兰气若游丝,像是闭过气去,依
然没有作声。岳少俊急得六神无主,双手抱起竺秋兰的娇躯,还没转身。

  只听胡大娘道:「冬雪,快截住他。」眼前人影一闪,胡大娘和冬雪二人一
齐欺了过来。

  岳少俊大喝一声,侧身欺进,腾出左手,一下扣住了胡大娘手腕,呼的一声
往桥外摔去。冬雪心头一惊,不敢和岳少俊对面,急急往旁闪开。岳少俊行不三
步,就碰上秋霜和小翠二人粉掌翻飞,各不相让,岳少俊左手一探,又抓了秋霜
的手腕,朝桥下摔去。

  转瞬之间,连续被他使用一记怪招,摔出去了四人,他连头也不回顾一下,
举步往前行去。小翠急忙叫道:「小姐,表公子,咱们快走啊。」恽慧君、宋文
俊听到小翠的喊声,各自跃退,跟着岳少俊身后走去。

  春风、夏雨眼看岳少俊等人退出桥去,口中娇叱一声,正待纵身扑起。龙钟
老汉朝二人伸手一拦道:「此人手法怪异,连老汉都无法化解,你们追上去也不
是他对手,让他们去吧。」

  宋文俊,恽慧君,小翠三人,由宋文俊断后,退出九曲桥,举目看去,岳少
俊抱着竺秋兰,已经越墙而出。等到三人越过围墙,岳少俊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宋文俊才一站停,只见暗中闪出一条人影,趋了过来,低声间道:「公子,情形
如何?」那是总管霍万清。

  宋文俊道:「咱们走吧。」

  岳少俊抱着竺秋兰越过围墙,低头看去,竺秋兰依然闭着双目,气息微弱,
脸色青得怕人。心头又惊又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茫无目的行去。这样走
了一段路,忽然想到今天中午,在镇上遇到赛管辂金铁口之事,他说竺秋兰面有
晦纹,遇金生,遇土克,趋吉避凶之道,可向西行。哦,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趋吉避凶,可向西行,他抬目四顾,辨明方向,立即向西奔去。这是一条乡
村间的黄泥小径,他抱着竺秋兰走了三里来路,路旁有一座小庙,两扇木门还敞
开着。岳少俊想到此时夜色已深,乡间也不容易找到大夫,不如在此所破庙先歇
歇脚再说。

  心念转动之间,脚下已朝着小庙走去,抬头一看,那是土地堂,一共只有一
进庙宇,望去黑黝黝的,似是荒无已久。

  岳少俊抱着竺秋兰,跨入山门,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天井。跨上石阶,进入大
殿,其实所谓大殿,也不过是数丈方广而已,中间有一个神龛,塑的是土地公和
土地婆,神龛前面,是一张长案,除此之外。就别无一物。

  大殿上好像很久没有人打扫,日积月累的灰尘,到处散乱的稻草,走在上面
悉索有声。岳少俊用脚扫开了一些地上的碎石断草,缓缓把竺秋兰放下,让她躺
卧地上,然后脱下长衫,替她盖在身上。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叫道:「兰妹,你醒
一醒……」

  竺秋兰没有醒,但大殿左首角落里,却有人打着呵欠,埋怨道:「你这人也
真是的,土地庙里,只有土地奶奶,那来的妹妹?区区奔波了一天,才找到这所
破庙。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偏偏遇上你这么一个人,半夜三更想老婆赐疯了心,
跑到这里来找土地公,土地奶奶,满嘴妹妹、妹妹的……」

  「我想你是找错地方,要是心里想那家闺女的话,就该专程到杭州月老祠,
去烧香,求求月下老人才是。」这人嘀咕了半天,说话的声音,尖中带沙,听来
十分耳熟。

  岳少俊凝目望去,只见墙角上,卷伏着一团黑幢幢的人影,敢情他说完话,
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往里睡去。岳少俊连忙站起身,拱拱手道:「这位老哥,
想必就是附近人氏,在下想问一声,这里附近,不知可有治病的大夫?」

  那人两手抱头,卷屈着身子缩做一团,本待不理,但听到「治病的大夫」,
不觉沉哼一声,问道:「你找大夫作甚?」

  岳少俊道:「不瞒老哥说,在下妹子,在路上得了急病,想找大夫看看!」

  他话声未落,那人忽然骨碌翻身坐起,张目喜道:「这真巧极了,区区就是
大夫,专治大小方脉,疑难杂症,你……原来就是专程找区区治病来的,咳,你
怎不早说?」他随着话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接着道:「那就快走,你……
你家在那里,先去看病要紧。」说着,来拉岳少俊的衣袖。

  这下,岳少俊看清楚了,这人一付猥琐落拓模样,那不是看相测字的赛管辂
金铁口还有谁来?不觉喜道:「老丈不是金铁口么?」

  金铁口揉揉眼睛,凑着岳少俊一阵打量,嘻的笑道:「原来是相公你,区区
是怕人吵扰,才远离市镇,睡到破庙里来,相公居然会找了来,这是什么人告诉
你的?难为你这么远跑来找我,那就走吧。」他还以为岳少俊是找他来看病的,
是以兴头甚好。

  岳少俊道:「老丈,在下妹子就在这里。」

  金铁口哦了一声道:「那位姑娘也来了,她在那里?」

  岳少俊道:「妹子昏迷不醒,就躺在地上,老丈真的会看病么?」

  测字看相,跑江猢的,靠的是一张嘴皮子,难怪他心中会有怀疑。

  金铁口耸肩弓腰,瞪着两颗眼珠,朝地上看了一眼,正待走上前去,听岳少
俊的话,不觉站停下来,脸孔一板,正经八百的道:「相公这话就不对了,区区
金铁口,虽然时运不济,沦落江湖,但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之学,无一不精,无
一不晓,相公可是不相信区区在下么?」

  岳少俊连忙拱手道:「在下只因妹子患了急病,心头惶急,一时口不择言,
还望老丈恕罪。」

  金铁口耸耸肩,回过头,咧齿一笑道:「相公是急病乱投医,但区区不露一
手给相公瞧瞧,相会岂会心悦诚服?」

  他掳掳袖管,又道:「喏,相公,你瞧着,区区和人算命卜课,从不要人开
口,就知过去未来的吉凶很福,区区和人看病,也是一样,不用病人先说根由,
就可一口道出他的病情,不信你且莫开口,就看我区区是不是还得出点子来?」

  岳少俊看他说得如此认真,连忙点头道:「如此就请老丈救救我妹妹了。」

  金铁口没有作声,俯下身去,凑着竺秋兰脸上,仔细看了一阵,口中只是轻
唔一声,就直起腰来。

  岳少俊幼读史书,虽然不懂医道,也知道大夫看病,讲究望、闻、切,看他
没有切脉,忍不住问道:「老丈,你不切切妹子的脉么?」

  金铁口嘿的笑了一声道:「区区善观气色,气色者就是一个人的血气,现之
干面上是也,圣人说的见于面,盎于背,就是这个道理,气血不调,也可从面上
看出来了,何用再去求那寸关尺细微之脉?」善观气色,是看相,哪是看病?

  岳少俊听得不由攒了攒眉,问道:「老丈既然看出来了,不知妹子是什么病
症?」这话自然是有意掂掂他斤两的了。

  金铁口道:「令妹患的是伤热之症。」

  岳少俊越听越不对劲,暗道:「从来医经上只有伤寒,那有伤热?今晚当真
遇上了蒙古大夫。」

  金铁口看他没有作声,瞪着两颗斗鸡眼,道:「怎么?相公可是不相信吗?
喏,喏……相公你看,令妹双目紧闭,脸色铁青,这不假吧?说到脸色发青,青
者,东方甲乙木,其色青。再说木能生火,一个人如果被乙木所伤,脸色就会现
出青气,不信你去升个火试试,用木柴升火,不是会冒青烟吗?」老天,他把看
病,当作了算命,大谈其甲乙丙丁,五行生克。

  岳少俊正听得不耐,金铁口忽然偏着头,用三个指头,摸着他酒糟鼻,自顾
自的说道:「一个大闺女,总不至于好勇斗狠,和人家去打架拼命,怎会被乙木
所伤?又伤得这么重法……」

  这话听到岳少俊耳中,心头不禁一动,急忙问道:「老丈,你说的被乙木所
伤,究是指的什么呢?」

  金铁口忽然摇了摇头道:「区区只是说说罢了,令妹大家闺秀,郴人无怨无
仇,不可能被人骤下杀手……」

  岳少俊道:「老丈说对了,妹子就是被人打伤的。」

  金铁口耸着肩笑道:「这就是了,区区奇怪的是贤兄妹不像江湖中人,怎会
和江湖上的凶神恶煞结仇?」

  他咽了口唾沫,续道:「区区方才已从令妹气色上看出了几分,极像被江湖
上一种旁门左道的煞手所伤,只是一时不好说出来罢了,乙木者,东方甲乙木,
其色青,乃青煞掌之谓也。」

  这一回岳少俊衷心佩服,不再把他看成蒙古大夫了,连忙作了一个长揖道:
「老丈真是神仙,如同亲眼看见一般,妹子确实是被贼人青煞掌所伤,还望老丈
赐救。」

  金铁口连连摇头道:「难,难,青煞掌击中人身,不出十二个时辰,就会全
身发青,不治而死,这是旁门煞手,无药可救……」

  岳少俊听得不禁一呆,说道:「我妹子那是没有救了?」

  金铁口道:「办法也许有,你先把令妹怎会被青煞掌所伤,详细说给区区听
听,相公最好说得详细些,好让区区推敲推敲,哦,对了!区区中午不是告诉过
你们,令妹面有晦色、趋古避凶,要你们往西去,不就可无事了么?好,你说说
今晚的经过吧。」岳少俊到了此时,也不好隐瞒,只得把今晚经过,一五一十的
说了一遍。

  金铁口听到仲姑娘弹琴之事,只是不住的点头,直待他说完,才呵呵一笑,
道:「事情倒有些希望……」才说到这里,忽然话声一停,侧耳听了一会,神色
紧张,低低的说道:「好像有人来了,莫要是他们追下来了?」

  岳少俊道:「在下出去看看。」

  「你去不得,令妹伤得这么重,万一……」金铁口一把拉住岳少俊衣袖,低
声道:「这样吧,还是区区出去瞧瞧的好,真要有人追来,区区也许可以支吾得
过去。」说完,不待岳少俊回答,就耸耸肩,往外走去。

  今晚月黑星稀,天空密布着厚厚的云层,是以大地上一片漆黑。

  金铁口兴冲冲的耸耸肩,一头冲出土地堂门口,两颗斗鸡眼骨碌碌向四处一
转,自言自语的道:「看来区区出来的早了些,人家还没到呢。」人还没到,他
老远就听到了,岂不成了顺风耳?

  金铁口伸了个懒腰,索性就在土地堂门口骑着石门槛打起盹来。这也不过是
转眼的工夫,土地堂前面,有如风吹落叶,飘落两条人影。前面一个是头盘一条
小辫子,连鬓花白络腮胡子的老汉,一手提着竹根旱烟管,正是喷雾豹膝仰高。

  后面是个发包青纱,一身玄衣劲装,背负长剑的女子,只要看她脸罩冷霜,
目射冷芒,嘴角噙着冷酷的笑容,一身都透着冷气,就可知道她正是冷艳如冰的
仲姑娘了。

  两条人影如星丸泻落,仲姑娘两道锐利如电的目光一转,问道:「膝护法看
他从这里来的么?」

  喷雾豹膝仰高连连点头道:「是,是,老汉因他武功怪异,故而一路缀了下
来,看他抱着那姓竺的丫头,朝土地堂进去的。」

  仲姑娘咬着嘴唇,点点头道:「膝护法说得极是,这姓岳的不及早剪除,日
后必为本教之敌,走,咱们进去。」原来她是为了追杀岳少俊来的。

  喷雾豹提着旱烟管,欠身道:「老汉替姑娘带路。」说罢,抢在前面,举步
朝土地堂走来,但就在他一脚跨进土地堂门槛之际,突然脚下一绊,上身静倾,
一个人几乎跌了个狗吃屎。

  喷雾豹成名三十年,是江湖上出名的凶人,一身武功,十分了得,岂会连走
路都有绊跤之理?

  他反应极快,一个绊跤,立即提气后跃,沉喝道:「什么人?」

  「啊哟,你这人怎么来着,走路不带眼睛,这一脚把区区背脊都踢断了。」
石门槛上果然仆卧着一个人,敢情他抱着门槛睡觉,这回哭丧着脸,两手反抱着
背脊,直喊啊哟。

  喷雾豹这一脚,绊得脚尖隐隐生痛,他方才并没看到石门槛上躺着有人,但
人家却明明是从石门槛上爬着坐起来,总不会错。他睁大双目,冷冷的道:「你
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睡到门槛上来的?」

  金铁口哭丧着脸道:「区区嫌里面闷气,满地都是草屑,跳蚤多,不如睡在
门槛上来得干净,再则也好透透风,谁知道半夜三更还会蹦出一个毛毛躁躁的人
来,也不看看清楚,就充军似的往里闯,区区靠测字看相度日,家无隔宿之粮,
你这一脚,踢在我背脊上,明天还能去摆测字摊?」

  深秋九月,已是下霜的天气,他要睡在石门槛上,透透风,这岂不是鬼话?
喷雾豹多年老江湖,所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就凭自己方才一脚,纵然不是存心
踢人。但普通人挨上这一脚,就是不死,那里还说得出话来?何况还绊得自己脚
尖隐隐生痛,口中怪笑一声,喝道:「老小子,你到底是谁?真人面前,不必说
假,膝某面前,你最好少装腔作势。」

  金铁口干咳了两声,陪笑道:「原来是膝大爷,区区叫做赛管辂金铁口,善
观气色,凭机测字,金口断吉凶,铁嘴论祸福……」

  喷雾豹嘿然道:「这么说,你会算命?」

  金铁口连连点点头道:「是,是,区区卜课、算命、排流年,若要不准,分
文不取。」

  喷雾豹道:「你可曾算过你自己,阳寿几时终了?」

  金铁口道:「区区自己的命。算来算去,已经算了几十年,妻财子禄,一概
没我的份,至于阳寿么?嗨,今年今月今晚,倒是一个关口,若要逃过这一关,
就可活到八十三岁,寿终正寝……」

  喷雾豹阴笑道:「可惜你逃不过今晚。」右手抬处,旱烟管一举,去势急如
星火,拳头大一个精钢烟斗,扑的一声,不偏不倚,击在金铁口的额头上。金铁
口啊唷还没出口,双脚一软,往后跌坐下去。

  仲姑娘要待阻拦,已经来不及,不觉攒攒眉,埋怨道:「你出手太快了,此
人行迹可疑,我看绝非普通走江湖的相士,咱们应该盘盘他的底才是。」喷雾豹
敢情也觉得出手太快了些,一时不敢接腔。

  岳少俊躲在大殿上,先前听金铁口和他们啼叨个没完,自也觉得好笑,此时
骤见喷雾豹一记烟斗,击在金铁口额上,出手毒辣,心头不由大怒,正待纵身出
去。

  只听跌下去的金铁口尖声嚷道:「好家伙,你老哥这一记烟斗也太重了些,
差点把区区脑袋都敲碎了,但说来还真谢谢你,蒙你老哥手下留情,区区今晚这
一关,总算逃过了。」他居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笑嘻嘻的朝喷雾豹连连打
拱作揖,道谢这记旱烟管手下留情,助他躲过了一劫。

  但你打你的拱,喷雾豹敢情因这记烟斗,没把人家订死,心里十分恼火,双
目瞪着他,一言不发。金铁口作了几个拱,忽然「咦」道:「你老哥怎么啦,横
眉瞪眼的,可是在生区区的气,区区这脑袋瓜子,确实也硬了一点,别把你老哥
的手给震疼了?」

  仲姑娘冷眼旁观,早已发觉这个跑江湖的相士,是位不露相的高人,不然,
喷雾豹膝仰高这一记烟斗,就是山石都会击成粉碎,他一颗头颅还经得起?但她
知道喷雾豹一身功力极高,技不止此,正好藉此看看这自称金铁口的人,究竟是
何来历?因此依然站在三丈开外,没有作声。

  直到此时,那金铁口朝喷雾豹打拱作揖,口口声声道谢他手下留情,喷雾豹
却依然站着一声不作,一动不动,这才发觉不对,身形一晃,欺了过去,冷冷说
道:「你把膝仰高怎么了?」

