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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十年孤剑沧海盟】(全)作者:武陵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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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是一片琉璃世界,冰天雪地凛冽特甚,那人一劲地往小清凉山下鼓风疾
走。前数天一场大风雪,将小清凉山平添了数尺厚,又经过几天几夜的猛烈北风
一吹,冻成厚厚的一层坚冰,不要说是人走,就是虫兽也无法爬行,可是那人双
肩一振,两足飞点,不容一刻缓气,捷如糜鹿成之字形望山颠驰去。

  小清凉山,一名西山,在宛平县西,山高耸入云,嗟峻巍峨,涉其巅麓寒冽
特甚,入冬降雪易积不溶,自下望上,如初琢之玉,洁白而峭峻,燕京八景,有
西山霁雪之称,其景之美,出自天然,山鹿有庵,佛像巍峨,广植腊梅数千百本,
极为清丽壮观,小清凉山本为名胜游地,除开冬日寒冽游人特少之外,其余春夏
秋三季游人不绝于途,以春日游者最盛,其时万卉争艳,芳斗红紫,所谓花香枝
头,鸟鸣林上,流泉潺潺,其声铮铮,如弹古琴,如击玉磬,徘徊其处,辄为神
往,初夏则绿树萌浓,金莲花香郁于荷塘,秋则满山红叶,恰丽夺目,昔人咏西
山诗云:「石洞飞来一道斜,坡陀背影见人家,峦冈十里相联纵,饱看山崖桔梗
花。」可见小清凉风景之美。

  此时此刻小清凉山正是千山鸟飞错,万径人踪灭的境界,仅有那人弹丸飞纵
似的,驰赴山岭。只看那人身形停处,正是水月庵前一片梅林处,寒梅吐艳,幽
香沁人,忽见人影一晃,梅林中转出一老者,那人一见,唤了声:「雷二弟,这
么早就来了。」那人正是乾坤手雷啸天,老者却是九指神丐苍玺。

  乾坤手雷啸天用手整了整帽檐,笑道:「一大早就跑来了,还不是报信来着。」
说着,两人并肩缓缓向水月庵门前走去。

  乾坤手雷啸天道:「果然追风刺猬钱宁所探消息不差,贵门南支掌门人蒯浚
已然来京,听说落在三贝子府中,依小弟猜测南支丐门来的当不在少数。」

  九指神丐苍玺双目精光暴射,微哼一声道:「他来了,这本好戏有得瞧啦。」

  雷啸天道:「三弟来了就好,不知白大侠口信带到没有。」

  九指神丐苍玺微一沉吟,道:「我看总带到了,铁指仙猿白羽人最机灵,三
弟日内谅也就来了,不过在老三未到之前先要铺排一下,免使门下无辜受残。」
雷啸天点点头。

  蓦见庵内闪出两个老叟,身后尚随着五十上下,发鬓灰白的化子。这两老叟
便是丐门二长老星河约客娄雍,三长老竹杖叟洪潢,化子是北京地面的团头北天
一雁孙思远。星河钓客娄雍笑道:「雷老师早来,想是得着什么消息?」雷啸天
把前话重说了一遍。

  娄雍冷笑一声道:「蒯化子来了,这是他自找死路,想借三贝子与和坤势力,
脱离本门约束,成为南派盟主,这是痴心梦想。」

  竹枝叟洪潢摇头说道:「娄老二未免小看了他,激化子功力只在我等之上,
人又明激异常,说不定暗中还有图谋,为此之故,昨日命孙思远携紫铜令符,令
北京地面所有的门下,一概潜伏,不待局势澄清,不准露面。」

  话犹未了,只见一中年化子,浑身血污,跌跌爬爬跑来报道:「三位长老不
好了,在大红门土地庙内,被本门南支掌门蒯浚,同着五人寻来,刑坛李香主被
擒,钱宁也被蒯浚一掌震断右臂,失手遭擒,只剩小的侥幸逃出毒手。」话声一
落,竹杖叟洪潢颜色猛变,两足一顿,倏往梅林那边窜去,身形之快,无与伦比。

  九指神丐也有所觉,县一斜,便往梅林左边飞去。因为竹杖叟一听,这报信
的化子就数他的能为最差,何以他能逃出毒手,便知蒯浚欲擒故纵,暗中必有人
跟着,心念一动,眼角便掠见梅林中人影-闪,是以飞身寻去,此人一逃出清凉
山,便是个不了之局。

  且说竹枝叟两个起落,便瞧见了一个灰衣人距自己只得两三丈外,大喝一声
:「哪里走?」双袖一抖,兜起一股劲风,向那人身后扫去。

  那人一式「旱地拔葱」,全身急疾上升,反腕喝声:「打。」七个黑点电似
地向竹枚叟打来。竹杖叟洪潢拂袖扫开打来暗器,身形略缓了一缓,那人已窜在
十数丈外。

  此人身形极快,竹杖叟洪潢暗暗纳罕,看其身法已臻上乘,武学亦必不差,
为何此人不战而退,猛一晃身,身形暴射追去,疾似划空闪电。两条身影,相距
七八丈,均是一般流星飞奔,不即不离突然崖角那边起了一声清佩,九指神丐已
自现身出来,只见那人凌空往外侧翻了出去。

  只见九指神丐苍玺如神龙探爪般,十指如钩迎着那人扑到,那人往侧一翻,
右掌往后一甩掌,带起一蓬花雨,原来他掌力所及,一树梅花随劲风震散。九指
神丐哈哈大笑道:「朋友,好俊的劈风掌力,我老头子意欲见识尊驾,怎么过门
不入,未免太小家气。」

  那人甩出一掌后,头也不回,身形疾展,闻言只冷哼一声,便自穿过梅林中,
怎知梅林中凝立着星河钓客娄雍,含笑拦住去路。那人猝遇意外,不禁一愣,身
形缓得一缓,九指神丐苍玺、竹杖叟洪潢已自赶到,丐门三老按三才方位立着,
娄雍微笑道:「朋友为何藏头掩尾,见不得人?」敢情那人还戴有面幕。

  那人倏然扯下面巾,冷笑道:「凭你们三个老化子,还敢杀官拒捕么?」

  九龙神丐苍玺看清那人面目后,登时眸露神光,哈哈狂笑道:「原来是李老
爷,寒山有幸,失迎,失迎。」转面对娄雍洪潢道:「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
……」

  竹杖叟洪潢冷笑道:「不用了,鼎鼎大名的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夜鹰子李
振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老化子既可杀人,又不放火,为何说出杀官拒捕四
字,必须要交待一个明白,不然,休想走出小清凉山。」

  夜鹰号李振东面上一红,嘿嘿冷笑道:「三人阻截李某一人,怎不能说杀官
二字。」

  苍玺翻眼沉声道:「这种强调夺理的话,只有像你们官府中人才说得出,你
既不现出面目,谁又知道你是李老爷呢?」李振东本是有为而来,一时失神说出
杀官拒捕四字,这根本不成理由,欲盖弥彰,被苍玺抓住了话柄,在这凛冽寒气
中,竟还臊红了脸,两颊发烧,喃喃不则一声。

  此时,乾坤手雷啸天也自闪过,大笑说道:「李老爷,光棍眼内不揉沙子,
谁不知道李老爷冒寒登山,必有所为,你打开窗子说亮话,不就得了啦,竟然说
出拒捕二字,嘿嘿……拿来。」

  夜鹰子李振东觉得这人很是奇怪,帽檐遮得低低的,眼目无法看见,不知是
预兆不吉,抑是什么,只觉打从心内寒起,机伶伶直打冷战,暗忖:「今日是怎
么搞的?」于是挺了一挺脊骨,强打起精神硬撑着。及至听雷啸天说出「拿来」
二字,不由一怔,两眼瞪着茫然不解。

  乾坤手雷啸天泛出不屑的讥笑,道:「李老爷,拿出海捕文书来呀。」停了
一停,雷啸天向上推离了帽檐,露出眉目。

  李振东一看清楚,又是一阵哆嗦,他知乾坤手雷啸天,是江湖中有名难惹人
物,一经缠上,非搞得你个啼笑皆非,丐门三老虽是武学极高,但化子可也得受
九门提督衙门管辖,一纸令下,都城化子尽成俄俘,不像雷啸天那样的阴魂不散。
死缠不休。

  只听雷啸天厉叱道:「李振东,别不要脸了,你倚仗着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
几个字,吓唬得了谁,我雷啸天可不吃这个,乖乖说出来意,不然,叫你尝尝我
姓雷的厉害,今天你要是下得了小清凉山,姓雷的就此绝足江湖。」

  夜鹰手李振东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不禁恼羞成怒,把心一横,冷笑道:「姓
雷的,别吹啦,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李振东怎么样?」说着,身子一晃,欺至
雷啸天身前,抖掌就打。

  雷啸天一拧身「移形换位」就让出去一两丈。夜鹰子李振东好凌厉的掌风,
竟把一棵绿萼古梅齐腰折断,枝上雪花冰渣横飞激射。雷啸天让开他那凌厉的一
招壁空掌力,人已扑上,右掌上翻,抖劲向他天灵盖便劈,左掌并戟,微往下至,
由左向右疾雷奔电地扫去,切向李振东右腿「血海穴」,这正是三十六手「乾坤
掌」中一记绝招「指天划地」。

  夜鹰子李振东只闻得雷啸天的乾坤掌有独到的造诣,却未料如此精奇,身形
变换得飞快不说,一式「指天划地」激起嘶嘶破空之声,若然被他打上,那就非
得当场陈尸小清凉山,但又让开不了,猛一咬牙,两臂交叉飞快的一隔,意欲将
雷啸天攻来两掌崩开。

  雷啸天作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敢硬崩硬折,心想:「若不叫你知道厉害,
我这乾坤手算是卖给你了。」两腕一叫劲,原式不变硬往前欺,视对方来掌竟若
无睹。

  一声大响,只见夜鹰号李振东,蹬蹬蹬,震得倒退了三步,两臂火辣辣地灼
痛,右股划破一道浅浅的血槽,顺着黑黝的股内,淌出鲜血。只差两分就是「血
海穴」,原来乾坤手雷啸天左掌一叫劲使用出「金刚指」功,这一划上,竟连李
振东裤腰管划断了一圈,顺腿肚子直溜下来,雷啸天可也被他一隔之力,崩得身
形斜出两步。

  李振东原无斗志,这一来更不行了,丢脸已丢到了家,总不能光着腿动手,
何况冷风一劲地向小肚子里直涌,这滋味真不好受,呲着牙一扬手,三点蓝星射
出,一拧身「潜龙升天」,往林梢翻越出去。丐门三老已自退得远远的,仍然按
着三才方位守着,他们有他们的心意,因为料定李振东并不是孤身而来,身后必
随着有人,有意放他一条生路,再直追下去,定可找出刑坛李香主及追风神猬钱
宁的囚处。

  不料雷啸天见他打出三点蓝星,倏地双掌一翻,打出强烈劲风,只闻得波波
波三声微响,那三点蓝星缓得一缓,竟自动爆炸,进出无数黑雨,这一距离近,
来得又疾,雷啸天无可闪避,急中生智,就地一滚,只差着半点便被打上。

  雷啸天侥幸躲过,翻身跃起,掠眼雪地一瞧,可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这迸来
黑雨,射在雪中,厚厚的一层白雪,竟自溶开,下面的草皮现出焦黄的一片,分
明视极阴毒液汁。这一来,雷啸天可把李振东很透了,放眼过去,见李振东已然
窜出梅林,到得一片雪坡上,丐门三老分散身影缀着,却又不像有生擒李振东之
意。

  雷啸天可摸着丐门三老心思,心中冷笑道:「你们要放虎归山,丐门就是置
于万劫不复之地,姓雷的准不叫他脱出手中。」一动念,身形疾展追去。

  夜鹰子李振东一路飞逃,狠狠于心,忖道:「我回转京城,随便我上一个脏
名,还怕你乾坤手雷啸天不锒铛入狱。」他本是邛崃出身,混元指蒯浚是他师叔,
怎不令他尽心尽力。

  雷啸天死命一劲地追,李振东拼命地逃窜,丐门三老反而越离越开了。小清
凉山在京城近郊,算是首屈一指的崇高,放眼过去,尽是一片玉龙世界、只见雷
瞒天李振东一后一前弹丸起落飞驰着。夜鹰号李振东心想:「只要姓李的逃下清
凉山,你雷啸天便是网中之鱼。」心念未了,突地迎面闪出一小童来,手持两支
判官笔劈头打下,风声劲疾。

  李振东不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心中大惊,好得他应变奇快,足跟钉地,
全身疾仰,使出「卧燕掠波」的上乘身法,平射后去三四丈。身形一稳,瞥见雷
啸天已自赶在十多丈外,暗忖:「看来非经一场死斗,别想平安下山了。」想着,
两手一反,一对十三节蜈蚣鞭已撤在手中,「笃郎」、「笃郎」起了一串密响。

  只见那小童怒叱道:「万恶的狗腿子,我爷爷姐姐与你何仇,竟敢勾结匪人
用迷魂药迷倒擒去,小爷今天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雷啸天已自赶到,喝道:「青儿,赶紧下手招呼,千万别让他逃出,你爷爷
姐姐只在他身上找回好了。」来的正是傅青,后文当另叙及,暂别过不提。

  雷啸天一说定,双掌挟着一片劲风打去,傅青也是一上一下飞快地往李振东
身上点到。夜鹰子李振东真不敢怠慢,一对十三节蜈蚣鞭疾电似般交叉一环,「
笃琅琅」又撒开来,腕力加到十成,威势凌厉,迫得雷啸天傅青两人往后让开五
尺。李振东乘隙跃出,回面嘿嘿冷笑道:「小鬼别血口喷人,李老爷既不知你爷
爷姐姐是谁,更认不得你,李老爷要抓人,尽可冠免堂皇地上门拘捕,还用得着
使诡吗?」

  傅青也冷笑道:「李振东你别以为小爷还蒙在鼓里,你派来的匪徒,便有一
人抓在小爷手中,受刑不过把密谋吐出,你能赖得了吗?」

  李振东面色疾变,用嘿嘿一阵子笑来掩饰难堪,继又双目一瞪道:「小鬼既
强认定是李老爷子干的,说不上只好要成全你了。」

  蓦听得雷啸天一声大喝:「你死在临头,也敢逞狂。」双掌晃处,就往李振
东「章门」「气海」两重穴打去。

  夜鹰子李振东双腕一拧,一式「分云拨月」,双鞭又是一阵「笃琅琅」望雷
啸天双掌缠去。说真的,雷啸天一双肉掌,可真不敢轻易的为蜈蚣鞭沾到,只因
李振东这对蜈蚣鞭是用百炼精钢打成,四面作棱角形,有如利刃,更在钢节内藏
有倒须逆刺,施展开来自动弹出,一沾上对方,准是皮绽肉烂,是故,雷啸天手
出即走,晃了开去,猛然一翻身,手中使多了一柄剑。

  乾坤手本是掌剑双绝闻名,平时即少用剑,今日只以恨透了夜鹰子李振东,
又以对方一对蜈蚣钢鞭阴损无比,恐怕空着双掌难有取胜希望,竟然把一支从来
少用青铜剑撒在手此时傅青已是按耐不住,一磕双笔跃出,嚷道:「雷大侠,此
贼让给青儿吧,割鸡焉用牛刀,不怕污了大侠的宝剑?」

  夜鹰子李振东气得目眦皆裂,怒喝道:「小鬼,你也敢。」双腕一拧,那对
蜈蚣鞭泼风似地展开,鞭销如雨点般向傅青身前要穴点去。

  乾坤手雷啸天听谢云岳说起过,傅青年虽幼,但武功上造诣确是不俗,不过
究竟功候回回不足,立在一旁暗暗为博青耽心。傅青冷笑了一声,微微挪步,双
笔一使上,竟是「钟馗降魔卅六打」,但较武当名家神笔侠钟奇原招式尤为精奇,
一照面一招六式同时攻出,笔头透出二道看芒,向李振东「命门」、「志堂」、
「心俞」、「肩并」、「气海」、「百会」、追风似地。打到。

  乾坤手看得心头骇异,料不出傅青这套判官笔法,较武当神笔侠钟奇招式更
为诡奇凌厉,猜测必是盟弟谢云岳所授。夜鹰子李振东这条蜈蚣鞭,是他成名兵
刃,浸淫有年,使展开来独具威力,一见傅青施出「钟馗降魔卅六打」,哪有认
不出的,心头猛震,暗驾自己派出的人该死,为何走漏了他这小鬼。

  天色阴翳更深,朔风怒啸,不时刮来了一阵雪花,只觉奇寒透骨,可是李振
东傅青两人头上沁出汗珠,真是一场生死的争斗。雪地上只见一团人影飞舞。丐
门三老又露出身形来,还在十余丈外凝立着,乾坤手雷啸大面寒似冰。傅青打得
兴起,双定一动,移星换位用上「九宫八卦正反阴阳步」法,这一来,配合得更
见神妙。

  李振东越打越骇,自己那么凌厉的鞭式,竟然圈不住傅青身形,反而被他左
一晃,右一转,自己头晕目眩,这是从来未有的现象,寻见对方判官笔左右双肩
砸来,心中一动,力贯双腕往前一送,只听「笃郎郎」一阵脆响,双鞭抖得剑直,
「日月同升」直向傅青双眼点去,他心想:「这一招用出,对方双笔必然会撞上,
为龙须逆刺钩紧,那时再往回一带,再腾出右手将这小鬼擒住要挟,自己便可安
然离山。」

  他这里算盘打得蛮好,却不料傅青比他更鬼,身形一晃,竟自转到李振东身
后。突然李振东一声惨叫,顺着自己前冲之势栽到雪地中,原来傅青趁着他撤招
不及时。一按双笔头卡簧,四十八支「闷心针」芒雨般激射而出,距离又近,李
振东无法闪避,全数打中,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只觉胸口一麻,连闭穴封
气都来不及,嗥得一声便自栽倒雪中。乾坤手雷啸天犹恐他不死,一抒腰已审了
起来,举剑直戳下去。

  忽然九指神丐苍玺大叫道:「雷老二,这使不得。」人如灰鹤似地风到。乾
坤手雷啸天听若无闻,等苍玺赶到时,李振东被戳了一个前后胸对穿,苍玺不禁
顿足叹息。

  乾坤手雷啸天反手-捞,将李振东尸身挟在手中,望着九指神丐苍玺冷笑道
:「苍老大,真叫做兄弟的寒心,人家为丐门中拼死尽力,你们反而躲得远远的,
这是何居心,我雷啸天从今以后不问你们丐门的事。」说着,怒冲冲地-拉傅青
蒯的手,道:「我们走吧,留在这里反而碍事。」跺跺脚,两人身形已泻出六七
丈外。

  九指神丐苍玺大吼道:「雷二弟,你别误会,听我说……」雷啸天头也不回,
径自驰去。

  九指神丐苍玺默默无言,星河钩客娄雍、竹杖史洪潢也自聚在一起。星河钓
客娄雍叹息一声道:「雷啸天这一来,无异是把北七省丐门弟子送入绝地。」

  别看九指神丐苍玺,这大名望,到此时也是一样迷惘伤神半晌才道:「丐门
又将遭受一次百年来分裂惨酷大变,不知道要牺牲本门弟子多少,回忆百年前,
在前辈未三变未执掌天下丐门之先,一场血并,精华殆尽,数十种奇绝精奥的武
学也随之绝传,所以本门武学始终停留在落后的阶段,未能发扬光大,与各大门
派比美,南支丐门因朱前辈羁糜怀柔,赐了一根寒铁旌杖,准自便宜行事,但南
支掌门人得受四只紫铜符合调宣约束,因此之故,另一支符令在谢云岳处,在他
未返回以前,本门只好静待观变了。」

  星河钓客娄雍摇首叹道:「苍老大,情势未必如你所料,纵然四只紫铜令符
到齐,蒯浚也不见得就此俯首听令。」

  九指神丐苍玺皱眉道:「我怎不见及此,蒯浚既敢自冒大不违,我等也可师
出有名,雷啸天平日机智神算,今天如此反常,出人意外,我等岂不知李振东有
所为而来,但他始终未吐露所来目的,我等也碍难出手,反不如蹑着他的身后,
探出李香主钱宁的下落,相机救出,待云岳一到,再商对策现在李振东一死,大
难已兴,逼得势必改弦易辙不可了。」

  竹杖叟洪潢微笑道:「苍老大不必难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未来局势全
靠祖师在天之灵默佑,本门律法谨严,不容外人窥涉,雷啸天既非本门中人,他
的行为与本门无关,就是谢云岳来此,他也是客宾之位,不得逾越权限,亦不得
参与本门执法大典,唯其如此,来日荆棘重重,只在我等尽力以赴了,老大休为
此事烦心,我等急速下山探听钱李二人下落吧。」九指神丐无言叹息了一声,丐
门三老身形如飞飘下清凉山向北京城而去。

  又是穹苍垂暗,大雪纷飞,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北京城每一角落,街上行人
寥少,显得异常的寂静。但另一面,北京城正蕴酿着武林中人生死大劫,即将序
幕展开。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开始…阴霾似天色一般,不知何时方见明朗。

  汴京,从那日晚上起,天气又变得很坏,艳阳春丽一反凄风冬寒,正像少女
心理善变,难以捉摸。矮方朔荆方等五人因受罗刹玉女倪婉兰之催促,次日清晨
振衣猎猎上道径往北京城。情之一字,千占以来,不知消磨了多少英雄儿女志气,
兰姑娘秀眉不展,在马上不停地长吁短叹,尽管玉萧侠士耿长修在旁不时地慰解,
她仍然是默默伤神,心坎内老是显出那一张俊俏而英气逼人的面庞。

  耿长修虽不明兰姑娘何以这样愁怀难舒,但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在
心头郁结,可是他不敢明着探问,只好暗地试问姜宗耀东方五琨两人,所得的答
复,只是摇头三不知。一见钟情,这句话是千古不变,玉萧侠土在峨嵋门中,也
是潇洒不群的美男子,师姐妹中不无对他魂梦为之牵萦的人,柔情如水,百般体
贴,可是耿长修眼高于顶,无动于衷,今日一见兰姑娘,即惊为天人,思慕难释,
这是孽,抑是缘,不得而知,总之却是上天有意安排。

  兰姑娘原先不知玉萧侠士耿长修思慕自己,对她体贴入微态度,先也不以为
意,这是人之常情,后来发觉了,她看出耿长修眼神流露出异样的光芒,一举一
动莫不是含有深意,不禁粉脸一红。一路上因意有所属,对耿长修没留心注意,
这时,她偷觑了耿长修一眼,只觉他品貌虽然不俗,可缺乏谢云岳身上一种特有
的气质,这气质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总之,耿长修与东方玉琨一样,美则美矣,
只是少了一样,她希望要取得的。

  风雪满征途,虽然在官道上,也是一样难行,这天朔风强而且劲,有时一阵
强风扑面呼啸而来,马匹力竭声嘶的「希聿聿」长鸣,昂头竖蹄止步不行。安阳
至邯郸才不过百把里路,天过了午,还只行了一半路程,天色昏茫得有如上弦月
夜,心绪感觉沉闷,凄凉。

  矮方朔荆方与东方玉琨姜宗耀三人寂然不语,默默长途,只有耿长修笑语和
兰姑娘鼻音嗯啊声。矮方朔荆方平时是多话的,因为强风呛口,所以止口不说了。
荆方转面看了看天色,用手护嘴高声笑道:「看这一两天,风雪不能停了,甚至
还要强猛,人是不要紧,坐骑可要冻馁而亡,依老朽说,投上前途野店打尖,打
住一两天再说,反正不一定赶至邯郸,如何?」他们都知此是实情,颌首应了,
兰姑娘心中虽急于至京寻到谢云岳,可也难以启齿坚持继续赶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时变幻既无常,人的际遇也
总是那么坎坷,但也得活下去,人都是追求希望的,全靠这意念,努力延续生命,
但兰姑娘在途中恍惚地翻来覆去想着:「究竟我为凭借着什么活下去?是为了他
么?」暗暗噙泪,无言叹息。

  半个时后过去,眼帘隐约现出一列屋子,只不过百把丈路程,五人精神抖擞,
叭叭长鞭猛抖,迎向前去。街头上便是一家安商客寓,黑漆门匾已是字迹模糊,
走进土墙门,就见一座宽敞大院,两侧搭了简陋的芦席棚,栓了骡马倒有十余匹,
想是太冷的缘故,挤成一处不停地踢腿。

  五人拴好马匹后,便进得栈内,当由店伙迎进送往客房,冀南的小镇集的野
店,客房内皆砌有大土炕,炕内热火熊熊,饶的均是晒干马粪。兰姑娘一进屋,
直嚷:「好热,好热。」粉面上沁出汗珠,掏出香绢乱抹。

  玉萧侠士耿长修也是关心大过,急不择言,道:「倪女侠,既然热,何不宽
衣?」

  兰姑娘狠狠地白了耿长修一眼,耿长修心里很不明白,暗忖:「我这是好意
呀?没有什么不对,女人,真是……」

  东方玉琨姜宗耀微笑,矮方朔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你叫人家十八岁大姑
娘当众脱衣成吗?就是我老头子也不愿意呀。」耿长修当时会过意来,俊面赫然
一红,讪讪里直觉不好意思,暗骂自己糊涂。

  这时,店伙探进头来,矮方朔大叫道:「喂,给送二十斤烧刀子,十斤烩饼,
两大盘牛肉,快点。」店伙唯唯应了,转身而去。

  蓦见门外人影连闪,身法甚快,矮方朔等人也不在意,只道店中客人来往经
过。店伙送上食物,五人中除了兰姑娘少许饮点酒外,其余四人都带得六七分醉
意,话也就多了,天南地北地胡聊了起来。矮方朔最是诙谐,典故又多,说出来
直令人捧腹,兰姑娘格格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气。

  寻见店伙又深进头来,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矮方朔眯着小眼望着他。店伙
嗫嚅道:「老爷子,诸位此来是不是乘得有马?」

  矮方朔便觉问得有蹊跷,瞪着眼立起道:「有哇,马怎么着了?」

  店伙急道:「坏了,坏了,方才离去的多位客人,将老爷子等乘骑全牵去啦,
小的也是有点奇怪、可是没敢问。」

  矮方朔等面上全变了色,马匹可是小事,竟然有这胆大贼人敢在客栈内偷马,
但这五匹马都是普通脚程并不值得一偷,臆测出必是寻仇的人,借此诱己。矮方
朔荆方便详问了店伙贼人面像。黑摩勒姜宗耀听出其中有龙门四怪,飞天鹞子娄
敬德等,矮方朔嘻嘻一笑,道:「小伙子,有得热闹好瞧啦。」

  身形一晃,当先跃出,其余的,随着鱼贯出得找门,细查蹄痕,证明是由邯
郸方向而走的。天时已过午了,阴霾昏茫得如无有前日的黄昏一样,放眼过去,
只是一片迷朦的灰白,狂风挟着漫天鹅毛雪花飞舞着,四外渺无半点人迹,此时,
已分不出哪是路哪是田,连池塘上都盖满一层厚厚的雪,半天一晚的雪势,就将
整个北国改得面目全非了。矮方朔等五人冒得风雪,循着浅显的蹄印觅去,奔出
约摸六七里路,踪痕渐见散乱,向东西北三方分射而去。

  矮方朔停身下来,道:「看来,贼人有意诱使我等分散人力,想逐个击败,
这个主意真绝。」兰姑娘小嘴一撅道:「回去了吧!冒着大风雪追赶,连贼毛都
没见一根,真是化不来,少了马,又不是买不到的,何苦厅厅计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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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方朔龇牙笑了,道:「既然女罗刹却发了善心,我老人家如坚持要赶,未
免太说不过去,走,回去。」说着,便要转返客栈。正当他们四人要窜起之际,
忽见道旁一株形如伞盖的大树上,落下几个灰白人影来,原来他们拿皮袄反过来
穿着。

  其中一个长睑猬髭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陡然两臂平伸身形一弓,嗖地「飞
鹰攫兔」平射出去,径往兰姑娘肩头落下。普通这种暗袭对方的身法,必然带起
一阵急锐风声,可是今日北风实在太大了,为之掩没,所以兰姑娘并无所觉,待
得接近肩头,才感到有些不对,一翻身却已来不及了,肩头一柄「秋霜」宝剑被
那老者偷取了去。

  兰姑娘粉面疾变,闪电地抖掌劈出,叱道:「好贼子,你是找死。」

  掌未劈出,老者人已一鹤冲天而起,呵呵大笑道:「看在相送宝剑份上,且
饶过你这丫头一命。」

  矮方朔等人已窜出三四步,闻声警觉,同时回扑过来,那老者已远去七八丈
外,随着其他人身后微笑凝立着。矮方朔已瞧出来夺剑老者是飞天鹞子娄敬德,
站在雪地上,立的是龙门四怪及几个不相识的江湖人物。兰姑娘眼却红了,这柄
「秋霜」剑是燕山神尼镇庵之物,传得她手上,爱逾性命,珍惜异常,现在被飞
天鹞子娄敬德偷夺了去,不禁急怒交加,人似疯狂一般飞扑过去。

  龙门四怪等人见兰姑娘飞窜过来,也不拦阻,及时让开一条通道。矮方朔等
三人也不言语,身形一晃近前,举掌猛劈,东方玉琨姜宗耀双剑起处,一片惊天
青虹向贼人卷到。原来飞天鹞子娄敬德瞥见兰姑娘追来,呵呵大笑,身形又往右
侧退去。试想兰姑娘怎可让他放出手中,振腕向飞天鹞子娄敬德胸后打出两掌。