  金铁口看到仲姑娘一下飞了过去,口中惊啊一声,脚下连连后退,陪笑道:
「姑……姑娘息怒,区区也不知……也不知道,这位老管家莫要是冲犯这里的土
地公,土地婆……」

  仲姑娘冷冷一笑,问:「朋友看来很高明,你究竟是谁?应该亮个万儿。」

  金铁口陪笑说道:「高明不敢,区区真的叫金铁口,金口断吉凶,铁嘴论祸
福……」

  仲姑娘一双眼睛之中,渐渐射出冷酷的光芒,纤纤玉手一抬,从肩头斜掣长
剑,哼道:「你兵刃呢?」

  金铁口后退了一步,望着仲姑娘,吃惊道:「你……要和我动剑?」

  仲姑娘道:「不错,仲飞琼要在剑上讨教几招。」她叫仲飞琼。

  金铁口斗着两颗斗鸡眼,发急道:「我的姑奶奶,你是要我区区的命?区区
算命卜卦,有时也替人家祈福消灾,拜拜星斗,所以剑是有一口,但那是桃木削
的,只能唬唬鬼……」

  仲飞琼寒着一张脸,叱道:「少废话,你再不亮兵刃,是你自己找死,我一
样要出手了。」

  金铁口连忙摇手道:「慢来,慢来,姑娘一定要和区区动剑,那总得等区区
把剑取来。」

  仲飞琼道:「你剑在那里?」

  金铁口伸手一指道:「就放在庙里。」

  仲飞琼道:「好,你赶快去取来。」

  金铁口耸耸肩道:「区区这就去,姑娘那就在这里稍候。」说罢,回首就往
土地堂中奔了进去。

  仲飞琼看着他后形,心中暗暗付道:「这人看去已有五十多岁,如果是成名
人物,自己怎会没听人说过?」她举步走到喷雾豹膝仰高身边,纤手在他穴上一
拂,打算解开他受制的穴道,那知手指拂过,膝仰高依然木立如故,穴道并未解
开,心中不由暗暗一怔,纤手起处,连拂带拍,一连拍了五处经穴,但腾仰高还
是一动不动,丝毫未解。

  仲飞琼心中十分震惊,暗道:「我这五灯会元,连拂五穴,可解天下任何点
穴手法,他点的会是什么穴道?」既然无法解开他的穴道,也就只好算了。

  再说金铁口三脚两步,奔入土地堂,一脸喜色,迎着岳少俊道:「好了、好
了,救星来了。」

  岳少俊道:「老丈是说……」

  金铁口匆匆忙忙的走到墙角落上,一阵乱翻,取出一口桃木剑,然后说道:
「区区一时也无暇和你多说,反正你妹子得救了。」

  岳少俊道:「她有解药么?」

  金铁口道:「青煞手没有解药的。」接着道:「快跟我出去,做个证人。」
不由分说,拉着岳少俊的臂膊,往外就跑。

  两人跨出土地堂大门,金铁口嘻的笑道:「区区就和姑娘比剑,总得有个证
人,你输了才不会赖帐,对不?」

  仲飞琼目光一抬,看清金铁口拉出来的正是岳少俊,不由冷峻一笑道:「我
早就料到你是岳少俊一路的了。」

  岳少俊道:「仲姑娘猜错了,在下和这位老丈,并非一路。」

  金铁口笑了笑道:「就算是一路的,也不要紧啊。来,来区区要和这位姑娘
比剑,相公,你给咱们做个中间人。」一面眨眨斗鸡眼,说道:「姑娘,你说咱
们该怎么比法?」

  仲飞琼目光凝注,不禁微微一怔,心中又气又惊,这不知死活的老丈,从土
地堂拿出来的果真是一柄木剑。他竟敢以本剑和自己锋利的室剑交手,这人如果
不是疯子,那就是大有来历的高人。她可不敢小觑对方,冷冷的道:「咱们就以
十招为限如何?」

  金铁口耸耸肩,三个手指摸摸酒糟鼻,抬头笑道:「救人如救火,十招大多
了,真正克敌制胜,三招两式,都足够了。」

  仲飞琼听的奇道:「救人,你要救谁,这和比剑有什么关系?」

  金铁口笑道:「有、有,自然有关,姑娘你待会就明白了。」

  仲飞琼冷冷的道:「你到底要几招为限?」

  金铁口伸了三个手指,比了比,斗着眼珠说道:「这样,就三招吧。」

  仲飞琼看他这付尊容,真是猥琐到不能再猥琐了,斗鸡眼和酒糟鼻,滑稽得
直像舞台上的小丑,这种人,会是高人?他居然狮子大开口,要用木剑和自己动
手,而且还嫌十招大多了,这不是嫌命太长么?一时只觉好气,又好笑,冷冷的
哼了一声,才道:「好吧,三招就三招,你可以出手了。」

  金铁口伸出一只手掌,摇了摇,又道:「且慢,区区的话还没说完哩。」

  仲飞琼不耐的道:「你说。」

  金铁口认真的道:「咱们可要点到为止,别出手伤人。」

  仲飞琼道:「你只管发剑,我不伤你就是了。」

  「是,是。」金铁口缩着头,道:「点到为止,咱们有公证人在此。」说到
这里,忽然「哦」道:「不,区区出道江湖,从不先发制人,还是姑娘你先发招
吧。」

  岳少俊被他拖了出来,站在一边,看他说话滑稽突梯的样子,像是存心戏耍
仲姑娘一般,心中暗自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有惊人之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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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金木水火土 全在五行中

  仲飞琼只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右手抬处,提着的宝剑,刷的一声,朝右
上方挑起,剑身斜指,左足跟着向前跨出半步,左手化掌,同时向外划出,纤纤
五指往上微翘,亮开了门户,这一式是飞凤展翼。

  仲飞琼手下四个使女,都有一身极好的绝技,以她的武功,根本用不着亮什
么门户。她亮出门户来,倒不是不敢小觑对方,而是想瞧瞧这其貌狠琐的金铁口
是不是也会亮出门户来?从剑式上,也许可以看他究竟是何来历?

  站在她对面的金铁口,果然也动了。他手中木剑掂了掂,不慌不忙,缓缓吸
气,同样右手一抬,木剑朝右上方划起,但他划的时候,可没有刷的那一声。同
时左脚也前跨了半步,只是上身摇晃,连脚步都站不稳,等到站稳之后,左手跟
着化掌,朝外推出,五指上翘,这一式亮出来的门户,竟和仲飞琼一样,也是飞
凤展翼。

  原来他一双斗鸡眼,紧盯着仲姑娘,你如何使,我也如何使,完全是看人学
样,但学的大概只有七分光景,身法,步法,全走了样,只是架势差不多有些像
而已。岳少俊看得暗暗攒眉,忖道:「这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他正想出
声阻止。

  金铁口忽然回过头来,朝他裂嘴一笑。仲飞琼看他和自己一样。亮出来的是
飞凤剑法的起手式,一个人还在摇摇幌幌,心头又好气,又好笑,暗暗骂了声:
「该死的东西。」一面冷声道:「你准备好了?」

  金铁口连连点头陪笑道:「粗浅得很,见笑,见笑,姑娘你请吧。」这话听
得仲飞琼心头大怒,他亮的是自己的起手式,还说粗浅得很,这不是说自己的飞
凤剑法粗浅么?哼飞凤剑法,天下无敌,你敢小觑了我。

  仲飞琼脸色一寒,冷喝道:「你小心了。」喝声甫出,右脚倏然欺进,左足
随着跟进,身如飞凤离地,长剑嘶的一声,由下而上,转剑挽花,背面过堂,划
起一道圆轮般的剑光,直劈过去,这是飞凤剑法中的飞凤追风。

  金铁口两颗斗鸡眼,一霎不霎的盯注着仲姑娘,对方连跨两步,他也慌忙跟
着跨进。右手术剑,照着样子由下而上,由后向前,划了一个大圆轮,学着飞凤
追风。两人同样朝前逼进,同样挥剑直劈,面对面的迎过来,那自然是先发剑的
人占了便宜。

  何况仲姑娘手上又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宝剑,这一剑足可把金铁口从头到
脚,劈成两片。

  那知剑势劈到金铁口面前之际,不知怎的,剑尖忽然会向左一偏,劈到了金
铁口的左首。金铁口只是依样画葫芦,学着仲姑娘的剑招,但他脚步浮动,跨出
去就没个准头,人家明明是侧身欺进,他身子这一侧,就走不直,朝仲姑娘右首
擦身而过。

  这一招,两个人就像操兵一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也没碰到谁。仲姑
娘一剑落空,立即一个飞旋,转过身去。金铁口却一直往前,走出去了三四步之
多,才回头看来,一眼看到仲姑娘已经转过身来,也慌忙站住,急急转了过来,
朝岳少俊笑嘻嘻的道:「公证人,已经有一招了。」

  仲飞琼气得柳眉挑动,冷哼一声,道:「好。」突然双足一点,双手一开一
展,人影翩然飞起,长剑凌空连劈三剑,化作品字形三道剑光,直射过来。金铁
口也学着她双足一点,双手划动,木剑向空连劈了三剑。

  剑术讲究火候,发剑纯熟自如,那就要勤辛苦练,像他这样临时学人家的招
式,当然不会纯熟。人家双足一点,就会翩然飞起,他双足一点,只不过是足跟
离地而已。人家凌空劈剑,就有三道光,排空而来,他向空连劈三剑,只是木剑
晃了三晃。

  何况他是看了人家发剑的姿势才学着出手的,自然比人家落后了一步。不,
仲飞琼翩然如飞风,来势奇快,金铁口落后了何止一步?这回仲飞琼飞扑过来,
三道剑光已到临头,金铁口的木剑,才手忙脚乱的向空连劈。

  岳少俊看得心头一急,暗叫一声:「要糟。」

  任何一个在场观战的人,到了此时,都会替金铁口担心。但金铁口学她的剑
招,出手虽然慢了许多,却也有慢的好处,他木剑向空连点,正好和仲飞琼飞射
过来的三道剑光,点个正着,只听叮、叮、叮三声轻响,宝剑剑尖和木剑的剑尖
交接,居然被他一齐接了下来。

  仲飞琼翩然而来,就在叮、叮声中,娇躯一个盘旋,又飞了回去。岳少俊这
下看得神采飞扬,已知金铁口果然是一位奇人,剑术之奇,令人不可思诊。别的
不说,光是他手中一柄木剑,居然和仲飞琼百炼精钢的宝剑,连接三剑,没被削
断,这分功力,就非同小可。

  要知一个练剑的人,要把内力贯注在木剑上还不算太难,但要用木剑和人家
锋利的宝剑硬砸,丝毫不损,那就得以贯注在木剑上的内家真气,来保护木剑,
这就不是一般内功所能奏功了。岳少俊正在思忖之际,只听金铁口尖沙的声音叫
道:「喂,公证人,你看清楚,现在已经是第二招了。」

  仲飞琼脸若寒冰,一双凤目射出两道冷酷的光芒,杀机隐现,冷冷道:「那
好,你就接我第三招吧。」

  金铁口横着木剑,尖声道:「咱们说好点到为止,姑娘剑势可得轻一点,这
把木剑,是区区的吃饭家伙,削断了我就不能给人家去做法事了。」仲飞琼突然
冷笑一声,身如彩凤,又翩然飞起。

  这回可不是离地数寸,平飞过来,而是一飞冲天,掠起三丈多高,身在半空
中一个盘旋,振腕发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芒,朝金铁口当头罩落。这一下金
铁口看傻了眼,他没有办法再依样葫芦,学她的样了,只是仰起头望着仲飞琼发
楞。

  仲飞琼凌空扑落,来势何等快速,人还未到,一道剑光突然间分散开来,像
缨络下垂,初看时不过四五道剑光,但落到金铁口头上三尺光景已经参差不齐,
变成了七八道剑光。

  金铁口口中「啊哟」一声,叫道:「乖乖,不得了啦。」赶紧一缩头,身子
往下蹲去,手中木剑朝上乱划一通。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仲飞琼电掣雷奔的七八道剑光参差下落,恰好被金
铁口蹲春身子在头上乱挥乱划的木剑,每一道剑光都被他挡了一下,剑剑相接,
发出一阵连珠般的搭、搭之声。七八道剑光,全数被他接了下来,仲飞琼一个人
也随着落到地上,就在此时,她突然看到一柄剑影,缓缓的递到她面前。

  这柄剑影正是桃木削成的木剑,而且来势极缓,她明明看到了,就是躲闪不
开,一下被他剑尖拍在右肩肩头巨骨穴上,半边身子突然一麻,右手五指一松,
长剑「当」的一声,跌落地上。

  金铁口已经瞪着两颗眼珠,笑嘻嘻的站在她面前,拱拱手,尖声说道:「承
让、承让,区区早就说过,咱们点到为止,区区总算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就是说他答应了仲飞琼「点到为止」,如今果然「点」到了
也。仲飞琼气得是粉脸通红,但她被金铁口点到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岳少俊拱手道:「恭喜老丈,胜得太神奇了。」

  金铁口道:「喂,公证人,你快把她抱进去。」

  岳少俊道:「这做什么?」

  金铁口道:「去救人哪。」

  岳少俊道:「她能救我妹子么?」

  金铁口挥挥手道:「你不用多问,快把她抱进去就是。」岳少俊只得伸手抱
起仲姑娘娇躯,往里走去。

  金铁口走到喷雾豹膝仰高身边,伸手拍拍他肩膀,低声道:「你替咱们守在
这里,什么人都不准进庙门一步,知道么?你穴道虽解,功力己复,区区却制住
了你两处奇经,天亮之前,没有区区替你活开,你就见不了日出。」说完,自顾
自往里行去。

  岳少俊抱着仲飞琼进入大殿,金铁口也跟着走入,说道:「时光不早,你去
点她七处穴道。」

  岳少俊问道:「老丈要在下点她那七处穴道?」

  金铁口道:「长强、秉风、天门、肩胶,胁门、乳根、日月七处。」岳少俊
听他说出七处穴道,不禁踌躇起来。

  要知长强属督脉,在骶骨之端,在臀部之中,秉风属手太阳经,在背上,天
门属手阳明经,在颈上,肩胶属手少阳经,在肩头,胁门属足太阳经,在腰,乳
根属足阳明经,在乳下,日月属足少阳经,在乳旁。

  这些穴道,怎好对女子出手?江湖上虽然没有明白规定,男人不准点女子某
些穴道,但黑白两道中人,都视为忌讳之处。

  岳少俊道:「老丈为什么要在下点她这七处穴道呢?」

  金铁口道:「你不是要救你妹子么?」

  岳少俊道:「这和救我妹子有关?」

  「大大有关。」金铁口道:「方才区区不是告诉你救星来了么?她就是你妹
子的唯一救星。」

  岳少俊道:「在下这就不懂了,老丈已把仲姑娘制住。她身上如有解药,可
以逼她交出来……」

  金铁口没待他说下去,连连摇手道:「区区说过青煞掌没有解药。」

  岳少俊道:「那点仲姑娘七处穴道,又有何用?」

  金铁口道:「我的相公,这是区区在没办法中想出来的急办法,你听区区的
就没有错,唉,告诉你,天底下也只有她可以救得了你妹子的伤,要救你妹子,
非点她七处穴道不可。」

  岳少俊听得半信半疑,沉吟道:「这个……」

  金铁口道:「这有什么要紧,人命关天,事贵从权,你不肯点她穴道,令妹
一条小命,就保不住,区区心意总算尽到了。」

  岳少俊看他说得如此认真,又怕他撤手不管,想到竺秋兰既非仲姑娘不救,
那也说不得只好点她穴道了,一面抬目问道:「老丈能否再说得明白些,在下点
了仲姑娘这七处穴道,她如何能救妹子性命呢?」

  金铁口直是摇头,说道:「区区说过,你点了她穴道,自会知道。」

  岳少俊又问道:「那么在下再问一句,不知在下点了仲姑娘七处穴道之后,
仲姑娘又会如何呢?」

  金铁口道:「这不是问题,等她救好令妹的伤,那时她受制的穴道,早已逐
一解开了矣。」

  岳少俊道:「好,在下是否现在就要出手?」

  「慢点。」金铁口随着活声,蹩了过来,说道:「你得听我口令行事,区区
叫你点,你就快出手,丝毫迟疑不得。」

  岳少俊点头道:「在下记住了。」金铁口突然右手一伸,紧紧抓住了岳少俊
左肩,左手一探,掳起岳少俊衣袖,一把握住手肘关节。

  岳少俊吃惊道:「老丈,你这做什么?」

  金铁口道:「你莫要挣动,区区左手要把真气过给你,才能点她穴道,区区
抓住你肩膀,是不让过给你的真气,沿臂上行,你急什么?」岳少俊心中暗暗奇
怪,不知他要过给自己什么真气,才能去点仲姑娘的穴道?

  心念方动,突觉金铁口左掌心传来一股炙势气流,竟然像沸水一般,奇烫无
比,几乎使人无法忍受!耳中只听金铁口叫道:「快些握拳,单伸食指,准备点
穴。」岳少俊依言握住拳头,单伸食指,但觉势流迅快涌向伸直的食指,低头一
看,不由猛然一惊。原来良己伸直的食指,转眼之间,变得赤红如火,不知这是
什么功夫?

  就在此时,只听金铁口叫道:「快点。」岳少俊只得依言点了仲飞琼骰骨长
强穴,再转到前面,连着点了她秉风、天门、肩胶,胁门,乳根,日月等六处穴
道。

  仲姑娘穴遭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岳少俊手指点落在她什么穴道上
她自然知道。女孩儿家千金之躯,被人家点在这等隐私之处,心头又羞又急,娇
躯发颤,紧闭着眼睛,连睁都不敢睁一下。

  金铁口喝了声:「松开拳头。」左手一松,抓着他肩膀的右手,跟着往下抡
落。

  说也奇怪,随着他手掌抡过,岳少俊只觉一阵清凉,火红的手指,立时恢复
了原状,但就是如此,身上已经热得汗流夹背。不,连他俊脸也通红如火。这当
然是半条手臂像被火炙一般,全身自然跟着发热,但另一半,是这回点的穴道,
全在仲姑娘娇躯上,男人不该碰的地方,教他如何不心跳耳热,面皮发烧?

  岳少俊呼了口气,红着脸问道:「老丈这是什么……」他想问:「老丈这是
什么功夫?」

  但话可到一半,金铁口伸手一拦,不让他问下去,一面摸着酒糟鼻,说道:
「咱们办正经事儿要紧,现在可以和这位姑娘谈谈条件了。」

  随着手掌在仲飞琼肩上一拂,解开方才用木剑点住她的穴道,笑嘻嘻的道,
「仲姑娘,区区这位小兄弟,有件事儿想求你相助,不知肯不肯帮这个忙?」

  仲飞琼满脸通红,俱是怒容,凛然谨:「你嗾使岳少俊以火灵指制我经穴,
还有何说?」

  岳少俊暗道:「原来金铁口注入自己手腕的真气,是火灵指。」

  金铁口耸着肩,尖笑道:「这就是条件,姑娘只要点个头,救人就是救己,
包管你两不吃亏。」

  仲飞琼方才穴道受制,任由岳少俊点她穴道,她平日纵然一片冷峻,但女孩
儿家总是女孩儿家。羞涩之心,人皆有之,直到此时,她依然不敢回头朝岳少俊
看上一眼,只是低着头道:「你要我救谁?」

  「嘻嘻,仲姑娘这是答应了。」金铁口三个指头摸摸酒糟鼻,说道:「这也
不是别人,就是岳相公的妹子,负了重伤,只有你仲姑娘的金形掌可救……」

  岳少俊突然想起中午金铁口说过金克木的话,不由暗暗称奇,莫非他真有未
卜先知之能?同时心中暗哦了一声,原来他说的金克木,敢情就是要以金形掌来
治青煞手的伤了。仲飞琼脸上飞过惊奇之色,问道:「你怎知我会金形掌?」

  金铁口耸耸肩,右手五指掐动,低笑道:「区区算了几十年的命,金木水人
士,全在五行中,怎么逃得出区区手掌心。」仲飞琼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金铁口道:「姑娘如是同意了,那就可以开始了。」

  仲飞琼冷冷问道:「岳少俊妹子受了什么伤?」

  岳少俊还没开口,金铁口抢着答道:「是被青煞手所伤,东方甲乙木,其色
青,必须有西方庚辛金气,才能克制,所以要借重姑娘。」

  仲飞琼转脸望了岳少俊一眼,冷声道:「她是你妹子?」她口气说得很冷,
但这一眼,看到岳少俊英俊的人品,她心头小鹿,忍不住一阵跳动,脸颊蓦地红
了起来。

  岳少俊也脸上一红,忙道:「她是在下义妹,若蒙仲姑娘赐救,在下感激不
尽。」

  仲飞琼没有理他,却朝金铁口道:「你要我如何施救?」她显然已经首肯。

  金铁口道:「金形掌终南奇学,乃是玄门剑的初步功夫,也是天下掌功中,
最厉害的功夫了,击中人身,有如利刃摧毁内腑,就得当场气绝而死,姑娘年纪
不大,大约最多也只有三成火候,就是三成火候,已经不得了啦,要克制青煞手
之伤,消除体内乙木之气,大概只需姑娘使出五分之一的力道,就足够了。」

  仲飞琼道:「你说的不错,金形掌我只是初学乍练,能发不能收,你要我只
使五分之一的功力,我并无把握。」

  「对了。」金铁口拍了下手,耸耸肩,笑道:「区区早就算准姑娘你难以控
制得准。所以我要岳相公先点了你六处阳脉经穴,治伤之时,只须放开一处阳脉
穴道,你再出手,不就是只有五分之一的金气了么?」

  岳少俊听到这里,才算明白过来,暗忖:「他要自己点她六处穴道,果然是
早就算准了的。」

  仲飞琼心中暗道:「这老贼计算如此之精,我如不答应疗伤,只怕不肯放我
的了。」心念一动,这就冷声道:「好,我答应你。」

  金铁口笑了笑道:「多谢仲姑娘,给了区区这一个面子,区区日后一定会报
答你的。」

  仲飞琼沉哼道:「你要如何报答我?」

  金铁口一手摸着酒糟鼻,嘻嘻笑道:「这个就难说了……」

  一面却以传音入密朝仲飞琼道:「姑娘不用多问,今晚之事,诸多委屈,区
区日后定当一力促成。」仲飞琼寒着脸,没有作声。

  金铁口趁机道:「时间勿促,那就请姑娘动手。」

  仲飞琼道:「你要我如何动手?」

  金铁口朝竺秋兰身边一指,说道:「仲姑娘请在此盘膝坐下,闭目勿动。」
仲飞琼眼看事已至此,只得依言在竺秋兰身旁,席地坐下,缓缓闭上双目。

  金铁口又朝岳少俊招招手,命他坐到仲飞琼身边,说道:「你也盘膝坐下,
闭上双目,区区自会指点于你。」岳少俊依言傍着仲飞琼坐下。

  金铁口站在岳少俊背后伸出左手,五指抓紧岳少俊右肩,右手掳起他衣袖,
一把握住手肘,又把一股滚热的气流,注入他手腕,口中喝道:「岳相公五指伸
直,掌按仲姑娘任脉关元穴。」

  他不待岳少俊开口,接着道:「仲姑娘,区区以少阳之火,助你火生土,土
生盆,你现在准备以金克木,点竺姑娘任脉关元穴。」

  要知任脉关元穴在脐下三寸处,要仲姑娘点竺姑娘关元穴,同是女儿之身,
那倒并不要紧,但要岳少俊以掌去按仲姑娘的关元穴上,这可是不大方便之事,
但此时金铁口已把少阳真气传了过来,岳少俊的掌炙热如火,这叫箭在弦上,已
是不得不发,他只好咬着牙把手掌朝仲姑娘小腹上按了过去。

  说也奇怪,岳少俊手掌按上仲飞琼关元穴,仲飞琼但觉一股热流由任而督,
先前被火灵指点闭的长强穴,立时像水到渠成,迎刃而解,当下不敢怠慢,运起
金形掌,中指朝竺秋兰任脉关元穴上点去。

  金铁口立时叫道:「岳相公,掌移足厥阴阴廉穴,仲姑娘以指点竺姑娘阴廉
穴。」岳少俊把手掌移到仲姑娘右大腿,阴廉穴,仲飞琼也以中指点了竺秋兰阴
廉穴。

  金铁口接着叫道:「岳相公掌移足少阴肓俞穴。仲姑娘点竺姑娘盲俞穴。」
岳少俊又把手掌移到仲姑娘胸口肓俞,仲飞琼也点了竺秋兰肓俞穴。

  金铁口又叫道:「岳相公掌移足太阴巽门穴,仲姑娘点竺姑娘巽门穴。」

  岳少俊又把手掌移到巽门,仲飞琼也点了竺秋兰巽门穴。接着金铁口要岳少
俊手掌依次按仲姑娘的手厥阴天池,手少阴极泉,手太阴云门穴。仲飞琼也依次
点了竺秋兰天池、极泉、云门三穴。

  金铁口松开双手,说道:「好了,二位可以起来了。」

  岳少俊依言站趁问道:「老丈,这样就好了么?」

  仲飞琼点完竺秋兰七处穴道,她身上方才被火灵指所制的穴道,也已悉数解
开。只觉一股羞意,袭上心头,站起身,一语不发,顿顿脚,长身掠起,去势如
箭,朝庙外激射而去。

  金铁口望着她身形,耸耸肩,咧嘴一笑道:「仲姑娘慢走。」一面回头低笑
道:「你别看她面冷,心倒挺热的。」

  岳少俊想起方才的情景,也不禁脸颊发热,急忙拿话岔开,说道:「老丈,
我妹子她……」

  「别急。」金铁口拉着他坐下,说道:「你妹子只是伤在青煞手,现在由仲
姑娘以庚金真气替她打通手足六条阴脉,已可无虑,是区区点了她睡穴,明天早
上一觉醒来,保管她伤痛若失,完全好了。」

  岳少俊感激的连连拱手道:「多谢老丈,今晚若非……」

  金铁口一摆手,拦着他话头说道:「咱们不用说感激的话,说了反而俗气,
再说,老哥哥我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岳少俊奇道:「老丈奉谁的命?」

  金铁口耸耸肩道:「除了师傅,天底下还有谁能命令我?」

  岳少俊肃然道:「不知老丈尊师,是那一位前辈高人?」

  金铁口嘻的笑道:「小兄弟,你别口口声声的叫我老丈好不?再叫下去,可
真把我老哥哥给越叫越老了。」他三个指头,又摸摸酒糟鼻,不知怎的一来,酒
糟鼻忽然掉了下来,口中咦了一声道:「糟了,我的鼻子掉了。」

  岳少俊先前倒也没去注意,因为庙内天太黑了,但经他一嚷,凝目望去,原
来他的瘤糟鼻是伪装的。酒糟鼻掉了下来,里面是一根笔挺的隆鼻,但金铁口很
快在地上找到了酒糟鼻,又很快的装了上去。

  岳少俊恍然道:「原来老丈易了容,只……」

  金铁口「嘘」了一声,低低的道:「外面还有一个人,我先去打发他走了,
再谈不迟。」说罢,起身往外行去。

  岳少俊心中暗道:「这位金铁口,举止奇特,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金铁口已走了进来,说道:「方才我要喷雾豹替咱们
看着庙门,现在已经打发他走了。」

  岳少俊道:「老丈……」

  金铁口没待他说下去,拦着笑道:「又叫我老丈了,你顶多叫我一声老哥哥
也就够了。」

  岳少俊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那就叫你老哥哥……」

  金铁口得意的笑了笑道:「这才差不多。」

  岳少俊问道:「老哥哥方才曾说奉命行事,就是救我妹子来的了?」

  金铁口嘻的笑道:「救你妹子,只算是撞上的事儿,老哥哥是找你来的。」

  「找我?」岳少俊奇道:「老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金铁口道:「小兄弟,你从前认识我么?」

  岳少俊道:「不认识。」

  金铁口又道:「那么老哥哥从前认识你么?」

  岳少俊道:「你自然不认识我了。」

  「这不就结了?」金铁口两手一摊说道:「你从前既不认识老哥哥,老哥哥
从前也不认识你,那找你干嘛?」

  岳少俊道:「不是老哥哥找我,那是什么人在找在下呢?」

  金铁口耸耸肩笑道:「当然是我师傅,老哥哥不是告诉过你,奉命来的。」

  岳少俊道:「老哥哥的令师到底是谁?」

  「这你不用管,反正我师傅认识你就是了。」金铁口裂嘴一笑,说道:「你
知道我师傅要我找你,有什么事么?」

  岳少俊道:「在下不知道。」

  金铁口凑过头来,低声道:「师傅要老哥哥我代他老人家传你一招剑法。」
这话大出岳少俊意外,他师傅要传自己一招剑法,为什么要传自己一招剑法呢?
心中觉得奇怪,正待发问。

  金铁口好像早就料到他要问什么,没待他出口,接着低笑道:「小兄弟不是
要想给你师傅了却一件心愿么?」

  岳少俊愕然道:「老哥哥怎么知道的?」

  金铁口笑道:「自然是老哥哥的师傅说的了。」

  岳少俊突然想到自己拜别师傅,在云台山麓遇到的一位老人,自己到武进找
宋镇山来,也是他指点的,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老哥哥的师傅,可是一位
看去约莫七十左右,白发披肩,颜如童子,额下有一把小小白髯,身穿一件古铜
长袍,手持竹节的老人家?」

  「对,对,对极了。」金铁口耸耸肩,说道:「我说你小兄弟一定熟悉,现
在不是想起来了么?」

  岳少俊微微摇头道:「在下和这位老人家见过一面,并不熟悉。」

  金铁口嘻嘻一笑道:「你和我区区,从前不是也不认识么,这叫做一回生,
两回熟。」

  岳少俊道:「令师为什么要传我一招剑法呢?」

  「嗨。」金铁口道:「要了你师傅的心愿,只要宋镇山一句话,要宋镇山替
你说话,就得赢他一招剑法,对不?」岳少俊点点头。

  金铁口笑道:「这不就结了么?我师傅要我来代传你一招剑法,你学会了,
保管你可以赢得了他。」

  岳少俊微微摇头道:「没用,宋老爷子如今中了毒……」

  金铁口道:「那是小事情,老哥哥身边就有解毒药丸……」

  岳少俊依然摇摇头道:「普通解毒药没用,宋老爷子中的是散功奇毒。」

  金铁口霎着两颗斗鸡眼,说道:「老哥哥身边就是专解散功奇毒的解药。」

  岳少俊听得心中一喜,说道:「老哥哥,你真的有散功奇毒的解药?」

  金铁口肩一耸,笑道:「区区跑了半辈子江湖。给人拆字看相,那是完全骗
人的玩意,但你是区区的小兄弟,你想,做老哥哥的,怎么会骗小兄弟?」

  说着,伸手从怀宁摸出一个精巧的小瓷瓶,说道:「你看,这不是散功奇毒
的解药么?」

  岳少俊喜道:「老哥哥真有解药。」

  「不是老哥哥的。」

  金铁口低笑道:「告诉你也不要紧,是老哥哥摸来的。」

  岳少俊奇道:「摸来的?」

  金铁口嘻嘻一笑,道:「这本是仲姑娘的,老哥哥方才从她革囊中偷偷摸来
的,你现在明白了吧?」

  岳少俊笑道:「这就是了,在下就在想,老哥哥不会使毒,那来的解药?」

  金铁口把瓷瓶递到岳少俊手中,说道:「小兄弟,你只要把解药送去,替宋
镇山解了身受之毒,再和他比剑,只要赢他一招你师傅的心愿不就可以了么?」

  岳少俊接过瓷瓶,感激的道:「多谢老哥哥。」一面把瓷瓶收入怀中。

  金铁口道:「来,现在老哥哥就把这一招剑法教给你。」

  随着话声,站起身,一手拿着木剑,朝岳少俊道:「你看清楚了,就是这样
了。」他手中木剑直指前方,剑尖忽然一斜,作了个曲折之状,缓缓刺出,就收
了剑。

  岳少俊道:「就这么简单么?」

  金铁口睁大两颗斗鸡眼,说道:「这还简单么?你倒来使使看?」说罢,把
手中木剑,握了过来。

  岳少俊有些不信,接剑在手,依着金铁口方才比划的模样作了个曲折之状,
朝前点出,一面问道:「是不是这样?」

  金铁口耸耸肩嘻嘻直笑道:「差得远,差得太远了。」

  岳少俊道:「不知在下那里不对了?」

  金铁口道:「依样画葫芦就没有一点生气,剑法也是一样,你不明诀要,不
知其精微之处,只是依样使剑,没有这一招的精神,也没有这一招的藏锋不露,
蕴而有余的变化,那就没奥秘可言了。」

  岳少俊听得大为惊异,连忙弃剑拱手道:「老哥哥说得极是,在下肤浅,还
望老哥哥指教。」

  金铁口朝他咧嘴一笑,点点头,道:「孺子可教,来,方才你已经看过剑式
了,而且也学得很像,现在咱们可以坐下来说了。」

  一手拉着岳少俊,席地坐下,然后凑着头,用极低的声音,给他解说这一招
如何出手,如何运剑,如何曲折,如何变化,详细讲解了一遍。

  岳少俊跟师傅练了十年剑,对各派剑法,都能纯熟应用,自然是绝顶聪明的
人,领悟能力极强。但听了金铁口的述说,才发觉这一招动作十分简单的招式,
竟然奇奥无比,变化多端。自己学了许多各大门派的招式,已是剑术中的精华,
但没有一招有如此神妙无方之处。

  自知纵然记下了诀要,也绝非短期内能够练得纯熟,心头革份震惊,自不待
言,因此也就专心一志的聆听。

  金铁口讲解完毕,道:「小兄弟,你记住了么?」

  岳少俊道:「在下记住了。」

  金铁口又道:「你都能领悟了么?」

  岳少俊道:「在下不敢说领悟,可以说老哥哥讲解的。在下还听得懂。」

  「那很好。」金铁口打了个呵欠,说道:「小兄弟既然都记下了,那就自己
去练吧,老哥哥有些困了,想先休息了。」

  他把木剑往地上一放,自顾自抱着头,缩做一团,打起盹来。

  岳少俊站起身,俯身取起木剑,走出大殿,一个人在天井中演练起来,他虽
然把金铁口讲解的诀要,牢牢记住。而且在出剑之前,心中先默默的想了一遍,
再依照口诀施为,但任你心中如何默诵着口诀,出剑之时,不是剑势稍偏,就是
变化用老,总觉无法做到恰到好处。

  尤其在自己出手剑势,稍有不对,剑尖就会震动,每次都好像有一粒极细的
石砂,击在剑尖之上。震动之力极为微弱,大概只有使剑的人,有些感应罢了。
回头看去,金铁口还是依然双手抱头,睡得很好?不像是他出的手,岳少俊心知
他故意装睡,让自己练剑,其实这石砂不是他弹出来,还会是谁?