  飞天鹞子娄敬德江湖巨憨,身手绝乘,岂是兰姑娘打得到的,身形一闪,滑
出兰姑娘指尖,面色一沉,道:「老夫曾说过看在宝剑份上,暂时饶汝一命,你
既重重追赶,老夫岂能示弱?」双掌疾翻,袖管迎风往上一托。

  娄敬德「铁袖劲功」驰誉武林,这一使出,威势果然惊人,一股狂飙平地涌
起,撞得兰姑娘身形踉跄后退。此时,玉萧侠士耿长修及时赶到,一挥玉萧,飞
快地抢了七招,凌厉无涛,算是救出兰姑娘袖下灾厄。娄敬德见耿长修萧招奇诡,
前胸猛然凹塌,玉萧堪堪飞身而过,将打往兰姑娘双袖一撤,身形错出跟着萧势
拂去。耿长修惊于娄敬德袖劲凌厉,只觉风势砭面如割,不禁往后退出一丈外,
后又腾身,凌空攻下九箫招,只见一蓬红雨,向娄敬德当头罩下。原来这支五萧
嵌有九点红星,略一晃动,便带出九条红线。

  飞天鹞子娄敬德一声长笑,身形往后闪出,道:「老夫目下实在有事,无暇
与你们拼斗,再见。」说着,身形起落如飞,已窜出十数丈外,隐人漫天飞雪中。
兰姑娘芳心大急,一涌身跟在娄敬德身后追去。

  耿长修痴恋兰姑娘太甚,亦待放步跟去,忽然在无边风雪中闪出一人,心中
一怔,停住脚步,仔细看清楚来人是个虎背熊腰老者,年约六旬,颌下花白胡须
迎风生威,背部微现怄偻,胸前系出十字钢环扣。只见这老者双眼觑定耿长修手
中玉萧,眼光闪烁了几下,问道:「你是金顶老和尚何人?」

  耿长修见老者问得傲慢无理,心中微微有气,道:「这是家师,你问他老人
家做甚?」

  那老者哈哈狂笑一阵,道:「果然老夫眼力不差,适才你与娄大哥动手时,
老夫就看你那几招是金顶秃驴的拿手绝技二十式「九音红影」萧法。」

  玉萧侠士耿长修见他认出自己招式来历,心头一凛,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怪目一睁,厉声道:「老夫也不瞒你,就是昔年一招之差败在金顶秀
驴手下的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老夫恩怨分明,也不伤你,只逃得蚁某十招之下,
让你回报金顶秃驴,就说蚁某半年之后亲自拜山,洗那当年之辱。」

  耿长修一听这人就是王屋山独行大盗,心头更是一惊。在山上其师也说起此
人,武功甚是不凡,当年用这支玉萧过招到两百招上,才以一招「丹凤来仪」险
胜蚁元凯,如今自称半年后再上峨嵋寻仇,武学当更精进,不过顾全师门威望,
不能示弱,当下微笑说道:「原来是蚁老师,既欲指教,在下无不奉陪。」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行笑了声:「好。」两手往胸前一搭,十字钢环扣松开,
只见他两腕一振,哗啦啦两条雪亮外门兵刃伸得笔也似地直。

  耿长修看得吓了一跳,这对外门兵刃甚是奇凸,首端是两个大半月牙钢圈,
圈内外是凸出钢刺如钉耙,左环外缘刺平伸着,右环内线弯曲如钩;可锁夺对方
兵刃,钢圈后面便是九节精钢圆练,形状如蒺藜,护手是两柄圆环,从首至尾足
有五尺六寸长,与自己玉萧一比,相差一倍有奇,不要说打,就是兵刃尺寸上,
便已吃亏太多,俗语道:「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蚁元凯在一对
九子母连环上已占够上风,短兵刃不是没有人用,非要在武学上有过人造诣不可。

  耿长修在峨嵋小一辈中已算是佼佼不群者,但要与蚁元凯过手,显然有自不
量力之讥。玉萧侠士耿长修当下猛吸了一口长气,一抡玉箫,疾如狂风暴雨似的
当先攻出九萧,但见漫天风雪中掠起一蓬红丝箫影,往蚁元凯胸腹重穴攻去,端
的凌厉无比。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见他使出招数精奇,与其师金顶上人相差无几,不由得暗
暗赞佩,此时他身形一错,两腕一拧,这时九子母连环,已是撤了开来,只见他
双腕一上一下连续微振,手上这对兵刃横七竖八地飞来,简直看不出是什么招数,
凌乱得很,可是没法找出他的破绽。

  耿长修吃了短兵刃的亏,九子母连环使了开来,可逼出威力几达一丈五六方
圆,不管自己箫招怎么凌厉,攻不到蚁元凯近身也是枉然,不但如此,反被九子
母连环逼得身形连连退后。这蚁元凯使出招数看是缓慢,空隙甚多,其实劲气已
布起了一座钢墙,有几次耿长修以玉萧穿隙通过,但觉手腕猛震,玉萧差点被他
连环链扣在出手,这才知厉害,蚁元凯每每手腕一振,便响出金铁交鸣互撞声,
可见其内功之强。

  转而七八招过处,耿长修已满身是汗,心知打下去必然讨不了好,总想架住
十招趁机脱出,可又心急着兰姑娘安危,功力上已是大大打了一个折扣。忽然蚁
元凯狞笑一声,招式疾变,一对九子母连环快如电光石火般向耿长修身形锁到,
招法甚是诡奇,从来少见,那么长的九子母连环,在他手上居然象灵蛇一般昂俯
扫截自如,最难当的,明明看着问胸前打来,招到中途,环头突会交往下划或是
右扫,这令耿长修心神骇异,凌空腾起,手中玉萧疾如流星往蚁元凯头顶「百会
穴」点去。

  蚁元凯嘿嘿冷笑,头一低,两柄子母钢环自动朝上迎玉萧锁去,右环飞到中
途,突往平飞耿长修腰肋圈卷到。耿长修身在半空,情势危急,头一翻,玉萧往
下猛削去,人如「鲤跃龙门」仰射出两丈外。幸亏玉萧往下一截,吭啷啷声,萧
环触接,将九子母环飞势缓得一缓,这才及时射出,可也一条臂膀震得酸痛欲裂。

  蚁元凯收住环势,哈哈狂笑道:「好小子,居然逃过老十招之下,话可说出
不能不算的,赶快逃吧,下次遇上,可没有这么好说话。」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耿长修玉脸通红,-言不发,掠萧往着兰姑娘追娄敬德方向赶去。身后风雪
中尚不时传来刺耳的狂笑,亏得方才交手时没人瞧见,不然,耿长修的睑放在那
儿去。且说兰姑娘在飞天鹞子娄敬德身后穷追不舍,两人身形都是流面赶月一样
的疾,不即不离,只相距五六丈左右。

  飞天鹞子有心诱敌,不时回面讥笑一两句,兰姑娘只气得银牙紧挫,转眼就
追出六七里外,奇怪的是娄敬德走的方向不是笔直,而是七转八弯,只在茫茫雪
野上乱窜,兰姑娘暗道:「像这样追,几时可了,这老贼有心把自己活活累死。
姑娘偏不如你心意。」想着娇叱一声,「飞燕掠波」全身往前激射,手中打出两
把梅花针,急如暴雨般向飞天鹞子娄敬德打去。

  娄敬德好似背后长了眼一般,风快地身形一旋,左袖挥处,梅花针竟被扫落,
口中狞喝道:「丫头这么狠毒,饶你不得。」左袖续挥出一股劲力,往兰姑娘撞
去,左手疾若闪电伸出,两指骈戟就往兰姑娘左乳戳到。

  兰姑娘此时还是心浮气躁之时,飞天鹞子娄敬德出手如风,那能避得及,一
双玉掌打出劲风只架住娄敬德「铁袖劲功」,却感到右乳一麻,立即头晕目眩一
交摔倒昏过不醒。娄敬德狞笑了笑,正待俯身扶起兰姑娘。

  就在此时,凌空一声断喝:「贼子敢尔。」漫天风雪中,只觉一条黑色人影
长泻而下,娄敬德只觉一股凌厉的劲风飞袭身后,令人窒息,也顾不得什么是丢
脸,往外一滚,双袖挥出。

  娄敬德往外滚时,只觉肩头微微一动,待得立起时,只及来人手上捧着一柄
宝剑,这正是方才自己夺取兰姑娘的那一柄,仔细看清来人面像后,觉得此人甚
是俊美年轻,两道眼神锐利无比,不禁想起蚁元凯所说的在高家沟所遇姓严的少
年一模一样,遂厉喝一声道:「来人,可是高家沟子为天马镖局架梁子的严小子
么?」

  黑衣少年沉声道:「不错,算你狗眼不差,既知我名,还不快滚。」

  飞天鹞子一阵狂笑后,厉声道:「娄某找你不是一天了,今日相见也是天意,
姓严的,你别妄想活着回去。」

  黑衣少年面有温色说道:「听你口气,想必就是飞天鹞子娄敬德么,我与你
无怨无仇,你找我干什么,想不到这么成名人物,还自欺侮一个弱女子,算什么
英雄好汉,天马镖局门首丧失颜面还不够受的吗?」

  娄歌德脸上突变青白,在天马镖局门首自己被人撩出,原来就是他,不由心
惊肉跳。但自己隐猜其人若不是老一辈风尘侠隐,就是草莽奇人,不料如此年青,
但转念到自己在天马镖局门首受辱,立刻怒火陡升,桀桀怪笑道:「姓严的,好
大的口气。娄某成名以来,还没有见过你这种狂妄的人物,老夫倒要见识见识阁
下有什么惊人出奇的绝学。」

  黑衣少年看了躺在雪中的兰姑娘,面上泛出一丝怜悯之容,闻言皱了皱眉头,
道:「娄敬德,我看在你是中原绿林道上总瓢把子,人还有点骨气,但今的见你
欺悔弱女,巧取豪夺,可知传言失实,你尚敢恃强,这是你自找死路,不信就试
试看。」

  不要看飞天鹞子娄敬德如此成名怪杰,此刻心内还是一样胆怯,近年来怪手
书生在中原道上闹得天翻地覆,不知多少成名的高手均败在他的手上,据霹雳手
杨弼回报这少年人,就是怪手书生师侄,拿杨弼的性情,也是从不服人,可是对
这少年推崇备至,由此证明这少年身手绝俗,越想越胆战,心内匆匆决定偷袭主
意,一击不中使全身而退,也不再说,左袖拂处,一片汹涌劲风迎头罩去,右掌
倏出,斜切黑衣少年右肋,这一袖一掌去得飞快,运出十足真力,比朔风更凌厉
更锐啸。

  黑衣少年不打算与娄敬德虚耗着时间,因他看出兰姑娘受伤不轻,面色苍白,
呼吸急促,有武功之人真力一涣,血脉停滞,便与常人无异,而且在这漫天风雪
下,就不是伤重也要冻死,雪花这时已盖在兰姑娘身上,差不多有两分厚,怜悯
多于厌恶之心油然泛起,他不知道兰姑娘奔走江湖,为的就是找他表露爱意,要
不然,他心情可能有所变更,至少对她厌恶心理,可以减除一部分,此时见娄敬
德袖掌并施,不禁剑眉一剔,左掌施出「弥勒神功」卸字诀,一扬一卸,右掌五
指闪电似地朝娄敬德切来右掌脉门一弹。

  飞天鹞子娄敬德突觉挥去「铁袖劲功」,撞上一块极韧的海绵上,化威力于
无形,便自惊觉不妙,正待撤出袖力,忽地右腕一麻面色大变,闷哼了一声,便
自翻出四五步,左手护住右脉,汗如雨下。原来黑衣少年左掌施出「轩辕十八解」
的制龙手法,一记「五丁砍龙」弹上了娄敬德脉门。

  委敬德只觉他一弹之力,自己有如中上万斤钢锤,真气纷纷散窜,直似万蛇
攻心,力软神涣,当下他运气闭上主要脉穴,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娄敬
德一时疏忽,竟为你所算,此仇不报,枉为君子,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完,转身疾退,没入风雪中。

  黑衣少年也不管他,俯身用手推捏兰姑娘穴道,推了一会,依然不见苏醒,
少年面有愁容,与兰姑娘扶了扶脉,摸了摸鼻息,自言自语地说道:「姑娘们何
苦抛头露面,与人争强,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当下微微一迟疑,又道:「这老
贼手法狠毒,一定被点上死穴,只不知伤处在何处,现在救伤要紧,也说不得避
男女之嫌了。」伸手解开兰姑娘上衣,又剥开内面的紧身,一片欺霜压雪的胸膛,
暴露眼前,这少年看得卜卜心跳,忙澄心虑志定下神来,用手缓缓掀开胸衣,两
只坟起菽乳赫然弹出,少年看了几乎惊叫出口。

  原来兰姑娘右乳淤黑了一半,只差了一分便扫上「乳根穴」,这是人身九大
死穴之一,否则岂不是当时香消玉殒,此时见兰姑娘鼻息微弱,口噤不语,丸药
无法咽服,这情形谅是气温寒低的关系,血脉流动冻滞,致使气弱虚浮,但也有
好处,淤伤扩延甚缓。

  黑衣少年叹了一口气,右掌一按,将兰姑娘右乳罩住,默运「菩提贝叶真经」
上所载疗伤之法,提聚真气将乳伤淤血拔出,只见他手掌微微蠕动。此法最是损
耗真气,一盏茶时候,少年额角已微微见汗,手掌一松,乳上淤印全消,掌内聚
有一团黑色血丝,腥臭异常。

  但兰姑娘依然鼻息微弱,闭目口噤,少年摇了摇头,将兰姑娘胸衣掩上,将
夺回的「秋霜」剑放在她肘弯内,便要启步离去。他意有不忍,又回过身来,自
言自语道:「如果她在一刻之内,若未气息均匀,苏醒过来,必然在这冽寒气温
之下冻僵,这无异是有心种孽么?」于是掏出小玉瓶,倾出三颗「长春丹」捏碎,
左手卸下兰姑娘下颚,将药丸倾入她的口内,再合上颚骨,等它自行溶化流入。

  忽发现兰姑娘面色更形苍白,心中失惊,暗道:「内伤已除,不致于发生这
现象吧?」惊骇之余,用手探了兰姑娘鼻息一下,发觉气如游丝,出多入少,也
不逞寻思,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气,伏在兰姑娘胸前,嘴对嘴度入。这可苦了黑衣
少年,只觉一股似兰似麝站少女体香,直从鼻头袭人,心笙猛摇。

  兰姑娘忽然嘤咛一声,黑衣少年腾身欲起,蓦觉胸后一缕劲风袭至,两手一
按,身如穿矢脱出劲风之外。原来是玉萧侠士赶来,一见黑衣少年伏在兰姑娘身
上,猜出了是什么一回事,不由醋火陡生,一挥玉萧,飞前径向黑衣少年后胸「
命门穴」点去。

  那黑衣少年一避开,身影一仰立起,正待启齿解释误会,谁知耿长修竟又身
形飘风般,玉萧飞快地攻出七招,萧端均是寻上重穴点来,掠起一扇形红线。黑
衣少年面色一沉,右手一晃,竟将耿长修的一只玉萧夺出手中,随道:「阁下对
事理不分青红皂白,遽下毒手,如阁下者,何能跻入侠义之列,看在这位姑娘份
上,饶你一次。」说着,右手一扬,那支玉萧往距离十丈一颗大树飞去,笃的声
响,登时萧身插入树干一半深度,冷笑了两声,转身驰去。

  这时躺在地下的兰姑娘一跃而起,如同疯狂一般,往着黑衣少年逝去的方追
去,口中高叫道:「谢大哥……你停停……谢大哥……」这声音有如巫峡猿啼凄
楚幽怨,随风传出老远,格外的哀酸。

  兰姑娘一劲地猛追,但她那新伤初愈之躯,怎能赶得到谢云岳盖古凌今绝乘
轻功,但见雪花漫大飞舞,玉龙万条翔斗,汹涌的朔风怒潮澎湃而来,哪有谢云
岳的半点身影,她知道再追没用,不禁酸从中来,秀目中两行情泪,如泉水一般
往下流端。

  人在希望将要得到手中时,又倏地失去,这一份心灵的打击,不啻于十倍失
望的伤感,兰姑娘哀伤欲绝,黯然半晌,才拖着「秋霜」剑失神地走回,她心中
痛恨那玉萧侠耿长修,恨不得手刃他。

  因为在谢云岳以菩提真气推吸玉乳淤伤时,她便已逐渐恢复过来,全身真气
匀行无阻,当谢云岳与娄敬德喝骂时,耳未失聪隐约听出那是梦寐想思,大涯追
踪心上人语声,心中一喜,只以酸软乏力,眼皮沉重,欲起无力,莫可奈何待到
推伤时,便觉精神一振,星眸微启,看出来者可不就是心上人,那还不喜出望外。
于是强闭着气,唯恐他离去,似谢云岳这等聪颖,反被她骗住真是意料不及的事。

  只觉他解开胸衣,用手抚摸自己右乳,一阵说不出舒适滋味,百脉流畅,这
是一种罕有的经历,温馨、爱怜,在兰姑娘的想法确是如此,她愿这只手长抚自
己的胸际。但刹那间,美梦即趋消减,哪能不将耿长修恨入刻骨,兰姑娘转回来
时,只见耿长修手抚着王箫发征,僵立在那儿,她啐骂了声:「蠢东西。」身形
并不稍留,一消轻烟往那风狂雪漫中掠去。

  玉萧侠士耿长修于兰姑娘追赶谢云岳时,已恍然明白,这一定兰姑娘被飞天
鹞子娄敬德所伤,幸亏遇上姓谢的及时救治,自己可误会了他对兰姑娘妄肆轻薄,
故而飞萧偷袭,但又有什么不对哩?他仍然摇摇头道:「任谁在这情形之下,均
可能有我这举动发生,我可是好意呀,你知我是多么的痴爱你呢?」

  他从兰姑娘近似疯狂追赶姓谢的情形来看,推测出来这姓谢的少年必是兰姑
娘芳心钟爱的人,无怪连日来兰姑娘长吁短叹。但他可不爱兰姑娘呀,世事纷纷,
千头万绪,被爱者拒绝爱他的人,而施爱者反而痴心如铁,这问题令他苦恼,扰
神……

  耿长修震惊姓谢的少年手法精湛,是他从来未见,连其师金顶上人亦不过如
是,他仔细思索这少年是何来历,苦苦寻思。他自愧自身武功,相形之下太渺小
了,无怪乎兰姑娘对他这么无情。眼帘中兰姑娘身形一掠而过,他忽有所觉,陡
地一奔身形,往兰姑娘赶去。

  他回到矮方朔等与龙门四怪等人交手处,只见雪地上足迹零乱,人影已无,
于是飞快地赶回客栈,却发现诸人已杳,唤来店伙追问,那店伙答道:「老爷子
等人一直没回,只有那姑娘返转,匆匆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向邯郸道上走去。」
耿长修一言不发,随手给了店伙一锭纹银,立即出得店门,冒着这大的风雪,往
邯郸道上飞驰,真是天涯难遇知已客,痴心反逢负心人。

  次日旁晚,北京近郊昌平影城来了一个骑驴怪客,这人面色僵黄,密麻如豆,
看起来十分丑陋。这时风雪渐小,街字一片白雪笼罩,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
行人几乎绝迹,只剩下几只野狗摇尾在寒风苦雪中蹒跚来回走着。那奇客勒驴于
一家小客栈前,将毛驴拴在一家酒店门前,又漫步街心,似是不经意地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朝着那号称神医赛华陀魏宅院落,那宅子附近,有几个形迹可
疑的人,不时来回浚巡着,一望而知那些都是武林人物,不由心中一愕,暗忖:
「这必是贼人对魏傅二家有不利的企图,不然便出了乱子,但是九指神丐函中,
说事先对傅大侠家小移住隐蔽处,却没说起赛华陀魏大侠也同时迁居,自己此来
目的,就是问明傅家迁往何地。」这怪客情不自禁地随着两个黑衣汉子身后垂首
踱去。

  雪天的暮色是极其迷蒙凄凉的,无止无休的雪片扑面生寒,那割耳的北风,
一阵一阵地呼啸而来。前面的两个黑衣汉子,正在切切私语地走着,忽然意有所
觉,风快地旋身过来,其中一人喝道:「吠,你这人好没道理,恁大的风还在外
面闯魂,跟着太爷们身后,是何居心?」

  那怪客似是乍遇意外,惊得踉跄退了一步,两眼发怔继而抱拳施礼道:「大
爷,俺正在烦家里无钱买米,老婆叫,孩子哭,俺听得心烦,故而出外走走,散
散闷。」说着,故意叹了一口长气,似是煞有介事的。

  两个黑衣汉子狠狠地瞪了他两眼意似信了,转身复又走去,那怪客这时身形
不敢太欺近他们,仗着双耳聪灵,远远听出前面一人在说着:「咱们何展两位大
人也真是,魏老贼既然全家都跑了,还遣咱们大伙耗着这空宅子干吗?」

  那怪客正是谢云岳乔装,听得那汉子说的何展两人,一定是宫门双杰铁臂金
刚何申福、明风煞掌展万雄了,既然是赛华陀魏平洛全家都跑了,还遣人在此为
什么?心正不解其故,另一汉子也回话了:「你怎么这样蠢,展大人昨晨得获飞
报,傅六官一家三口落在大红门外一家荒宅中,便暗施诡计以迷药熏倒傅家老狗
及其孙女,单单走失一名小的,有人看见那小的在昌平县露面,展大人猜出这小
的必是潜入魏宅藏着,但两次搜索一无所获,所以命咱们耗着,这小子饿极了,
总会跑出来吧?听说,这小子还擒住咱们这边一人。」

  谢云岳骤闻之下,一阵惊骇愤怒涌上心头,不禁展开身形,只一晃近两个汉
子身后,双手望两人肩上一拍一掐。两个汉子几乎痛得出声高叫,谢云岳放着低
沉的嗓音,喝道:「不准嚷,我只问你们,那姓傅的一老一女,现在被禁哪里?」
两人扭面一瞧,见是先前随在身后那个丑陋的中年人。

  他们被谢云岳紧掐着「肩并穴」,面上都痛得变了色,可仍自忍痛咬牙不语。
谢云岳不由暗暗生气,又低喝道:「我若点上你们阴穴,令你们受那七日七夜抽
筋缩骨之苦,到那时你们就后悔现在不说出的错了。」说着手指又加了一分劲。

  两个汉子痛得眼泪直淌,可又不敢叫出声来,这两人是宫门二杰手下,平日
无恶不作,其中一人竟咬牙沉声道:「你敢与宫门二杰作对吗?」这二人自恃宫
门二杰作为护符,以为抬出二杰之名,可吓阻这丑陋中年人,再也可保全自己的
身分,却不料谢云岳发出低沉笑声,道:「凭你这种下三滥毛贼,也敢在我老人
家面前使硬,你只问宫门二杰,敢不敢跟我怪手书生俞云作对?」

  这无异于雷降九霄,惊天动地,两人耳中「嗡」的一声,眼前金花乱进,再
硬也硬不起头了,只得哀声求道:「这不怪小的两人之事,奉上差遣,身不由己,
听说傅家一老一女被禁在三贝子府中,目的就是诱骗你老自投罗网,只是尚逃去
一名小的,那小的还擒住我们这边一人,不知挟持在何处,有人密报那小的落在
昌平县内,小的两人只是明桩,暗桩还不计其数哩。」话中涵意,谢云岳哪会听
不出来,这话是吓谢云岳不可下他们毒手。

  谢云岳听了微微一笑,两手变掐为按,略一着力,两个汉子声都未出,倒地
死去。忽然身后黑中有人高喝道:「什么人?」

  谢云岳如风地疾转身形迎着过去,只闻得闷哼一声,随之寂然,谢云岳以鬼
魅奇快的身法,将赛华陀魏平洛宅中窥查了一遍,并无傅青的踪迹,他知傅青人
小机灵,绝不会株守宅中待毙,早就遁飞了,目前的急务,就是如何救出傅六官
傅婉两人,想着一掠身形,往北京城奔去,连客栈也不回。

  这一年来,谢云岳性格方面有个极大的转变,他认为凡是恶人,均可杀却无
须效法妇人之仁,以致养痛成患,宁可一家哭不可一路哭,如今,世道人心大坏
了,法律总是站在恶人一面,助长骄妄。逐令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一发而不
可收拾,这种观点能说他错吗?处于专制时代,不平之事屡屡,遍地均是,反观
今日世道人心,亦莫不如是。

  风雪正浓,无止无休地向谢云岳身上直涌,他涉着沙河河面坚冰掠过。昌平
本距京城甚近,不消一个时辰,便自赶到。这晚京城内异常热闹,令谢云岳大出
意外,因为今日正逢元宵灯节,风雪弥漫,可阻住不了北京居民的赏灯雅兴,到
处都是人群,无论老的小的均披着一袭风罩出外观灯,街中心舞龙戏狮,八仙过
海,龙宫水妖…等等,各灯齐备,加上锣鼓喧天,爆竹震耳,人声笑嚷,将这个
北京城,顿成不夜之天,与静寂的昌平一比,不啻天渊之别。

  谢云岳心想:「元宵灯节,千古旧俗,大概昌平移民因今晚风狂雪浓因此取
消了也说不定。」殊不知宫门二杰密令昌平县令今晚不准闹灯,恐傅青在人群中
逃逸,此诚专制时代官场上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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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岳哪会有心赏灯,一颗心全系在博婉身上,自忖三贝子既是满清宗室,
府内定有不少高手,何况他们是有意诱己,宫门二杰早有安排,设下天罗地网等
他束手被擒,闯荡江湖一年间,除了吃亏在宝昙魔僧手中外,顺利已极,他却丝
毫不敢自满,深知天下之大,奇才异士不乏其人,俗语说:「名高遭忌,树大招
风。」他一思及此,不觉惴瑞自危,是以欲寻觅一丐门之人,找上九指神丐苍玺,
乾坤手雷啸天两人相助。

  但他走完两条街,却不见一个化子形迹,不禁暗暗称奇。他绝不料及丐门三
长老,令全城化子潜隐不得露面之事。谢云岳心想:「这倒是怪事,化子总是过
年逢节,遇上婚丧喜事,成群出外乞求赏钱,今日元宵佳节,反而形踪杳然。」
不怕他聪颖过人,也有糊涂一时之时。他转念到:「天桥就在不远,我何不至天
桥一行,其地在都城最是龙蛇余众之处,可能寻觅得到。」想着,遂往天桥走去。

  天桥比之汴京开封相国夺更形热闹,在天桥之北有莲花池一泓,池内中心有
土畦,可种稼禾,四月碧水环绕,植有荷花,夏日荷立水面,香风扑鼻,于今水
面浮冰,断梗零乱。而莲花地占地特广,可称作湖,湖堤相接处,则跨以石梁,
其下可通舟缉,乘舟至陆地,设有茶轩,可以品茗,最著名者如天外天,水心亭,
绿香园,绮榭等,皆清素而幽静,榭中并有点心款客,又设有游艺,大鼓双簧,
女校书清唱及坤书。夏秋两季,都城人士,无不趋之若骛。

  天桥之西及东南两处,皆为戏院书场,酒肆茶社鳞比而列,以北有小街五条,
为摊贩集中地,医卜星相,远远望之,密若繁星,其热闹之概况,有非锗墨可以
纪实者。

  今晚虽然冽风盛雪,可也是火树银花,人群如蚁,途为之塞,谢云岳挤在人
群中,费了个把时辰,依然见不到一个化子踪影,不由紧皱眉头,此刻。他心急
着救出傅婉祖孙两人,也无暇寻思,他走出入群行至僻处一掠身形,独闯三贝子
府邸。

  三贝子府邸在内城之东南,谢云岳如无翼蝙蝠一般,沿着昆明湖飞掠。此时,
约莫三更时分,城楼更鼓频催,清晰入耳,谢云岳突见七八条疾如流星黑影,在
追打一人,迎面而来。他身形微闪,即掠入树荫黑暗中,追踪的人与被赶的人,
由其身法判断,显然都是武林高手,谢云岳看出被赶的人有点气浊步浮,当是疲
累不堪,寻见追踪者有九人由两分超越,将被赶的人包围着。

  这人知无可再逃了,索兴立足不动,冷笑道:「我金仲寒做梦也想不到三贝
子府中,竟厮养一班都是江洋大盗。」

  继听得一声厉喝道:「朋友,你死在临头,还要口舌逞能,你夜入贝子府中
非奸即盗,也算不得什么好人物。」

  一声凄厉的长笑,起自被赶者口中,笑骂道:「三贝子在你们是衣食父母,
金某看来无异是沐猴而冠,形同禽兽之辈,金某与三贝子有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不过有你们这班掩护庇着,算他命大,只要金某今晚不死,则他别想安枕。」

  接着一声狞笑道:「咱们可不能让你死咧。」说着七八条身形扬着兵刃,纷
纷扑攻金仲寒。

  谢云岳窥见这些人都是内家能手,出招步法,暗含生克变化,金钟寒却也一
柄剑使得招数精奇,寒光如电,但以一人之力似嫌螳臂挡车,慢慢即有力不从心
之感,人总是同情弱者这一面,何况三贝子府中之人,与自己也是敌对之势,不
禁泛起同仇敌忾之心情,身形一掠而出,口绽春雷一声大喝道:「住手。」