  当下也不说破,只是专心一志,默诵口诀,用心揣摩剑势,缓缓出手。果然
只要你剑势中式,剑尖就不会震动,但如果稍不留意,略有走样之处,又有石砂
飞来,震动剑尖了。岳少俊试出果然是金铁口暗中指点,心头极为感动,更加用
心练剑。

  这样直练了一个更次,才算稍稍摸出一点头绪,从出手发剑,和中途几个简
单的变化,也都能渐渐中式,剑尖也不再震动了,但这只是说仅仅中式而已,至
于如何领悟这一剑的精奥之处,如何纯熟变化,那还差得远呢。岳少俊愈练愈觉
惊异,他真没想到单是一式剑法,竟会有这么难练,若要把它练到变化纯熟,得
心应手,不知要下多少苦功。

  就在此时,只听金铁口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够了,够了,时光不早,可
以休息啦。」

  岳少俊收起木剑,拱手道:「多蒙老哥哥指点,在下惭愧碍很,练了一个多
更次,连一招剑法都没练熟。」

  拿铁口双手抱着膝盖,嘿的笑道:「小兄弟,老哥哥正要说你师傅眼光不错
呢,这招剑法你居然在短短一个更次,就学会了,想当年师傅教老哥哥的时候,
老哥哥就是足足练了三天,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差点不要老哥哥练了,你只花
了一个多更次就练会了,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来,快些坐下,来休息吧。」岳
少俊确也感到有些累了,这就依言坐下,调息起来。

  一宵易过,翌日清晨,岳少俊耳中听到竺秋兰轻声咦道:「我怎么会睡在这
里的呢?」岳少俊睁开双目,天色已经大亮,竺秋兰就站在自己面前。

  黑里带俏的一张脸上,红馥馥的,还带着惺松,睁大里白分明的眼睛,流露
出惊异的询问神色道:「岳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岳少俊站起身,问道:「兰妹,你伤势已经好了么?」

  竺秋兰奇道:「我负了伤?我很好呀。」

  岳少俊道:「你好了就好。」这一回头,不见了金铁口,不觉咦道:「老哥
哥呢,他到哪里去了呢?」正待举步朝殿外走去。

  竺秋兰手中拿着他的长衫,递了过来,说道:「快穿上了,早晨天气寒冷,
时招了凉。」

  岳少俊接过长衫,披到身上,匆匆走出大殿,举目四顾,那里还有金铁口的
踪影,自言自语的道:「他果然走了……」

  竺秋兰跟在他身后,问道:「岳大哥说的是谁?」

  岳少俊道:「你还记不记得,昨天中午给我们测字的赛管辂金铁口?」

  竺秋兰道:「自然记得,你提他则甚?」

  岳少俊道:「昨晚差幸有他在这里,截住了仲姑娘,强迫着她替你疗伤,不
然,就糟了。」

  「哦。」竺秋兰道:「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和涂金标动手,中了他的青煞手
后来……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岳少俊道:「当时你己昏迷不醒,双目紧闭,脸色青得怕人,我抱着你离开
那里,心里也没有了主张……后来我想起中午金铁口说过,如果遇上危难,可朝
西走,我那时真是束手无策之际,就依着他的话,一路朝西奔来……」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后来呢?」岳少俊接下去就把昨晚如何遇上金铁口,
如何逼着仲飞琼疗伤,详细说了一遍。

  竺秋兰偏着头道:「这么说,金铁口的武功高不可测,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异
人,真可惜,他这悄悄一走,我们失之交臂了。」

  岳少俊道:「他是奉他师傅之命,找我来的。」

  竺秋兰道:「他师傅是谁,找你什么事呢?」

  岳少俊道:「不知道。」当下就把自己从云台由下山之时,遇见一位手持竹
节的老者,指点自己去找武林大老宋镇山,金铁口就是这位老人家的门下。他是
奉乃师之命,传自己一招剑法来的,这一段话,也一字不漏的告诉竺秋兰。

  竺秋兰喜得挑了挑眉毛,问道:「你已经把那一招剑法学会了么?」

  岳少俊点点头道:「只能说是刚学会,还生疏得很。」

  竺秋兰问道:「你可知道那位老人家是谁么?」

  岳少俊道:「不知道。」

  竺秋兰道:「那么金铁口呢,赛辂金铁口,自然是他随便取的化名罢了,你
有没有问他真姓名是谁?」

  岳少俊被他问得一呆,说道:「我没有问他。」

  竺秋兰娇嗔的白了他一眼,嗤的笑道:「瞧你还叫人家老哥哥呢、竟然连人
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际说你糊涂不糊涂?」

  岳少俊顿顿足,失笑道:「唉,我真糊涂,不是你说,我还一直把金铁口当
他的名字哩,真是糊涂透顶了。」

  竺秋兰道:「还不快去洗把脸,我们也该走了,你已经得到了解药,及早送
去才是。」

  岳少俊道:「只是在下那招剑法,还没练熟呢。」

  竺秋兰道:「你要多少时间,才能练熟?」

  岳少俊道:「这很难说,也许一天,也许三天。」

  竺秋兰道:「半天行不行?那际赶快练吧,我出去看看,这里附近,总有农
家,我去跟他们买些吃的东西。」

  岳少俊道:「你……」

  竺秋兰掠掠鬓发,回头笑道:「不要紧,我去去就来。」

  岳少俊道:「你可得小心。」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我跟娘从小就走南闯北,还怕丢了?」俏生生朝庙外
行去。

  岳少俊找到殿后,那里有一口上井,打水洗了把脸,取出软剑,就在天井中
一心一意练那一招剑法。他人本聪明,昨晚已经学会,今天只是重覆温习而已,
但练过几遍之后,渐渐又有了新的发现,再练过几遍,又有新的发现,似乎意有
未尽,又有了新的变化。

  总之,这一招剑法,竟然含蕴着无尽变化,只要你依照口诀,专心练剑,一
个人就像深入其中,剑招变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好像这招剑法,使你有
永远练不熟的感觉,因为它随时会把你引入新的境界。岳少俊越练越有意思,渐
渐进入了忘我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然感到汗流满面,用手试了把汗,停下剑来,才看
到竺秋兰一手挽着一只竹篮,站在门口看自己练剑,不觉笑了笑道:「兰妹,你
这么快就回来了。」

  竺秋兰轻柔一笑,递过一块罗帕,说道:「快把汗擦一擦,也该休息了。」

  岳少俊望望天色,敢情午牌已经过了一会,不觉奇道:「日头直过了,我还
以为是早晨呢。」

  竺秋兰抿抿嘴,笑道:「我到三里外,才找到一家农家,跟他们买了鸡,又
借他们的锅子做饭,回到这里已经快午时了,我看你练剑练得入神,不敢惊动,
一直站在门口,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你说什么时候了?」

  岳少俊道:「你怎不叫我一声呢?」

  竺秋兰柔顺的道:「我虽然剑术不精,但我看得出来,你方才全神贯注,练
得正是得心应手的时候,我怕扰乱了你的剑路,再说,解药已经到手,应该快些
送给宋老爷子去,到了天华山庄,你总不能再练了,所以你练剑的时光不多,自
然愈熟练愈好了。」

  口中说着,从竹篮中取出两付碗筷,一只肥鸡,十来个鸡蛋,和一锅白饭,
先替岳少俊装好了一碗饭,递了过来。

  岳少俊道:「兰妹,真谢谢你了。」

  竺秋兰自己也装了一碗,甜笑道:「还跟我客气什么?快些吃吧。」岳少俊
肚子早就饿了,当下两人匆匆吃毕,竺秋兰收过碗筷,放入竹篮之中。

  岳少俊道:「你还要送还给农家吗?」

  竺秋兰道:「不用啦,我给他们五钱银子,买来的,你如果剑法还没熟练,
留下来,足够晚上吃了。」

  岳少俊道:「你真想得周到,这招剑法,大概再有半天,也就差不多了。」

  竺秋兰道:「那也不在一时,宋老爷子剑术之精,八大门派,无出其右,你
要接住他一招剑法,谈何容易?这是你师傅数十年来的一桩心愿,你岂可掉已轻
心,就是练熟了,也该多揣摩,多体会,才不致辜负了传你剑法的那位老人家一
番心意,我看今天就再留一天,明天再走不迟。」

  岳少俊点头道:「我都听你的……」说着,搂过竺秋兰,一颗头低了下去,
两张嘴合成了一个吕字。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竺秋兰才满脸通红地将他轻轻推
开道:「你该去练剑了。」

  下午,岳少俊整整练了半天的剑,这一招剑法终于渐渐的熟练起来。两人胡
乱吃过晚餐,岳少俊因自己剑法有了进步,更加勤练不懈,竺秋兰一直坐在石阶
上,陪着他练剑,她心里一直甜甜的,丝毫不觉得疲倦。直到快近二更,岳少俊
已觉得收发由心,十分熟练,才行收剑。

  大殿上早已由竺秋兰打扫干净,干草上铺上衣衫,就成了临时的床。岳少俊
这才想起自己沉迷练剑,忽视了竺秋兰,不由歉然道:「兰妹……」

  竺秋兰已知他要说什么,闻言笑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蓦地红着脸
低声问道:「大哥,要不要我陪你?」

  岳少俊讶然道:「你不要紧吗?」

  竺秋兰赧然道:「我没关系的。」说着羞赧地除去自己的衣服。

  只见她,皮肤细嫩,白净,酷似玉脂,骨肉匀称,浮凸毕现,曲线优美。肥
腴的后背,圆实的肩头,肉感十足,两条胳膊,滑腻光洁,如同两断玉藕。

  脖颈圆长宛若白雪,圆圆的脸蛋挂着天真的稚气,淡如远山的柳眉下,一对
黑漆漆水汪汪的大跟,泛着动人的秋波,红嫩的咀唇,像挂满枝头的鲜桃,谁见
了都要咬上一口,她浑身散发着少女的温馨和迷人的芬香,缕缕丝丝地飘进了他
的鼻孔,撩拨着他那阳刚盛旺的心弦。

  岳少俊也除去了自己的衣服,他伸出了双臂,一下把她揽入了怀中。竺秋兰
是那样的温柔,顺良。她斜躺在他的宽阔的胸膛上,头在他的肘弯里,圆嫩的屁
股,卧在他的双腿之间,两条玉腿曲向一侧,水灵灵的大眼,放射出淫邪的秋波
和挑逗的欲火。

  就在这一刹那,竺秋兰灵敏地感觉到,他的宝贝正顶在她那小穴的下方,似
乎觉出那宝贝在微微的跳动,又好像那宝贝带着一股强烈的电流,在小穴的附近
发射着无形的电波,通过神经网络,又被少女的身心所接收。一种崭新的感受在
全身游荡,漫延,滋长,子宫同时也门户大开,涌出一股股清澈,透明的潮水,
又顺着阴道,大小阴唇,涓涓地流出,缓缓的浸向直挺棒硬的龟头。

  岳少俊并不急于行事,他用长长的手指,去触摸她那鼓涨丰满的双乳。竺秋
兰把上身挺了起来,他开始是大面积的揉弄,只见那弹性十足的乳房,上下左右
的颠颤着,揉到左边,弹回右边,揉到右边又弹回左边,是那样的玩皮淘气,揉
完左乳,又揉右乳,直揉得竺秋兰,仰头蹬腿,娇喘吁吁:「哎呀……好痒……
好舒服……」

  岳少俊边揉弄,边欣赏少女禁区的各个部位。她的双乳,高而挺,似两座对
峙的山峰,遥相呼应,山顶两颗浅褐色的乳头,上面有红润透亮,凹凸不平的小
小峰窝。两山之间一道深深的峡峪,峡峪的上端,有一颗难以察党的黑痔,下面
是一漫平川的、柔软的腹部,由于肥腴、丰满,把肉嘟嘟的肚脐淹埋起来,现出
一道浅浅的隙缝。

  竺秋兰的阴毛稀松而卷曲,呈淡黄色,有条不紊地排列在馒头似的小丘上,
一颗突出的阴蒂高悬在肉穴的顶端,细腰盈盈,身材羊满,一双玉腿粉妆王琢,
柔细光滑,十分迷人。他忘情地在她的双乳上变换着招数,两个细长的手指,轻
轻地捏住了乳头,缓缓地捻动着,捻动着。

  「呀……真舒服……」竺秋兰淫声浪语,乳波臀浪,撩拨人心。

  岳少俊很快发现,她的乳头变得那么肿胀,那么坚挺。纤细的腰肢不停的蠕
动,丰腴的屁股,紧顶着他那最敏感的,粗大的,挺实的宝贝。

  岳少俊的血液就好像滚开的水,在汹涌、在沸腾,他的双腿之间火辣辣的,
粘糊糊的,正在一浪高于一浪地鼓动。

  这时竺秋兰的反应更是敏感,她微闭双眼,只觉得在小穴的唇边,好像有一
支奔跑的小兔,在草丛中寻找着自己的窝穴。她不顾一切将小手伸到自己臀下,
一把抓住了那又粗又长的宝贝。

  岳少俊的全身一震,接着极力地使身体向上挺起,而竺秋兰更敏捷、迅速、
轻盈地使她的身体造成了一个非常美妙的角度,她像一个疲劳过度的人,找到了
一张软席,急切地,使劲地坐了下去。在这千钩一发之刻,竺秋兰擦着宝贝的小
手,灵活而巧妙的一摆动,只听「滋」的一声,又长又大的宝贝,像一张拉满弦
的弓飞箭直中靶心。

  炽热而紧凑的肉洞,紧紧地挟住了宝贝,白嫩的肥臀拼命的扭动,连接肉棒
的小腹也同时狠狠地上顶着。岳少俊紧紧地搂着竺秋兰的细腰,竺秋兰又紧紧地
攥住他的双手。

  一阵紧张而激烈的扭臀,竺秋兰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啊……嗯……好
美……好舒服……」伴随着扭动和呻吟,竺秋兰已经大汗淋漓,娇喘吁吁。

  岳少俊见竺秋兰实在顶不住,他用力一歪,将竺秋兰一齐搬倒,两人正好侧
着身,躺在长长的地上。岳少俊一口气一连猛插猛拉,近五、六十次,直插得竺
秋兰一只小手反背过来,不住抓挠着他的屁股,大腿和后背,呻吟连连不断的发
出。

  「啊……啊……大哥……你顶到……人家的……花心……孔了……啊……好
痛快……啊……啊……我……我……我的……宝贝……」竺秋兰一阵抽搐,只觉
得他那粗大的宝贝,像一根火柱,插在自己的阴穴里,触到花心,进到了子宫,
穿透了心脏,她的全身像火一样的燃烧着,她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燥热,娇脸春潮
四溢,香唇娇喘嘘嘘。

  「好……好……美……」竺秋兰她眯着眼睛,觉得这种和风细雨的插穴,好
似在云中飘荡、美极了。岳少俊一连活动三十多下,每一次顶到花心,她都是一
阵抽搐和浪叫,她紧紧咬着咀唇,暴露一种极美极爽的舒畅表情。

  「我受……不了……不要……丢精……慢……慢……来……嗯哼……我……
唔……我……快了……啊……坚持……不了了……我要了……要丢……了……」

  这时的岳少俊好像劲头刚刚上来,他哪能就此罢休,他依然不停地抽插著,
而且越插越深入幽境,直插得小穴紧紧的收缩。

  小穴把宝贝包得紧上加紧,纹风不入,她快活得全身都要散架:「哎呀……
大哥……我……要……丢……了……丢了……再等一下……」

  岳少俊越干越起劲,速度越来越快,竺秋兰全身汗水淋淋,挺着屁股,娇躯
不住地抖动。

  「哎……啊……唔……唔……我完了……不行了……我就要……死了……要
升天……了……」

  不到一柱香功夫,竺秋兰流出了几次阴精。从开始到停止,岳少俊不停地狠
顶,或慢插慢拉,或猛抽猛拉,而竺秋兰又紧挟宝贝,兴奋的神经,一次又一次
地达到高潮,她全身瘫软,四肢散架,抓挠着,浪叫着,美爽之极。这一战,直
到四更,两人才偃旗息鼓,心满意足地相拥睡去。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土地堂,朝太湖赶去,赶到天华山庄,已是傍晚时光。
今天,天华山庄情形和往昔有些不同。那是两扇黑漆大门敞开着,门口还站了两
名青色长衫的庄丁,好像是接待宾客一般。

  天华山庄是武林大老宋老爷子隐居之地,平日很少有客人上门,因为大家都
知道宋老爷子晚年好静,不见外客,天华山庄当然也很少接待宾客。像今天这样
大门敞开,门口还站着两名庄丁,专司接待,实在是少有之事。

  岳少俊、竺秋兰刚走到门前,左首一名庄丁立即迎了上来,躬身说道:「二
位是那一门派的人,小的好进去禀报。」

  岳少俊听得不由一愕,说道:「在下不是那一门派的人,是晋谒宋老爷子来
的,烦请管家通报一声。」

  那庄丁看了二人一眼,道:「二位不是八大门派中人,老庄主不见外客。」

  岳少俊笑了笑道:「在下知道,管家只要进去禀报少庄主或霍总管一声,就
说岳少俊求见,他们自会知道。」

  那庄丁听岳少俊的口气,似乎和少庄主,霍总管都很熟,一时不敢怠慢,连
忙拱手道:「既然如此,二位就请稍待、小的这就进去禀报。」说完,急忙往里
行去。

  不多一回,只见金甲神霍万清跟着迎了出来,看到岳少俊,老远就拱手道:
「岳相公久候了,老朽迎迓来迟,多多恕罪。」

  岳少俊连忙还礼道:「霍总管好说,迎迓二字,在下如何敢当?」

  霍万清连连抬手肃客,口中连说请,引着二人进入大门,一面问道:「岳相
公今日赶来,不知有何见教?」

  岳少俊道:「在下数日前,曾在宋老爷子面前说过,誓必取到解药,庶可表
明在下心迹,今日是特地给老爷子送解药来的。」

  霍万清惊喜的道:「岳相公得到了散功奇毒的解药么?」

  岳少俊道:「不错,在下总算弄到了。」

  霍万清喜出望外,道:「如此就好,谢谢老天爷,老庄主这两天毒性发作,
几乎已是卧床不起,体力日虚,岳相公弄到了解药,这真是太好了。」不待岳少
俊答话,接着问道:「只不知岳相公这解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岳少俊道:「在下是从仲姑娘那里弄来的。」说话之时,已经进入二门,霍
万清引着二人折人长廊,一直进入后进,掀帘肃客。

  这是一间布置精雅的客室,此时天色未黑,客室四角已经点燃起四盏纱灯,
愈显得灯光柔和,掩映着四壁书画,古趣盎然。客室中已经先有三个客人在座,
看到霍万清引着岳少俊,竺秋兰二人进入,一齐站了起来。

  岳少俊连忙还礼,细看这三人,一个是年在五旬以上的老道,脸颊情瘦,飘
着稀疏黑须,身穿一件灰布道袍,肩负长剑。

  第二个也有五十左右,中等身材,秃顶,狭长脸,笑时满脸俱是皱纹,腰间
也佩着一柄长剑。

  第三个约莫四十出头,白脸无须,身穿蓝布长衫,同样佩着一柄长剑。

  岳少俊心中暗暗忖道:「这三人都是武林中人,不知是何来历?」

  霍万清陪笑拱拱手,道:「岳相公二位请坐,公子可就出来了,请恕老朽告
退。」

  岳少俊忙道:「霍总管请便。」霍万清很炔退了出去。岳少俊、竺秋兰就在
三人下首落坐,一名庄丁送上两盏茗茶。

  那狭长脸老者回过身,含笑道:「二位大概也是八大门派中人了,还未请教
二位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岳少俊欠身道:「在下岳少俊,这是义妹竺秋兰,并非八大门派中人,请教
老丈是……」

  狭长脸老者听说二人不是八大门派门下,似乎微感意外,含笑道:「老朽替
二位介绍。」他指着灰袍道人和白脸汉子说道:「这位是八卦门甘玄通甘道长,
这位是武当派史傅鼎史大侠,老朽孟达仁是六合门下。」岳少俊听说这三人都是
八大门派中人,不觉肃然起敬,连说「久仰」。

  他从未在江湖行走,只不过听说他们是八大门派中人而已,但竺秋兰可听得
暗暗一怔。因为这三人都是八大门派中的翘楚人物。那甘元通是八卦门掌门人邵
玄风的师弟,一手八卦剑法,施展开来,颠倒八门,瞬息千变。据说他曾以一柄
长剑,困住过淆山八怪,在江湖上盛名久著,黑道中人,遇上他时,纵然人手较
多,也不敢和他正面冲突。

  孟达仁,外号秃顶神雕,是六合门掌门人庄存敬的师弟,庄存敬早岁慕道,
一向不问尘事。名义上虽是六合门掌门人,实际却全由秃顶神雕负责。至于那位
史傅鼎,是武当二子的师弟,年纪虽轻,在武当辈份却极尊,因为他昔年入门不
久,老掌门人仙逝,一身武功,是由大师兄玉真子代师传艺,出道江湖,就博得
游龙剑客的雅号。这三人连袂来到天华山庄,岂会是偶然之事?

  这时门帘掀处,霍总管一手掀帘,一手肃客,谦恭的说道:「大师请进。」
接着,举步跨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长眉善目,手待摈铁禅杖的青衲老僧。室
中甘玄通、秃顶神雕孟达仁,游龙剑客史傅鼎三人,同时站了起来,岳少俊、竺
秋兰也跟着站起。

  青衲老僧怀抱禅杖,双手合十,低喧一声佛号,连连躬身道:「阿弥陀佛,
诸位道兄倒是先到了,快快请坐。」他目光落到岳少俊,竺秋兰二人身上,合十
道:「这二位施主,是……」

  岳少俊还没有开口,秃顶神雕含笑道:「这二位是岳相公、竺姑娘。」一面
回头道:「岳相公大概不认识吧,这位是少林寺罗汉堂住持无住大师。」

  岳少俊听说来的是少林寺罗汉堂住持,连忙拱手道:「在下久闻老师傅佛高
僧门,今日得睹法相,真是福缘不浅。」其实他久闻少林寺之名,无住大师他可
没听说过。

  无住大师连连欠身道:「岳施主好说,贫憎愧不敢当,大家请坐。」秃顶神
雕把无住大师让到上首,无住大师再三谦让,才行落坐,早有庄了送上茶来。

  甘玄通说道:「大师一别五载,不但丝毫不变,反而红光满面,足见修持功
深,佛法无边了。」

  无住大师笑道:「道兄也是一样,有如闲云野鹤,道气盎然,贫衲从小当和
尚起,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如今撞老了,就成了老和尚,还是在撞钟,怎能
和道兄相比呢?」说罢,呵呵大笑起来。

  岳少俊心中暗道:「这老和尚倒是风趣得很。」

  正说之间,只见宋文俊匆匆走人,朝无住大师、甘玄通,孟达仁,史傅鼎四
人作了长揖,恭敬的道:「晚辈不知大师、道长诸位连袂降临,家父偶染微恙,
不克亲迎,诸多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前辈多多包涵。」

  无住大师等人一齐还礼,同声道:「少庄主好说。」

  无住大师关切的道:「盟主贵体违和,是否痊好了?」宋老爷子昔年担任过
武林盟主,因此大家还是以「盟主」相称,其实现在已经没有武林盟主了。

  宋文俊道:「多谢大师垂询,家父只是一时受了些风寒,并不碍事。」岳少
俊方才听霍总管说过,宋老爷子近日毒性发作。几乎卧床不起,他本待说出自己
取到解药之事,但因宋文俊跟他们说宋老爷子只是受了风寒,一时就不便开口。

  甘玄通打了个稽首,道:「少庄主可知盟主柬邀贫道等人前来,不知有何指
示?」

  岳少俊暗道:「原来这些人,是宋老爷子约来的。」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
宋文俊似乎楞得一楞,说道:「甘道长是说诸位前辈,远莅敝庄,乃是家父奉邀
而来?」

  秃顶神殴孟达仁道:「正是,盟主还在手札上指定兄弟等人,必须事今日日
落之前,赶到天华山庄,兄弟认为盟主见召,必有事故,故而连夜赶来。」

  宋文俊道:「这就奇了。」要知在座诸人,都是老江湖,宋文俊这句「这就
奇了」,自然立时引起他们的注意。「这就奇了」岂不表示天华山的少庄主,并
不知情。

  游龙剑客史传鼎道:「不知盟主何时可以召见?」

  少床主既然不知函邀他们之事,足见他少不更事,宋老爷子什么事都没告诉
他了,那么只有见到盟主,才会知道了。宋文俊迟疑了下,才抬目问道:「不知
家父奉邀的手札,诸位前辈可曾带在身上么?」

  无住大师已然听出宋文俊的口气有异,颔首道:「盟主大函,是贵庄派人送
达敝寺,由敝师兄交下,贫衲奉命前来,就在贫衲身上,还请少施主过目。」

  随即从大袖中取了一封信来,递到宋文俊手上。宋文俊双手接过,只见信封
上写着「专呈无畏方丈亲启」,这几个字,写的笔势劲健,确然是自己父亲的笔
迹。下角印的是「天华山庄宋缄」,也确是父亲专用的信封,心中更觉动疑。

  伸手抽出信笺,上面写道:「书奉无畏方丈大师道席:法言久暌,每为神驰
不已,兹以有要事奉闻,拟恭请莲驾拨冗莅止,藉叙奖阔,倘抵座无暇,务冀派
请无住大师能干月之十八日在临寒庄,毋任企祷之至,宋镇山沐手拜上。」父亲
的笔迹,儿子自然最熟悉了。

  这封信,一点不假,果然是爹的亲笔,但爹几时去约了少林方丈。同时,武
当派史傅鼎、八卦门甘玄通、六合门孟达仁,这几位自然也是爹邀约来的了,这
件事,自己怎会一无所闻?宋文俊一张俊脸,流露出迷惑之色,徐徐说道:「果
然是家父亲笔。」他手中拿着书信,回头朝室外叫道:「宋兴,快请霍总管。」

  帘外伺立的一名庄丁答应一声,过了没多久,金甲神霍万清掀帘而入,躬身
道:「公子传唤老朽?」

  宋文俊问道:「霍总管,近日爹可曾派人送信刻各大门派去么?」

  霍万清说道:「没有,老爷子自从隐居太湖,已有多年不曾向各大门派问好
了。」

  宋文俊道:「也没有送信给少林寺方丈么?」

  霍万清陪笑道:「老爷子不问尘事,已有多年,就是有书信,也都由公子代
笔,公子不知道,那就没有了。」

  宋文俊把手中书信递了过去,说道:「你看看这封信可是咱们这里派人送出
去的?」

  霍万清接过信笺,只看了一眼,不觉脸色微变,抬起脸来,奇道:「这封信
看来好像是庄主的亲笔。」

  宋文俊道:「是的。」

  霍万清道:「但这封信,据老朽看来,不可能是老庄主写的,也绝不是咱们
庄上的人送去的。」

  宋文俊凛然道:「你是说有人假冒爹的笔迹了?」

  霍万清道:「老朽担任本庄总管,已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老朽很少看
到老庄主动过笔,再说咱们庄上,人手不多,大小事情,都得经过老朽。最近大
家都在庄上,一个不缺,这封信,自然不是咱们派人送出去的了,既非咱们庄上
送出去的,它就不可能会是老庄主的亲笔,于理甚明了。」

  甘玄通、孟达仁、史傅鼎三人听说盟主亲笔函是人假冒的,不觉也同时取出
一封信柬,说道:「这么说,送到敝派的盟主亲笔,也是假的了。」

  无住大师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此人假冒盟主名义,把贫僧几人骗
来贵庄,目的又何在呢?」

  霍万清沉吟道:「依老朽之见,今日之事来得奇突,公子该请大师等诸位,
一同入内,禀明庄主为宜。」

  宋文俊望望他,迟疑的道:「但他老人家……」

  霍万清道:「八大门派,谊若一家,老庄主中毒之事,那也用不着隐瞒大师
几位了。」

  无住大师听得身躯陡然一震,手掌合十道:「霍老施主,你说什么?盟主中
了毒?」秃顶神雕孟达仁、甘玄通,史傅鼎三人,也全都神色愕然,一齐朝霍万
清看来。

  宋文俊点头道:「霍总管说的极是,你就说吧。」

  霍万清应了声「是」,就把当日岳少俊代人捎信,一直说到前晚夜探戚墅堰
巨宅,方知托岳少俊送信的是青煞手涂金标,主人是行迹神秘的仲姑娘,详细说
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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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狼山一狈

  无住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但愿我佛慈悲,消灾枚
劫,才是武林之福。」

  甘玄通听出无住大师似乎已有所闻,不觉问道:「大师莫非已知端倪?」老
江湖都是特别敏感。

  无庄大师道:「道兄见询,贫衲不得不说了,敝寺千佛堂,塑有五百罗汉,
也就是俗称的罗汉堂。乃是敝寺弟子练功之处,归贫衲所主持,每晚僧侣们练功
完毕,回房休息,贫僧照例要巡视一遍。」

  「那是今年中秋,贫僧刚跨进千佛殿,只听有人说话的声音,那是一个人自
言自语的说,罗汉呀罗汉,你们都是在劫难逃。贫僧听得大奇,举目看去,但见
一个白髯的老人,指着罗汉说话。诸位都知道敝寺千佛殿,谢绝香客随喜,深夜
之中,此人何来?」

  贫衲忍不住问他:「老施主从何处来,怎会在此?」

  那老人含笑道:「老夫偶游少林寺,瞻仰佛殿,大师既然见疑,老夫那就告
辞了。」说完,转身策杖往殿外行去。

  贫衲连忙叫道:「老施主请留步。」

  那老人回头道:「大师傅替我转告方丈,记住:漫天大雪空山冷,就是江湖
劫运来,慎之、慎之。」

  「等贫衲追到殿外,那里还有什么人影?贫衲即时禀告大师兄,敝师兄认为
这位老施主可能是武林异人,有意作此警告,说不定武林中又将有什么变故了,
此事相隔不过一月,盟主就受到歹徒下毒,岂非无因?」

  孟达仁猝然问道:「霍总管,涂金标送来那信上,曾提到恽大侠,不知如何
了?」

  霍总管道:「姑老爷倒是没事,昨日派人送信来,把表小姐接回去了。」

  岳少俊心中暗暗忖道:「原来恽姑娘主婢,已经回扬州去了。」

  甘玄通道:「贫道一路行来,业觉得近日江湖上似乎正在酝酿着某种变故,
贫道虽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气氛总是有些不对,如今听大家这么一说,看来真
有什么事故快要发生了。」

  史傅鼎沉吟道:「漫天大雪空山冷,就是江湖劫运来?主要似在第一句上,
漫天大雪空山冷,这是什么意思?」

  岳少俊忽然想起自己在云台山麓,遇上一位老人家,当时问他师傅的第一心
愿,那老人曾念了四句诗:「五出花开六出飞,漫山景色映寒晖,天台一去登仙
籍,从此阮郎不忆归。」这四句诗,岂不和漫天大雪空山冷,就是江湖劫运来这
两句诗,十分相近似么?