  这一着,可收了吓阻之效,三贝子那一边人闻声忙止手不攻,跃出圈外,练
武人都讲究昏夜见物,虚室生白,均看清树荫中掠出一怪面中年人来。只见谢云
岳目光闪烁,沉声问道:「你们为何不遵守江湖交手规矩,群殴一人,是何理由?」

  这群三贝子府中的一班能手,却是明眼人,目睹谢云岳身法之快,无与伦比,
七八丈距离,一撩而至,倘非绝乘轻功,无法臻此,心内不无畏怯,这一群人之
首,名唤铁背鹰唐尘,连同一干人等号称大内八鹰,这八人昔年均为闽粤大盗,
名震南边疆,后以犯案太多,又得罪正派高人,非剪除不可,无法容身,被三贝
子网罗门下。

  铁背鹰唐尘答道:「阁下不明个情由,妄自加责,此非江湖恩怨可比,何况
此贼为唐某打中「子午闷心针」,纵然放却也活不了多少时候,反不如束手持擒,
送上问明情由,如从轻发落,送交当地官府,还可落个活命,再则我等也可复命
卸责。」

  谢云岳冷笑道:「我老人家向来不听这些,只凭自己喜怒伸手,本来以多袭
少就看不惯,你说出已打上「子午闷心钉」还要围袭,我老人看得更来非伸手不
可,你若看我老人家-个面子,将解药送上,咱们各走各的岂不是好得多。」

  铁背鹰唐尘暴怒道:「你是谁,唐某就不信你能在八鹰下中救出此人。」

  谢云岳尚未答话,突然八鹰中一人撮口长啸,响声清彻,这么大的风犹不能
掩住,谢云岳眼明闪身一掠就欺近那人身旁,一抬手风快地扣那人右腕脉。那人
也是一等高手,怎会让他擒住腕眼,左掌并戟,电闪地往谢云岳袭来的手一划,
指尖带起劲厉锐风,这一式「金刚沉指」若容划上,谢云岳这只手必然重伤。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谢云岳虽未把他这一招「金刚沉指」放在心上,
却也心内微惊,北京究竟是藏龙卧虎之地,武林能手齐为大内收罗,看这八鹰当
非一流好手,但由此可见一斑。此时,谢云岳右掌倏地一翻,便错出来掌之上,
电光石火地向下一压一拿,忽地那人一声惨叫,左腕脉业已被谢云岳掐住,谢云
岳此种招式,就是他那奇绝天下的「轩辕十八解」中的制龙手法「五岳镇龙」,
去势之奇,着实玄妙难测。

  正在谢云岳向那人出手时,金仲寒被「子午闷心钉」毒迫延全身,已呈不支
之势,摇摇欲倾,强力逼穴支持。铁背鹰唐尘狡猾如狐,暗使眼色命同党速退,
自己一欺身两手奇正并施,疾点上金钟寒的「哑」、「昏」诸穴,一把挟住,往
林荫内遁去,其余六人已先一步溜走。

  那被谢云岳擒住之人,见同伴一个个溜走,竟然让自己陷入绝地,视危不救,
这一着无疑问他远较谢云岳制住自己腕脉还要沉痛十倍,更恍然认出酒肉朋友的
虚伪可怕,他真不敢想,三十年过命刎颈之交竟如此对待他,不由神色大变,双
目噙着泪珠。

  谢云岳也发觉铁背鹰唐尘挟着金仲寒遁走,他心想:「这样也好,金钟寒被
打中「子午闷心针」,反正他们不会让他死去,先要用上解药,自己此时救走,
还得费上好些手脚,便先由他们走去。」此时一见这人神色,遂笑道:「你此时
明白了吧,替人家做走狗奴才是否值得,我老人家虽然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交情彼
此间深浅,但知你们都是些句心斗角,见利负义之辈,纵然我老人家放过你,看
你有何颜面返回三贝子府,中……」话声未了,谢云岳手一扯,将那人带隐入树
丛中。

  狂风怒吼中,蓦落下四条身影来,望了望四周一眼,接着又掠身飞去,谢云
岳看出那是高黎贡山四老。被擒那人是八鹰中名唤南海鹰庞泰,见谢云岳听觉这
么灵敏,心中十分骇然。谢云岳微微一笑,道:「现在我老人家要制你死命,只
是反掌之劳,不过念你尚存悔悟心理,免去一死,现在你可说出傅六官及傅婉两
人禁在何处,便任你自去。」

  庞泰更是惊骇,两目圆睁,抑制不住那面上惊诧之色,道:「原来你老就是
怪手书生俞云,我庞泰折在你老人家手上,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

  谢云岳微笑道:「怪手书生功力超越古今,我老人家这点萤末之技,怎能及
上他。」

  庞泰仔细瞧谢云岳面像与宫门二杰所说形像不符,不由信了,当下便道:「
傅家祖孙二人确是禁在三贝王府中,但究囚在何处,在下也不知,因三贝子府邸
别墅甚多,当时被擒时听说送在万字楼,现不知移囚何地。」

  谢云岳听了,不由心生烦躁,急道:「府中有什么人清楚他们囚禁之处,究
竟这些阴谋是由何人设计的?」

  庞泰沉吟一阵,慨然道:「反正在下也不想回去了,如今实话实说吧,三贝
子府中只有一人极其清楚,便是恶师爷沈上九,此人出身天山门下,身手确是高
绝,但这阴谋是镇风寺方丈智空提供,由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李振东主持,现在
李振东失踪两日,轰动九城,大概是遭了毒手。」

  谢云岳点点头道:「现在你走吧。」右手一放。

  庞泰整个臂膀都麻了,酸软无力,他此刻的思想是万念惧灰,把一切名利付
之云烟,抬头望了谢云岳一眼,露出感激眼光,躬身一揖到地,道:「庞泰有生
之日,皆载德之年,听老前辈口气,欲往三贝子府中一行,但府内步步荆棘,寸
寸有险,望老前辈当心一二。」说着转身往湖旁松林中走去。

  雪虽然比较小了,但西北风远较来时为大,风送松涛尚夹着冰条坠落声,喧
嚣器一片,夜眼看出这一大片的中南湖水波不兴,全冻成坚冰。谢云岳他伫立在
昆明湖畔想到傅婉现在不知道被折磨得怎么了,像傅婉这样的绮年玉貌,满人好
色奇淫,他就幻想到傅婉象被暴雨摧残后花瓣,那样的惨白、憔悴,失去了少女
特有娇艳的面庞,显露在眼前。

  他心中一急,就往中南海面径越掠去。由于逊清一代,满清宗室习好逸游,
崇尚嗜癖,以示与人不同,所以厮养禽兽,每每耗费万金,这三贝子府邸分为两
部,右为牲畜所在的动物园,珍禽异兽,种类繁多,如梅花鹿、美豹、花条马、
鳄鱼、白象、孔雀、鹦碗等。出动物园,皆植物而以花木居多,柳绿桃红,引人
入胜,再有亭阁各一,陈设幽雅,后为字楼,再往右去便是「自在庄」。庄侧有
牡丹亭一座,芍药盛开之时,尤堪清赏,又进为畅观楼,建筑宏伟大,地位宽敞,
旧是慈禧西太后驻驿处,后有露台,可以远眺,园景历历在目。

  此三贝子府邸占地甚大,楼阁不下数千百栋,所谓甲第连云也不为过。四更
不到,三贝子府中后园掠进一条极快的身影,呼啸的北风,带起楼檐悬着的铜铃
声,急密而清脆,但在这无月色风雪之夜,听来给人们只是一种凄凉的感觉。

  那条黑影落下,略一伫身,便待向畅观搂扑去,突然一只极庞大的身影,朝
那人飞扑过去,去势之疾,甚是罕见。只见那人一低头,探掌飞击,噗地一声大
响,那只庞大身影登时被震出六八丈,哀鸣死去。原来那是西藏异种契犬,爪甲
之内蕴有奇毒,此人看清了心惊不已。

  此人正是怪手书生谢云岳,他知道这一声大响,必惊动府内各人,两掌一按,
嗖地一鹤冲天拔在一棵参天古树干上。果然如他所料,畅观楼檐前陡然拔起三四
条黑影,向獒犬堕地处扑去。谢云岳在树上望下去,虽然不甚清楚,但看出来人
无一不是十分矫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全府不见一点灯光,分明是有安排。这落在树下三人,其中一人细看西藏獒
犬死去形象,惊诧道:「来敌掌力竟这么雄厚,脏腑流出,看来还没经过一番恶
斗,便被一掌毙命,功力之强甚是少见,今晚清形甚是可虑。」

  猛听一人笑道:「我就不信他能逃出我沈师爷手中。」谢云岳心内一惊,想
到庞泰说起恶师爷沈上九。

  这时沈上九发出一声沉鸣啸,招来三四条西藏獒犬,谢云岳惊觉不妙,藏獒
嗅觉灵敏,只要指出他藏身所在,再想脱身就难了。于是腾身又起,施展「天龙
八式」中之「金龙入海」,身在空中一翻,突变平平飞去,待真气激浊时,又疾
换七禽身法「苍鹰三旋」,张臂缓缓向畅观楼飞檐落下。

  畅观楼檐角那棵树干,少说也有二十余丈,若非谢云岳这种凌盖古今的轻功,
是万万办不到的。倏然那几条藏獒静望着那棵大树上汪汪狂吠。

  只闻沈上九一声冷笑道:「朋友,你这不是找死么。」陡地也是一鹤冲天,
掌随身出,哗啦哗啦一阵断折大响,整个大树侧枝被他那掌力悉数震塌,叶飞雪
崩,声威甚是骇人。

  谢云岳潜在檐角,瞥见沈上九这种巨威掌力,不禁咋舌,心想:「这沈上九
施出掌法,不知是否也是「弥勒神功」么?」因为他听庞泰说沈上九是天山门下,
故有此想法。

  恶师爷一落树上,四面望了望,惊噫了一声,倏又落下,道:「此人真个身
手高绝,藏獒嗅觉定然不错,但他却在一刹那竟溜掉了。」

  忽闻一苍老声音道:「不要那厮飞掠在畅观楼瓦檐去了。」

  沈上九哈哈大笑道:「吕老师不要说笑话了,这棵树距楼檐至少也有三十丈,
就是我沈上九也无此功力……走,那厮定逃出不远。」说着,竟驱使藏獒领前觅
去。

  谢云岳等他们远去园中另一角,才倏展身形往下面飘落,他双足堪堪沾及楼
板时,猝见一条极瘦小的身影,由地面飞呼上来。他赫然一惊,以为府中能手发
觉自己,闪电地隐入楼角处。只见这条身形一跃而上,便直望窗前一贴,用眼内
觑,谢云岳已看出那是傅青,暗暗赞许他那份勇气,此时却未便出声招呼。

  这傅青也是幸运之极,他扑入园内进口处,与谢云岳只是一箭之隔,而时刻
上却是前后有别,正巧他进入处隐着一只藏獒,被那沈上九啸音引去,不然傅青
哪有这么容易进得畅观楼。三贝子府中拥有数十名武林高手,此时却分隐在每一
座楼阁内,灯火全灭,等候敌上钩,外面只有恶师爷沈上九等人不时来回巡视。

  傅青眼觑着窗隙,发现内面竟是厚厚一层黑幕遮着,一丝一毫情形均瞧不着,
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决意破窗而入。」你看傅青人虽幼小,胆却真大,
想着便做,两手一反,一对判官笔己捞在手中。

  谢云岳见他情状,不由得大急,正待闪身相阻,突闻窗内起了哈哈大笑,道
:「小子,你胆量真不小,果然来了。」声落,窗扇蓬然开启,由内箭似地窜出
一条黑影。

  傅青闻声警觉,倏地跃退四五丈,这座畅观楼后是一片十丈方圆的青砖露台。
傅青堪一退后,只见那条人影窜来之势,无比之疾,身出探掌劈出一道奇猛无比
的劲风,眼着傅青就要丧在那人掌下。谢云岳猝料不到此人出掌如斯之快,此刻
不宜现身,可又不能见死不救,竟在接角奔出双掌,展出「弥勒神功」卸字诀,
随在那人掌风往上一托。

  虽然将那人掌劲卸去五分,余威所及,傅青被震逼得翻出露台之下。只闻得
一声惊叫,傅青身形已向十余丈高的畅观楼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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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语不厌诈恶师爷受愚地室纵囚故示从容丑少年无意楼头惊艳

  且说谢云岳用出「弥勒神功」卸字诀,一推一吸,将飞出窗外那人一股奇猛
无比掌力卸去五分,虽然如此,那人的掌力余威,仍然把傅青撞飞。只听得傅青
一声惊叫,身形往那十余丈高露台之下,笔直坠落。谢云岳大吃一惊,只觉那人
推出掌力异常凌厉,自已虽用上十成「弥勒神功」,确未把他那全部掌劲卸掉,
目睹傅青身形撞飞,正待潜往援救,忽然露台之下又冒出一条黑影来,来如闪电。

  那人才一飞上,便低喝道:「蒯兄,且请住手,小弟有紧要事与蒯兄密谈,
即刻离此吧。」谢云岳暗中瞧得极为清楚,方才腾上露台之人,正是前自己命他
护送傅家双小至京的三绝怪乞孟仲轲,心中甚为惊诧。

  那掌击傅青之人,是个长相奇怪,蓬首鸣面的老化子,谢云岳虽急着要去探
视傅青生死如何,但觉得三绝怪乞孟仲何突然在三贝子府中现身,必有关乞门极
大阴谋在内,是以停下身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蓬首鸠面化子却是西南乞门盟
主混元指蒯浚。

  这混元指蒯浚在推出掌劲撞飞傅青时,蓦觉一股奇绝无比的柔力,卸去自己
所吐阳刚掌力,不禁一阵凌骇之气,袭上心头,凝眼四顾,正欲侦出此人隐在何
处。此肘,三绝怪乞孟仲轲突然现身,蒯浚忖道:「这就怪了,孟仲轲功力不及
自己甚多,何以能打出这种高纯的柔劲,莫非孟化子得了什么人传授?」这正是
错把冯京当马凉,不然以混元指蒯浚的功力,不难测出谢云岳潜身之处。

  蒯浚听得三绝怪乞孟仲轲说出此话,不由一怔,继而大笑道:「孟贤弟,有
事尽管在畅观楼内说,何必离去,难道这里还有什么意外不成?」

  孟仲轲摇摇头道:「以蒯兄目前之功力,当今之世,恐无几人可望项背,不
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其万一了。」

  蒯浚嘿嘿地冷笑道:「老化子就不信有什么人敢来捋虎须。」

  三绝怪乞孟仲轲闻言,两目突射冷芒,在这风雪之夜中如同两颗明星,鼻中
冷哼一声道:「蒯兄,你真太自负得惊人,孟仲轲得来确悉,你的对头人现在走
通嘉亲王路线,明晨嘉亲王就要密奏皇上,举荐宫门二杰,勒令他们擒你归案,
到那时三贝子也不能护庇你,依孟某之见,你还是率领门下,远离京城,再行解
决本门之事,孟某言尽于此,听也在你,不听也在你。」说罢,即欲转身离此。

  混元指蒯浚吓得满身冷汗,大叫道:「孟贤弟,这话确实不确实,我蒯浚又
没有犯案,为何苍老化子出这等的毒狠主意。」

  三绝怪乞孟仲轲本待起步,现在又回转身来,冷笑一声道:「俗语道无毒不
丈夫,苍玺身居本门长老,怎能忍受你残戳他的手下,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夜鹰子李振东已死,因此安上你的赃名,你想想吧,留在这里是否值得。」音未
落,身如玄袅掠空,倏而即隐入苍茫雪夜中。

  混元指蒯浚立在那里发了半天怔,良久才一跺脚,咬牙狠道:「我与你们誓
不两立,蒯浚不把乞门弄个血溅人亡,决不收手。」继而举掌互击了三下。

  刹那间,畅观楼门呀地一开,由内飞矢般涌出七、八条人影,垂手环立恭听
蒯俊传谕。蒯浚用冷电般目光环顾了手下一眼,沉声道:「现在我们第一二回合,
已遭受了挫折。你们即刻离京,去泰山丈人峰等我,擒住的两人给他点上残穴放
走。」七八个人无言离去,四处飞窜。

  此刻藏獒狺狺声随风传来,显示恶师爷沈上九一干人等在向畅观楼路上走着。
混元指蒯浚也没走进畅观楼,只低着头默默沉思,对涌上身来的雪片均不一予理
会。谢云岳隐在楼用,正是不耐,又不敢稍事移动身形,怕引来混元指蒯注的袭
击,他自己虽然不怕,可耽心傅婉又因他一时疏忽,以致多受一天罪,他心中焦
急着蒯浚为何不进入畅观楼。他此时料到傅青必然逃走,再不然就是隐藏在园中。

  突然混元捐蒯浚高叫道:「沈兄,这边来。」声未落,沈上九像一只巨鹰般
已飘了上来,身法诡奇,谢云岳已瞧出那是天山苍鹰身法。

  混元指蒯浚走近恶师爷沈上九身前附耳密语了一阵,继又大声道:「目前老
化子暂时迁地为良,傅六官二人最好放走了事,免得给三贝子带来无穷隐患。」

  恶师爷沈上九沉吟一阵,道:「蒯兄所言甚是,无奈咱们三贝子看上了这个
丫头,这件事交给沈某办吧。」蒯浚略一拱手,两臂一扬,身形如箭一般穿出十
数丈外落下,天色奇黑,眨眼身形已自杳然。

  恶师爷沈上九咳嗽了一声,身形稍动往万字楼掠去,谢云岳暗暗跟随他的身
后,沈上九身法之快,错非谢云岳,无法企赶。走出十数丈外,忽然恶师爷沈上
九微有所觉,突然旋身劈出一掌,奇厉的劲风,登时枝叶横飞,雪激四射,声威
好不吓人。

  沈上九一掌劈出后,凝目一瞧,并没见得半个人影,暗道:「怪事,我听得
有人蹑在身后,怎地没见一个人影,莫非自己双耳有了错觉……」

  「不会吧,往日里三丈内听花落叶声,均可辨察,怎么今晚这般失敏。」恶
师爷平日自负得紧,而今晚不能确实还是双耳错觉,抑是有人蹑踪,因为他自负,
竟到认为是错觉了,断定没有人敢动他一丝半毫,在都城内固然是宫门二杰名头
响亮,但熟悉内情的人,沈上九较宫门二杰还来得惊人,如此之故,竟让谢云岳
乘隙而入。其实沈上九暗中自有计较。

  谢云岳在他右肩一动时,便知他必有所觉,忙施出「玄天七星步」法,反越
过他的身前,隐身树干后。只见恶师爷沈上九旋风转身疾走,谢云岳真不敢大意,
展出绝世轻功尾随而去。这座万字楼造建的十分奇奥,可借夜色似墨,谢云岳虽
目力特别,但也看不清楚。只隐约辨出那是一座极具匠心的建筑物。

  只见沈上九走进字东侧中心,身形突然矮了下去,谢云岳才看清地底还有一
层,足跟一紧,掠开身形抢前,差不多贴在沈上九背后。这时恶师爷沈上九心内
好似想着一件什么疑问,对身后尾来跟随的谢云岳浑若无觉。恶师爷沈上九立在
一座黑樾樾铁门前用手指敲了三长三短,又是七长六短。

  铁门突然隆隆开启,沈上九目不后视昂然进入,谢云岳尾着闪进,门内只是
一条沉黑暗遂地弄道,那座铁门也无人看守开启,他才闪进一步,铁门又隆隆关
闭。谢云岳心中一凛,分明这是龙潭虎穴,但既然来了,总要放胆一行,眼见沈
上九己走出了七八尺远近,便又紧迫着飞快掠去。

  堪堪掠前不过四五步,弄遭两壁蓦的喀嚓一响,谢云岳警觉不好,护身「弥
勒神功」真气已布满全身,只觉无数利刃往全身成幕形蜂涌而来,响起一片锐啸,
其势劲疾。谢云岳两袖护住头面,左甩右挥,瞬时,将打来暗器全数打落,身上
有神功护住之故,夷然无伤。

  沈上九立住脚步,放声狂笑,笑声中推出两掌,凌厉的劲风把谢云岳迫退一
步。似恶师爷沈上九这种江湖巨孽,岂能对身后尾随的谢云岳蒙若无觉?大凡武
林高手,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得保持非常的警觉,随时提防外来的暗算突袭,
若非如此,谢云岳方才若要置沈上九死命,岂不是举手之劳,固然谢云岳欲借沈
上九寻得傅六官博婉两人,才不予突袭,但沈上九何尝不作如是想。所以知己知
彼,百战百胜,这一点看来谢云岳不及沈上九心机沉稳狠辣,概而言之,江湖经
验似嫌不够。

  此时,恶师爷沈上九传来笑声,是那么含蕴着讥讽、阴险,听在谢云岳耳内
异常不受用,方才猝不及防,为沈上九掌力迫出一步,心头更是火冒。但见谢云
岳目射奇光,大喝一声,便待赶上前去。突然,足下一软,全身下沉,待警觉不
妙时,身形已似断线之鸢般,笔直坠落。

  沈上九无愧于恶师爷之名,他诱使谢云岳心浮气浊时,适时按上机钮,就这
么点心机而言,是旁人万万不可能企及的。谢云岳身形落定后,才发现这是一座
铁室,四面全是钢铁铸成,只留着两个小圆孔,专供送食说话之用。室内燃着一
支小烛,吐出昏黄光亮,待得谢云岳回身看清时,不禁猛然一喜。

  原来室角席垫上正睡着傅六官傅婉两人,鼻息舒微,睡德很沉香甜。谢云岳
看出婉姑娘云鬓不整,容颜憔悴苍白,睡时小嘴噘起,似是受了无限委曲,不禁
鼻中一酸,差点便掉下眼泪来。傅六官面向壁内睡着,瞧不清形像,两人都盖着
薄被,皆因铁室不透风,一室如春,用不着厚裘。

  这时谢云岳用手轻摇傅六官肩胛,低声叫道:「傅大侠醒醒……醒醒……」
傅六官倏然惊醒,一跃起身,两眼圆睁望着谢云岳,一瞬不瞬,露出惊诧之色。

  婉姑娘也惊醒了,揉着惺松睡眼,翻身起来发证,一眼看出谢云岳背上长剑,
惊叫一声:「那不是太阿剑么?」手一掠,闪电也似地往谢云岳背上抓去。她快,
谢云岳比她更快,右手翻腕一刁,将腕姑娘一只右腕捏住。婉姑娘见自己右腕,
竟被一个奇丑中年人执住,不禁霞满双颊,用尽力气仍是挣不脱。

  傅六官见孙女被这人制住,心中暴怒,突见这丑陋中年人用嘴「嘘」了一下,
低声道:「姑娘,静静……有人来了。」将制住姑娘的右手,倏地松下。

  果然圆洞外传来一阵清晰步履声,「咯」、「咯」、「咯」,每一响都是震
人心弦,沉重而有节奏。圆洞内显露一个面孔,消瘦蓄着两撇鼠须,双目露出不
可逼视的奇光——那即是恶师爷沈上九。突然恶师爷沈上九纵声狂笑,良久笑定,
才道:「朋友,你把我沈上九当成什么人,饶你狡似鬼,照样逃不出我沈某手心,
朋友,现在滋味如何?」

  谢云岳在落下铁室中时,已想好主意应付,既然智珠在握,便任沈上九如何
奚落,反倒吟吟微笑,一俟沈上九语音一落,立即面色一寒,沉声道:「沈上九,
咱知你是什么人,你自认为得计是么?可是适得其反,三贝子无故掠劫民女之事,
嘉亲王已知道内情,亲王始念彼此均为满清宗室,隐忍不奏,故命咱来救出傅六
官二人,咱来时,还怕你们坚不承认有其事,料不到人证确在,沈上九,现在你
还有何说。」这一来,恶师爷立刻面上变了色,这话不由他不信,方才听得混元
指蒯浚叙说嘉亲王明晨实面奏是皇上,楞着只是不作声,眼珠骨碌碌乱转。

  谢云岳似是瞧出沈上九的心意,遂又哈哈大笑道:「沈上九,你趁早别打这
杀入灭口的主意,说实在的,这片府邸外,已是暗桩密布,若咱五鼓天明尚未见
出,沈上九,你想想这事的后果吧,试问你能替三贝子挑这个担子么?」言语之
间威棱不可逼视。

  沈上九此刻已是小鹿撞胸,心几乎跳出口腔,神情更是惨变,半声才道:「
朋友,沈某怎知你话是真,纵然沈某斗胆放出傅六官二人,也难保得住那嘉亲王
不将此事面奏当今。」傅六官及婉姑娘两人听出沈上九语言,要将他们继续囚禁,
面色因之微变。

  谢云岳岂能不听出沈上九话意,此刻的他,不容示怯,已是骑虎难下之势,
面色镇静如恒,微笑说道:「沈上九,你不信就别放,等到圣旨一下,命宫门二
杰来此要人,那时宫门二杰,虽是你们一丘之貉,也无法护庇你。」音调虽轻份
量确极重。

  恶帅爷沈上九饶他奸狡如狐,至此也不落入谢云岳圈套,身上冷汗直淋,遂
转颜谄笑道:「朋友,沈某不是说不放,而是说要放了傅姓两人,倘嘉亲王认为
人证确凿,硬要奏知皇上怎么办?沈某食人之禄,总得为三贝子略尽棉薄,不然,
沈某鸿飞冥冥,一走了之,落得武林内传扬沈上九一个不忠不义名头,不是一世
英名付之流水么?朋友,你说对不对?」

  谢云岳腹内暗骂沈上九真个奸狡,面上可不能不佯装笑容,仰天打了一个哈
哈,道:「武林中人,最讲究是一诺千金,咱承诺你,此刻放出,不会对三贝子
有一丝不利,若待早朝后则就难说了。」说此微微一顿,又笑道:「量这间铁室
也禁不住咱。」倏地反腕一抽一送,太阿剑已出鞘,但见寒光如虹,锵然一响,
太阿剑业已刺入铁壁半寸,手腕一拧,那么坚厚的铁壁,竟然剜下一个圆铁块,
接着,谢云岳转面对沈上九笑道:「沈师爷,这座铁室能济得什么事?」

  沈上九倏地隐去,只听得壁间隆隆声响,迎面铁壁缓缓上升。只见恶师爷沈
上九佯作一付谄笑,令人十分恶心。傅婉只觉这丑陋中年人说得满口清脆京片子,
但与傅六官两人,始终就分辨不出那是谢云岳化身,不过傅婉猜不透那辆太阿剑,
怎么转到他的手中。这个疑问,冲淡了她那将释出樊笼喜悦的情绪。

  但闻得恶师爷沈上九朗声大笑,他这时改口不称谢云岳「朋友」的字眼,却
换了「尊驾」,语气表现得极其恭谨。沈上九道:「我沈上九十二年来从未服过
人,今日算是服了尊驾,不论方才尊驾说话是真是假,无疑问的,迫使我沈某不
得不俯首就范,只此一点,智计的确高我恶师爷一等,京城里我这数诡计第一之
名,哈哈,算是自动让给了尊驾了。」

  谢云岳微微一笑,但心中奇怪偌大的万字楼,只得沈上九一人,虽是这么想,
但待着艺高人胆大,毫不在意,当先走出。沈上九笑道:「尊驾高姓大名,如蒙
尊驾不弃,沈某愿请高攀。」

  谢云岳哈哈一笑道:「不敢,在下江湖求学之辈,不足挂齿,岂敢与沈大侠
相提并论,既承下问,焉敢不告,在下姓吴,单唤一明字。」其实吴明是「无名」
谐音,沈上九本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然而这时他竟相信是真。

  「啊,吴大侠,幸会,幸会。」婉姑娘倒听真实了,心中窃笑不止。

  出得万字楼外。寒意甚是袭人,风雪仍是不止,飞花似地漫天飘舞。五更将
近,天色依旧很沉,距黎明还有一段时候。谢云岳转身向沈上九一拱手道:「吴
某还需领着他们两人,赶向覆命,不劳沈大侠相送了。」沈上九连说焉有此理,
执意送到府外作别。

  只是由万字楼至府门外途中,并未遇见有人,难免蹊跷得紧,皆因沈上九坚
信吴明确是嘉亲王遣来的,在开启铁室门前,暗嘱武林人物及一应杂役回避,唯
恐刺激付六官等心理。一走出三贝子府外,谢云岳不禁想起金仲寒尚未救出,因
为方才一心悬在傅六官婉姑娘身上,反把此事忘怀了,这可怎么是好,心中一急,
遂想出硬要方法,转面望着沈上九微笑道:「沈大侠,吴某在此还有一个不请之
情,不知可否俯允?」

  沈上九不由一怔,继而改颜笑道:「吴大侠有什么事只管明言,在下力之所
及,无不应命。」

  谢云岳颔首庄容道:「如此甚好,吴某来时遇见金仲寒其人,被大内八鹰擒
住三贝子府中,请看吴某薄面,从宽释放。」说完,也不待沈上九回答,转身昂
然走去。

  恶师爷沈上九目送谢云岳等逝去身形,轻叹了一声,暗赞这丑陋的中年人确
实智计过人。孙子兵法说:「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谢云岳今晚运用此
法真极尽其妙。谢云岳自忖沈上九必不敢派人尾随,但却也不敢不防,三人都是
疾如闪电地施展身形,往西直门方向掠去,途中三人都是默默无言。有几次傅六
官想出言致谢,均被谢云岳制止,婉姑娘见此情状,纵有话想问,也不敢启齿。