  甘玄通突然哦了一声,神色耸动,缓缓说道:「莫非……此女弹的是震天琴
不成?」

  「阿弥陀佛。」秃顶神雕唔了一声道:「漫天大雪空山冷,真要是他,江湖
上果然是大劫将兴了。」

  无住大师双手合十,徐徐说道:「雪山那位前辈高人,修真养性,已有数十
年不履尘世,纵未练成仙道,也应淡泊无为,与世无争,不可能会重出江湖,逆
天行事。」岳少俊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但也不便多问。

  史傅鼎问道:「大师说的是雪山玄灵叟么?」无住大师连诵佛号没有作答。

  岳少俊看几人神色,似是有着甚多忌讳,不愿谈论玄灵叟,心中暗暗觉得奇
怪,忖道:「不知雪山玄灵叟,是怎样一个人?」

  霍万清朝宋文俊低声道:「公子,岳相公特地替老庄主送解药来的,是不是
请他先进去看看老庄主?」

  宋文俊听了一喜,急忙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兄果然是信人,为家父送来
解药,兄弟先行谢了,只不知岳兄是如何弄来的?」

  岳少俊道:「此事说来话长……」当下就把竺秋兰负伤昏迷,自己在一所土
地庙中,遇上相士金铁口,如何制住仲飞琼,逼她以金形掌替竺秋兰疗伤,又逼
着她交出散功奇毒解药,才放她回去,扼要说了。

  甘玄通奇道:「金形掌终南绝技,此女怎会精擅终南武功?」

  秃顶神雕道:「这个简单,几时遇到陆道友,问问他就可知道了。」

  宋文俊抬手肃客道:「诸位前辈都不是外人,那就请到家父房中再谈吧。」
大家略为谦让,就由无住大师为首,由宋文俊陪同,鱼贯进入内宅。

  这间卧室,窗户轩敞,陈设朴素,中间一张雕花大床上,躺着宋镇山,身上
盖一条薄被,大家进入卧室之时,还隐隐听到宋镇山的哼声,显然并不好受。被
推为武林大老的宋老爷子,此刻几乎和普通人生病一样,口中哼声不绝,当真是
英雄只怕病来磨。

  宋文俊放轻脚步,走近床前,低低的道:「爹,你没睡着么?」

  宋镇山哼道:「文儿,有什么事吗?」

  宋文俊道:「回爹的话,少林无住大师傅、八卦门甘道长、六合门孟前辈,
武当派史大侠等人,来探看你老人家了。」

  宋镇山虽然体内剧毒发作,但心头却还清楚,一面连哼带说的道:「快请,
快请。」

  宋文俊道:「爹,几位老前辈,已经进房来了。」

  宋镇山道:「文儿,你快扶为父坐起来,为父这样躺着,如何见客?」

  无住大师合十道:「盟主贵体违和,不可劳动,还是躺着的好。」

  甘玄通接口说道:「无住大师说得极是,八大门派,谊如一家,盟主不可客
气。」

  宋镇山微微喘息道:「老朽还不碍事,文儿,你快扶为父坐起来,几位道兄
已有多年不见,那有躺着说话的道理?」

  宋镇山喉咙有些嘶哑,目光一抬,朝众人颔首道:「诸位请坐,老朽一时不
察,误中贼党好计,有劳诸位道兄远莅存问,老朽至为感激……」他还当无住大
师等人,是问疾来的。

  宋文俊忙道:「爹,无住大师几位,是接到有人假冒爹的亲笔函,特地赶来
的。」

  多长镇山疑惑的道:「那是什么人假冒为父笔迹,目的又何在呢?」

  宋文俊道:「孩儿也是刚才知道,目前还不知道此人有何阴谋。」一面回头
朝霍万清招手道:「霍总管,你把那封信拿给我爹瞧瞧。」霍万清刚应了声是,
正待送上书信。

  宋镇山微微抬手道:「不用瞧了,文儿,你快请大师他们坐呀,几位道兄难
得到咱们庄上来,万清,快去吩咐厨下,准备酒菜,就送到这里来。」霍万清又
应了声是,把书信放到桌上,转身就往外行去。

  宋文俊道:「爹,岳兄已取到了解药,特地给爹送来,爹这就服下如何?」
宋镇山哦了一声。

  岳少俊随着站起,双手把小瓷瓶送上,说道:「宋老爷子,晚生幸不辱命,
总算把解药取到了。」

  宋镇山目光一注,看到岳少俊手中的瓷瓶,不觉怔得一怔,问道:「你这解
药是从何处弄来的?」

  宋文俊接过瓷瓶,道:「爹,岳兄是从那位仲姑娘处得来的,爹服下解药,
体内奇毒,立时就可化解了。」

  宋镇山伸出颤巍巍的手,取过瓷瓶,仔细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岳少侠盛
情,老朽感激不尽。」

  岳少俊道:「宋老爷子言重,晚生受贼人利用,捎来毒函,老爷子纵无责怪
之意,但事因晚生而起,晚生实在难辞其咎,取来解药,只不过稍尽晚生心意而
已。」

  宋镇山连连点头道:「岳少俊果然是性情中人,实在难得。」宋文俊倒了一
盅水,送到爹面前。

  宋镇山一手揭开小瓷瓶瓶塞在掌心倾了几粒药丸,抬手纳入口中,然后接过
瓷盅,喝了一口水,送下药丸,就把小瓷瓶放到枕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此
时,门帘掀处,霍万清在门口叫道:「公子,终南陆道长来了。」一面欠身道:
「陆道长请进。」

  宋文俊还来不及往外迎接,只见一个青袍黑须的羽士,缓缓走了进来,来人
正是终南飞虹羽士陆飞鸿。

  宋文俊慌忙迎着作了个长揖,歉然说道:「陆道长贲临,在下失迎了。」

  飞虹羽士打着稽首,爽朗一笑道:「少庄主,不用客气,贫道是听说无住大
师,甘道兄。孟道兄、史大侠诸位,早已来了,正在盟主房中,就叮嘱霍总管不
可惊动,一脚就赶了进来。」话声甫落,一面又朝房中请人连连打着稽首,才转
脸望望坐在床上的宋镇山,朝宋文俊问道:「盟主如何了?」

  宋文俊道:「家父身中奇毒,刚才服下解药。」

  无住大师道:「少庄主,盟主服下解药,需要休息,贫衲等人还是到外面坐
吧。」

  霍万清在旁道:「大师只管请坐,老庄主已经服下解药,大凡解毒药物,服
下之后,大概有一盏茶的工夫,即可化解了,刚才老庄主吩咐老朽要厨下把酒菜
送到这里来,也许在这里谈话比较方便,老朽之意,诸位就不用客气了。」说话
之时,一名使女手托银盘,给大家送上了名茗。

  秃顶神雕孟达仁和飞虹羽士坐的较近,低声道:「陆道兄来得正好,兄弟正
有一件事要向道兄请教。」

  秃顶神雕道:「兄弟想请教道兄,贵派不是有一种武学,叫做金形掌么?」
岳少俊听他提到金形掌,也特别注意两人谈话。

  飞虹羽士道:「不错,金形掌确是敝派的武功,不知孟兄见询……」

  秃顶神雕不待他说下去,问道:「道兄可曾练过?」

  飞虹羽士道:「贫道不曾练过。」

  秃顶神雕又道:「那么太乙道长呢?」太乙道长即是终南派的掌门人。

  飞虹羽士道:「二师兄也不曾练过。」

  秃顶神雕道:「这就奇了。」他们本派武学,本派的人都不曾练过,自然是
奇事。

  飞虹羽士道:「那是因为金形掌是一种极高的内家功夫,练的是西方庚金之
气,它和剑气功夫,颇相近似,但极难练成,练习之时,稍有不慎,就会自毁内
腑而死。练成之后,只要手掌击中人身,有如利刃摧毁内腑,当场气绝,因此敝
派师祖,历代相传,禁止后人练习此功。」

  秃顶神雕道:「道兄可知已经有人练成此功了么?」

  「有人练成金形掌?」飞虹羽士身躯微震,接着点点头道:「这么说,果然
有人练成功了。」

  秃顶神雕奇道:「道兄已经知道了?」

  飞虹羽士道:「贫道并不知道,但想来大有可能……」

  秃顶神雕道:「道兄此话怎说?」

  飞虹羽士轻轻叹了口气道:「在座诸位,不是外人,贫道也毋须隐瞒,敝派
存放金形掌秘本的铁柜,早在二十年前,就遗失了。」

  甘玄通听了不由一怔,终南派虽然僻处西陲,但数百年来,一直声誉极盛,
门人弟子,人才辈出。在八大门派中,只有终南一派不下于中原的少林,武当,
他们镇山秘本,怎会遗失?莫非是给人盗走的了。秃顶神雕也是老江湖了,他心
中想的和甘玄通相似,自然不便再问,只是摸着胡子「哦」了一声。

  飞虹羽士却不待他发问,接着道:「这册金形掌秘本,因敝派师祖禁止后人
练习,因此把它锁在一只小铁柜之中,存放在敝派师祖洞中。二十年前,有一天
值山弟子忽然发现师祖洞两扇铁门大开,急忙前来禀报,二师兄和贫道几个师兄
弟,闻讯赶去,查遍全座洞府,单单缺少了存放金形掌秘本的一只铁柜,不用说
那自然是有人盗走的了。」

  他口气微顿,朝秃顶神雕道:「金形掌没有二、三十年苦练不能成功,如今
犀指算来,已有二十年了,故而孟道兄方才说已有人练成,那也差不多了。」

  只听宋镇山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好厉害的毒药。」随着话声,倏地睁开
眼来。只要听他这句话,就可知道武林大老体内的散功奇毒,已经全化解了。坐
在室内的人,本来还在互相低声谈话,听了他这句话,立时全都回头望去。

  宋文俊喜形于色,说道:「爹,你老人家已经痊好了么?」

  宋镇山含笑点头道:「晤,真该谢谢岳少侠,这解药真灵,文儿你扶为父下
来。」看他神情,果然已经复原,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要声音复原当然没有这
么快速,宋文俊扶着他爹跨下来。

  无住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我佛保佑,盟主奇毒已解,可喜可贺。」飞
虹羽士、甘玄通、孟达仁、史傅鼎几人,也一齐拱手道贺。

  宋镇山连说不敢,一面朝岳少俊拱手道:「岳少侠大德,老朽永不敢忘。」

  岳少俊起身道:「老爷子这么说,晚生愧不敢当,晚生为了家师心愿,只求
老爷子一言,就受赐良多了。」

  宋镇山愕然道:「你师傅是谁?」

  这句话,听得岳少俊不觉一楞,说道:「家师无名老人,上次晚生已经向老
爷子禀报过了,老爷子和家师原是极熟之人……」

  「唔。」宋镇山一手摸着花白胡子,口中「唔」了一声,点头笑道:「老朽
和令师相交数十年,自然极熟,少侠要老朽替令师说什么呢?」

  岳少俊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自己明明已都告诉你了,怎么中了一次散功
奇毒,就全忘记了。」一面恭敬的道:「家师不肯说,晚生也并不知道家师的心
愿,那是一位老人家指点晚生来的,说家师心愿,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可解,上次
已蒙老爷子答应了……」

  「唔。」宋镇山好像想起来了,点着头道:「老朽确曾答应过你,那好,你
只管先回去复命,老朽答应你就是了。」

  岳少俊又是一怔,望着宋镇山说道:「多谢宋老爷子,但晚生代家师了断此
事,必须接下你老一招剑法……」

  宋镇山脸色微沉,哼道:「这是你师傅说的?」

  岳少俊一怔,愕然道:「这是你老说的,要得老爷子一言,必须接下老爷子
二十招剑法,这是你老十六年前说的话,永无更改,但因晚生是代师求情而来,
故而只要接下你老一招就好。」

  宋镇山目光一直注视着岳少俊,一手拈须,缓缓点头道:「不错,这话老朽
说过。」

  岳少俊道:「晚生斗胆,想请老爷子再赐一招剑法。」

  宋镇山道:「岳少侠代师求情,老朽可以答应你,不过在老朽剑下,你很难
全身而退。」

  岳少俊躬身道:「晚生为了家师心愿,虽死无憾。」

  宋镇山呵呵笑道:「老朽蒙少侠慨赐解药,岂会令你负伤?」

  岳少俊道:「那就请老爷子赐招吧。」

  宋镇山道:「你要在这里动手么?」

  岳少俊道:「你老上次赐招,也在屋中。」

  「好。」宋镇山忽然回头吩咐道:「万清,取老朽剑来。」

  宋文俊在旁道:「爹,你老人家和岳兄过招,怎好使龙泉剑?」

  宋镇山手拂银髯,蔼然笑道:「孩子,你要为父不动剑么?」岳少俊心中暗
暗觉得奇怪。

  宋文俊道:「爹,上次只用一只牙著,还削断了岳兄一截剑尖呢?」

  宋镇山点头笑道:「不错,不错,为父上次确曾以一只牙著,削断了岳少侠
一截剑尖,但今晚为父奇毒初解,内力未复,只怕不成……」

  竺秋兰一直坐在边上,没有开口,这时忽然插口道。「宋老爷子说得是,别
说老爷子奇毒初解,内力未复,就是换了一只使剑的手,功力也会前后判若两人
呢。」岳少俊听得一怔,不知她这话是指的什么而言。

  宋镇山目中冷芒一闪,问道:「姑娘此话怎说?」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宋少庄主,霍总管,以及在座的诸位前辈,我想斗胆
问一句,中了散功奇毒的人,毒解了之后,是不是会丧失记忆,什么事都想不起
来了?」宋文俊缺少江湖阅历,只觉竺秋兰问的有些奇怪。

  总管霍万清追随宋老爷子多年,江湖经验何等丰硕,闻言不觉惕然心动,说
道:「老朽不懂得用毒,但以一般常情而言,如非迷乱心神的药物,光是中毒,
并不影响记忆,也许毒发之时,人会昏迷不醒,但毒解之后,一切都可恢复正常
了。」

  竺秋兰道:「谢谢霍总管,说得够明白了,那么依总管看,不知宋老爷子身
中之毒,是否已经完全化解了呢?」

  霍万清道:「方才老庄主说过,已经痊好,那自然完全化解了。」

  竺秋兰道:「那么宋老爷子对岳大哥前几天的事,好像全都记不得了,怎么
会前后判若两人的呢?」她两次提到「前后判若两人」,而且把这几个字,说得
特别重,自然是志在引人注意。金甲神霍万清脸色微微一变,但他究竟是老于世
故,瞬即平复过来。

  宋镇山眼中凶芒连闪,沉声道:「老朽几时记不得了?」

  竺秋兰笑了笑道:「老爷子都是别人帮你提了头,你老才记起来的,对不?
譬如你老第一次问岳大哥的师傅是谁?第二次问岳大哥要你老替他师傅说什么,
第三次明明是你老从前说过,要岳大哥接你一招剑法,你老却沉着脸问岳大哥,
是你师傅说的,第四,你老上次以牙著代剑,削断了岳大哥的剑尖,居然会问令
郎,不要为父动剑么?以上四点你老好像并不知情,这不是前后判若两人么?」

  宋镇山一手持须,故作微笑,晒道:「这些事,老朽岂会忘记,姑娘倒似在
数落老朽了。」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老爷子这么一说,倒怪小女子多嘴,其实小女子也只
是提醒大家一声罢了,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和我说的一个故事:有一只老狐狸,蒙
了老虎皮,经常在山林间出游,许多野兽,看到了当是真的老虎……」

  「住口。」宋镇山怒哼一声道:「姑娘说这些话,用意何在?」

  竺秋兰道:「我只是比喻罢了,老爷子如果觉得听来刺耳,小女子不说就是
了。」

  宋文俊佛然道:「竺姑娘,你太过份了。」

  竺秋兰淡淡一笑道:「信不信由你,难道少庄主还想不到,有人假冒宋老爷
子的亲笔信在前,如今又有……嗯,我不说啦。」回头朝岳少俊道:「岳大哥,
咱们可以走了。」

  岳少俊低低的埋怨道:「你也太任性了,我们远来天华山庄,一则是替宋老
爷子送解药来的,二则也是为了我师傅一桩心愿,悉请老爷子一言……」

  竺秋兰唁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岳大哥,可惜得很,你送错解药了,
就是这位宋老爷子说上十句话,你师傅的心愿也是了不了的,干么还不走呢?」

  岳少俊还没开口,总管霍万清突然脸色一沉,洪声喝道:「竺姑娘,你在老
庄主面前信口雌黄,蔑视天华山庄,不把话说说清楚,就想走么?」喝声中,暗
暗朝竺秋兰使了一个眼色。

  竺秋兰会意一笑,正待开口,宋镇山抬抬手道:「万清,你们不可难为她,
她要走,就让她去吧。」

  霍万清道:「老庄主,这位竺姑娘当着各大门派的人,诬蔑老庄主,岂可不
要她说说明白?」

  「算了,算了。」宋镇山摇手道:「万清,让她走。」

  竺秋兰道:「老爷子果真量大福大,但小女子若是不把话说明白了再走,岂
不真的是小女子不对,信口雌黄了?」

  宋文俊作色道:「竺姑娘,家父已经不与你计较了,你还要怎的?」

  岳少俊劝道:「秋兰,你就不要再说了。」

  竺秋兰没有理他,却大声道:「少庄主,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但我如果这
样一走了之,可惜的是,天华山庄,眼看就要毁在顷刻了。」