  出了西门外,一股劲地往香山道上疾赶,曙光初视,风雪正浓,大地依然仍
是一片灰茫。北京,的确有它美丽的一面,说不尽气象万千,河山壮丽,如今披
着一片白绫,更显得清秀脱俗,面目一新。傅六官及傅婉两人只觉得这丑陋中年
人轻功造诣绝俗,自己两人用出平生功力,依然落后七八丈远近,不由心中骇然。

  蓦见这人转回身来,笑道:「傅大侠,婉姑娘,受惊了吧?」

  两人同时一怔。婉姑娘辨明了那是何人的口音,惊喜万分,一跃上前,两手
抓紧谢云岳肩头一阵摇晃,娇笑道:「云哥哥……是你……」话也说不下去了,
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只见泪珠似断线般流了下来。这是多么真诚的感情流露,
此刻的婉姑娘心情,太兴奋,太喜悦,不禁喜极落泪,自太原分离后,婉姑娘无
时不刻骨想思她那云哥哥,这种深情流露,比那时千言万语都来得深刻些。谢云
岳心下也为之感动,鼻中微酸,几乎同时也掉下泪来。

  傅六官一见婉姑娘这般情状,恍然忆起来那是什么人,不由抚髯哈哈大笑道
:「谢大侠,原来是你,不是婉儿,老朽猜一辈子也不知道是你啊。」

  谢云岳忍不住心中的激动,笑道:「傅大侠,目前北京城正是武林人物多事
之秋,大侠与婉姑娘实在不宜在京城再逗留,依在下主见,二位即刻离京投在长
白山环碧山庄暂住,在下三月间需往该处,傅大侠意在如何?」

  傅六官沉吟一刻,慨然道:「宫天丹与老朽尚有一面之缘,多年末至关外,
趁此一游白山黑水,舒展胸襟也好,只是青儿……」

  谢云岳道:「青儿交在在下身上,一俟觅到即命他赶赴环碧山庄。」说此一
顿,从肩头上取下太阿剑,笑道:「婉姑娘,原物壁还,这次再不要被人窃走了。」

  傅婉两颊飞霞,微抬螓首,水汪汪眼睛内露出依依不舍神情,乍见又别,人
何以堪,她忽娇笑道:「赵姐姐与周姐姐现在那察西牧场驰马飞骋,要不要小妹
顺路通知她们,说你在这儿?」

  谢云岳摇首微笑道:「我希望你邀她们,一同至环碧山庄,切不可说出我在
京城。」

  婉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不出为何不让赵周二位姐姐知道他在京城的
理由,此刻的她,极想见见谢云岳本来英俊拔俗的面目,但碍于祖父在旁,羞于
出口,两眼痴痴地望着谢云岳面上出神。谢云岳微微一笑,道:「傅大侠,好在
见面立期非远,请现在即刻起程吧。」

  傅六官心知谢云岳在京,必将掀起惊大动地的作为,自已与婉儿在此,他将
增加不少顾忌,于是拱手作别,拉着傅婉走去。婉姑娘鼻中酸酸地,不时回首,
即是多望一眼,也是好。两人的身形,很快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中,谢云岳此刻的
心情,正是,去时雪满云山路,峰回路转不见君,也是一样的无限惜别。

  山道旁不远,有一座荒毁了的山神庙,他缓缓走了进去,须臾,又走了出来,
换了一个形貌奇丑的少年。天交未正,打磨厂一带虽在风狂雪飞之中,却极为热
闹皆因其他镖局客栈林立,茶楼饭庄鳞次节比,武林中人多喜趋之聚会。

  其时正值太平盛世,茶楼酒馆中,每见托鸟笼,玩铁蛋哼戏曲者,似若超然
物外,桃源中人。且说打磨厂南街尾有家清风楼饭庄,靠窗楼座上坐定位少年,
面相奇丑,眼小唇掀,苍白无神,正在拈杯举箸,虽在吃,可默默若有所属。

  这家酒楼上气氛可有点特别,楼下豪笑盈耳,楼上则鸦雀无声,这不是说楼
上坐的都是文人雅士,显得异常肃静,相反的,整整四张大桌面坐满了武林豪土,
更奇的是一张桌面端坐四个僧人七个老道,另外还空着两张桌面,杯箸齐全,意
味着尚有一帮人尚未到达。

  这不是绝对没有谈话声,只是窃窃私语,面色凝重。在他们未到达之前,店
东上来催请原有的来客迁至楼下但这个奇丑少年,说什么也不肯走,先来先坐凭
什么要让,店主强他不过,只好说声得罪,竟自走了。不少武林豪士频频向这个
奇五的少年注目,露出好奇之色。

  肃静无哗的庄穆气氛保持不了多久,突然楼梯咚咚步履凌乱声,纷纷走上七
八人,为首的一个是面如重枣,红润如玉,淡白短须五旬上下的老者,身材极为
魁伟,左肩插着一柄光亮雁翎力,右肩斜系着一板八支三棱尖叉,长度不足五寸。

  见他一走上来,望着那坐着僧道的七人桌面上,发出声如洪钟的大笑,道:
「少林神僧法一上人也来了,真是意料不到的惊喜,可见无论什么人,真正做到
着破世情,五蕴皆空的是绝无尽有。」说完又是一阵豪笑。这话可真是极其讽刺
能事。四僧之右手第一人,是个清俏矮瘦的高僧,闻言只起立一下,双手合十,
低眉垂目,朗诉了一句佛号,又复端坐。

  那奇丑少年闻得有少林僧人在内,不禁用目掠了一眼,突然眼中一亮。原来
后上之老者身后数人中,竟有一名娇艳如花,明眸皓齿的少女。奇丑少年只望了
她一眼,又正襟危坐端杯自饮。自后来的老者一到,气氛更为肃静,连一根针坠
地,都会发出嗡然巨响,楼下的豪笑声也渐渐隐没无闻。

  忽有一中年大汉步向奇丑少年的桌上走来,不带起丝毫声响,无疑他是轻功
造诣不俗之人。他立在奇丑少年面前,脸上泛起冷漠的笑容,道:「尊驾如酒够
饭饱,暂请离开这儿吧,因咱们有要事聚商,不欲外人闻及,尊驾请多包涵。」
这话在武林人物口吻下,却实是极其难事得的诚恳有礼。

  奇丑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眼色亦是一样冷漠,面上毫无表情道:「好说,小
的尚有一事不明,望请指教,请问这家是否确是清风酒楼饭庄?」

  中年大汉见他问的好奇,一时也会不过意来,点点头,道:「这里正是清风
楼饭庄,尊驾回这话是何意?」

  奇丑少年确哈哈大笑道:「说是饭庄,就有话好说了,有道理先来先坐,你
凭什么赶我出去,你们聚会,什么地方不好聚,偏要来这清风楼饭庄,嘿嘿,真
是岂有此理。」

  中年人登时被顶撞得面如猪肝,青紫呈现,似这种锋利的言语,当着武林群
豪之前,那还塌得下这个台?暴然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嘎地一掌,便向奇丑少年肩头拍去,去势犹如风吹落叶,看去徐缓,其实急疾无
比,还带着嘶嘶破空啸声。

  奇丑少年微微一笑,陡出左掌,竖起两指迅快地往那中年人「腹结穴」划去,
视来掌竟若无睹。正是善攻者攻其必救,中年大汉猛吃一惊,打出右掌仅差两分
就要拍实奇五少年肩头,他可不想两敌俱伤的念头,手腕一沉,突然敛去。

  哪知奇丑少年哈哈一笑,右手飞出,确已扣住中年大汉右腕,一勒一撩,只
见大汉身形径往后来老者席上飞去。后来的老者一长身,便将中年大汉接住,面
色微变。艳丽少女秀目中吐出两道冷箭,注射在奇丑少年脸上,柳眉很快皱了两
皱,付道:「怎么武学如此精湛的少年,生得这样丑呢?」暗暗代这少年抱屈,
为什么上天雕塑一个这么极不匀称的模型。

  坐在那张席上的僧道,不禁为之投目。突然不知谁人暴出语声:「想不到展
翅豹子苏同,今儿个当真的长了翅膀嘛。」群豪顿起一阵哄笑声。

  那老者接下被奇丑少年掀来大汉后,虽然当时微变面色,瞬间,又回转到一
脸和气春风,对奇丑少年丝毫不加理会,立起朗声大笑道:「今天承各位前辈朋
友瞧得起小弟,应邀来这清风楼,小弟不胜感激,为什么小弟不在敝堡举行,因
武林朋友误会,说我」阴阳追风「穆行易,在沙河堡内设有阴谋,所以小弟拣在
清风楼,以示诚谨。」说此一顿,又道:「小弟穆行易来迟失礼,先敬各位一杯
酒,聊致歉意。」说着,拈起酒怀一饮而尽。

  奇丑少年虽在默默饮酒,耳朵可留了神,料知道这种聚会,事情显得不平凡,
而非似「阴阳追风」穆行易口中说得那么轻松无事。果然靠在那张桌面上立起矮
胖白面老者,两只火眼迸出棱芒,举掌猛拍了一下桌面,嘭的杯箸跳起跳落,怒
容满面立起,喝道:「穆堡主,我们来此是为了解决争执,而不是饮酒来的,趁
此盛会,请各位朋友评评公道,我火眼金珠林蒙在芒砀山上巧获一册「无相金刚
掌经」,路过密云县,不想被鼎鼎大名,威震燕云的「阴阳追风」穆行易穆堡主
率领手下窃去,林某发觉得快,一追踪郊外,才得追上,可是穆堡主坚不承认他
是在林某身上窃去,而是拾获,于是发生争执。」

  说此一顿,火眼望着僧道这张席上,怒视了一眼,接着道:「在争执不下时,
忽见武当松柏道人飘然而至,各位知他说些什么话?他说:「这本东西是他遗失
的,想不到天下闻名的武当七道,竟说出这段自甘下流的话来。」此话一落,那
边席上一个体如瘦猴的道人,发出两声干笑,敢情那就是武当松柏道人。

  几张桌面上的武林群豪均向松柏道人投了一眼不屑的眼光。武林中巧取豪夺
的事,屡见不鲜,他们认为这不失英雄本色,对「阴阳追风」穆行易这种行为是
无可厚非的,反而对武当松柏道人无中生有作风,触犯了江湖大忌,故而直觉认
为是下流,欺诈,尤其是松柏道人在武林中名望,地位,更不应该如此做。

  群豪见松柏道人也不辩白,只干笑了两下,更认为他理有亏。火眼金蛛林蒙
见此情状,更觉得意,因为半数以上的人从他们眼光中,表露了无限同情,遂振
振有词又道:「林某当时就请问松柏道人,这「无相金刚掌经」分明是禅门故物,
怎么跑到牛鼻子家里去了?」

  此言一出,群豪哈哈大笑,坐在「阴阳追风」席上的艳丽少女,直笑得花枝
乱颤。爱美是人之天性,奇丑少年不禁对她注视了两眼,那艳丽女发觉这个奇丑
少年盯向她,笑意倏地忍住,面带薄嗔。

  火眼金蛛林蒙自觉越说越有理,大家笑了,自己也为抚髯哈哈大笑,接着道
:「松柏道长。」当时答道:「贫道怎不知是禅门中故物,这本无相金刚掌经是
嵩山少林藏经楼中,七十二种绝技之一。十八个月前不知为推窃去,为此少林派
下多人,仆仆江湖搜寻此经下落,武当虽是道教,但三教同源,红花绿叶白藕原
是一家人,为保持武林正气,总当尽力尽心,贫道云游四海,在衡山中一名贼人
尸体内发现此经,真是大出意外,于是取出,欲交回少林,不料在密云县郊外失
落,想必为林施主抬获,乞求赐还,成全一件无量功德。」这话表面上头头是道,
待林某反问他在衡山何处发现贼人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既然拾获掌经,由
湘境转鄂至豫赴嵩山不是近得多吗?为何来在密云县,舍近图远,这种迹近小人
行为,不但林某有所不因,恐怕诸位亦不以为然。」说着炯炯双目盯着松柏道人。

  这时七道四僧低眉垂目,极似参禅入定,一声不响,谁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呢?奇丑少年心想:「松柏道人说的,可能一半是真情,因为一年前在金华三英
镖局,遇上少林法华大师,言及「无相金刚掌」法,虽未说掌经遗失,法华大师
下山,多少即为此故,但此「无相金刚掌经」究竟是何人所得,三方各执一词这
就难以辩明了,依自己测想,三方都有不尽不实之词,好在自己是局外人,无须
为这问题烦忧,且听听他们如何说法。」

  想着,不禁又投目在那艳丽少女睑上,这本是无意的,虽然如此,人的目光
总是投在自己所属意的地方。可是少女发觉他在看她,倏地粉面一沉,面寒似水,
那秋水无尘地双目中似突蕴无穷杀机,奇丑少年暗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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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有一虎背熊腰的大汉道:「此事在下看法,松柏道长可能是本事之事未
办妥,故尔携经路过密云,一俟办竣,再赴嵩山也未尝不可。林老英雄未免责人
过甚。」

  火眼金蛛林蒙两眼一翻,冷笑道:「徐老师说的轻松,如此说来,那么林某
在茫砀山中,无意拾获掌经也是虚词么?」

  那姓徐的大汉自知失言,面上一红,讪讪无言,但刚才他所说的话确有见地,
自身的要务为先,如说是丢下自己的事不管,反对别人家事热心,这未免是不经
之谈。

  这时,沙河堡主「阴阳追风」穆行易响起了一阵爽朗的大笑,道:「各位老
师被林兄一阵愤超的牢骚,听来谅必都有莫名其妙感觉,照理说「无相金刚掌经」
既是穆某得主,这番话应由穆某对松柏道长来说,都因林兄喧宾夺主地一嚷,令
穆某立在旁边哭笑不得……」

  话没说完,火眼金蛛林蒙气的「咚」的一拳,捶在桌子上,大怒道:「穆老
师怎么说出这种无理的话来,掌经本是林某囊中之物,为你窃去,怎可说是林某
喧宾夺主?」

  穆行易谈谈一笑,眉目中间蕴含着阴鸷诡异,顾盼了群豪一眼,道:「所有
的话,都是林老师偏激之说。穆某虽非人物,但也不至于效那妇人孺子,信口雌
黄。」这句话,挖苦得火眼金蛛林蒙体无完肤。蓦地,火眼金蛛那张席上飞起一
人,径往沙河堡主穆行易扑去,身形快速无比。

  「滚回去。」一声大喝中,那飞袭之人身到中途,缓得一缓,突然撞翻出去,
火眼金蛛林蒙眼明手快,将那人接下,可是那人满脸痛苦之色,以是受了一种无
形阴劲。

  奇丑少年看出发掌之人是个头发半秃,生相威猛的老者,在他发掌之后,仍
终端坐在那里,神色自如。火眼金蛛林豪气得面目变色,他看清了发掌之人是谁,
好似心有畏怯,干瞪着两眼,做声不得。死一样的沉寂,令人难耐,天色阴暗得
有如黄昏,楼上只有暗淡的光线存在,映在众人静如止水的颜面上,格外阴沉,
寒酷。

  鼻息之声浓浊入耳清晰,弥漫着一阵使人窒息的空气。奇丑少年发现刚才被
他撩出的大汉,两道怨毒的眼光,频频向自己注视。六道四僧依然是低眉垂目,
奇丑少年心笑,他们即然对刚才的事,采取不闻干问的态度,何以又涉入这种纷
扰场面。

  这种沉闷,片刻之间,被「吃吃」窃笑打破了。那艳丽少女,见到群豪形相,
忍俊不住,抿嘴窃笑,妩媚无比。

  这时,沙河堡主穆行易立起,慢条斯理微笑道:「刚才承蒙「一元居士」胡
老前辈,一举手之势,便解救穆某掌袭之厄,令穆某铭感五中。」

  此话一出,奇丑少年心中微震,暗道:「原来此人就是「一元居士」胡刚,
雷啸天曾经说过此人身负绝学,「一元真巫」独步海内,昔年三上昆仑,独斗昆
仑四奇,差点把昆仑山翻了转来,因此威震宇内,奇的是,当他声望如日中天时,
突隐遁无踪,屈指算来,有三十年没露面了,今日又在清风楼上现身,事情更觉
不简单。」不单奇丑少年心中惊奇,连「一元居士」同席的人均露出惊讶之色。

  倏地,火眼金蛛林蒙又是猛拍一下桌子,暴吼道:「穆行易,你要把「一元
居士」胡老前辈名头来压我,这可是妄想。」言词之间,大有把「一元居士」也
不放在眼内。

  哪知火眼金蛛林蒙音犹未落,只见鬼魅飘风似的一蓬淡烟,落向他的身后处,
跟着两道灵蛇似的青光,疾如电闪地点向「风府」、「天柱」二处重穴。火眼金
蛛林蒙也是一代高手,怎会不警觉有人身后暗算,无奈苦于桌面相阻于前,退后
又无异是自送其死,百忙中硬生生头往右甩,全身压向右面坐着的一人身上,左
拿一按桌面,斜刺刺地冲出三尺左右,才脱出危境。

  奇丑少年看得心中骇然,原来是艳丽少女偷袭火眼金蛛林蒙,适才所展的快
速身法,简直使人眼花挤乱,这样精湛的身法,在一少女身上见到,真是不可思
议的事,手中所执的两种短剑,其实可以称作短矛,剑身不足一尺五寸,却作弯
曲形状,这种兵刃形势之奇,武林罕见,何况少女出手之诡,更令在坐群彦讶异。

  那火眼金蛛林蒙正侥幸脱出险境,可是蓝光确如闪电的刺来,竟往他胸前生
死之关的「三阳」,「阳关」两穴,一上一下点到。要知火眼金蛛以「奇形掌剑」
饮誉武林数十载,名列关中耆宿,此刻,连番遇袭,被迫得几无还手之力,对方
剑势之快,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如同附骨之蛆般,剑光射出两股奇寒阴劲,使他
有一种极不自然的感觉,差点闭过气去。他甚至连对方的面目都未曾看清,便被
不明不白地逼得手忙脚乱,真令他无地自容。

  突然他暴吼一声,左掌内斜,飞快的成弧形往外一划,他这一招便是他那饮
誉武雄奇形掌中「鬼王拨扇」,敲向两支剑柄。这一招用得是败中取胜一招,的
确用得极其漂亮,在座的都是时下俊彦,数一数二的高手,那还看不出来,不禁
暗暗喝采。

  正在此时,那艳丽少女突惊叫了一声,身形倏地飘后两尺,一张粉脸竟如红
布一般,杏眼圆睁,娇叱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原来火眼金蛛用出「鬼王拨扇」险招,划向剑柄,风声劲锐,那少女知道本
可致林蒙重伤,但自己一双玉腕也要被他掌缘削断。因此,剑势缓得一缓,倏往
后撤,火眼金蛛这时才瞧清了对方面目,竟是一个艳丽无涛的小丫头,这可令他
气愤莫名,以他这样成名人物,几乎吃瘪在她手中,一股愤火猛然逆泄,右手一
招「丽龙探珠」疾往少女左乳捏去。

  这一招可犯了武林大忌,林豪气火在头,竟不考虑,出手之后,心中可就觉
查到出手部位不对,待到撤招时已是来不及了,手指已快触及那逗人遐思的蓓蕾
上面。艳丽少女如中蛇蝎,花容失色,迅地退出两尺。这个时辰,众目眈眈,火
眼金蛛林蒙自知出手的部位不对,面上虽为之赧然,但犹自喝道:「小姑娘,老
夫与无怨无仇,为何突施暗算,老夫念你年幼无知,才不制你死命,你回座吧,
老夫也不难为你。」

  艳丽少女在大庭广众中,差点被人摸上了少女最神秘的地方,情何以堪,气
得泪珠似断线般流下。一元居士胡刚忽冷冷地道:「小女刁玩成性,蒙林老师代
为管教,殊为感激,不过小女受辱过甚,恐怕林老师三日之内难逃一死,真是可
惜。」又微笑道:「兰儿,你先回来,先公后私,待林老师说明「无相金刚掌经」
症结,再作计较吧。」

  火眼金蛛林蒙不料艳丽少女就是「一元居士」胡刚的爱女,听说,不禁脑中
「嗡」地一声大震,刹时,金花乱涌,不知怎么才好。「啪」的一声,响音清脆,
那艳丽少女闻得其父「一元居士」胡刚说话,气的猛一跺足,飞快出手刷了火眼
金蛛林蒙一耳光,柳腰一扭,咚,咚,咚,大踏步走回座去,小嘴噘起老高。

  火眼金蛛林蒙只觉右颊火辣辣地一阵灼痛,抚着脸呵呵发怔,半晌,才苦笑
一声道:「这个误会太大了,在下要知胡姑娘是胡老前辈的掌珠,天大的胆子也
不敢还手,稍时在下自当负刑请罪。」说此一顿,这句话算是对一元居士胡刚说
的,又说:「如今,这个误会即已过去,林某……」

  艳丽少女接口叱道:「谁说误会成了过去,现在你不考虑葬身之处,还急于
「无相金刚掌经」,真是利欲熏心,至死不悟之徒。」

  火眼金蛛林蒙早知仇已结定,如今此说实在是唐塞一下面子,胸中何尝不急
于想寻一个转圆余地,但此刻胡姑眼咄咄逼人,不禁激起练武人拗性,昏时面色
一变,哈哈狂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有何惧!何致于便如姑娘所言,在坐
各位老师可是明眼人,适才不是姑娘连番暗算,林某何能鲁莽出手,姑娘,你放
心,林某总可还你一个公道就是。」

  艳丽少女冷笑道:「姑娘等着你便是。」

  此刻清风楼上,真是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剑拔弩张的阶段,在座群雄虽然
表情不一,其实心内确紧张万分,他们表面上受请来主持公道,但在这种局面之
下,有何公道可言?还不是私心自用,弱肉强食。事实详情至此,还未判明,而
形势确有一触即发之势。

  奇丑少年因为事不关已,抱着极安详态度,留心观察楼上诸人。气氛静如止
水,沉默难耐,忽然一声清澈的「无量寿佛」冲破了这种极不自然的寂静。松柏
道人启目缓缓立起,很严肃地说道:「贫道本不欲多费口舌,默思之下,深恐各
位施主不明真相,对武当有所误会,而贫道也百口莫赎,当时林施主意谓贫道在
衡山得来「无相金刚掌经」是莫须有之事,竟与穆施主约在今日,将此事澄清,
为此林施主特邀请衡山派雁回施主作证,其实该经是何人所得,并非主要关健,
而是该经原主为何人,所以……」

  一顿,用眼望了四座一眼微笑道:「贫道飞书相邀少林莲座四大护法大师来
此,神僧法一上人不欲以少林绝技遗失之事,引来武林轩然大波,因为「无相金
刚掌经」,没有练有少林本门心法二十年,还有打破生死玄关之人,不能习此,
故而穆林二位施主到手,如同废物一般,反不如送还少林,以息纷争,俾存武林
道义,岂不是好。」

  说此两道冷芒逼射了火眼金蛛林蒙一眼,面如凝霜说道:「想不到林施主意
图将此事扩大,渲染其词,耸惑高黎贡山四魔,秦中双怪,宫门二杰等人,说是
少林四位大师与贫道等来京,另有图谋,并言贫道等将与中原各大门派联手,不
欲他们邪魔外道在中原立足,这等居心,实在可耻。高黎贡山四魔也真不明事理,
竟然相信,昨晚四魔袭击少林四位大师,将少林下一代门人松林、松雪当场击毙,
正当此时,忽有一傅姓小童被三贝子府中沈上九老师追袭,四位大师以我佛慈悲
为念将傅姓小童救下,不料沈上九竟确信少林四位大师有意阻逆,遂借今日之会,
欲约下地点,明中是用武会友名义,暗中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所以那掌经在目前
并不是主要的问题,而是怎样应付即将来临的一场血腥浩劫,言尽于此,容各位
施主自行考虑。」说罢,坐下又是紧闭双目。座下群雄都惊哦了一声,半数以上
齐怒视了火眼金蛛林蒙一眼。

  奇丑少年听到傅青被少林大师救去,不由宽心大放,但听得恶师爷沈上九联
合高黎贡山四魔等人,与中原各大派为仇,同仇敌忾之心不禁油然泛起,同仇这
两个字未免有不洽当之处,但就事论事应该如此。火眼金蛛林蒙此时非但面上不
带半点怯色,反露出自得之色。

  这时「一元居士」胡刚朗笑一声道:「老朽虽然不是正派出身,但也瞧不顺
眼高黎贡山四魔,秦中双怪那种嚣张之气,等会儿他们来了,老朽倒要看看他们
到底有多么大的道行呢。」一元居士胡刚实在如他自己所言,果然不是正途出身,
不过平生行事,总是采取不偏不倚态度。

  突然,楼梯上又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倏而,就是有数人涌身上来。奇丑
少年一见这几人,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现身上来的,在首的正是恶师爷沈上九,
其次就是酒瓯峰下险些丧命的天外三尊者,随着陆续上来的是高黎贡山四老,秦
中双任,最后一个上来的是三绝怪乞的孟仲轲等人。

  令奇丑少年吃惊的无非是天外三尊者,三绝怪乞孟仲轲四人,最令人莫测高
深的就是三绝怪乞孟仲轲,他究竟存何种心意,是否明着依靠沈上九等人,暗中
替丐门出力,抑或骑墙从中取利,在事实没明朗之前,不得而知。

  高黎山四老等一现身,谨有火眼金蛛林蒙及沙河堡主阴阳追风穆行易,以及
随着他们而来的有限数人,起身离座恭迎外,其余都昂坐不动。是尔高黎贡山四
老,心中有点不快,面带温色,眼光掠及僧道一席上,眼露威凌杀机,寒气湛然。
高黎贡山四老本来是生苗出身。同父异母而出,后为高黎贡山一异人收归门下,
那异人嫌其苗姓不雅,改为姓华,以宇宙洪荒四字排行取名。

  华宇目光注在法一上人面上,冷笑道:「原来有法一秃颅在此撑腰,难怪其
余小辈也敢对老朽等不以为礼了。」最可司笑的是那四僧和七道仍然是闭目如定
模样,充耳不闻。

  等到华宇目光扫及「一元居士」胡刚面上时,竟微现惊容,倏又开颜哈哈大
笑道:「想不到胡居士又出山门了,这就难怪,怎么胡居士老搭档屠龙居士蒋太
虚不见。」

  「一元居士」胡刚安坐不动,微微一笑说道:「蒋屠龙来了,你们还敢来此
清风楼,早夹紧尾巴跑了。」

  华宇冷笑一声道:「这倒不见得」。沙河堡主与火眼金蛛将他们另让在一席。

  这时金月尊者操着极流利的汉语道:「听说穆堡主与林老师为着一本不屑一
顾的「无相金刚掌经」发生争执,其实犯不着,目前少林武学正步入没做,哪里
及得上天竺禅门绝学,单是先师所得之三页「菩提贝叶真经」,真可以说是集天
下之武学精英,不幸先师宝云上人在酒瓯峰走火入魔,为贵国武林道上众所不齿
的怪手书生俞云乘危窃去,尚暗施毒手,以致先师不治身亡,尚有那位老师指点
俞云行踪下落或愿与贫僧等联合,将其擒获,贫僧愿将三页真经分享,如何?」
奇丑少年目光突现杀机,看起来不禁使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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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奇丑少年是谢云岳化身,他这一年来江湖奔东走西,经验阅历增进不少,
虽然他城府极深,但究竟是少年人习性,偶而也有不能控制自己情感时,他的目
光,就是真情流露的表现。任谁瞧见,也要起疑。恶师爷沈上九一坐下来,就对
这个奇形少年频频注意,为什么他一个人独坐一席呢?他总觉这少年有点不对,
此时他看出这少年冷然目光,不禁更加深了疑惑之意,他低声问沙河堡主穆行易
道:「这少年是什么人?」穆行易摇头表示不知。

  恶师爷沈上九望了奇丑少年两眼,默默沉思,又不知他腹中安着什么鬼计?
这时,一元居士胡刚忽哈哈一笑,道:「穆堡主,今天你既为主人,这三位大师
父恕老朽眼生,可认不出他们是何来历,你怎不为大家引见、引见。」

  沙河堡主「哦」了一声,立起自称:「该死,该死!在下一时高兴,竟忘了
给各位引见。」于是大声笑道:「这三位就是名扬西域,中天竺金琉璃寺的一代
宗师,天外三尊者,金月、银月、明月三位大师。」

  未料话音甫落,一声厉吼出自金月尊者口中,其声惨厉无比,惊人心弦,只
见他全身跃起,离地三尺高时,倏似断线般四平八叠摔跌在楼板上。这一声大震,
整层清风楼为之摇晃不住,灰尘簌簌弥漫空中。

  银月、明月两尊者兄弟情深,唯恐金月出了什么意外,抑是受人暗算,纷纷
立起趋前查视,金月尊者却是一跃而起,面现苦笑,默默回座。银月、明月见他
这种情况,心内虽知其中大有疑惑,但未便启口相问,目光炯炯凝视着金月尊者
脸上,想寻出答案。

  突然那艳丽少女格格娇笑道:「西域一代宗师,中原未学敬仰备至,不过照
方才情景看来。三位大师实不宜与中原各门各派争一长短,因为地土气候不调,
恐怕不适应三位大师,尚在动手之际,又是羊癫疯发作,功力全失,为人所伤,
中原武林难以担当此种责任。」

  说得群豪齐声大笑,天外三尊者面上红白互现,那旁四僧七道也被刚才金月
尊者跌下时同时启目,闻言也为之微笑。金月尊者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两手暴
伸,离座飞起向艳丽少女双肩扑去,势如离弦之努,劲疾若电。

  哪知恶师爷沈上九比金月尊者更快,身形一掠,赶在前面,两手一托,这无
异是金月尊者与沈上九交手,登时两人身形各自震了一震,齐退后两步,都是气
血逆翻。艳丽少女事前已有提防,金月尊者伸手时,娇躯一晃,便闪在法一大师
身后。

  法一大师目露慈祥,微笑道:「小娃儿真聪明,令尊身后不躲,反寻在老衲
身上,只怕你另有居心吧?」

  艳丽少女一掠鬓发,瓠犀半露,娇笑道:「晚辈不敢瞒老禅师,想见识一下
武林绝学。」法一大师呵呵大笑,缓缓立起,神态稳重地走向沈上九金月尊者身
前。

  沈上九与金月尊者都为适才用力太过,气血逆涌,正在调匀真气。法一大师
究竟是一代高僧,不欲乘人之危,远距两人三尺处,抚须微笑。在座武林群豪,
均是时下威望夙隆著名高手,心知少林高僧法一上人此时出面,事情并不寻常,
均凝息以待。

  沈上九此时真气已调匀,一捋唇边两撮鼠须,诡笑道:「今日得见大师两次,
可算有缘,莫非大师有什么话指点在下么」?

  法一上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为方外之人。与世无争,自愧灵台
未净,再次踏入尘世纷扰,何能指点檀樾,只是老衲记起一事,不得不转告沈檀
樾。」说着,微微一笑。恶帅爷沈上九面上露出疑惑难解神色。

  法一上人又微微笑道:「十年前老衲偶游天山,正好遇上天山名宿无量大师,
当时老衲正当盛年,蒙大师指点佛理得破迷津,老衲能有今日,皆受无量大师之
赐,那日大师便端然坐化,老衲得随持在旁,临终时向老衲言及,门下只得一徒,
只为看透他心性为人,立命离山,后来风闻此人助纣为虐,只因无量大师绝意尘
世,此人才得消遥法外,谨托老衲见得此人转告,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到时有
人代为除他,老衲原以慈悲为念,世上无有不改之恶人,故而隐忍在心,此人是
谁,檀樾当能知道,老衲也不繁渎,请檀樾三思斯言」。说罢,微笑不语。

  恶师爷沈上九面色大变。在座群雄一听,不言而知此人便是沈上九,法一上
人语意忠厚,但其意显明异常。奇丑少年暗想:「假如无量大师是师祖兄弟辈份。
那么沈上九也是自己长辈,奇怪,恩师对本门之事一字不提,本门武学既然如此
渊博精深,为何武林内从未提及有天山派别字眼,莫非师祖无心创立,深恐卷入
是非之中,反不如他闲云野鹤,悠然物外,贻然自乐。」

  这时恶师爷神色渐定,又现诡笑道:「大师虽语重心长发人猛省,借沈某不
是大师所说之人,有负雅意。」

  法一大帅寿眉微轩,倏又平复,转面合十对穆行易微笑道:「穆檀樾,那本
「无相金刚掌经」既是到手无用之物,但盼赐回,老衲等当立即还山。」

  高黎贡山大魔华宇突嘶嘶怪笑道:「法一,你说得真轻松,事前既宣称将我
等邪魔外道一并驱除,永不得立足于武林道上,此刻又知难而退,事情由不得你
这秃颅出乎尔反乎尔,除非划出道来,拼一个强存弱死,否则你们九大门派永无
安宁之日。」

  法一上人朗声一笑,两目神光逼射,慈详中别有威严,道:「既然华檀樾如
此说,老衲也再不能委曲求全了,如何划道方法,要请华檀樾说明之,佛语:「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衲为顾念天下苍生,也只得舍身入地狱。」说罢又
是一阵朗声大笑,当年的那股豪情又复涌现他清瘦的脸上。

  恶师爷沈上九接口哈哈大笑道:「两位何必说些以死相拼的话,彼此切磋武
学有何不可,自古道邪正不可并立,水火不容同存,如果今日双方暂时隐忍,日
后祸胎终将爆发,与其留在将来不和收拾,不如趁早解决……」

  一元居士胡刚接口笑道:「不论你说得怎么天花乱坠,还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姓沈的自认是那邪派人物吗?」

  沈上九面色一沉,道:「邪正二字并无显明的区别,只在各人心中为依归尔,
现在无须斤斤计较这些,沈某有一个计较,如今丐门南北分裂,定下三月三日上
已日在泰山丈人峰比武,以胜方执掌天下丐门,各位老师何不借此参与盛会,以
定雄长,沈某亦可遍览天下英雄风采,岂不是好?」

  一元居士胡刚哈哈狂笑道:「好个免崽子,图将我辈一网打尽,天岂能如人
愿,你这是痴心妄想,不过泰山之会,我老人家必去,你说来说去,无非是包藏
祸心,目前问题是「无相金刚掌经」要如何解决?」

  恶师爷沈上九种色不变,依然诡笑道:「泰山之会,完全是华大侠心意,各
位去否听便,这掌经现由华大侠暂行保管,倘法一大师急于取经,华大侠称明日
将在玉泉山恭候大师禅驾。」

  法一上人闻言又说了声:「老衲应命。」转身走去,只见四僧七道飘然下楼。

  这时奇丑少年举杯长吟道:「岁月本长,而扰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
隘。」其声漫长,悠扬有致,群雄听得耳内,有如暮鼓晨钟,猛然一惕。

  金月尊者方才在座时,只觉有三支巨锋,螫了身后「长强」,左右「殷门」
三穴,不禁神魂皆颤,由不得自主跃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酸麻酥软滋味,令人
难耐,待到回座后,犹自觉得通身均不自在的感觉,良久才恢复常态,自思道:
「我生平无有此病,今日为何失常,莫非是宝昙死鬼点上我等「大府」穴,日久
于积,逼滞血气,才生此症。」

  心念至此,忽又转念道:「不对,自已暂时闭住「天门」重穴,除功力不能
练到十二重楼地步外,其余别无损害,怎么会移至「长强」,左右「殷门」穴上,
何况银月明月并无发生类似症状,不要是有人暗中弄鬼吧?」心中这一生疑问,
不由暗中注意,见奇丑少年正坐在自己身后一张小桌旁,微微含笑,但仍然拿不
准是否是他所为,自身丢脸之事还是不说为妙。

  此刻见奇丑少年竟吐出两句义理深奥禅机,音量虽不重,但刺入耳鼓隐隐作
痛,显然此少年内功已臻绝乘,忙拉着恶师爷耳语了几句。沈上九一面听,一面
两眼望着奇丑少年发出阴笑。

  艳丽少女瞧见沈上九这样形色,就知他即将奇五少年有不利的举动,她虽然
对这少年并无好感,也没有什么厌恶,要有,也比厌恶沈上九的成份来得少些。
一元居士胡刚注意其爱女神情,便知她又要淘气了,不禁捋须微笑。

  要知一元居士胡刚与屠龙居士蒋太虚,四十年前就已名动八荒,足迹未履中
原一步,胡刚以「一元真无」与蒋太虚「屠龙五十八手」独步海外,人称「罗浮
二逸」,一年之后「一元居士」胡刚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独自闯上昆仑三次,与
昆仑四奇交手了三日三夜,表面上互无胜负,实际上几乎把昆仑山都翻了过来,
经此一役,震动了整个中原,他与屠龙居士蒋太虚虽然住在一起,但两人均喜单
独行动,互不相涉。

  两人功力绝顶,武林中人只有少数人可与相抗,三十年前屠龙居士蒋太虚常
在江湖露面,一元居士胡刚却从此不再见及。久而久之,武林中传说他受了什么
刺激,着破世情,隐遁深山不出。此种传说倒是实情,不过言之过早两己,因为
「一元居士」胡刚其实正好娶妻,他本人爱上阳朔山水,就携眷迁居阳朔江畔百
杏岭山,他这一迁,连谊同手足的屠龙居士蒋太虚均未预闻,是以江湖上有此传
说。

  胡刚与其妻恩爱非常,双宿双飞,鹣鲽情欢,但以好景不常,胡妻一次小产
后,患了崩血重症,百医无效,胡刚用尽方法,才保全生命,惟缠绵病榻,不能
起床。胡刚伤心得很,只因他一脉相传,一心一念想生个一男一女,来延续胡门,
这一小产,不禁万念俱灰。

  自此往后,夫妻相对唏嘘长叹,后来胡刚得一友人提供一个药方,不过有十
数味生药须至深山大泽寻觅,他决心配完全,找来一个女仆服侍其妻,自己则下
山仆仆于三山五岳,七年之后才予配齐。胡妻自服药后,身体日趋健朗,行动自
如,两年过去,胡妻又是珠胎暗结,胡刚这一喜非同寻常。

  十月怀胎期满,呱呱落地,竟产下了一女,胡刚一半欣喜,一半失望,因为
衷心希望其妻为他生下一男,以延嗣续,不料天不从人愿,此成无可奈何之事。
继转念到有此一女,聊胜于无,其妻产后不足两年,终以真元大亏,撤手尘环。
因此,胡刚遂决意绝足江湖,抚养其女。

  其女日趋长成,出落得娇艳如花,聪明绝顶,一元居士胡刚一身绝学尽都传
授了其女,近年胡若兰姑娘益发长得国色天香了,胡刚耽心爱女的婚事,遂携谷
兰姑娘下山。一日,胡刚父女两人正落足杭州,在六楼天竺间遇上了衡山派雁回
老人,纵论目下武林大事,以及少林遗失「无相金刚掌经」,雁回老人说月内即
将赴京,邀胡刚父女两人同往一游。

  一元居士胡刚志在觅婿借此游历也好。逐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同着雁回老人
北上,今日在这清风楼上,仅得雁回老人知其是一元居士,群雄即无人认得,对
他亦不置意,而同瞩目在胡若兰身上。姑娘自幼在山野长大刁玩成性,坐在席上
肆无岂惮,旁若无人,一意与雁回老人说笑。

  这多的高人奇士,不是糟老头子,就是僧道,余下年轻的,都是些庸俗之辈,
胡若兰姑娘不禁大失所望。奇丑少年在她心目中,略不沾点爱意,但有着惋惜同
情之心,她心想:「这少年怎么生得如此丑陋,姑娘就不信世上竟有这么难看的
人。」她不禁频频偷视。

  人总有这么一个天性,好看的事物,定要多瞧两眼,反之,一生好奇之念,
也禁不住频频注目。这一来,究竟被她看出一点蹊跷,光线虽是昏茫,也为她瞧
出奇丑少年头以下的肤色,与面部显然不同,尤其是一双手莹白如玉,不觉心中
起疑,但猜不出是何原因。

  此刻她一见恶师爷沈上九神色,有对奇丑少年不利的企图,一闪身,即掠在
奇丑少年身前。恶师爷沈上九见姑娘身手之快,不同凡俗,面色一怔,倏又诡笑
道:「姑娘,这少年是令友吗?」姑娘红晕两颊,摇头表示不是。

  沈上九面容一沉,道:「即非令友,姑娘请让开,容沈某查问这人来历。」

  姑娘格格娇笑道:「凭什么要查问人家来历嘛。」

  沈上九被姑娘一句话问住,几乎答不上话来,但他素称老练,不想为此招来
一个无穷隐患,他知一元居上重履武林,必有一番作为,遂把一腔愤恨强行忍住,
微笑道:「这句话就难说了,不过沈某受人之托,不得不如此,姑娘此举,未免
太多管闲事了?」

  胡姑娘一板粉脸,说出一句娇憨无比的话语,道:「你认定姑娘多管闲事,
那么这个闲事姑娘管定了。」

  高黎贡山四老看了一皱眉头,大魔华宇道:「沈老弟,算了吧,与这个小妮
子争论什么,我们要走了,回去商量大事要紧。」说罢站起身离坐,秦中双怪等
也纷纷立起。

  沈上九乘机收蓬,笑道:「姑娘无愧是一元居士胡老师的掌珠,这份胆量便
逾于常人。」说着略一拱手道:「姑娘,容再相见。」随着秦中双怪身后走去。

  金月尊者临行之时,狠狠投了奇丑少年一眼,道:「小子,洒家明日在玉泉
山顶等你。」说完也大踏步走去。

  武林群雄先见胡若兰与沈上九发生冲突,以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本要启
步离去,齐都驻足而视,此时云雾已消失,亦即离去。

  这时沙河堡主穆行易上前与一元居士胡同施礼道:「穆某事前不知胡老师也
有兴来此,失礼之处,万望海涵,几时胡老师有空,请移玉敝堡,穆某则不胜幸
甚。」

  一元居士胡刚立起哈哈大笑道:「穆老师无须这么客气了,胡某他日有暇,
一定至宝庄晋偈,穆老师你有事,请便吧。」阴阳追风穆行易抱拳,转身趋往楼
下。

  火眼金蛛林豪红着一张脸,垂首离去,胡若兰姑娘望着身后面现怒容。一霎
时,群雄均已走光,诺大的清风楼上,只剩下胡刚父女,雁回老人,及奇丑少年
四人。奇丑少年自始至终,神色自若,轻酌低饮。

  「喂」,姑娘莲足一跺,说道:「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姑娘给你解了围,连
谢字都没有一个。」

  奇丑少年哈哈一笑,立起一揖到地,道:「那么,小生谢谢姑娘了。」

  姑娘一闪腰挪身,娇笑道:「谁希罕。」

  一元居士胡刚大笑道:「兰儿,你是白担了半天心思,沈上九可不在人家眼
内。」

  奇丑少年不禁面上有点讪讪的,尴尴地一笑道:「老前辈神目如电,晚辈不
是令媛及时拦阻,只怕要伤在那沈上九手下了。」

  一元居土哈哈大笑道:「就拿老弟方才对付沙河堡主手下时,那份干净利落
已足见一斑,老弟何必讳言。」说此顿了一顿,又道:「这位是衡山雁回老人,
老弟见见。」

  奇丑少年说了几句客套话,一元居士胡刚遂笑道:「老朽等就宿在对面三元
客栈内,老弟何不请过来坐坐。」

  这少年正欲推辞,耳边突响起鸾声呖呖,只听胡姑娘说道:「爹,你看这人
长得太奇怪,怎么颈以下肤色与头面不同嘛。」

  一元居士胡刚低喝一声道:「兰儿,不得无礼。」他知其女心细如发,必然
看出有什么不对,他凝眼注视,果然颈间与头面分界处。有一圈淡黑线,被下颔
遮住,不留心看不出罢了。

  此时奇丑少年微微一笑道:「不敢欺瞒老前辈,晚辈实是戴着人皮面具,这
种作为有难言的苦衷,到时老前辈一定知道。」

  一元居士与雁回老人不觉惊叹异常,雁回老人抚着雪白的银须哈哈大笑道:
「这年头,年轻人都有他那么一套,我们这班糟老头儿均跟不上时代,应当淘汰
了。」言下有不胜今昔之感。

  姑娘怔怔地痴望着这少年脸上,忽道:「你怎不将面具取下,让人家瞧瞧。」
她说是看看面具,其实还不是想看人家庐山真面目。

  那少年一笑道:「姑娘,非是在下不欲将面具揭去,只因强敌环伺,稍有疏
忽,便有杀身之祸,姑娘万请见谅。」

  「哼。」姑娘一鼓小嘴,道:「这又有什么怕的,有我爹在,你还怕吃亏了
不成。」

  一元居士胡刚笑骂道:「胡说,你爹算得了什么,方才高黎山四魔,秦中双
怪等人身手无一不高过你爹,你这丫头,老是招祸上身。」继又转面对奇丑少年
笑道:「老朽等先走一步,若老弟有空,旧话重提,则望来栈中小坐。」

  奇丑少年笑道:「一定趋谒,一定趋谒。」

  眼望着一元居士胡刚等三人飘然下楼之后,奇丑少年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只
觉得这位胡姑娘丽质天生,与金华的那位倪姑娘俱是一般刁玩性情,而且同是一
个兰字,不过这位姑娘刁玩中不失天真,一怒一嗔的妩媚无比,不像那位老气横
秋。想到这些真不敢往下想下去,因为想到雪地疗伤这一幕,玉体皓乳齐现眼前,
事后又听到倪婉兰姑娘追唤,那声音是多么的凄惨,宛同巫峡猿啼,歉仄之心不
禁油然泛起来。

  转念到傅青既然被少林法一上人救走,明日玉泉山抽冷问问法一上人傅青现
在在哪儿,了却一件心愿,当然收归少林门下更好,自已可向傅六官有了一个交
待。又想起盟兄九指神丐苍玺及乾坤手雷啸天两人,偌大的北京城,连一个丐门
弟子均未得见,人海茫茫,叫我如何去找,为自已投身处地,千万不可轻启旁人
疑端,三月初三上已日,泰山丈八峰,南北丐门约斗,他们两人一定要去的,到
时必可见面,何必急着一时,想着他飘然下楼。

  此刻雪已停了,朔风尚自劲刮着,彩云密布低压,就似伸手可及,灰蒙蒙的
一片,令人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雪地上被来往行人践踏成凌乱的图案,污水一
泓泓地,遍处可见。天已到申末时分,昏暗模糊,打磨厂街道两旁店肆都掌了灯,
灯光明亮,灯火万家,街檐旁设着一处处烤白薯的摊地,热香四溢。

  奇丑少年漫无目的地走去,不觉暮云四合,夜色深沉,又复转去打磨。北京
专接镖车商店的旅店,多在打磨厂,花市集一带,投宿的多半也是镖车达官爷趟
子手,及随镖车的商主,闲常人也不会未此光顾,皆因气氛不同,太过繁嚣嘈杂。

  眼光所及,这打磨厂就有数十家镖商客寓,门前骡马成群,这些客栈都是白
粉墙,黑大门,金字牌匾,内面四合大院。他睡在大土炕上,隐约听得街上叫卖
「烤白薯啦」、「煎馍」、「萝葡赛梨」之声,不禁辗转难以入梦,真是,无奈
天涯他乡客,漂零游子倍伤心。

  他不知怎么朦胧睡去,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泛曙光,「呢呀」一声跃起,
吹熄了炕上的菜油灯,唤来店伙盛水盥洗,匆匆进食,便自离开了吉祥客栈,直
望西直门外走去。晨寒凛冽,呵气成云,此时的都城宛如白玉砌成,一片晶莹,
天上依然是彤云垂罩,可掩不住这些京城清丽脱俗的景色。

  出得西直门外,便是海甸,湖光山色日景陡现眼底,其地以圆明园著名,本
为雍正居藩之赐地,中有光明股,建筑巍丽,及本朝乾隆皇帝南巡,采集天下名
胜,照式修建衲入园内,春暖花开时,风光宜入,俗虑全消,可惜禁卫森严,庶
民难越,直至逊清慈禧太后重行修耷,园中景致,悉效西湖胜景,并有二十四桥,
七十二亭,洵为大观,借光绪庚子拳匪之乱,引来八国联军,始毁于外兵,古董
宝物,遗失殆尽,画阁雕梁都付一炬,当焚园时,火三昼夜不熄,傅今人不及见
当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漫回,长桥卧波之盛况,不胜浩叹。

  且说奇丑少年施展凌空驾虚身法,径往玉泉山麓掠去,才及山腰,回首转望,
万寿山,紫禁城,圆明园,颐和园景致历历在目。他略不耽搁,身形往上疾涌,
稍时,就到达玉泉山琉璃塔之下,四外静悄悄的,并无半点人影,心想:「他们
大概也就快来了,我何不至琉璃塔上守候,居高临下,他们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心念一动,即盘旋陡登塔顶层,放眼四顾,静明园就在足下,雪盖苍绿嫣红,山
风劲烈,环宇皆白,不觉震荡心胸。

  这座琉璃塔不知建造何代,大概建造于辽金王朝,高凡八十余丈,共七层,
层建石级,盘旋陡登,顶之极处,置高可丈余铜佛一座,庄严肃穆。玉泉山出自
太行山脉,山在城西,万寿山之北,东首为青龙桥,山建有辽金行宫,殿阁极崇
严,厥后逐渐倾颓,清圣祖「康熙」尝游其处,因重新修善,并御题「静明园」
匾额以赐之,山下玉泉,泉水清冽,以之享茗,甘芬逾于他泉,其上有石碑,到
有天下第一泉五字,尚有乾隆刻文以记之,泉水出自山下,流入玉河,汇为昆明
湖,入皇城而入大液池,玉泉出水处,以石凿作成蟠禽之形,水流其间,喷射而
出,洵为奇景。

  玉泉山与五峰山香山,均为京都名胜,「玉泉垂虹」为燕京八景之一,最为
烩炙人口,每当雨过天晴,长虹经天,五彩缤纷,堪称奇景。且说此时,山下忽
传来几声啸音,风送入耳清楚异常,少年凝目下视。只见山坡上几条人影,弹丸
飞跃。来势之疾,从来少见,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抵达塔下,看出那是高黎贡
山四魔,天外三尊者。

  他们一定身,二魔华宙微微一笑,道:「老大,这四个秃颅本定是不敢来了。」
语未了,一声佛号起自距四魔不远处雪丘中,皆因身为灰白僧袍加上须眉皆白,
贸然望去不易察觉。

  四僧立起,不见怎么作势,就落在四魔等人身前。法一上人低首合十道:「
老衲等在此坐候多时了,请怨失迎之罪。」

  语声一顿,忽又长眉一轩,朗声道:「此事老衲也曾想过,老纳等既跳出三
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卷入纷扰之中,华檀樾昆仲武学盖古凌今,无人可及,
老衲等服输就是了,只是乞求赐回「无相金刚掌经」经书,俾全武林道义。」

  华宇嘴角泛出笑容,道:「既是服输,当初又何出此言,联合九大门派,驱
逐邪魔外道不准在武林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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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一上人摇首道:「老衲何曾出过此言,想是华檀樾误闻。」

  大魔华宇双眼凝在法一上人的脸上,沉吟须臾,笑道:「「无相金刚掌经」
华某也曾翻阅一遍,内容无甚出奇,用来对付泛泛之辈,自有它威力之处,不过
施用在华某身上,毫无用处。」少林四僧暗暗心笑,这「无相金刚掌经」义理深
奥,字字暗蕴禅机,岂是你们这班邪魔外道参解得了的,虽作如此想,脸上可不
现于颜色。

  只听大魔华宇接着说到:「这本掌经华某并无用处,不过此刻若要奉还,则
有点疑难,皆因同道议决,借以掌经已日在泰山丈人峰举行群雄大会,彼此切磋
武学,公推出来天下武功第一之人,华某知这本「无相金刚掌经」,事关少林声
誉至大,贵派不得不争,也势不能不参与,惟这本掌经华某保证会后定必奉赵不
误。」

  法一上人长眉皱得更浓了,朗声答道:「少林一脉,均属方外之人,不欲与
人争强论胜,尚或少林不参与泰山大会,华檀樾也坚拒不还么?」

  大魔华宇仰面哈哈一笑,道:「法一大师怎么说出这等话来,佛家戒打狂语,
大师既知掌经落在我等手中,不惜万难也当让它重返少林。」

  法一上人面如凝霜,道:「虽然掌经事关少林声誉,老衲就不以为其他门派
也会参加,华檀樾你此举未免徒劳心机。」

  华宇笑道:「各大门派华某自有方法令他们不能不来,大师不必忧心,现在
四位请暂回少林吧。」

  法一上人尚未回答,身旁须眉皓白另一少林高僧朗声道:「三师兄,掌经既
在华檀樾身上,不如就地解决,何必这样费事。」

  大魔华宇眼中奇光暴射,哈哈狂笑道:「法能,好大的口气,就是贵派掌门
人白眉禅师亲临,也未见德便容易解决咧。」

  法能大师长眉一动,宽大衣袖陡挥,手出如风,「达摩十二式」一招「佛祖
降座」,手掌斜飞,向大魔华宇右胸点来,端得迅快无涛。

  奇丑少年在塔顶着的极为清楚,只觉这法能大师与在金华跟自己试招之法华
上人手法如出一辙,他知此等高手过招尽量抢占机先,一着之差,必将是挨打之
局,他预料到大魔华宇不会对来把有所封架,一定疾越法能大师的身后进行抢攻。

  果不其然,大魔华宇冷冷地一笑,脚下一动,身形疾逾闪电地便欺在法能大
师身后,两只怪掌倏忽间攻出四掌八式,风声劲厉。法能大师这招本是虚招,心
知这种久未出世之魔头,功力异于寻常,必不会让自已抢占先机,是以早有预防。
就在大魔华宇出掌之时,身形已自斜移了一丈开外,手可并不闲着,回头一旋,
带起宽大僧抱,如利刃般削去。

  大魔华宇哈哈一笑,身形已自让了过去。那法能大师两袖劲力竟将一尺厚的
雪地,划开两道深沟,可见土色,刹那间冰雪溅射,好凌厉的袖力。大魔华宇知
道这等少林和尚,都是数十年内外性命双修,纯阳之体,不怕真力损耗,自己兄
弟四人功力虽较少林僧人精湛,但此等硬拼硬打之法,不敢一试,纵然取胜,对
本身真气虚耗至大,所以他一让开,立时又欺身急攻,不让对方有缓气机会。

  只见他变掌为指,两手左右倏出,招到中途,右手一扬,急点法能大师「喉
结」穴,右手猛降,倏往「章门穴」戳到。手法之诡异幻变,从来少见。法能大
法身为少林四大护法之一,功力之精深也非等闲,他认出对方攻来手法绝毒无比,
原因是大魔华宇已欺到身前四尺处,纵使能够化解袭来「喉结穴」右手,必不能
让开对方左手。权衡利害,脚跟一点,突又滑后五步。

  大魔华宇原要他这样,心中大喜,两手趁机进袭,招数使用,这一被他抢占
先机,手法如同大河长江,滔滔不绝,源源济迫而前,手法之凌厉怪异,令人有
弦目欲花之感。法能大师变为被动之势,逼得将「达摩十三式」展开。但都是拆
解之招,难得有一招攻式,可见高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但见两个人身形如
飞,手法之巧快,真是叫人难分彼此。

  奇丑少年看此情形,心想:「这样打下去,看来法能上人必败无疑,在酒楼
上,说得少林一脉逐渐衰微,显然不虚,高黎贡山大魔华宇手法,每着都暗含生
灭之道,虚实莫测,错非是少林高僧,换上别人必不能接下十招,少林若不奋起
直追,迎头赶上,只怕十年后武林中投有少林立足的一席余地了。」法一上人及
其他两僧看得长眉紧皱。

  少林自雍正火焚嵩山后,精华殆尽,从此步入衰微,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但最大的关健,就是少林固步自封,嵩山绝技博而且繁,因人而施,每每因不得
其入,宁可将绝技拳谱尘封于罗汉堂中,不得乱传,无从转授,而令该传人自慢
慢摸索,终而因分毫之差,谬以千里,故少林声望一落千丈,是有其自取之道。

  且说法能大师与大魔华宇过手出得五十招外,果如奇丑少年所料,法能大师
身手逐渐迂缓。突然大魔华宇一错身形,猛向法能大师头顶「承光穴」拍下。这
「承光穴」是颅骨嵌缝处,这一拍上,必致脑髓迸出来,当场身亡无疑,在同时,
大魔华宇右手也不闲着,并双指,以「玄阴指」猛然向「腹结穴」划来,随着两
腿交叉踢鸳鸯腿法,踢向法能「会阴穴」,这种招式,无一招不是致法能大师的
死招。

  法能大师无论功力如何精湛,但也不能同时避开两掌双腿这种绝招。在高黎
贡山四魔动手规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令对方活出掌下,这种不成文的规
矩,在老一辈的人物中都熟知。法一上人岂能让师弟眼看着死于大魔华字手下,
正待探臂出掌,震开大魔华字救出师弟。

  正在间不容发之时,突闻塔顶一声清啸,啸声中一条黑影凌空直泄,带出一
股强烈的罡风,将大魔华宇及法能大师两个人的身形逼开了两步,正巧救下了法
能大师伤身之厄。奇丑少年不禁大为凛骇,怎么也不曾料及自己存身塔顶铜佛之
后,还有人潜身。

  大魔华字对付法能大师手法,全是玄阴暴劲,眼见法能就要丧在自己手下,
一声清啸,触耳心惊,接着一股阴柔且含刚猛之力道,比自己恐有过之。不禁心
头一震,只觉这种刚柔共济的罡力,直在自身逼来,此时也顾不得丧及对手了,
立时身形一撤,让开两步,两眼凝视着来人。

  法能大师亏得有此一举,解开一步杀身大难,心头异常感激。及至看清来人,
都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历,大出意外。原来来人是一个黑衣妇人,由头上银白长发,
可测出其年岁大约六十开外,可是一张粉脸,却娇嫩压雪,剪水双眸清澈如谭,
若不是一头银发,宛如年方花信少妇,其实两者都不尽然。大魔华宇眼看在要得
手之际,不想平空来这妇人一搅,败了四魔动手规炬,登时气往上涌,眼睛一翻
……

  那银发少妇嫣然一笑,娇声道:「呀,干吗用这眼睛瞧人,好在我们非敌非
友,不然,你岂不是丧在我这「飞絮暴雪」掌下。」其声甜脆宛如黄鹰出谷。

  大魔华宇听得心头一征,这种掌法从来未曾耳闻,两眼茫然。不但是他,其
他三魔也是一样露出疑惑之容,天外三尊者究竟是化外之人,更是不消说了。少
林四位高僧苦苦思索,专从海外群邪着手,也是心版上留下空虚。银发少妇瞥见
他们神色,格格娇笑道:「你们思索不出来,我也懒得说明。」