  宋文俊大怒道:「就凭你竺秋兰也能毁了天华山庄?」

  岳少俊连连打拱道:「老爷子,宋兄,请看在下薄面……」

  竺秋兰道:「少庄主这是错怪我了,要毁天华山庄的不是我,应该是这位宋
老爷子……」

  宋镇山这回真的忍不住了,沉哼一声,低沉喝道:「万清,文儿,你们还不
把她撵出去?」

  竺秋兰冷笑道:「这是有人作贼心虚,才要快些把我撵出去了。」

  宋文俊呛的二声,掣剑在手,嗔目喝道:「竺秋兰,你再放肆,本公子就叫
你溅血于此……」

  无住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贫衲说句公道话,这就是女施主的不对了,
盟主念你年幼无知……」

  竺秋兰冷笑道:「老师傅,我看你才年老无知呢。」

  飞虹羽士朗声喝道:「无知女娃,你诬蔑盟主在先,如今又出口顶撞无住大
师,当真太放肆了。」

  宋文俊拔出长剑之际,霍万清已经伸手拦住,说道:「少庄主不可动剑,老
朽之意,她当众诬蔑老庄主,按江湖规矩,她应该交代个明白,如果交代不出来
再动手不迟。」说话之时,暗暗扯了他一下衣袖,宋文俊心中方自一楞。

  霍万清喝道:「竺秋兰,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如此放肆,若不当众交代个
明白,只怕岳少侠也未必袒护得了你了。」

  竺秋兰道:「霍总管一定要我说么?」

  宋镇山怒声道:「万清,你们还不把她轰出去?难道要老夫亲自动手么?」

  竺秋兰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可是沉不住气了?」宋文俊满脸怒
容,又待发作,却被霍万清暗使眼色,劝他不可鲁莽。宋文俊素知霍总管老谋持
重,他一再暗中示意,必有缘故,因此强自捺着性子,隐忍不发。

  飞虹羽士霍地站起,大喝道:「小丫头,你……」

  秃顶神雕孟达仁拖着他坐下,说道:「道兄歇怒,此事霍总管自会处置。」

  竺秋兰嫣然笑道:「宋老爷子,你是昔年武林盟主,威名远播,在武林中更
是德隆望重,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如今隐居天华山庄很少接见外客,对不对?」
她忽然改变语气,对宋老爷子推崇备至。

  宋镇山一手抨须,口中冷冷的「唔」了一声。竺秋兰依然眉眼盈盈的笑道:
「宋老爷子既然息隐林泉,不问世俗之事,尤其在你天华山庄之中,干么还要戴
着人皮面具?」这话听得在座之人,全都耸容动容。

  在座的人除了岳少俊,宋文俊,可说都是老江湖了,他们印证方才竺秋兰说
过的话,如果宋老爷子脸上,真要戴了人皮面具,那么他不是真的宋老爷子了。
宋镇山一手拂着银髯,沉笑一声,问道:「丫头,你说,你如何看出老夫戴了人
皮面具?」听他口气,岂非承认他戴了面具么?

  竺秋兰道:「在座的几位大师,道长,都是名门正派中人,以你老爷子的身
份,自然不会有人对你心起怀疑,我可不同,我跟娘行走江湖,各式各样的人,
看得多了,你方才在掌心倾出解药之时只是做了个样子,根本没有把药丸纳入口
中,我心中方觉奇怪,就在那时,我看到你仰起脖子装作吞药之时,颈上肤色,
和你脸上截然不同,这只有脸上戴了面具,才会如此……」

  她略为一顿,接着又道:「后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忘记你说过的话,做过
的事,前后判若两人,我才恍然大悟,你不是真的宋老爷子,只是脸上戴着面具
而已。」

  霍万清暗暗点头,忖道:「心思果然是女孩儿家细,自己虽觉老庄主有异,
但没想到这一点。」

  宋镇山听到这里,不觉呵呵一笑,点点头,颇似嘉许的道:「女娃儿,你眼
力不错,老夫确实戴了人皮面具。」随着话声,缓缓举起手来,从他颔下缓慢揭
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面具揭开,呈现大家面前的,并不是武林大老宋老爷子,而是一个断眉,三
角眼。狭长脸的老者,看去约莫五十出头,嘴角挂着一丝冷峻的微笑,没有人认
识他。盟主变了另一个人,自然看得无住大师等人骇异不止,忍不住都惊得从椅
上霍然站了起来。

  宋文俊几乎眼中要喷出火来,长剑一抡倏地跨上一步,厉声喝道:「你……
是什么人?」

  霍万清赶紧伸手一拦卜说道:「少庄主,冷静一点。」

  那狭长脸老者神色冷峻,微微一笑,抱拳道:「老夫索毅夫,和诸位还是初
会。」

  竺秋兰冷声道:「狼山一狈。」

  索毅夫深沉一笑道:「姑娘果然是见多识广,连老夫外号都叫得出来。」在
座众人之中,果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索毅夫的来历了。

  宋文俊道:「我爹呢?」

  索毅夫拈须微笑道:「少庄主但请放心,宋老爷子很好。」

  宋文俊道:「家父现在何处?」

  索毅夫道:「宋老爷子现在在敝主人处作客、是敝主人的上宾。」

  霍万清双目精光暴射,双手提胸洪声道:「姓索的,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干脆说出来吧。」

  索毅夫深沉一笑道:「敝主人只是仰慕宋老爷子英名,请去盘桓几日,谈不
上有什么阴谋。」

  霍万清道:「好,你且说说你们主人是谁,现在那里?」

  索毅夫道:「这个很抱歉,兄弟来时,敝主人没有交代,兄弟不敢奉告。」

  霍万清道:「朋友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索毅夫干笑道:「兄弟来了不止一天,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霍万清道:「你知道就好了,今晚如不说说清楚,你能走得了么?」

  索毅夫重又把人皮面具覆到脸上,笑了笑道:「兄弟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他用双掌在面颊上轻轻贴着面具,接道:「兄弟是奉命到贵庄做人质来的,宋老
爷子一天没有回来,兄弟就一天不走。」他覆上人皮面具的意思,敢情仍然要假
扮宋老爷子了。

  宋文俊气得俊脸发青,长剑一指,喝道:「姓索的,你把面具拿下来。」

  索毅夫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少庄主,兄弟是奉命假扮宋老爷子来的,
情非得已。」

  宋文俊道:「匹夫,你再不揭下来,本公,子就劈了你。」

  索毅夫道:「敝主人没把宋老爷子恭送回来之前,兄弟安全得很,少庄主大
概还不至于鲁莽到一剑穿心,杀了兄弟吧?」

  宋老爷子人在他们手中,投鼠忌器,当然没有人敢杀他了。

  霍万清道:「公子且息怒……」

  宋文俊气怒的道:「叫他把面具取下来再说。」他当然不愿意看到有人在他
面前,假扮他的父亲。

  索毅夫道:「兄弟此来,只是不使宋老爷子有损盛名,才奉命假扮宋老爷子
的,少庄主既然要兄弟取下来,兄弟取下来就是了。」说着果然又从脸上揭了下
来,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秃顶神雕孟达仁道:「索朋友假冒盟主,那咱们五派接到了假冒盟主的亲笔
信,那也是索朋友伪造的了。」

  索毅夫道:「兄弟不才,还没有那份能耐,仿造宋老爷子的笔迹,但兄弟知
道此事。」

  「阿弥陀佛。」无住大师低喧佛号,说道:「如此说,这几封信,都是贵主
人仿造的了。」

  索毅夫深沉的道:「诸位知道就好。」

  甘玄通道:「贵主人以盟主名义,把咱们骗到这里来,目的何在?」

  索毅夫皮笑肉不笑,说道:「这个兄弟也略有所闻。」

  史傅鼎道:「你说出来听听。」

  索毅夫道:「敝主人邀约诸位前来,是为了宣布一件事……」说到此处,就
住口不往下说。

  史傅鼎道:「宣布一件什么事?」

  索毅夫道:「这个兄弟也不太清楚,诸位不妨梢等片刻,大概送信的人,也
快来了。」

  霍万清道:「那好,姓索的,你要老夫动手,还是自愿受缚?」

  索毅夫淡淡一笑,泰然道:「兄弟说过,兄弟安全得很。」

  霍万清沉哼一声道:「你以为老庄主在你们手里,咱们就不敢动你?方才你
自己说的,老庄主是你主人的上宾,而你只不过是你主人的一名属下而已,咱们
就是杀了你,你主人未必为了一名属下,会对上宾不利吧?」

  索毅夫听得一怔,点头道:「这个兄弟倒是没有想到。」

  霍万清洪笑一声道:「现在你该束手就缚了吧?」

  索毅夫横了金甲神一眼,冷冷的道:「霍总管可是想和兄弟动手么?」

  霍万清沉声道:「老朽要把你拿下。」

  索毅夫道:「你知不知道兄弟的外号?」

  霍万清道:「狼山一狈。」

  「不错。」索毅夫两个指头,拈着他唇角上几茎苍髭,仰首大笑一声,缓缓
说道:「你总知道狈是不会参加行动的了。」

  霍万清冷笑道:「你是说有人会替你出手?」大步直逼上去,沉喝道:「霍
某先把你拿下了,看看有谁会替你出手?」喝声中,突然五指箕张,朝索毅夫肩
头抓去。

  他这一抓,蓄势已久,出手自然极为快速,那知索毅夫忽然身形一闪,十分
滑溜的从右闪出。就在此时,只见门帘掀处,一个青衣汉子急步奔了进来。一下
拦在霍万清的前面。

  此人一身打扮,正是天华山庄的庄丁。霍万清目光一注,只见拦住自己的庄
丁,脸色黝黑,不过三十出头,双颧微突,鹞目鹰鼻,脸型瘦削,生成一股阴沉
神色。天华山庄的庄丁,他个个认识,但从未见过此人。

  霍万清目光朝青衣汉子打量了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青衣汉子道:「总管不认识我?」

  霍万清道:「你不是天华山庄的人。」

  那汉子道:「是。」这个是,答得很模糊,不知他说的是天华山庄的人?还
是回答霍万清说的不是天华山庄的人?

  霍万清凛然道:「你是姓索的一党,几时混进天华山庄来的?」

  索毅夫微笑道:「他穿了天华山庄的服装,自然是天华山庄的人了,天华山
庄的人,自然是天华山庄总管引进来的了。」

  霍万清心头甚怒,沉喝一声道:「很好。」突然挥手一掌,当胸拍去。要知
霍万清乃是鹰爪门高手,这一掌更是存心毙敌,出手之间,已用了七成力道,一
掌出手,劲风潮涌,直撞而出。因为相距极近,一发即至,故而这一记掌势,看
不出如何威猛,实则已是相当凌厉威猛了。

  青衣汉子没有作声,但也不避不闪,同样挥掌迎出,硬接金甲神一击。这一
掌,一劈一迎,自然很快就接实了,但听「砰」然一声,居然势均力敌,双方各
自震得退后了一步。

  霍万清不觉微微一呆,忖道:「此人年纪不大,掌力居然会不在自己之下?
那以他的功力来说,应该不会是无名小卒了,江湖上怎的不曾听人说过?」心念
转动,口中洪喝一声:「你再接霍某一掌。」双肩微晃,高大身躯直欺而上,挥
手发掌,一招直叩天门,笔直击去。

  他这一掌,激怒而发,掌上几乎已提聚了十成功力,掌势才发,一股凌厉强
猛的掌力,随手而出,罡风激荡,挟着轻微的呼啸之声,直向青衣汉子迎面涌撞
过去。正因这一招双方相距较远,故而看出了他掌势的威力来了。青衣汉子依然
一声不作,功运右臂,横臂出掌,一招横架金梁,硬封霍万清的掌势。

  霍万清看得心中更加怒恼,暗喝一声:「好个不知死活的狂徒。」右掌直劈
不变,左脚一抬,踢向对方小腹。

  青衣汉子右手堪堪架起,瞥见霍万清左脚跟着踢来,不慌不忙,左手化掌,
使了一招春水拍岸,手掌往下斜拍出去。双方势道极快,倏然一合,就发出砰、
砰两声震响。

  青衣汉子内力,究不若金甲神来的雄厚,他一记横架金梁,架是把对方的直
叩天门的掌势架住了,一个人却身不由己腿弯一屈,往地上跌坐下去,但他左掌
一招春水拍岸,也拍中了金甲神霍万清踢来的左脚,而且正好拍在内踝骨上。

  这是一记借力还力的手法,霍万清这一脚踢的力道愈重,反震之力也愈强。
霍万清左脚硬是被他一掌拍的往外荡开,一个人自然也随着往左斜冲了出去,只
觉骨踝痛如裂,几乎拿不住桩。

  宋文俊急忙伸手把他扶住,问道:「总管怎么了?」

  霍万清撅着脚,说道:「不要紧,老朽只是一些外伤。」

  那青衣汉子却也厉害,跌坐下去的人,忽然双手支地,两足就地一点,身形
往上腾起,跃开数尺,正待往外退去,他这一向旁跃开数尺,正好跃到了史傅鼎
的身边不远。史傅鼎刷的一声,剑光一闪,一点剑影,指向青衣汉子的咽喉,喝
道:「你还想走么?」

  这时门外微风一飒,门帘飘动,又闪进一条青影来。这人同样一身青衣,也
是天华山庄庄丁的打扮,同样只有三十出头,左手提着一柄带鞘长剑直冲而来。
岳少俊、竺秋兰二人,已经退到右首,并肩而立。

  岳少俊低低的道:「这人大概也是贼党了。」

  竺秋兰轻叹一声走:「看来天华山庄,已被贼人渗透下。」就在二人说话之
际,狼山一狈脸上挂着一丝干笑,轻轻抬了下手。

  那冲进来的青衣汉子突然抬腕发剑,「锵」的一声,剑光一闪,架开了史傅
鼎指向前一个青衣汉子咽喉的长剑。前面一个青衣汉子好像他的任务已了,身形
一闪,宛如一缕青烟,从帘隙飘飞出去。

  这一段话,从史傅鼎发剑,到另一个青衣汉子的闪人,狼山一狈的抬手发令
和青衣汉子出剑架开史傅鼎长剑,要把它一一叙述说来,自然要费不少笔墨,但
其实双方出手之快,何殊闪电,前后也只是眨眼工夫之事。

  史傅鼎眼看青衣汉子出鞘一剑,就从自己剑下,把人换了出去,不由敛眉一
轩,冷哼道:「你当我不敢杀你么?」

  青衣汉子右手执剑,左手执鞘,剑鞘交叉,只是冷冷的望着他,没有作声。
史傅鼎长剑一振,喝道:「史某不杀无名之徒,你报个名来。」

  青衣汉子冷冷的道:「武当剑法,还杀不了我,何用报名?」

  史傅鼎生性高做,对方这句话,听得他心头极为怒恼,长笑一声道:「那你
就试试我的武当剑法。」挺剑直欺到青衣汉子身前三四尺远,手腕一振,嗡然有
声,划起一圈剑光。

  青衣汉子微晒道:「动手过招,何用花招?」忽的一剑,直向史傅鼎一圈剑
光中刺入,这一剑,果然十分强劲。

  史傅鼎听他讽刺自己使的是花招,更是怒不可遏,但对方举剑直刺,剑锋强
劲,直逼而来,倒也不敢轻敌,脚下斜退半步,长剑直竖,又划起一个圆圈,朝
前推出。青衣汉子一剑出手,立即如影随形而上,手中长剑刷、刷、刷,接连三
剑,都是笔直刺出。

  他这手剑法,直来直去,快如星火,似是专门对付武当剑法的一般,史傅鼎
长剑划圈,他却从你圆圈中直刺而人。史傅鼎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对方连
刺三剑,他却连退了三步。这三步接连后退,却使史傅鼎在怒恼惊讶之中,冷静
了下来,缓缓吸了口气,手腕起处,缓慢的挥出一剑。

  这一剑挥出之时,正好青衣汉子第四剑直刺过来,两剑乍接响起锵然剑鸣。
史傅鼎这一剑去势倏然甚是飘逸,看去如风吹柳丝,轻柔自然,不着半点力道,
但就在双剑乍接之际,他长剑轻轻一翻,使出粘字诀,一下压住了青衣汉子的剑
脊。

  青衣汉子忽然冷笑一声,左手骄指如戟,直向史傅鼎眉心点去。史傅鼎是武
当二子的师弟,一身武功,原也不弱,只是平常行走江湖,替人排难解纷,或是
代表大师兄往来各大门派出席庆典。江湖上因他是武当派掌门人的师弟,身份崇
高,也都另眼相待,很少有人和他动手,因此练剑多年,对敌经验,总嫌不足。

  此时他明明以粘字诀压住对方长剑,可说已有转变优势之机,只需施展这一
剑的变化,立可化被动力主动,抢先出手,抢得先机,但他一见青衣汉子骄指点
来,压住对方的剑势忽然一松,剑尖突然上削。