  大魔华宇阴阴一笑道:「你不说出来历,华某就要问你方才出手相阻之罪。」

  银发少妇脸色一寒,容颜疾变,直似罗刹鬼女,不复先时之明眸善睦,烟视
媚行的脸容,嘿嘿冷笑道:「凭你高黎贡山四魔,尚不配与我老人家交手,等下
不妨试试,待我老人家问问一事再说。」说此忽转面对法一上人秋波一转,面色
为之一变,窈窕作态,娇笑道:「法一,我来问你,你们把宫门双杰子女抓到哪
里去了?」

  法一上人猛然一怔,继而合十答道:「阿弥陀佛,善哉,老衲方外之人,岂
能作此无法无天之事,女檀樾说来罪过,宫门二杰虽然是少林叛徒,老衲受掌门
方丈法谕,无论如何一年之内将他们擒获,带返嵩山,治那叛门之罪,但罪不及
妻妇,老那万万不敢。」法一虽然不知银发少妇是谁,但由其眼神中看出,必是
功力绝世之魔头,甚至于年岁比自己还要大得多,是以故作此语。

  银发少妇剪水眸波望法一上人打量了一下,笑道:「此话我老人家也信得过,
你们正派禅门出身,必不会说谎,看来抓掠宫门二杰子女的定另有其人,你们回
山,顺便为我老人家致候吕君平,就说是商家放交问好。」

  法一上人闻言,不由惊得倒退了一步,出声道:「老前辈莫非就是苗岭双…
…仙么?」此语一出,连高黎贡山四魔为之震骇非常。

  银发少妇本名黑衣玄女殷玄薇,后嫁与苗岭金发商幽,号称苗岭双妖,百年
前威名震动海内,两人武功集正邪之长,可又说不出他们来历,他们讳言师承,
行事毒辣非常,只要睚眦之仇,不分正邪,照样出手。如影随行,直至你魂消神
散不可。他们武学在当时就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武林中人见了他们。无不畏之
如虎,敬而远之。

  后来,他们也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几乎整个武林被他俩震荡,是时正派中
出了一个杰出人物,其人就是祁连异叟,一身的武功通玄,发下了海愿誓必要将
那苗岭双妖收伏。苗岭双妖不知祁连异叟是何许人,因为祁连异叟根本没有在江
湖露面过,以为必是一个狂人,也不置意,三年之内,苗岭双妖门下几乎戳杀殆
尽,苗岭双妖终至找上祁连山作一次生死殊斗。

  拼了两日一夜,祁连异叟受了他夫妻「飞絮暴雪」三掌,商幽也折断一腿,
殷玄薇中了拾掌几乎命丧在祁连的山中。殷玄薇见机得快,扶着商幽残体逃出虎
口。这一役,武林中人并未目睹,只凭传言略知一二。祁连异叟平素就不露面江
湖,受伤后更加隐住避处。是生是死,不复得知。

  殷玄薇回山后,商幽以伤重之躯,加上忧虑过度,不到两年便自身故,而她
照师门所学,用吐纳之法疗伤,听说她走火入魔,江湖上从此就没有苗岭双妖名
号。年代久远,淹没无闻,如今听得她又再度出现,武林中更是一番腥风血雨,
那得不骇。吕君平是目前少林掌门白眉禅师俗家名号,昔年苗岭双妖与少林论武
学时,吕君平当时还是一个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的小沙弥。

  殷玄薇此时格格一笑道:「什么苗岭双仙?我老人家从没否认自己是妖,亏
得吕君平还记得我。」说此忽又接道:「宫门二杰是苗岭记名弟子,他们子女也
是老身记名徒孙,我老人家年逾过百,虽说驻颜有方,但世上无不死之人,一身
绝学随之黄土未免可惜,倒不如乘未死之时,将所学传之宫门二杰后人,苗岭绝
学俾殷发扬光大。」

  法一上人双手全十恭谨地道:「殷老前辈就是为了这点才下山吗?」

  殷玄薇微微一笑,道:「人说秃驴聪明,果然不虚,你们放心,老身下山不
是为了找你们晦气的,但是谁找上宫门二杰麻烦,那就莫怪老身了。」

  法一上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思道:「无怪乎宫门双杰不把少林放在眼里,原
来有一把好靠山。」

  只听殷玄薇说下去:「风闻武林中出了一个怪手书生俞云,老身好胜心强,
至今还改不了,倒想见见哩。」

  法上一人暗思:「你居在苗岭深山,哪有得知之理,还不是宫门双杰持函邀
请。」也不说破,只微微一笑。

  忽见殷玄薇面色疾变,嗖地一鹤冲天拔起十余丈高,落在琉璃塔二层飞檐上。
高黎贡山四魔等面色骇然微变,他们自认不可一世之魔头,一跃最多可达七八丈
高,哪有说十余丈高的,瞥见之下只有望尘莫及心生愧念。少林四僧只是嘴里念
佛。

  只见殷玄薇身形未曾停顿,瞬眼之间,便掠上塔顶铜佛处,看其神情,但是
发觉有什么可疑之处。原来奇丑少年听说她要找怪手书生,一时兴起,抬起三粒
冰屑,凌空打下。手法之准,登时打在殷玄薇银发之内。殷玄薇在冰屑激泄时,
便听出声音有异,只道逆风吹刮断枝的声音,这一疏忽,三位冰屑已穿入银发之
内。头皮火灼奇痛。她一身罡气护身,三颗冰屑令她头皮灼烧,便知必有能人隐
在塔顶。

  奇丑少年隐在塔顶最上一层时,殷玄薇尚未到达。而殷玄薇从另一方向,飞
上塔顶铜佛,奇丑少年也未查觉,两人都是轻功绝乘,毫不着声,是以双方均未
发现。殷玄薇一登上塔顶,发现杳无人迹,只有玉泉山下一人缓缓而行。殷玄薇
也未寻思,径往山下扑去。其实奇丑少年则逸在圆明园内树木葱丛处,「风篁清
听」楼上,尚佯自得于湖光山景中。

  塔映湖面,湖水如镜,山南圣缘寺焚贝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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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功同将相神功疗沉疴识荆望切玉颜慰相思

  雪是停了,狂风还吹得甚劲,枝头的冰雪,「簌落」、「簌落」,像雨点般
往下堕落。那么大的狂风,可吹不动天上密布的彤云,穹苍是那么低垂着,灰暗,
凄凉。苗岭双妖颀果仅存的黑衣玄女殷玄薇,百年后又再度露面武林,而且突然
在龙腾虎跃北京城地方出现,那还不震惊整个武林。

  她在玉泉山麓琉璃塔上凌空施展罡气,阻住了高黎贡山大魔华宇与少林高僧
法一大师一场殊死之战。片刻之后她只觉有人在塔顶用冰屑暗袭,她腾上塔顶后,
暗袭之人,已杳然无踪,瞥见山下茫茫雪野中,有一人偊偊独寻,也未及寻思,
认定便是暗袭自己那人,于是,她身形急泄,往山下扑去。

  她没有想到,自己发觉到有人暗袭至腾上塔顶为止,其间才不过—刹那,无
论那人身形如何巧快,也不至下在这极短时间内,便窜下那号称七里崇高的玉泉
山。这毫厘之差,致使谬以千里,倘在当时冷静的想一想,当不难发觉奇丑少年
逸去方向。

  黑衣玄女殷玄薇,百年以前曾被祁连异叟所伤,门下又雕零殆尽,在这百年
以内苗岭得这一脉,在武林中不在有人提及。她以上乘功力自行疗伤,导致走火
入魔,岁月易逝,不觉四年易过,僵体逐渐复原,终于痊愈。

  在这漫长凌冷的岁月里,回忆以往的雄风,拿眼前的清冷境况,这是一个极
显明的对比。她下了决心,要重振苗岭声威,不仅如此,还要自创门派,在武林
中鳌头独立,独秀一枝。因此她下了山,她这一扑下玉泉山,高黎贡山四魔等人,
与少林四僧也各自西东,等候三月三日上已泰山大会之日来临。

  少林四僧确认今日「无相金刚掌经」万万不能到手,与其孤注一掷,不如等
候时机,禅门有云:「缘来则至,无缘则离。」他们就作如是想。

  琉璃塔下又恢复了无比的寂静。可是塔侧「静明园」中,「风篁清听」楼上
有一奇丑少年,正在那里凭着栏杆赏视着园景,而口中则微微的吟哦,怡然自乐。
静明园是满室亲王别墅,在这严寒酷雪中,园丁一人都未见,大概都溜到北京城
内呼五喝六去了。

  这「风篁清听」四周,翠竹数条,迎风摇晃,涛起天籁,暑日身存其境,不
禁俗虑尽无。这时,静明园的景色,虽比不上晚春百花争艳,夏日荷沁十里,仲
秋蟾月辉照,丹桂飘香的那种旖旋的多采多姿。可也别有一番景致,冰天雪地中,
自打清丽脱俗处。

  这静明园几乎占了半个玉泉山麓,自青龙桥而南,经界湖桥,历石坊、为小
东门,影湖楼在西南、东宫门在其侧进南为小南门,是即「翠云嘉阴」,为全国
最佳之泉,其间有楼曰「风篁清听」,楼西为书画坊,以是而南,山巅为称「玉
峰塔影」,东首为「仁育宫」,南行为「圣缘」,再过则是为「龙王祠」,拾级
而南,曰「竹庐山房」,过斯即玉泉。

  在竹庐山房至玉泉之间在大殿巍然,题回「廓然大公」。殿后为湖,夏日此
间,最饶胜处,绿波粼粼,画舫游艇,竺歌不绝,荷香十里,尤其是湖畔环植垂
柳千株,芙蓉万本,红绿相映,柔丝晃忽,几疑人间无此仙境,湖西为虚受堂,
湖额御题曰「芙蓉晴照」,行经大殿,则为静明园正门。风景以园西为胜,山峦
含翠,为郊游者峦峦之所。

  且说奇丑少年在「风篁清听」楼上虽然饱览湖光秀色,可是他心头默默的寻
思,稍时,长叹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突然他抬手揭去了面具,
露出一张美如子都,英俊逼人的面孔,将面具收至怀中,缓步下得楼来。

  谢云岳这时民出原来真面目之故,因他深知江湖见过他面目的人,实在并不
太多,虚虚实实,令人莫测高深,行起事来倍易收效。他一走在虚受堂外,瞥见
一人正在堂内凭窗远眺,此人穿着一件上好狐裘,外罩团花深蓝的风帽风纪,面
如古月,颔下一部黑须中夹有数根灰白,修长巍立,雍容中不失华贵之气。

  可是面色苍白,双眼失神,不时还传来一阵浓重痰喘咳嗽声,谢云岳听微知
著,便知此人身逻重疾,不禁多望了几眼。这人也注意了谢云岳,待谢云岳步到
他立身窗外时,他微笑招呼道:「阁下雅兴不浅,想是与我共有山水之癖,不妨
请至厅内小坐,聊聊如何?」

  谢云岳心中本烦,在「风篁清听」楼上绊徊,顿生寂寞之感,此刻见那人招
呼,遂慨然应允入内。两人互道了姓氏,老者姓胡。先前两人只谈了一些山水风
景,后来便无所不谈,诸如琴棋书画,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等等。谢云岳发现姓
胡老者谈吐不凡,议论精辟,不觉起了敬仰之心。

  在胡姓老者何尝不作如此想,他见谢云岳气宇出众,才华洋溢,于是笑道:
「谢先生如此的才华,何不投仕皇家,不出十年,必然名耀天下,倘先生有此意
思,敝居停身为宗室的重臣,胡某可居中帮忙一二。」

  谢云岳微笑答道:「在下习性淡泊,无意功名,看来只好有负雅意了。」胡
姓老者为之一笑,也不再说,顾而言他。

  言谈之间,胡姓老者咳嗽之声不止,吐向窗外唾痰,尚夹有血丝,谢云岳不
禁问道:「老丈身患此症,为何不延医诊治,闻老丈咳音,中气不持,恐为所误。」

  那老者失惊道:「痰喘之症,在老年人而言,本不希奇,为何谢先生听出中
气不持之音,莫非谢先生精擅此道么?」说出略顿,继而慨叹一声道:「胡某自
患此疾后,遍延时下名医,竟不收效,胡某高怀雄志,不禁心灰意懒,便纵意山
水,放荡形骸了。」

  谢云岳听及胡姓老者语气,思出必不是常人,不是宗戚亲王之流,也是退隐
林下重臣,心中一动,微笑道:「老丈何不延请昌平之赛华陀魏平洛试试?」

  胡姓老者摇摇头道:「胡某请过,魏平洛谨留下化痰理气之药,服后较前稍
愈,二次延请时,魏平洛则远去关外了。」言下不胜慨然。

  谢云岳猜不出赛华论魏平洛为了何故?医乃仁术,怎么开下不痛不痒的药,
但知其远去关外,是为了傅六官之事,于是两眼仔细打量了胡姓老者一下,便笑
道:「在下略擅医道,如老丈不歉亵渎,在下当试为一治。」

  胡姓老者双肩一宽,陡展喜容,笑道:「谢先生说话这等客气,有道是灵药
千金可买,良医百年难求,想不到今日萍水一会,竟是我胡某复苏之机,谢先生,
你为我放胆一治。」

  谢云岳点点头,执着胡姓老者右腕脉一扶,不禁失惊,道:「啊,在下竟走
了眼了,原以为胡老丈必是官臣巨绅,竟不料是一武林高人……」说此微微一笑,
又道:「往日老丈纵情声色太过,元阳亏耗遂至油尽灯枯,赖得一口真气凝聚不
散,不然……」倏然止住。

  胡姓老者呵呵大笑道:「对极,对极,谢先生只管说下去,胡某不见责就是。」

  谢云岳人极聪明,当下便对先前的想法,有一个确实的观念,也不说破来历,
从怀中取出一粒「长春丹」命胡老丈服了,徒然一掌紧按着胡老丈「百会穴」,
胡姓老者只觉得有一股阳和之气,由顶而下,推送药力进入雷宫九府,遍体流转,
疾喘立止,四肢百骸舒畅无比。

  半个时辰后,谢云岳收掌立起,走向案前,濡墨挥毫,处下一方,送至胡姓
老者手中,微笑道:「老丈照方服药,三月之内切忌亲近女色,当寿可期颐,在
下还有一个约会,歉难奉陪,容再相见。」说着抱拳使要告辞。

  胡姓老者大笑道:「谢先生请暂留片刻,胡某还有话说。胡某对武学一道,
颇为不俗,真瞧不出以谢先生如此年轻,武学造诣竟到绝乘地步,从何才内功疗
疾,便可窥见一斑,尤其是……」说着,用手指在药方上,道:「谢先生一手褚
南河字体,笔力万钧,较褚犹胜,足见先生才华直追先贤,胡某世俗浮沉,阅人
多矣,如先生者,绝无仅有,胡某得去沉疴,无以答报,聊赠一物,望乞笑纳。」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制作精巧的丝绣荷囊,笑道:「囊内所贮之物,虽为
世俗珍品,自不在先生眼内,但对先生异日行道江湖,不无稍助,胡某敬慕先生
才华,有生之年尚乞谋一面,胡某来历都在此囊内,希不吝我求。」说完,将丝
囊塞在谢云岳手中,掉头,走出「虚受堂」外,往「书画舫」走去。

  谢云岳见胡姓老者言语,富有深意,便将此荷囊藏于紧身袋内,微一思忖,
又将面具套上,一掠身形,飞离「静明园」,返回吉祥客栈。他在客房内,拿出
荷囊,将内贮物轻轻扯出,只见一股耀眼光华夺囊而出,房内本是昏茫,此时一
室通明。

  谢云岳不禁大吃一惊,定睛细瞧,只见手中之物,是一方翠绿玉佩,佩上刻
有一条五爪云龙,龙口内嵌有夜明珠一颗,龙下并刻有「乾隆御佩,如朕亲临」
八字。谢云岳不由骇然,忙将王佩复置囊内,紧身藏好,暗思:「前想此人必是
满室亲王,不料竟是当今皇上,怎么他不带随从,一人在静明园中闲游。」

  想此不禁哑然失笑,心想:「难怪赛华伦魏平洛郑重不敢胡乱下药,自己若
然早知,也撒手不管了,前朝雍正出身少林,绝乘功力,今日少林弟子,几无人
可凌驾之,乾隆授自雍正,武学自然不俗,如今武林之中不乏良药,以他万乘之
尊,深恐为人所害,当然忌于用药。」

  正当此时,栈外传来嘈噪之声,隐隐听见有人七嘴八舌的说道:「像这漂亮
的小妞儿,能有这大本事,咱在镖行混了这么多年,可说是白混了,今儿可算是
开了眼了。」

  谢云岳一听,便知「一元居士」胡刚爱女胡若兰出手了,像她这种刁玩泼辣
的性地,哪得不闹事,想着,套上面具,离得房外,向吉祥栈门趋出。打磨厂街
上人头纷纷,围立如堵,谢云岳挤进入群,但见胡若兰姑娘,身形若飞,追得两
个彪形大汉团团乱转,一举手,一投足,无不诡奥之极。

  一元居士胡刚远远立在一旁,抚髯微笑。这两大汉身手也是不弱,但在胡姑
娘面前,便相形失色了。一元居上胡刚瞧见谢云岳显身,便打招呼,谢云岳趋至
近前,笑问道:「胡老前辈,令爱何事与人争执?」

  一元居士胡刚微笑说道:「还不是为了火眼金蛛林蒙,这两人持了林蒙名帖,
说是奉命邀请老朽父女至东来顺饭庄设宴陪罪,是小女不忿,怪林蒙本人不来,
架子可不小,非要林蒙亲自持帖前来不可,否则定取林蒙项上人头,这两人倒是
宁折不弯脾气,所以交上手,老朽只此一女,未免爱宠坏了,老弟不要见笑。」
谢云岳谦虚地一笑,纵眼场中形势。

  两个彪形大汉,使的是山左杨家拳,全是外家刚猛路子,两人配合得真是天
衣无缝,只听得拳势呼呼,虽然如此,但两人额角青筋暴突,汗流如雨,显然有
力不从心之状。反观胡若兰姑娘,不时发出格格娇笑,神情妩媚之极,出手神速,
都是向两大汉意想不到的部位攻去,手法神似「太极幻形」拳法,静中生动,缓
中见速,两大汉只见绕身满是手影,宛如瑞雪纷纷。

  姑娘存心戏弄,以她的功力,自是对付两大汉游刃有余,其时其中一大汉,
看出姑娘心意,有心逃走,可是被姑娘掌力罩及,只要一动步越出圈外,便被阴
柔劲气逼回,想他两人,在武林中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如今在人丛之中,反见辱
于一娘们儿,这块脸怎放得下,不禁恼羞成怒,一面动手,一面冲着胡刚立身处
大骂:「一元居士,亏你还是武林成名人物,不顾江湖道义,纵容女儿出手,杀
人不过头点地,咱们两人虽死犹荣,看你以后何颜立足于江湖?」「一元居士」
胡刚仍然不动怒,面露笑容,可是胡若兰听了,却不禁柳眉倒竖,粉面带煞,骂
了一声。

  「好杀胚。」嗖地拔起两三丈高。

  两大汉忽然不见姑娘身形,登时一低,寻见两道灵蛇般的青光,往他两人肩
头劈来,耀眼寒光眩目,两人武功并不弱,摹地拧身错步晃了开去。但是两股灵
蛇闪动的光华,竟如影随形的跟来,分向两人「天突穴」刺到。

  想那「天突穴」是人生咽喉重穴,毫发之伤,也能致死。两人不禁吓得亡魂
皆冒,剑光如电闪般掠到,堪堪到得喉间。剑芒竟自往上一提,两人但觉右耳一
凉,耀眼青芒便自暴缩,只见胡若兰姑娘置身在两丈开外,手执两柄不足尺五的
弯曲奇形怪剑,盈盈含笑。

  谢云岳看见姑娘剑光尚不时吐出寸余芒尾,这等奇形怪剑非但见所未见,甚
之闻尚未闻,天下名剑均有形像出处,此刻堪称列于剑谱之外。两大汉举手一摸,
原来右耳均被削去,血液从手指间涔滴下,不禁面色大变,浓眉一坚。

  陡然一声清啸起自场外,声震云霄,清澈响亮,显然由内家绝高手发出,一
元居士胡刚不禁动容。啸声甫落,倏见五六条身影,越过人群头上,闪电似地掠
落。来人正是宫门二杰,秦中双怪,火眼金蛛林蒙,及一黄袍金环穿耳的肥颀喇
嘛。

  在旁围观得群众,蓦见宫门二杰显身,齐都惊哦了一声倏地散开两丈。宫门
二杰面有傲容。火眼金蛛看见手下右耳全无,血污淌了半边脸,又见胡若兰姑娘
执着两柄奇形剑,粉面铁青,便知手下遭了姑娘之辱,自思道:「好男不与女斗,
我冲着胡刚面子讲话。」不由浓眉一竖,怒道:「湖居士,你这么做法未免欺人
太甚。」

  一元居士胡刚哈哈地大笑道:「这样还算是手下留情的。」

  胡若兰姑因昨日在酒楼被火眼金蛛林蒙,出手轻薄,恨不得杀却林蒙,她那
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儿,那把秦中双怪,宫门二杰放在眼内,此刻见得林蒙向父
亲唠叨,不由气往上涌,娇叱一声,莲足猛踩,惊天青芒倏向火眼金蛛劈面削去。

  火眼金蛛林蒙猛然警觉,大吃一惊,足跟一支,全身后仰,一式「鲤鱼倒穿
破」,反窜出丈余,两股剑芒挨面擦过,端的好险。林蒙侥幸避过双剑之危,身
形浦一立定,即要变颜喝骂出口,谁知那两道灵蛇似的剑光,竟如附骨之蛆般,
袭向自己左右「幽门」重穴,但觉两股阴寒极端劲力从剑光压下。不禁骇得魂飞
天外,闭目待死。

  须知高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何况林蒙迭遭暗袭,一身功力无从施展,
根本也无还手之力了。正在林蒙间不容发时,秦中双怪大怪童相瞧出姑娘剑势奇
诡,不由见猎心喜,低啸一声,不见他怎样起势,一纵身形如电漩星射地飞来,
右腕暴伸,径向双剑捞去。

  姑娘眼看得手之际,倏见大怪童相电射袭到,双剑就势变招,径向大怪「气
海」穴刺去。大怪右碗一沉一拨,当当两声,姑娘双剑几乎震得出手,姑娘身形
暴退,骇得花容失色。姑娘这一疾退,大怪童相如影随形地跟到,探臂长剑出鞘,
「呛啷啷」响声未了,一道半月形弧线剑光向姑娘眉心点上去,出手之快,「飞
凤剑法」之奇诡,无怪秦中双怪狂称天下第一。

  胡若兰初遇克星,头一偏,双剑亦随着展开,施出其父「一元剑法」,抖腕
急出,形成一座圆盾,剑光吐出嘶嘶寒劲,手法果然奇诡凌厉。但大怪童相堪称
武林有数高人,「飞凤剑法」海内读步,一抖腕,一斜挥,却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岂是姑娘可以望其项背,只见大怪童相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说着
沉腕由下而上,连出三剑,「有凤来仪」,「凤鸣于天」,「广寒风翔」,这是
「飞凤剑法」中三大绝招,但见漫天剑光,金星万点,最厉害的就是飞凤剑招内
渗着罡气。

  果然这飞凤剑法威力不凡,胡若兰能有多大的气候,被大怪剑势罡气,迫得
连连退步,心头气血狂涌,手中缓得一缓,被大怪童相剑势突破护身剑气,径向
左肩头处刺来,这一来,姑娘整条左肩眼见即将削断。两声怒喝扬起,几乎是同
时的,一元居士胡刚,怪手书生谢云岳电光石火般,一左一右如飞地射到。谢云
岳先到一步,五指疾出,大怪童相只见迎面一花,蓦觉一股强猛无比之劲力扣住
剑身一抖,童相竟被这力道带出三四步,长剑虽未出手,可也大为凛骇。

  大怪童相定睛一瞧,面前立着的原来就是昨日在清风楼上,单席独酌地奇丑
少年,五指尚扣住自己剑身,但闻奇丑少年冷笑一声道:「尊驾枉称「飞凤剑法」
是天下第一,看来也不过尔尔,要想成名露脸,何不等待泰山大会,以你这种自
负成名之人,竟然向一弱女子下手,真是无耻之尤。」

  大怪童相被骂得睑上阴晴互现,只嘿嘿冷笑不住,手中猛一着劲,便想把长
剑自奇丑少年五指中夺出。谢云岳哈哈大笑,五指一送,大怪童相不料谢云岳有
此一着,顿时蹬蹬蹬急促倒出三步,差点摔在污黑雪水中,宫门二杰看得面面相
对,那个黄衣喇嘛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发征。

  「一元居士」方才后一步赶到,便拉着爱女胡若兰跃出场中,胡刚只觉这奇
丑少年身法比自己更为神速,手法玄奥,不由大为惊奇,胡若兰何尝不作此想。
二怪巴山雕如飞似的掠过场中,想喝道:「阁下果然艺业不俗,不过暗袭出手,
巴某看得有点不心服。」

  谢云岳哈哈大笑道:「此乃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罢了,不服,泰山丈
人峰上等我好了。」

  二怪巴山雕冷笑道:「既如此说,准在泰山相候了。」说罢,一抱拳,向大
怪童相招呼一声,径自飞越人群头上离开。

  宫门二杰铁臂金剑何中福,阴风煞掌展万雄始终在场缘注视着奇丑少年,此
刻,秦中双怪一走,冷哼了一声,一起,便晃在谢云岳身前。阴风煞掌展万雄冷
冷说道:「阁下今日脸可露够了……」

  「住口。」谢云岳冷声俱厉地大喝道:「展方雄,何中福,嘉亲王屡次逾命,
不得凭借公门涉入武林私怨,你们竟再三率众搅事生非,罪该凌迟处死,咱身膺
王命监视汝等,还不快滚。」面色阴沉得可怕,两目神光电射。

  宫门二杰不由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蓦闻黄衣喇嘛哈哈狂笑道:「这小子竟
敢使诈,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佛爷在大内及亲王府出入,压根儿便识不得你。」

  谢云岳冷笑一声道:「要识得咱还不容易。」声出,十指闪电般往黄衣喇嘛
双手「腕脉穴」抓去。

  那黄衣喇嘛本是雍和宫中首座大师,名唤呼察克图活佛,精擅「西天佛手印」
掌法,一身武学与宫门二杰不相伯仲,深得当今倚俾,也娇枉嚣张,好色如命,
一双色眼,从始至终就未曾离过胡若兰姑娘身上。此刻见得丑少年十指倏忽如风
地向自己腕脉抓来,不禁微微一惊,两掌一翻,自恃练有「大金刚不坏身法」,
浑身金铁不入,抖掌急出,施展「西天佛手印」掌法,欲一掌劈毙对方。

  他这一蓄气凝掌欲待推出,竟是棋差一步,只觉对方十指透出劲风锐利砭骨,
招未到已有些微麻感觉,此刻要撤势已来不及了,因他两掌翻着,不吝授人以柄,
正好被扣个正着,只听得一声裂牙惨嗷,但见呼察克图活佛口张目努,汗流如雨。

  谢云岳嘿嘿一声冷笑道:「你是那一宫里秃驴,快说。」

  呼察克图痛得心肉皆颤,只觉体内万条毒蛇蠕动,酸麻难耐,求死不得,此
刻要他死,只怕也愿立即自求解脱,无奈被人所制,气力全无。平日颐指气使的
狂态一扫而空,颤声说道:「小僧呼察克图,是雍和宫主持。」

  谢云岳「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念在万岁爷对你颇为器重,暂饶你一
命,滚吧。」十指一放一推,呼察克图臃肿躯体,登时倒飞出去三四丈外,扑通
一声,摔在一雪水没腰窟窿里。只见呼察克图翻身爬起,抱头鼠窜离去。

  谢云岳十指齐出,此是绝世盖代,千古奇学「轩辕十八解」手法,这手法堪
称盖世凌今,武林精绝之学,谢云岳年来闯荡江湖,虽少施展,却在近日始悟出
「轩辕十八解」实在是一种精奥绝伦之学,无论较任何一派之奇学,甚之较本身
所具之「弥勒神功」十四式,以及「菩提贝叶神掌」,均凌驾乎其上,皆出任何
一种武学连番施展,都有人识出来路,或克制方法,而「轩辕十八解」神诡莫测,
却无人知其来历,何况论其克制之法。

  这一来,宫门二杰骇然色变,火眼金蛛面如死灰,「一元居士」胡刚见谢云
岳只这一出手,闪电之问,以他这样武林高手,竟也瞧地不甚清楚,只觉他手法
奇诡恋难解,不觉轻叹了一声,望着爱女胡若兰道:「此人武学之奇,令人不可
思议,看来不出十年,武林中几无人能出其右者。」

  胡若兰星眸射出惊异目光,娇憨地笑道:「怎么,爹爹往常从不服人,今日
竟对此人过事谬赞。」

  一元居士胡刚微微笑道:「傻丫头,为父岂是对人谬赞,你只以后留心看着,
自可发现此子确有人不可及的长处。」胡若兰似信非信地嫣然一笑。

  此刻,谢云岳向宫门二杰微笑道:「两位老爷,还有事请教吗?」

  宫门二杰立在那里,进退两难,闻言铁臂金剑何中福强自镇定答道:「阁下
武学确是惊人,不过几次均是偷袭出手,使人见了难免有输得不心服口服之感。」
先前宫门二杰听得谢云岳,身膺王命监视他们,不由疑真疑假,此时撇开只字不
提,二杰认定谢云岳每次出手,都是令人猝不及防,抢尽先机,才予致胜,不心
服之言,确是出自他们两个宫门二杰肺腑。

  谢云岳微微一笑说道:「两位老爷要想与咱交手印证,那还不容易,不过两
位先得辞去大内侍卫再说,现时不消过手,立时取出王命,便可就地正法。」说
罢,目光神威令人不可逼视。

  宫门二杰面现灰白,铁臂金剑何中福长身一揖,道:「阁下既如此说,只有
俟诸异日了。」说罢与阴风煞掌展万雄转身缓步走去。

  火眼金蛛林蒙倏地回身图逃,才一启步,蓦见面前风声嗖然,奇丑少年已落
在身前,右手一晃,自己左「井肩穴」被扣住,似五支钢爪般戮入骨髓,禁不住
痛得出声。

  只听谢云岳冷笑道:「昨日之事不说,就论方才之事,百死不能赎其罪,谎
言负荆请罪,诳邀胡老前辈父女两人赴宴,以遂呢毒计,再又恃大援在后,竟寻
上门来,现在你还有何话说?」火眼金蛛林蒙本是新近才起得北四省三点的首领,
这时虽然痛得发昏,怎奈以一会首领之尊,不能低声下气,强忍着牙只不出声。

  谢云岳又冷笑一声道:「看你你强得几时?」林蒙突觉肩胛一紧,体内真气
一散,有即将虚脱模样,面色由青泛白,身形一阵摇晃,便要不支倒地。

  一元居士胡刚见状不忍,飞身上前笑道:「老弟,饶了他吧,姑念初犯,下
次再犯便是老朽,也不饶他。」

  谢云岳手一放,也不顾他死活,便自转身,一元居士胡刚强邀他同往三元客
栈一叙,他慨然应允,同着一元居士胡刚父女两人步入三元客栈。火眼金蛛林蒙
由其手下,失去两耳的彪形大汉搀着走出,围观群众一哄而散。此事登时传遍了
九城,俗话说防口如防川,一点都不错。

  雪是停了,朔风也逐渐地转弱,天色尚是彤云密布,灰蒙蒙地一片,气温反
较降雪时为低,寒气凛冽,呵气成云,滴水成冰,街上行人还自喧嚷,每人禁不
住均向三元老栈门内投望一瞥。一元居士胡刚等三人,走进内室坑上落座,坑内
热火熊熊,一至如春,命店伙叫来几样酒和莱,边酌边谈。

  谢云岳发现衡山派雁回老人始终不见,不禁问起,一元居士胡刚抚须笑道:
「雁回老友昨晚赶返三湘去了,听说这次泰山大会,衡山虽不在九大门派之内;
但维持武林正义,衡山派理该稍尽绵力,他想趁着这一个多月时光,与掌门人督
促门下,将衡山两仪剑学操练纯熟,以期泰山会中不受人轻视。」

  说着一顿,目光炯迥凝视了谢云岳一瞥,正色道:「老弟,到目前为止,老
朽自称见多识广,仍然瞧不出老弟师承来历,只觉老弟无论机智才华,都属超人
一等,无限敬仰,心知老弟掩藏本来面目,必有难言之隐,但老朽自信守口如瓶,
必不致泄漏,不知可否见告?」

  一元居士胡刚昔年名动江湖,三上昆仑后,威名借甚,身蕴武学更称包罗万
象,赋性极强,难得有人能得他称许青睐,屠龙居士蒋太虚与他相交莫逆,情如
兄弟,但行起事来,仍各行各素,互相不加闻问,所以武林知交寥寥可数,但他
眼皮最杂,各门各派惊奇武学都见识过,不想二十年重履江湖,乍见谢云岳手法
之神诡,前所未见,大为折服,不禁一反常情,遂而动问。

  谢云岳闻一元居士胡刚动问,不禁心内作难,沉吟一刻慨然答道:「晚辈不
敢欺瞒,一身所学泰半授之先父,所余得之一高僧,只因身负家仇,不得不掩饰
本来面目。」

  一元居士胡刚不觉动容,因他实在意料不及谢云岳精奇武学,还是得之其父,
只不知那高僧是何许人,他深知天下武学之精深博大,无过于少林寺,只是少林
技繁学杂,有生之年,难得贯通,是以少林门中极难举出一出类拔萃之人,其他
门派。专攻一技,自有奇异突出之长,但武学源流同出一宗,说起来无多大差异,
只在个人造诣精简如何,不过谢云岳手法,实超出武学领域之外,不禁大为惊异。

  要知谢云岳这「轩辕十八解」是上古绝学,不要说是一元居士胡刚不知其来
历,甚至千百年前武学开派宗师亦为之茫然。

  一元居士胡刚问道:「那么老弟尊姓?」

  谢云岳微笑答道:「不敢,晚辈姓谢。」

  一元居士胡刚哦了一声,仍猜不出他是何人之后,皆因胡刚隐世二十年,对
外事概不加闻问,追魂判谢文被害之事,他丝毫不知,何况他也不识,原因他与
谢文个性类似,两人具是猬介嫉恶,又都神龙隐现无常,是以不知。

  坐在一旁的胡若兰,两道秋波未离开谢云岳脸上,此刻,小嘴一撅,嗔道:
「爹,他在室内还要戴上这个劳什子面具,是不是怕我们瞧见嘛。」

  一元居士胡刚微微地一笑,而后目光凝向望有谢云岳似在请求。谢云岳心知
不能推脱,遂揭下面具。胡若兰星眸一亮,不觉红云上颊,芳心卜卜乱跳,暗暗
想道:「好俊俏的美男子。」禁不住秋波含情,痴痴望着谢云岳。

  谢云岳心中猛然一惕,面具又倏地套上,他知情孽不可再种,引起情天难补,
恨海难填,自误误人莫此为甚,自谢云岳雪地中施救婉兰姑娘起,听得她这般凄
婉哀怨地唤叫,这种心念,开始在他心田中已生了根。

  一元居士胡刚见状,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原因是他心思缜密,察微知著,深
知男女情爱之发生、往往都是一见钟情的,今见爱女神情,便知她深深爱上了这
位少年,然而谢云岳似乎并不爱其女,须知男女相悦,男的方面多采取主动,但
事实却相反,不过自己爱女天生丽质,美若西施,铁石人也要动心,未必谢云岳
就是鲁男子,想至此处,即已料出谢云岳必然有了心中人,否则,不会如此。

  谢云岳不愿一元居士胡刚此时提出尴尬问词,心中一动,笑道:「宫门二杰
此时忍气退回,心中必然不忿,据晚辈看法,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胡刚诧道:「谢老弟何以见得?」

  谢云岳微笑道:「宫门二杰以他们个性,方才便没有如此善了,只以他们忧
心火灼,子女全被人掠去,怎么不急于寻觅。」一元居士胡刚惊问他怎么知道,
谢云岳遂把玉泉山顶一幕详细说出,只瞒了自己戏弄黑衣玄女殷玄薇,及园中遇
乾隆皇帝这两段事。

  胡刚听到黑衣玄女重出苗岭,不禁动容,忽然抚髯呵呵大笑道:「老弟,你
知道老朽出身么?」

  谢云岳摇首表示不知,只听一元居士接着说下去:「普大之下,恐难有一人
知得老朽来历,即是老朽生平知交屠龙居士蒋太虚也未必知道。」说着,又是一
笑,道:「老朽就是百十年前,号称武林一隐的祁连异叟门下,家师从未露面江
湖,只有力败苗岭双妖这事,一时威震神州,名动天下,可惜余生也晚,不及见
到此一风云搏斗殊死之争的伟大场面,引为憾事,家师常谈起当年,曾发下宏愿,
督必除掉苗岭双妖,后见双妖一身武功不凡,不禁动下了怜才之念,手下缓得一
缓,终被逸去,不想留下一个祸胎。」

  胡若兰姑娘嫣然一笑,掠着鬓发道:「爹,怎么没听见你说过么?」

  一元居士胡刚呵呵大笑,道:「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女孩儿家要知道这
些事做什么?」

  胡若兰噘着小嘴,道:「谢大哥,你看爹有多老气横秋嘛。」谢云岳为之一
笑,胡刚今天老兴弥浓,说出当年武林见闻,胡若兰听得津津有味。

  谢云岳在胡刚说话时,心内暗暗思索,始终想不出宫门二杰子女为何人掠去,
不过他那盟兄乾坤手雷啸天机智百出,到有此可能,但以他一人之力,怎么能成
功,除非他手腕通天,假如是他做得,那是一种奇迹。忽然门外有人敲了几下门,
胡刚喝道:「谁!?进来。」

  木门飘飘地推开了,探入了一个面目熏黑十二三岁的小童,嗫嚅着问道:「
请问有没有姓谢的大侠在内?」神情十分诡秘。

  谢云岳不觉起疑,微笑道:「我就是,小朋友有何事找谢某?」

  小童见一元居士父女在旁,抿了抿嘴,道:「谢大侠可否借过一步?小的有
下情回禀。」

  谢云岳遂与小童步出门外转在院角,小童低声道:「谢大侠可有丐门信符吗?
可否与小的一瞧?」谢云岳见他要瞧丐门信符,心知不是苍玺派来,就是奉雷啸
天之命,遂取出紫铜符令与视。

  小董神情一凛,立时从怀中取出一信,递交谢云岳身上,躬身一揖,道:「
小的尚需赶赴齐鲁,容以后叩见吧。」说罢,两肩一动,嗖地「一鹤冲天」,拨
出墙,身形之巧,深得上乘轻功其中三昧。

  谢云岳见了暗赞不已,遂看了看信封,认出是乾坤手雷啸天所写,忙启封取
出笺函详视,阅后不禁眉头一皱。原来雷啸天已在昨日正午离开燕京,径奔济南
去了,他说傅青已由法一上人收为少林俗家弟子,也知傅六官及婉姑娘被救出,
猜是三弟所为,恶师爷沈上九悟出受愚,只能隐忍在胸,现燕京侦骑四出,必欲
查获三弟行踪,深望小心。

  他又说为着丐门纷争,竟与苍化子绝裾,一怒夜入宫门二杰家门,掠其子作
为人质,本想勒逼释放傅家祖孙二人,现既被三弟所教,人质留作无用。已命人
今日释归。雷啸天本想留在燕京与谢云岳晤面,只因宫门二杰知他与怪手书生俞
云是莫逆之交,必然是欲在他的身上找出怪手书生下落,不得不离开燕京径奔齐
鲁。

  他去齐鲁的原因不仅为此,他接获消息,谢云岳之岳翁中州一剑赵康九及两
淮大侠周维城不愿随着赵莲珠、周月娥两人至塞北牧场飞雪手吴奉彪处,意欲等
待着暖花开时再往,便去济南源城镖局友人家小住,不想牵涉在一劫镖事内,现
在红旗帮主文雷率众及武林十三邪亦在济南,意欲报那在周家屈辱之仇,箭头齐
指在两淮大侠周维城身上,现双方都在安排布置,千佛山顶大战一触即发,深恐
赵周两位大侠势孤,所以赶赴济南作一臂之助。丐门叛徒混元指蒯浚也在济南,
苍化子丐门三老等追踪前往,希望谢云岳燕京事了,便即日来鲁云云。

  谢云岳看完,叠好收置怀中,心想:「自己在燕京现在既无所事事,今日就
走吧。」想完,入得门来,只见一元居士父女两人,正在含笑望着他。

  谢云岳见胡若兰一双秀目,像两道冷电射来,直像要看穿自己内心一样,不
由脸上一红,幸得面具遮掩,不然尴尬得很,为怕情魔牵缠,更心急着要走,当
下他微笑道:「方才是友人相召,晚辈有事待办,特来辞行,泰山之会,再行相
见吧。」

  一元居士不由一楞,脸色又立即缓和,微笑道:「老弟你有事,请便吧,咱
们相见有期,再见。」胡若兰听说他要走,心中正要问到那去,反正父女两人也
无事,何妨同伴,此刻见其父说出再见的活,又将溜出口边的言语,咽了回去,
眼怔怔望着胡刚。

  谢云岳现在的心情,愈快是愈妙,回头对着胡若兰姑娘一抱拳,道:「姑娘,
我们泰山再见。」说完,一转身形,步出门外。

  胡若兰姑娘星眸一红,正待向其父撒刁,一元居士低喝道:「傻丫头,他要
走,我们留得住吗?他不与我们同伴,难道还禁止得了我们跟着走吗?快收拾东
西,为父失去探明他走的方向。」说着,一晃身形,闪出门外问街上走去。

  姑娘登时绽露出笑容,也不再想,忙自收拾行囊,好得他们武林人携带简单,
两个包袱一提,赶紧走出。在那谢云岳被小童唤走后,父女两人商谈,一元居士
胡刚瞧出女儿心意,深深地爱上谢云岳,自已何尝无此想法,便探问女儿口气,
是否爱上了谢云岳。胡若兰一个女孩子家,对于此事未免羞人答答,但究竟她是
山野长成,豪爽一如男儿,颔首承认。

  他们父女正计议如何设法,一元居士主意是好,命姑娘伴着谢云岳,日子一
长,情愫就难免发生,到那时,自然水到渠成,不料谢云岳已转回,直言要走,
一元居士脸上一楞,就是这个缘故,但姜是老的辣,想出这个跟踪的办法。

  且说谢云岳不虞胡刚父女会跟踪,出得栈房,横跨大街,去一家骡马行买了
一匹良驹,便自跨上坐骑,叭叭一挥鞭,往东泼雪扬水奔去。这情形均落在一元
居士胡刚父女两人眼内,等谢云岳一上骑,他们也自跨过对街,匆匆忙忙买下两
匹健壮良骑,追随而去。

  谢云岳一出得燕京城,勒马如飞,取道马驹桥,直奔武清。此刻的大气,较
降雪时更冷,寒气袭人,狂风啸扫四野,环宇皆白,马匹踏在坚冰的道上,不时
地打滑,呵气成云。谢云岳在马上,不由地胡思乱想。想来想来,也无非是父仇
未报,只知仇人不在少数,正邪均有,究竟找不出何人主谋,更不知这些人是谁,
自己要采取怎么样一种手段才可报得大仇。

  他现在的性格,仁厚及狠辣各占一半,善恶之差本来就是一线之别,他这样
一半对一半,造成他内心得极端矛盾,进退未免失措,原因是他仇人,正邪双方
都有,何者该杀,何者不该杀,不禁彷徨起来了,邪道仇人应核杀,但正派呢?
于是,心情立即沉重起来,他不知正邪之分,应该怎么分办的,一团解不开的乱
麻,塞进他的心。假如他心境宁静,可能会发现,身后两里之外,两人两骑追风
也似的跟着自己。

  长鞭脆响,马匹如飞,一个时辰过去,谢云岳便自赶在武清县境二十里外。
他的心情纷乱过去,不过半刻宁静,又自纷扰,脑海中现出来一个一个人影,先
是明媚皓齿的赵莲珠、其次是柔顺宜人的周月娥,再是娇艳大眼的傅婉儿,继而
是楚楚可怜的江瑶红,又想到数夕温存,媚若刻骨的顾嫣文,不禁脸上泛出笑,
但一想到刁玩泼辣的倪婉兰姑娘,深深地叹一口气想道:「怎么我和她这么无缘,
这是怎么了?」他自己也猜不出是何缘故,如今又是一个胡若兰姑娘,美若王嫱,
体态轻盈,自己虽不想再种情挚,但此刻,就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袭上心头,
一颗心尽像是被胡若兰姑娘牵住一般,不禁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宁为情牵,毋情误,难道我是被情误了吗?」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进了武清
县境。

  一进得县城,把一颗胡思乱想的心收了起来,马步也勒缓了,「踢踏」、「
踢踏」,慢慢走向大街,见得街心有一家大酒楼,翻身下骑,步上酒楼。谢云岳
一上得酒楼,顿时楼面上食客都将目光投向他,露出好奇之色。

  食客中有一青巾包头大汉,顿时哈哈大笑道:「那儿来的这丑杂种,瞧着可
不象人养的。」言甫落,那大汉颜色大变,阿哟惨号出声,原来谢云岳听到这大
汉言语伤人,不由心头火发,一掠身,使自欺在大汉身前,五指倏忽搭向大汉左
肩捏住。试想那大汉有多大气候,怎禁得住谢云岳捏住「井肩穴」上,登时,泪
流满面,疼得打颤。

  还是那大汉同伴眼明,趋向谢云岳抱拳笑道:「尊驾请手下留情,在下这同
伴本是粗人,出言冒犯,请尊驾不要记在胸怀。」

  谢云岳见说话的人,也是青巾扎额大汉,那桌面上的都是一色人物,肩头插
着兵刃。闻言冷哼了一声,松了手转身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众食客齐都心头发毛,
连连偷看一眼都不敢,说不得就是这一眼,又惹上一场横祸。

  此时,那大汉痛定,还自嚷道:「谁说我是粗人,红旗帮下都是铁挣挣得汉
子,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谢云岳听了不禁一怔,想不出武清县境,都是红旗帮势力所及,暗中便留了
意,发现那桌面上的人,均都怒视着那出言大汉,隔邻同伴低叱那大汉,说是咱
们还有要事待办,怎么可轻树强敌,再要如此,禀明帮主把他废了。那话声虽低,
也听得极为清楚,谢云岳心中一动,决意探明他究竟有何事待办。

  片刻,那红旗帮众已自食好,下得楼去,谢云岳亦随后面,扔下一锭纹银,
叮嘱马匹用料,等他回来牵去。红旗帮众城外逝去,谢云岳远远跟着,只见他们
进入一座小庙。这座小庙隐在一丛疏林后,几为浓雪遮没,谢云岳一掠身形,疾
如飞鸟地蹑去。

  谢云岳知道这种江湖帮会组织集会,境外必将戒备严密一进得疏林,身形便
放缓下来,掩在一棵树后,份觑那座小庙动静。只见这座破烂颓废得小庙,孤寂
地矗立在一片雪地中,四围满是疏林,枯枝鬼牙乱张,枝头积雪难融,冻成冰条。
庙门前留下方才红旗帮众践踏的凌乱足迹,显然那些人并非江湖能手,尚未到达
踏雪无痕的阶段。

  谢云岳见无动静,正待启步扑向庙内,嘉觉一股微弱的寒风,向自已肩头袭
来,他本能地向外一闪,那股寒风便自扑到了树干上,啪地一声大响,震得枝头
冰雪如雨一般堕落。谢云岳一闪开使自回面,瞧清暗袭自己的人,却是一个长发
披肩,貌象狞恶的老怪物,十指特长,干枯黝黑,宛似一双鬼爪。低喝了声:「
你是谁?」

  那老怪见谢云岳竟脱出自己「鬼诡飘风」的掌力之外,而且身法神奇之极,
不由一怔,及见谢云岳转面过来,更是一怔,暗想:「这倒巧得很,怎的这少年
生就这样一张怪面孔,与自己长相无独有偶。」心内虽是这么想,也不答话,双
掌还是疾如鬼魅地抓去。

  谢云岳见他不说话,又自如风地袭到,心头怒火陡升,又急于进得庙内,当
下右掌疾翻,迎着那袭来的阴柔寒劲一撞,用出「弥勒神功」震宇决,「力劈狂
澜」一招,威力果自不凡,闷哼声中,只见那怪人登时已离弦之弩般,被震得倒
飞了出去。

  这时,疏林内嗖嗖嗖,窜出三四乐身形,其中一人身形闪电般一掠,将震飞
得怪人倏然接下。那怪人已自震得心头血涌气翻,面色大变,幸得谢云岳只用上
五成真力,不然,那还有命在。瞬眼之间,那林中窜出四人,以及怪人己将谢云
岳团团围住。

  那接下震飞怪人的是一极其瘦削,面有山羊胡须的老者双耳炯炯,沉声喝道
:「你是何人,既入江湖,难道不知偷窥别人帮派集会之忌么?」

  谢云岳冷笑一声道:「你管我是谁,寄迹江湖的人,没有不进庙的,你们又
没有昭示在外,我怎知你们在内集会,就是明知,也不能阻止我出入,原因是这
小庙并非你们私产。」声色俱厉,神色比死人还要阴森。

  那疏林现身的五人,却是武林十三邪内五邪,只因十三邪之首苍须怪叟,在
周家庄被怪手书生谢云岳一掌「六合须弥」震得双腕全折,再又拍中「玉枕穴」
晕倒,经红旗帮主八臂金刚宇文雷带返总坛,悉心治疗,用两截钢环将断腕续上,
事后只觉奇耻难休,便将十二邪全部召来,为念宇文雷救治之恩,自承十三邪永
为红旗帮护法,誓报怪手书生一掌之仇,到目前为止,只知谢云岳姓言名岳。苍
须怪叟息养一年,无时不日不想报那一掌之仇。否则,生平之耻奇恨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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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宇文雷在九瓯峰返来,风闻两淮大侠周维城及中州剑客赵康九两人,落在
源盛镖局内暂住,苍须怪叟便设下双管齐下的毒计,使得赵周两人及言岳身败名
裂,于是红旗坛下纷派高手,来在晋鲁两省安排此一阴谋。此刻,按理来说,武
林十三邪在江湖,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令人闻名丧胆的黑道人物,为何对当面的
丑少年迟疑久久不敢下手,因为他们看出丑少年那一掌之力,就是苍须怪叟所中
的掌力一模一样,其区别就在大小之分,假如谢云岳用出十成真力,那就必然断
定面前的丑少年即为言岳了。

  不知是何使然,那与谢云岳对话的人,只觉一阵寒意袭上了心头,自感心悸
不已,这大出常情,赶紧定神息虑,大喝道:「阁下自恃艺业不凡,口出狂言,
你怎知可胜得了我们武林十三邪五人合手之力?」

  谢云岳一听,便知苍须怪叟为报去年一掌之仇,竟不惜与红旗帮沆瀣一气,
于是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们,如此更饶你们不得。」说着,陡然面色一沉,
一出手就是「轩辕十八解」制龙手法,五指向那人右腕扣去。

  那人不料谢云岳出手如电,足一错步,还未来得及闪避,右腕即被谢云岳五
只钢指扣住,登时疼得心神皆缠,一旁先前被谢云岳一掌震飞的怪人,看出势头
不对,猛然双掌齐撞,吐出一股阴寒奇劲,便向谢云岳胸后打去。

  其余三邪亦同时发动攻势,拳掌齐击,用出掌力均是与苍须怪叟一般的「透
骨寒风掌」,端的迅如闪电,八掌同出,虽是阴柔之力,亦是风声呼啸,宛如一
堵铜墙向谢云岳周身压到。

  那知谢云岳年来功力大进,日来又被他悟出「轩辕十八解」,「弥勒神功」,
及「菩提禅掌」三种绝世武学合运之功,当下五指一叫劲,那被扣的一邪,只惨
嗥得一声,顿时死去,随手一送。人也就「怒龙升天」拨起四五丈高下,一变旋
空之势,在四邪头顶盘绕。可怜死去的一邪被四股掌力一挤,连珠爆响,被挤得
一片肉泥骨浆。

  四邪征得一怔,只听得头顶一声清啸,暮觉一片重愈山岳的劲气压下,一个
不妙的念头还未来得及掠过,三邪便自吭得一声,了账西归,仅有一邪闪身得快,
堪堪脱出掌力之外,突然眼前一花,双腕倏被丑少年十指扣住,不由痛彻心脾,
双眼金星乱冒。

  原来谢云岳悬在半空,猛一提气,左掌用上「弥勒神功」压字决,「五指幻
山」一招,当头罩下,右掌又是一招「菩提禅掌」,想那武林十三邪,纵是武功
不凡,怎经得起盖古凌今两招绝学。且说尚有一邪为谢云岳「制龙手法」扣住,
体内直觉虫行蚁走,万蛇钻心,比死还要难过,不由怪嗥出声,其声宛如牛羊临
死前哀叫,悲不忍闻。

  谢云岳嘿嘿冷笑道:「你现在知道武林中,还有比你们十三邪更狠毒人物,
你只说出红旗帮在庙中集会为了何故,便可饶你一死。」

  这一邪便是铜打铁浇的汉子,至此邪熬受不住,只想让自己不受痛苦安然死
去,就算法外之仁,此时听得饶他不死,求生之念徒切,也顾不得丢脸,便将苍
须怪叟阴谋和盘托出。只听得谢云岳剑眉双坚,咬牙痛恨。

  原来苍须怪叟安排毒计,令红旗帮门下四出作案,杀,烧、淫、掠,事后留
下言岳名字,使言岳存身无地,自绝江湖,万才那武清县酒楼中七八名红旗帮众,
便是在武清县踩线人,白天探听城内大户富贾,晚间便要下手,差幸红旗帮还在
预谋之中,今晚即要开始,以后沿途施出这一套诡谋,这还不令谢云岳发指。

  谢云岳听后,一声冷笑,飞出手掌,闪电似的点了几指,废了他一身功力,
翻腕又疾点了一指「哑穴」,喝道:「速向西南寻地安居吧,嗣后如若撞上;便
无此好说话了。」

  那人长叹了一口气,垂着两双手臂,蹒跚踏雪而去。谢云岳望了庙门一瞥,
便往前窜去。疏林雪地中,又恢复了前时之静寂,只望朔风刮过树颠的涛音除外
仅有躺在雪地中面相狞恶的尸体,尚有一声极轻微的叹息。那谢云岳一掌推开虚
掩的庙门,前殿并无人影,足下并稍留,掠过殿后,寻视之下,不由愕然震住。

  只见殿后横七竖八地陈了一大堆红旗帮匪,副帮主烈火星秦鹿亦在内,死状
极惨,头骨全折,头勾在怀中,眼睁得铜钟大,神光涣散,嘴角涔涔滴出黑血,
还有一个形像奇丑的老者,四肢俱已断折,只剩下一层皮藕断丝连着,想来必是
武林十三邪之一,此二人看样子,全是在猝不及防下,被袭死去。其兮的人不是
剑刺,就是点了死穴,饶是谢云岳胆大,至此也毛骨悚然,心想:「此人端的功
力不凡,红旗帮众看来无一人能得漏网。」暗暗钦佩此人作事干净利落,但这人
是谁呢?穷思苦想也猜他不出。

  谢云岳只思索一阵,便自飞身庙外,一落在适才拼斗的疏林中,不禁又是一
惊,那被自己掌毙的四邪杳然无迹,显然是有人撤去,他于是情不自禁的感慨非
凡,因为他还是初次遇见行事比他更为神诡的人。谢云岳一阵感叹后,便自赶赴
武清县取回坐骑径奔济南。

  雪地冰天中,一人一骑策马如飞,长鞭叭叭,远望之,直如天际游龙。第三
日朝曦初上时,谢云岳便自赶过德州,跨入鲁境,齐鲁圣人之域,礼仪之邦,文
风特甚,乡老玩童见人均彬彬有礼,苏轼有诗云:「至今东鲁遗风在,十万人家
尽诗书。」即此之谓也,可惜历朝变乱,民生凋疲,鲁人本尚气节,崇侠义,一
变而成梁山之风,转为盗贼,绿林人物,可见人与境移,良深浩叹,自民元肇建,
民间始获得长久生聚,渐渐复旧观,作者幼年曾居鲁境数年,只见鲁省同胞豪迈
直爽,朴实可爱。

  这日艳阳满天,风和春寒,从德州赴济南,不消三个时辰便自赶到。济南春
寒料峭中已见和熙,这与燕京雪凝冰冻大是不同,因为济南城北有鹊华二山,冈
岭相连,隐隐若长堤,城南则千佛寺高峙,环其三方,是以济南省垣,城形凹下,
成一盆地。气候较为温和。

  谢云岳缓马策骑过得西关,眼中一亮,景色真个宜人,大明湖一显眼帘,碧
波千顷,湖中心历下亭矗立在望,岸旁杨柳甚多,湖内遍植莲藕,虽然此时只见
秃枝飘曳,残荷断梗,可是依稀想见夏日秀丽盛况,但见水光接天,湖水极浅,
其色碧青,可以见底,水鸥浮沉,游鱼可数,足与杭州西湖相比美,天然美景,
诚然「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言之不虚。

  谢云岳下得骑来,问明路人源盛镖局在何处,原来源盛镖局就在大明湖畔,
离此不出半里之地便到了。谢云云岳谢了路人乘骑走去,不到片刻,源盛镖局粉
墙上几个大字,瞧得极为清楚,湖畔石条大街行人不少,熙来攘往,但内中有几
个神色诡秘的武林人物,来回竣巡,一望而知必是源盛镖局对头。

  距镖局门首谨五六丈远,有一猴面中年大汉,叉着双手立在路旁。不时目光
投在镖局内,肩头插着一柄软鞭,神光逼射,嘴角微向下弯,代表着阴险狠毒。
谢云岳慢慢牵马走去,浓重地咳了声,一口粘疾竟吐在那猴面大汉足上。

  猴面大汉双眼一翻,大喝道:「何方丑小子,你要找死不成!赶紧与大爷擦
掉。」

  谢云岳故意挑逗,冷笑道:「说少年丑,你也好不了多少,少爷吐痰你为何
阻挡,哼,亏你说得出要少爷为你擦掉,如不是见你粗人无知,一纸送进宫里,
换上一百大板,你准吃得消吗?」

  那大汉听得这一番歪词,只气得哇呀大叫,凶睛一暴,喝道:「就算你是抚
台之子,大爷也要惩你一惩。」说着双手猛出,向谢云岳肩胛处点来。

  谢云岳本要激他出手,正中下怀,等他掌到轻轻一闪,便自到得猴面大汉身
后,那大汉肩头一柄软鞭也捞在手中。大汉一见对方失去踪影,心中大震,忖道
:「这番走了眼啦。」心念虽动,身形可不怠慢。旋风似反身出掌,一股狂飙硬
向谢云岳胸前袭到。