  须知青衣汉子这一指原只不过是一记虚招,史傅鼎扬剑上削,青衣汉子大笑
一声,左手迅即收回。本来被压住的长剑,手腕一振,跟着往上倒挑而起,剑光
一闪,森寒剑锋由下而上,划向史傅鼎小腹。

  吏傅鼎一剑落空心知上当,急急往后跃退,低头看去,自己一件蓝布长衫,
前面下摆已被剑锋划破了数尺许长一条,差点就伤着了人。

  这下直气得史傅鼎一张白皙的脸上,红如喷血,大喝一声:「狂徒,史某教
你识得厉害。」长剑连展,一剑跟一剑的连绵劈出,刹那之间,剑光大盛,一圈
圈剑影,隐挟风雷之风,着着进攻,凌厉无比。

  青衣汉子长剑护身,后退了两步,冷然道:「方才不过给你了点小小教训,
真要见个真章,你就回不了武当山去。」喝声中,手腕伸缩之间,剑势一紧,和
史傅鼎展开快攻,一柄长剑,剑光流动,暴出一片参差剑花,锐啸盈耳。

  史傅鼎立时被那凌厉反击迫得后退了一步,但他一退之后,再次挥剑逼进,
长剑如虹,飞快的还击过去。这时另一边宋文俊倏地转过身来,双目寒芒迸射,
直注在索毅夫的脸上,冷然道:「你带来了多少人,混入咱们庄中?」

  索毅夫深沉的笑了笑道:「兄弟深入贵庄,总得安排几个人手,以备紧急之
需,这也不能怪兄弟吧?」

  宋文俊心头杀机陡生,缓缓走上,冷然道:「你还有多少帮手,叫他们一齐
出来吧。」

  索毅夫后退一步道:「少庄主要做什么?」

  宋文俊脸上笼罩了一层冷肃之色,说道:「方才霍总管提醒了我,即使杀了
你,对家父并无多大影响,你如有帮手,就要他们一起出来,今晚我要先肃清混
入夫华山庄的贼人,包括你在内,然后再找你们主子……」他一字一字的说来,
显得坚强有力。

  索毅夫镇定的道:「少庄主杀了兄弟,对你们天华山庄,并无好处。」

  宋文俊道:「杀了你,对天华山庄虽然并无好处,但可以告诉天下武林,天
华山庄威武不屈,侵入天华山庄者死。」

  索毅夫道:「少庄主太冲动了,你应该不会忘记,宋老爷子还在敝主人手上
吧?」

  宋文俊道:「你主人劫持家父,无非想以此示威江湖作为称霸武林的张本,
家父在江猢上薄有声誉,所以你主人要待若上宾,一个心怀大志的人,绝不敢做
出触犯众怒,受人指摘之事,你说对不对?」

  索毅夫一手拈着嘴角几茎苍须,点头道:「少庄主那是非杀兄弟不可了?」

  宋文俊道:「不错,我给你一个机会。」

  接着回头道:「霍总管,把你的剑,借给他一用。」他因素毅夫身边并没佩
剑,霍万清答应一声,伸手拔出佩剑,正待递去。

  索毅夫摇摇手道:「兄弟从不使剑,也从不和人动手。」

  宋文俊凛然道:「你不使剑,我要使剑,你不动手,我要动手了。」

  索毅夫耸耸肩,干笑道:「少庄主一定要动手,剑在你手上,兄弟有什么法
子?」他是在耍赖,还以为宋文俊真的不敢杀他。

  宋文俊手中紧握长剑,杀机已盈眉宇,沉喝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话声落,长剑已如匹练般刺出。他这一剑去势极速,也早已觑准了索毅夫眉心而
发。天华山庄的少庄主,自然剑无虚发。虽然房中还有另一对人在厮杀,但大家
的目光,还是集中在宋文俊的剑上,因为这两人都是今晚这场变故的主角。

  索毅夫果然说的不假,他从不和人动手,故而没有还击,没有招架、更没有
躲闪,好像要但然承受一剑。他脑袋瓜不会是铁的,就是铁铸的吧,宋文俊这一
剑,力贯剑身,劲注一点,纵然不能刺穿,大概也刺得进去。

  剑势一闪即至,剑尖离开索毅夫眉心五寸光景,他还是没有动。所有目光都
流露出诧异的神色,难道这狼山一狈,真会是心甘情愿的到天华山庄找死来的?
五寸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但一直等到剑尖迫近眉睫不过寸许光景,狼山一狈索毅
夫的瘦削脸才向左一偏,森寒剑锋,正好闪电般从他耳边擦过。

  从耳边擦过,宋文俊这一剑当然落了空,等宋文俊撤回长剑,索毅夫的头又
恢复了原位。这是何等快速之事?在大家看来,索毅夫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只
是宋文俊点出的长剑收了回去,如此而已。宋文俊心里有数,狼山一狈口中说着
从没和人动过手,实则他身手绝高,但此时岂肯甘休,沉哼一声:「好。」手腕
一振,剑光闪动,接连刺出五剑。

  这五剑不仅快,简直快到无以复加,就像一气呵成。没有人看清他的剑式,
也没有人能分清他发了几招?只觉剑光飘忽靡定,有如灵蛇乱闪。索毅夫还是没
有躲闪,他一个人仿佛就在剑花错落之中站着没动,但宋文俊这五剑,就没有伤
到他的毫发,连他衣裳都没划破一寸。

  宋文俊的剑势,明明可以刺入的肋胁,就偏偏贴着他衣衫擦过,明明可以刺
中他咽喉,却偏偏贴着他衣领过去,五剑居然全落了空。在场众人之中,个个都
是武功有极深造诣的人,但谁也没有看清楚索毅夫是如何躲过宋文俊五剑的?

  只有岳少俊看得最清楚,最出神,最有心得,但也看得脸色微变,朝竺秋兰
悄声说道:「果然是他们一党。」

  竺秋兰道:「你说是谁一党的?」

  岳少俊道:「此人避剑身法,和仲飞琼四个使女,同一路数……」

  话声未落,只听索毅夫叫道:「少庄主且请住手。」

  宋文俊停剑喝道:「你有何话可说?」

  索毅夫道:「看来少庄主是下定决心要杀兄弟了,就是方才这几剑,已经穷
极变化,再硬挺下去,兄弟非伤在你剑下不可了。」

  宋文俊冷冷的道:「你可是改变主意,想动用兵刃了么?」

  索毅夫道:「兄弟从不和人动手。」

  宋文俊横剑道:「那你打算如何?」

  索毅夫笑了笑道:「兄弟打算找个人帮忙。」

  宋文俊冷然道:「本公子早就说过,你还有多少人手,混入咱们庄中,叫他
们一起出来。」

  索毅夫似笑非笑,干嘿一声道:「兄弟想找八大门派中人帮个忙……」

  他两道深沉的目光,缓缓的转到无住大师等四人身上,不住的来回打量。宋
文俊怒声喝道:「姓索的,你胡说些什么?」

  索毅夫道:「少庄主可是不相信么?」说到这里,目光转到飞虹羽士陆飞鸿
的身上、接着道:「陆飞鸿,就是你吧。」

  飞虹羽士道:「你可是想和贫道动手么?」

  索毅夫道:「兄弟是要道兄帮个忙。」宋文俊看他说的极为认真,心中不禁
暗暗疑惑。

  飞虹羽士道:「你要贫道帮你去对付宋少庄主么?」

  索毅夫点着头道:「兄弟正是这个意思。」

  飞虹羽士赫然笑道:「姓索的,你没有在做梦吧?」

  索毅夫皮笑肉不笑,说道:「兄弟好好的,怎会在做梦?」

  飞虹羽士敞笑一声道:「那一定是贫道听错了。」

  索毅夫道:「道兄神智清明,自然也不会听错了。」

  飞虹羽士道:「好,既然索朋友不是在做梦,贫道也没有听错,那么索朋友
再说一遍,让贫道听听,你方才说什么?」

  索毅夫道:「兄弟方才是说,要请道兄帮个忙,替兄弟接宋少庄主几招。」

  飞虹羽士道:「索朋友这句话,不知怎么想出来的?」

  索毅夫道:「兄弟不用想,因为这是命令。」

  「命令?」飞虹羽士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望着索毅夫肃然道:「你
是命令贫道?」

  「不错。」索毅夫肃然道:「兄弟指派的是你。」

  飞虹羽士道:「贫道凭什么接受你的命令?」

  索毅夫缓缓道:「道兄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么?」

  飞虹羽士看他神色不假,心中更加疑惑,反问道:「这是谁的命令?」

  索毅夫嘴角间露出一丝冷笑,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根金丝络穿着的一方玉牌,
在手掌心扬了扬。飞虹羽士骤睹玉牌,不禁脸色陡变。

  索毅夫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间道:「道兄一走认识这方玉符了?」飞虹羽士
当然认识,这是终南派历代相传的掌门玉符,见符如见掌门。

  岳少俊眼看索毅夫拿出一块玉牌,飞虹羽士就显出了惊骇神色,忍不住问:
「不知姓索的手上,拿的是什么玉牌?」

  竺秋兰低低的道:「自然是可以命令他的令牌了。」

  飞虹羽士怔立当场,过了半晌才道:「终南派掌门玉符怎会在你手里的?」

  索毅夫道:「兄弟有玉符在手,是不是能命令你飞虹羽士?」

  飞虹羽士道:「贫道先想知道本派玉符,怎么会落到你手中的?」

  索毅夫仰首冷嘿一声,木无表情道:「兄弟听说终南玉符历代相传,是掌门
人的符信,掌门人纵未亲临,玉符至处,见符如见掌门,不知是否确实如此?」

  飞虹羽士当然不能说他不对,只得哼道:「不错。」

  索毅夫嘿然笑道:「既然如此,道兄就不用问玉符怎会在我手中了。」他这
话,飞虹羽士无法反驳。

  索毅夫深沉一笑,接着道:「玉符至处,见符如见掌门,兄弟指派你出战宋
少庄主,道兄怎不遵令行事?」

  飞虹羽士面有难色,说道:「这……」

  索毅夫脸色一沉,高举玉牌,喝道:「陆飞鸿,你迟疑不前,那是故意违抗
玉符了?」违抗玉符,就是欺师灭祖的叛派大罪。

  飞虹羽士脸上神色不定,显示他心中踌躇未定,口中又迟疑道:「这……」

  就在此时,竺秋兰开口了:「陆道长,你受愚了。」

  索毅夫回过头来,冷然道:「小丫头,你又要多嘴了?」

  竺秋兰撇撇嘴道:「难道我不能说么?哼,小丫头,你娘当年还不是小丫头
长大的?」

  索毅夫脸上忽然现出浓重杀气但一现即隐,嘿然道:「你一再和老夫作对,
老夫不会饶过你的。」

  竺秋兰不屑的道:「你少冒火气,姑娘我如是怕事的,也不会在江湖上走动
了。」

  索毅夫道:「很好。」说完这两个字就别过头去,望着飞虹羽士冷冷说道:
「陆飞鸿,你考虑好了没有?」

  竺秋兰叫道:「陆道长,你当他手上的玉符,是真的么?」

  素毅夫怒形于色,举着玉符,说道:「这终南玉符,那里假了?」

  竺秋兰道:「你假扮宋老爷子,不是我看出破绽来,他们不是都把你当成宋
老爷子么?你们伪造宋老爷子亲笔信,连宋少庄主,霍总管都分不出真假来,像
你们一向惯干作假,这终南玉符,还会是真的么?」

  索毅夫冷森的道:「就凭这句话,你就死定了。」

  飞虹羽士突然敞笑一声道:「好个匹夫,你敢愚弄陆道爷。」刷的一声,寒
光飞闪,长剑出霆,迅若惊雷,朝索毅夫握着玉符的手腕削去。

  索毅夫右腕一缩,收回玉符,冷冷的道:「陆飞鸿,记着,违抗玉符,应受
五刀分尸之刑。」

  飞虹羽士厉声道:「陆道爷先教你五剑分尸。」说话声中,摇腕发剑,一连
刺出五剑。

  终南派剑法,素以快速轻捷著称,他这五剑,和宋文俊方才的五剑,又是不
同!他剑势出手,就如五道飞虹,匹练缀绕,把敌人前后左右,一齐封死,然后
五道飞虹,忽然化作漫天剑花。剑花突然爆开,化作漫天剑雨,密集飘洒。

  你被剑光束在中间,想躲也躲不开,飞虹羽士,原来他的外号,是这样得来
的。这五剑,当然是他的成名绝技了,但这五剑依然没有伤到狼山一狈索毅夫。
飞虹羽士真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自己已把前后左右,一齐封死,区区数尺
方圆,尽在飞虹五剑变化之中,不会伤不了他?除非他不是人。

  就在此时,但见门帘忽然掀开,大步走进一个身穿黑袍的高大人影。只要看
他进来时的气派,这人定然来头不小。只见他才一跨入屋中,就巨目一扫,洪喝
一声:「住手。」这一声洪喝,当真声若洪钟,震得房内迥音嗡嗡作响。

  飞虹羽士不知来的是谁,他五剑刚刚使完,立即收剑跃退。狼山一狈脱出剑
影,长长吁了口气,笑道:「是赵兄来得正好,若再迟上一下,兄弟身上,至少
也要戮上五个窟窿了。」

  这从门外走进来的黑袍人,正是黑虎神赵光斗,洪笑道:「索兄好说。」

  这时和游龙剑客史傅鼎动手的青衣汉子也引剑疾退,身形一晃,很快的从门
帘缝中,闪了出去,身法恍如魅影。

  秃顶神雕孟达仁看的暗自惊异不止,忖道:「这是什么身法?」

  游龙剑客史傅鼎和那青衣汉子,激战了三百余合,武当绝艺,几乎全使出来
了,不但赢不了对方一招半式,甚至还迫得手忙脚乱,肩头、手肘等处,还被对
方剑锋划割破了。他从未受过这等挫折,心头这份愤怒,自不待言。

  此时眼看青衣汉子忽然舍了自己,转身朝门外退去,一时岂肯甘休,口中大
喝一声:「狂徒,你往那里走?」

  双肩一晃,衔尾追了过去,黑虎神赵光斗洪喝一声:「站住。」挥手一掌,
劈了过去。他外号黑虎神,云从龙,风从虎,他这一掌出手,果然虎然生风,一
股凌厉强猛的潜力,宛如浪潮一般,朝史傅鼎身前涌了过去。

  史傅鼎没想到此人一击的威势竟有如此猛恶,一时化解不及,立即一提丹田
真气,身子横向左侧飞开,才算让开黑虎神的掌风,心头怒不可遏,站定身子,
双目凝视,长剑一指,凛然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偷袭史某?」

  黑虎神微哂道:「我是什么人,你回去问问玉真子,自会知道。」

  史傅鼎嗔目喝道:「史某偏要你自己说出来。」长剑一振,大有欺身直上之
意。

  狼山一狈含笑道:「史道兄乃是武当俊彦,怎的如此忍不住气,赵兄不是和
你动手来的。」

  黑虎神连正眼也没看他一下,只是微哂道:「竖子少不更事,理他作甚?」

  史傅鼎大喝一声道:「你以为史某宝剑不利么?」

  秃顶神雕孟达仁走上一步,劝道:「史道兄请且歇怒,咱们不妨听听他的来
意。」

  无住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孟兄说的极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且听赵老
施主如何说法,再作道理。」史傅鼎碍着二人面子,快快的返剑入鞘。

  霍万清看了黑虎神赵光斗一眼,嘿然道:「索老哥方才曾说送信的人,快要
来了,这送信的人,大概就是赵老哥了吧?」

  黑虎神转身朝霍万清拱拱手道:「霍兄久违了。」

  霍万清还礼道:「赵老哥久违了,赵老哥名动江湖,威震南北,一向从不服
人,怎么如今找到了一个主子?」

  「哈哈……」黑虎神仰首洪笑一声道:「霍老哥三十年前,就被江湖上称做
金甲神,盛名不在兄弟之下,不是也当了天华山庄的总管么?」

  霍万清道:「兄弟追随的是各大门派公推的盟主,武林大老,兄弟能执鞭随
橙,已是兄弟之幸。」

  「这就是了。」黑虎神一手拂髯,说道:「良禽择木而栖,兄弟和索兄追随
的主子,自然也是主宰天下武林的人物了。」

  秃顶神雕心中一动,暗道:「听他口气,果然有一夥人秘密结合,妄图倡乱
江湖了。」

  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赵老哥的贵主人是谁,能否说出来听听?」

  黑虎神道:「敝主人目前还不想公开身份,兄弟就无法奉告了。」

  无注大师道:「贵主人伪造盟主信件,把老衲等人约来此地,必有见教,方
才索老施主曾说,贵主人会另派一位送信之人,前来宣布,此人若是赵老施主,
那么老衲等人就洗耳恭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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