  这大汉虽应变奇快,那知对方是武林中闻名色变的怪手书生,这无异是螳臂
挡车,只听得谢云岳朗笑一声,软鞭梢抖成一个极大的圈花,那猴面大汉双手已
被束牢,霍的急啸声中,人也带飞出六八丈外,「扑通」一声,向大明湖栽去。

  忽地,吆喝声大作,几条身影如飞的向谢云岳身前扑到,谢云岳知那是猴面
大汉同党,不耐烦与他们纠缠,软鞭翻腕一掠,展成弧形鞭影,急如电光石火,
登时那扑来的数人哎呀惨叫,翻身倒地颊上均被划破三寸长口子,皮肉外翻,血
流满面。

  谢云岳嘿嘿冷笑,举起软鞭悬空往地下-掷,那么软的鞭梢插入地面有五寸
深,颤巍巍地乱晃,谢云岳一言不发,回身即住源盛镖局走去。负伤的数名大汉
见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翻身爬起,将堕入大明湖中同党救上,一溜烟逃得
无踪。

  镖局门首原有两武师立着,见谢云岳武学出奇,暗暗惊异不已,此刻见谢云
员牵马走来,赶忙迎上前去,含笑问道:「尊驾可是……」

  谢云岳忙挥手止住道:「两位暂不必问,请引在下去见两淮大侠周老前辈吧。」

  两人也不以为忤,含笑转身带路,其中一人说道:「周大侠为救敝局镖头负
伤在床,尊驾请随我来吧。」说着,便飞步引进。

  谢云岳留心镖局诸人,泰半面带忧容,虽有镇静如恒的,却在眉梢眼角中,
留意之下,不难找出一丝有异常情之处。镖局各形各色的武林人物均有,多为助
拳而来,见谢云尾随着两人趋步如飞,都投以惊奇的一眼。谢云岳随着那两人走
进了三进院落,往北首正房径去,两人向门首侍立一个劲装持刃的大汉,附耳密
语了两句,那人去房内,须臾出来请谢云岳过去。

  谢云岳一脚踏进,便见东西两张竹榻上,躺着两个须发苍白的老者,其一便
是两淮大侠周维城,另外的无疑问就是源盛镖局总镖头。周维城一眼看出了来人
是谁,神情十分激动,使欲挣扎爬起,谢云岳忙抢前扶起,低声笑道:「岳父,
您请安心养伤好了,万事都由小婿作主。」

  周维城摇首苦笑道:「只怕老朽伤势不会好的,受了独臂神魔的金线蛇毒,
仅是苟延残喘,那位源盛镖局总镖头高子龙也是如此,现在暂时闭住穴道,恐也
逃不了身化血水之厄。」谢云岳心中大惊,金线蛇天下奇毒,人被咬上一口,毒
液随血渗入了周身经脉,缓缓糜腐,由内而外,终至化成血水而亡,非普通治伤
之药可治,一时彷徨无策。

  那旁的源盛镖局的总镖头高子龙音带嘶哑地一笑,道:「是谢少侠么?请免
忧虑,人生百年不过是弹指梦幻,想令岳维城兄与老朽年逾花甲,去土不远,生
有何欢,死有何惧,只是令岳赵康九兄不计生死,远去泰山千丈渊独臂神魔处,
偷采金线蛇独门解药鹤诞草,一去五日,至今未归,令人悬念。」

  谢云岳眉头紧皱,微笑道:「高大侠且请安心静养,在下即去泰山千丈渊寻
觅家岳,只有解药,那就好办了,不过这里情势如何,还望见告?」

  高子龙想是说话吃力得很,面红耳赤,嗫嚅着,当下两淮大侠高维城道:「
贤婿要去快去,这里暂时无虞,千佛山顶之约,还在七日之后。」

  于是谢云岳说道:「那么小婿去了。」说着趋出门外,心想:「怎么雷啸天
不见了,难道他出了意外不成?」方才听得赵康九孤身上泰山千丈渊,急于赶去,
连失镖后交手经过都没有问,究竟苍须怪叟在打什么主意,想挑动武林浩劫吗?
一想到武清县红旗帮鬼蜮阴谋,登时气往上涌,暗暗起下决心,誓非消灭红旗帮
不可,只此一念,遂令成武林浩劫。

  他思绪纷乱,走出源盛镖局时,两武师与他见面几乎茫然无睹。

  谢云岳飞跃上骑,出得南关,一路驰奔,片刻间已离城郊,深入荒郊,去济
南城四十余里,煦日耀天,眼前的是黄萎萎地山丘草坡,一列列的短林如飞地掠
过。

  他在骑上正游目俜怀之时,忽见路则短林内,有两条人影迅快地闪去,捷若
奔马,似乎超出自己之前,不由暗暗讶导。他心内于焉警觉,知匪党有人暗暗跟
踪,前途定是危机四伏,说不定有人阻截,此刻的他,并不想多事,一心一意要
赶赴泰山千丈渊,虽然泰山极大,广阔千里,千丈渊不知在何处,但既有地名,
稍费心智,仍不难觅出,于是扬鞭猛挥,策骑急奔,想把那跟踪两人抛置身后。
他不想多事,但事情确找到他头上。

  入泰山之径,千百年来均是由泰安县北行人山,不过由济南至泰安尚须经泰
山山脉一截尾峦,自万德村起至泰安西南鲁村止,有七八十里之遥,入得其中,
危峰插云,岗峦绵密,松萝敝天,崎岖难行。谢云岳到得万德村时,已交未末申
初,匆匆在村上用了一点食物后,又自跃上征途。

  一登上泰山,林阴遮日,昏茫得有如黄昏,谢云岳眼力有逾常人,当不觉其
苦,跨下坐骑可就有点吃力,高一步,低一步,比人行还要慢,谢云岳暗想:「
这样走,何时得到泰安,倒不如弃马步行来得快些。」心念甫了,蓦然间,林中
两旁急如闪电地射出数十样暗器,一片破空急啸大作。

  谢云岳猛然惊觉,退登借劲,嗖地拔起五六丈高,疾变天龙八式中「神龙掠
尾」,头上足下,推出两掌。左掌使出「弥勒神功」第十三式「阴极阳生」,右
掌劈出神功十四式「六合化一」,向左右两边凌空分击。「弥勒神功」是佛门祛
魔卫道的无上心法,蕴具至刚至柔绝奥之能,这一打出,只见无数股气流排空激
荡,涛张云涌的急剧向两侧迫挤,登时山崩地裂,枝叶横飞四溅,轰隆之声不绝,
震耳欲聋,尘土漫天,别的不说,仅海碗粗径的松杉之属,就被震断数十棵,足
见「弥勒神功」掌力神威惊人。

  谢云岳身形落定,乘骑已中箭死去了,倒在路旁,他气得目眦皆裂,身形疾
逾闪电地往在边林中掠去,遥见十数条黑影,远在数十丈外林间捷足飞奔。谢云
岳心想:「我今日若叫你们逃出手外,誓不为人。」心念虽如电轮疾转,足下也
迅如星殒飞赶去。

  林间黑樾阴暗,荆棘藤萝纠结牵缠,异常难行,这一来,速度减弱不少,尤
其十数条黑影,东奔西窜,目力再好,仍晃眼如花。这一森林,异常绵密无际,
等他追至林外时,已费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晚,下弦月尚未升起,夜空中仅得几
颗疏星明灭,寒风袭人,一阵阵呼啸刮过林梢,涛音起自天籁,穷极目力之下,
眼前尽是层伏起落的岗丘,矮树分立着有如一憧憧鬼影,随风摇动,异常阴森恐
怖,那些黑影已是杳然无迹。

  谢云岳紧驰了里余,存身在一个山丘上,定一定神,思忖他们逸去的方向。
忽然一声声低沉恐怖的怪笑,由四面八方传来,随夜风飘入耳际,如同鬼哭狼嗥,
昏夜之中,饶是谢云岳胆大,至此由不得毛骨尽悚。谢云岳既惊了昏夜荒山魅笑,
同时对匪徒此种鬼蜮伎俩也大为震怒,凝耳静听,但闻得这阴森低沉的怪笑,此
起彼落,随风传出老远,荒谷激起回荡,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呱呱的怪音,扰人心
灵,益增恐怖。

  他测出西南方处一怪笑之音,距存身之地较近,双肩一动,「金龙抖甲」双
掌如钩,挟雷霆万斤之势,身形一拨,疾又变为头下足上,向发声处扑去。双掌
猛吐,打出汹涌如潮的劲气,凌空下击。突然间,一声阴森的怪笑扬起,在他掌
劲边缘之处,腾出一条极快的黑影,冲霄而起,宛如夜袅扑空,捷如鬼魅。

  谢云岳变换身形迅快无涛,尚未落地,双足交互一喘,胸腹贴地倒翻了回去,
两手电光石火般向那条黑影足踝扣去。口中大喝道:「朋友,装神扮鬼的,你算
得什么武林人物?」只是稍迟了一步,那条黑影快了一分足滑出谢云岳双手。

  但谢云岳「轩辕十八解」,断筋截脉「制龙手法」,是天下绝奇精奥之学,
那人虽侥幸滑出,仍被谢云员吐出指劲扫中一点,只听那条人影发出一声闷哼,
只略缓得一缓,仍急如飞弩一般往上激射了出去。谢云岳一声暴喝:「朋友,那
里走?」双足又是一喘,身形快得电漩星射,冲霄尾随着那条黑影追去。

  今晚,谢云岳可露出了平生精奇之武学,似这种凌风三换身法,真力不坠,
神诡妙奥,武林中甚是罕睹。眼看那条黑影就要追及,成云岳蓦突觉足底有两股
排云驭空地涛涌气流迫来,渐见压束沉重,心中微惊,荒山中竟遇上这种劲敌,
于是撇开追擒那人企图,两臂倏地一沉,并指吐劲,人也急翻直坠。

  只见两条黑影闪电地扑到,凌空往上推拿,打出几股狂飙。谢云岳一声轻笑,
护身神功业已密布全身,功行两臂上,骄指分往两人「肩井」穴戳上,这一戳上,
两人非得肩骨全卸却。两人深知道厉害,慌不迭地掌力硬撤了回来,全身迅快的
飞坠,甫一落地,谢云岳双手电飞跟踪而到,两人吓得亡魂皆冒,「懒驴打滚」
分开翻了出去。

  那被谢云岳先追蹑的那人,亏得有这两人抢救,才脱出了险境,此时他自己
下坠,见这两同伴身已濒危,喝了声「打」,星光隐约下,但见十数个发亮飞芒,
宛如暴风雨地打出。只听得铮铮几声微响,打来暗器悉数被谢云岳护身神功潜力
震落。

  双方的身形已落立在山丘之上,谢云岳寻见十数丈外连续显出四条黑影,来
得好快,才一站在两丈开外,登时散了开来,与前三个人团团将谢云岳围住,暗
站成七星方位。星光微弱,那七人面形,谢云岳看得不甚清楚,隐隐看出形相奇
凸,年岁却已不小。

  谢云岳一声冷哼道:「朋友,昏夜荒山阻截在下,为了何故?如还不出一个
明白来,在下可要施展毒手了。」活落后,七人不则一声。其间只有瞬时的沉寂,
七对眼睛吐出湛光如枭目,滴溜溜乱转。

  突然,一声嵥嵥怪笑发出,凝荡夜空,笑完,大喝道:「我道是谁,却原来
是你这小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夜若不令你溅血横尸,岂能
消却老夫之恨?」

  谢云岳听出耳音极熟,微一思索,恍然悟出那是何人,哈哈一笑道:「苍须
怪叟,你临死犹不知悔改,真是好笑,前次念你成名不易,才予不死,今番荒山
阻截,少爷倒要瞧瞧年来你练些什么绝艺?」

  苍须怪叟当年在周家庄,被谢云岳一掌「六合须弥」打寒了心,虽然双腕被
录药钢箍接上,功力也略有增进,至今仍余悸犹存,心知单打独斗未必能取胜,
暗中起下取巧之心,沉声喝道:「姓言的,你别以为今晚能全身而退,你仔细看
看,还有更厉害的对头人来已。」

  谢云岳心中好笑,他此时仍以为他姓言,其实苍须怪叟也摸不清,自怪手书
生俞云在太原掀起了漫天风云,传说其人与言岳手法相似之处,忖知两人必有关
系,但也不知就是一人化身。且说谢云岳闻言,放目一望,果然星光之下,远处
有三条形影飞驰而来,待到近前,仔细一瞧,内中两人正是当年折在手下的「阴
阳双剑」华山派一清一非师兄弟两人,另外是一身材雄伟,发须皓白的老道,肩
头插着两柄形貌苍古的宝剑,三人身法极快,足下行云流水,一见而知「阴阳双
剑」并非年前吴下阿蒙,功力增加不少。

  谢云岳暗暗惊异他们为何知道自己今日要赶赴泰山,其实他在源盛镖局门首,
戏弄的那些人就是这苍须怪叟手下。苍须怪叟细聆听手下禀报,判出那人就是自
己大仇言岳那小子,便命手下暗伏镖局外,一经探明言岳是赶奔泰山而去,便通
知同道抄捷径先往泰山通道等候,自己则与手下跟踪。谢云岳前见两条身影林中
飞掠,即是苍须怪叟等。

  只因苍须怪叟被谢云岳掌断双腕,认为是平生奇耻大辱,誓须洗雪不可,又
侦不出谢云岳行踪何处,处心积虑之下,便设计向周维城赵康九两人身上下手,
由此谢云岳当小请自来,经探出周赵两人落在源盛镖局,又知源盛镖局正接下一
批红镖,起运护送至扬州,使在曲阜尼山附近安下伏桩,全部劫下,镖师悉被狙
杀,只放出一个趟于手,命他回报,要想起回红镖,除非周赵两人亲自前来。

  周赵二人闻信之下,果然赶赴尼山,源盛镖局总镖头铁笔奇侠高子龙亦非事
外之人,邀合数位好友伴随前往。到达尼山之后,中州剑客赵康九大发神威,使
出平生绝学「秋风落叶一字剑」法,戳杀红旗帮数名好手,但以武林十三邪与红
旗帮人均是江湖风云人物,一场混战之下,赵康九等人数寥寥,拼死周旋,扳回
危局,不料苍须怪叟师叔独臂神魔查坤天外飞来,两淮大侠周维城铁笔奇侠高子
龙被独臂神魔查坤绝毒天下金线蛇液淬毒飞针所中,于是战局逆转。

  幸得独臂神魔查坤是个略为明理之人,喝阻苍须怪叟等人不许向周维城等下
毒手,他说苍须怪叟之仇既是言岳,便等言岳好了,立时住手放他们返回济南,
临行之际,查坤明告周高二人被他淬毒飞针所伤,任何灵药都不能治愈,非泰山
千丈渊中所产一种罕有的鹤诞草不可,再说输得如不服,半月之后,千佛山顶再
行交手分个胜负,红镖非要言岳亲来解决。

  中州一剑赵康么回到济南源盛镖局后,见周维城高子龙呻吟病榻,良心不忍,
下得决心往千丈渊采取鹤诞草,他知独臂神魔查坤居处密迩千丈渊,险多吉少,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眼睁睁看着周高两人身化血水不成,是以,赵康九
五日之前独赴泰山,迄未见返。

  苍须怪叟在济南设下红旗分坛,暗中注意着源盛镖局出人之人,此刻一闻得
言岳独闯泰山,惊喜交加,正值阴阳双剑等三人赶到,便邀请他们一同来此。阴
阳双剑等来此原因,原是为报言岳断剑之耻,正中下怀,即是不请他们也要来的。

  且说此时谢云岳一见阴阳双剑现身,顿时哈哈大笑道:「一清,一非,你们
还有脸来这寻仇,叫我身受此辱,自应回心向善,长护玄门,永不出山,少爷还
没见过你们这种恬不知耻的人。」说罢,放声长笑,声震山谷,

  阴阳双剑勃然变色,尚未喝骂出口,随着阴阳双剑而来的须发皓白的老道却
已冷笑道:「阁下年纪轻轻,怎么如此猖狂,出口伤人。」神色威严之至。

  谢云岳暗中打量这发话之人,目中神光逼射,双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内功
已臻上乘,闻言微笑道:「道长与在下从无怨隙,为何淌这混水?」

  那道人眉头微扬,正要答话,立在他一旁的苍须怪叟冷笑道:「言岳,你别
有眼不识泰山,此位是华山派掌门祖师知微道长,还不束手待擒?」

  谢云岳顿时放声大笑道:「像我这江湖未学之辈,不料惊动一派掌门,一跳
龙门,身价百倍,我何幸臻此。」说此一顿,继又面色一沉,大喝道:「苍须老
贼,你今晚究存何种心意,还是一个一个来,抑或合手联攻,言某无不奉陪,你
如想借刀杀人,言果就先下手除了你。」说着手一扬。

  苍须怪叟惨痛经验犹存,骇得倒窜出去三步。那知谢云岳是虚招,见状大笑。
苍须怪叟脸色红白立现,羞赧不已,强自镇定说道:「言小子你别狂,如若破得
老夫这七星连环阵式,老夫就此绝迹江湖。」

  谢云岳不由哑然失笑,暗思:「恩师明亮大师传我玄天七星步法剑法,就说
过这种七星剑步,绝天下之奇奥。七七四十九暗含大衍之数,生克变化无不曲尽
其妙,苍须老怪自夸七星连环阵,想必自有其威力之处,乘着此时不如试试自己
所学。」当下便冷笑道:「老怪,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合手联攻、你这叫作不到黄
河心不死,言某要试试你这区区七星连环阵式,也不会自夸海口了,现在废话少
说,你发动阵式吧。」

  苍须怪叟阴阴地一笑,目光怨毒无比,也不说话,面向着华山掌门知微子抱
拳一揖,知微道长知苍须怪叟现在暂不需要目已助拳,倏的与「阴阳双剑」后退
丈余。此刻,下弦月甫平山顶,谷野笼罩一片淡淡光辉,依依可见高峰积雪,蜿
蜒如同玉带,寒风侵越林梢,涛起天籁,锐啸之音,震荡每人心弦。

  武林七邪以苍须怪叟为首,业已排好七星方位,七人面色紧张无比,这在武
林十三邪而言,是少闻罕见之事,当年十三邪以七星六合阵法驰誉武林,这种阵
式仅用过两次对付生平大敌,赖以获胜,似今晚只得七人,其余六邪为谢云岳及
不知名者,在武清县小庙全部戳除,可惜苍须任叟至今尚未知悉,如今只得以七
星阵式对付谢云岳,威力大为减弱。苍须怪叟自知面前立着的,是平生唯一强敌,
七星阵式也难必胜,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孤注一掷了。

  这时,谢云岳借月色看出这武林七邪已列好阵式,苍须怪叟与第二第七等三
人,蓄掌迎敌,第三第四人是用宝剑,第五第六是用得两柄锋利狼牙棒,都是双
足踩定子午,心说:「自己还须前往寻找千丈渊,谁耐烦与他久战,反不如逐个
解决为妙。」想定,大喝道:「老怪,是你们上还是我先上?」

  苍须怪叟只答得声:「随便。」声音未落,谢云岳「玄天七星步」法已展开,
足下已行云流水地超出苍须怪叟及第二人,到得第三人身前,功行右臂,电闪地
出手扣那第三人右腕重穴。

  这等神奇身法,世所罕见,忙大喝-声,举掌随后猛劈了过去,第二人刚嘶
劲风也向谢云岳尾间穴刺到,其余的人也己发动攻势,掌风剑影棒光纷纷投向谢
云岳周身各处大穴。就在此时第三人万料不到谢云岳,竟会超越两人向自己出手,
不由大为凛骇,只怔得一征,出手略缓,右腕脉已为谢云岳扣住,只觉心脾一阵
酸麻。功力全失,人也昏迷过去。

  谢云岳一手扣着第三邪手腕,蓦闻苍须怪叟一声大喝,立时就觉透骨寒风侵
向身后,随着其余幸邪掌风剑气逼束全身,心中微为老怪七星阵式确有利害之处。
缺得一人,还能严密合缝。就在他心念转动时,两柄利剑已沾及衣襟,他知自己
纵然武学绝代,也难顾及四面八方,虽扣得一人,其余六邪身形走动,则无已是
三十六人同时攻来。无机甫动,大喝一声,扣后那人被他回手一甩,带向身后,
自己一鹤冲天腾起六七尺高下;左掌连出一招「弥勒神功」口字诀,「五指幻山」
打出一股怒海汹涌的狂风,向第五第六邢压去。

  苍须怪叟眼看自己透骨寒风掌劲及二四两邪双剑就要触及谢云岳胸后,万不
料他将三邪迥旋推来,不觉大吃一惊,三邪同走偏锋,硬往左一歪,算是救了第
三邪一命,谢云岳却趁隙身形如弓离弦地冲霄逸去。第五第六邪狼牙棒刺空,还
来不及撤招,只觉一片刚猛无涛的劲风临头压下,令人感到窒息,忙向旁散开,
肩头已沾着一点,登时便觉得气涌血逆。

  所幸谢云岳掌未吐实,即已变换身形,翻掠在苍须怪叟身前,十指伸出,分
向老怪及第二邪蓦然一扣。苍须怪叟及第二邪均知谢云岳手法奇妙难测,身形疾
闪避开,就是这样那两股扣碗劲风,却已在肘臂间扫过,可也吓得两邪一身冷汗。

  华山掌门知微道长,立在一旁,瞧得也是变色,他无愧于一派拿门,眼光锐
利,一眼看出谢云岳武学超群,手法身法无一不是旋诡不测,可也瞧不出他是何
来址,但心知苍须怪望这种七星阵式,稍时便将被破,自己三人也将成骑虎难下,
眼睛一转,即想出了一个计策,便对「阴阳双剑」密语了数句。两臂一反,「呛
啷啷」声如龙吟,两道匹练似地青虹暴射,人也飞了出去。

  此刻谢云岳一击不中,微一塌腰,身形暴长,掉面十指如虹向其他诸邪拿去,
这种旋诡神化的身法,任谁瞧见都要咋舌不下。为什么谢云岳掉面攻去,因为七
星阵式为武林十三邪数十年侵淫,已经到临危不乱的地步,他飞向苍须怪叟时,
其余群邪已自向身后袭到,连方才被扣住那人也醒转过来参与出手。

  谢云岳想速战速决,不觉兴起,掉头攻向众邪之时,正待施出「轩辕十八解」
最奥绝的手法「断劲戳脉」九绝神招,忽觉两股剑浪迎面袭到,带起凌厉无比漫
天剑气来,立感身形将被震退,忙左手掌吐出「弥勒神功」卸字诀,闪电一擎,
顿时把逼来劲气消弥无形,右手五指急弹。只听得一串当啷啷密音脆响,两股青
虹倏收,面前已立定知微道长,面带笑容。

  谢云岳看清来人是谁后,即沉声喝到:「一派掌门,也效鼠辈偷袭暗算之行
么?」

  知微道长面上一红,朗诵了声「无量佛。」合剑稽首笑道:「不敢,贫道见
阁下武学实是高绝,自愧不如,不过贫道想出来学无止境,学不厌求的道理,竟
欲向阁下讨教两招?」这种谈吐不愧于一派掌门风度。

  谢云岳听说,虽测不出他存有何种用心,但知危机四伏,但时势如此,也顾
不得有所畏惧,当下微笑道:「好说,那么就请道长赐招吧?」

  两人说话时,阴阳双剑已对苍须怪叟密语了数句。知微道长笑声得罪,双剑
疾分,一式「蛰雷为动」攻了过去。这是华山派镇山剑术「颠倒阴阳五行剑」法
三大绝招之一,只见光华扬了开来,挟着风雪之声的排山倒海剑气,劈面扑到,
最奇处,就是那片劲气中可以见到无数芒尖,刺向谢云岳周身要害重穴。

  谢云岳见攻来剑势确是功力绝顶,与阴阳双剑手法有云泥之分,心知这时若
不折服知微道长,就怕不易脱身,心念一动,错身旋步,十指飞伸由侧疾向知微
道长双腕扣去。他那玄天七星身法,何等得神奇,一晃即逝,知微道长心中骇然,
谢云岳十指已触得知微道长的双腕。突然,谢云岳只觉两侧有两股前所未见的掌
劲压来,立时心胸被迫呆闷,人也向后倒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云岳做梦也想不到阴阳双剑与七邪竟分自两侧联臂
出掌,又是左右双掌王互相交错攻出,动作划一,迅疾无比,打来的劲力宛如排
云狂风。一刹那间,谢云岳已感到空负绝世功力,不容目已用上,因为九人掌力
不容他缓气,虽说他有护身神潜,也觉浑身酸痛难耐,不自禁地连连后退,心想
只要有一丝空隙,立刻还击出掌。

  要知这等高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谢云岳这一予人可乘之机,便成缚手
缚脚之势。知微道长看出时不再来,大喝一声,双剑化出万道青虹,连出五招,
推出密如春潮的剑浪。谢云兵这时迫得无还手之力,因为群邪简直不让他缓一口
气,他们却深知只容他除一喘息,无异是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是以紧密地吐
掌,快如电闪。

  谢云岳只觉真气呆结于胸,逆闷无比,此时他若返身逸逃,还是来得及的事,
可是心有不甘就此败却,把半世英名付之流水,身形疾往后退,不知不觉地退在
云迷雾绕的悬崖边缘,他仍不知身临危境,一心一意地注意在知微道长迫来漫天
剑浪上,暗忖:「这样退法不能了事。」硬吸了一口气想逼使胸头呆闷真气豁然
散开,待他畅通后立时还掌。

  一口气吸了下去,蓦觉胸隔内所结真气,因受九邪联臂推出劲力压制之故,
流转不匀,心知不妙,只要这一口气不通畅,便得走火入魔,全身瘫痪。此时也
顾不得再恃强,起心图逃,这念头乍一掠起,忽瞥见一条迅猛无比地巨大身影迎
面撞来,堪堪到得胸前,那人电光石火般劈出一掌。

  可怜谢云岳连此人地面像也末瞧清楚,立感凌厉无匹的巨飙往胸前一撞,心
痛如绞般,残余真气一涣,身形立时被震飞得激射了出去,只听得谢云岳发出一
声惨叫,宛如巫山猿啼,惨不忍闻。月夜之下,只见得一条身形,笔直急降,向
那云迷雾绕千层峡谷落下去……

  正是本遇难当阵前厄,项羽也有背运时。那人一掌劈飞谢云岳时,发出一长
声狂笑,傲放无比。只见那人虬鬓环面,突牙凌齿,凶睛暴出不可一世的光芒,
左臂以下虚飘飘的,拖着一双衣袖,正是那苍须怪叟师叔独臂神魔查坤。

  华山掌门知微道长数十年前曾与查坤见过了一面,稽首含笑道:「查老师多
年未见,功力又倍见精进,使贫道无限钦佩。」继又望了绝谷一眼微叹息道:「
此人实是天下奇村,葬身深渊,未免可惜。」

  独臂神魔查坤大笑道:「知微道长几时又起了这种悲天悯人之念头,对敌人
宽恕,无异是对自己残忍,此等人有甚可惜。」说着,忽向苍须怪叟道:「大丈
夫恩怨分明,你强仇既除,源盛镖局红镖立予发还,不得生心掠夺。」苍须怪叟
唯唯称是。

  独臂神魔查坤又向知微道长微笑道:「查某尚有一事待办,他日容图相见。」
说完,转身单袖飘飘逝去。诸人见独臂神魔一走,也纷纷作鸟兽散。此刻云掩半
月,塞风甚劲,松涛呜咽,似是对这一代奇侠作无言的凭吊,叹息……

  且说去年七月中旬,河北沧州中州一剑赵康九家自谢云岳远走关外后,赵莲
珠周月俄两位姑娘,芳心顿感枯寂,每日泪珠偷弹,柔肠百结,连剑柄都未摸一
下。这种情形连续有半月之久,心情始渐转宽舒,每日在花园内勤习谢云岳所传
武学,数月之后不觉技艺突飞猛进。

  光阴易逝,转眼又是大雪纷飞,隆冬季节。两位姑娘柳眉颦得更深了,无日
不倚门盼望心上人回来,她们记得谢云岳临行之时一再说过必要回来过年,但年
关将近,信息俱杳,相望对叹,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那日,乾坤手雷啸天忽由京到来,一进大门,赵莲珠一见着雷啸天的面,问
道:「雷老师,你有没有谢大哥的消息。」

  雷啸天哈哈大笑道:「两位姑奶奶别急,消息倒有,只是暂不能说。」

  这一逗,赵莲珠急得绯红,莲足直跺,娇嗔道:「你只敢不说,招乎姑奶奶
剥了你的皮。」纤手一扬,便向雷啸天肩夹骨搭去。

  乾坤手雷啸天诙谐惯了,足步一动,便向影壁右侧闪过,嘴里打趣笑道:「
姑奶奶,你这个粉拳玉腿,留着使在老三身上吧,雷老二骨头脆,可受不了。」
一溜烟儿地往内直进。

  赵莲珠恨得牙痒痒的,一掠身直追,口中不停地嗔骂。这样一前一后的赶着,
径闯入大厅。此时,赵康九与周维城两人正坐在大厅上闲聊,瞥见雷啸天嘻嘻哈
哈地跑了进来,身后尚跟着粉面通红的赵莲珠。

  赵康九一向对赵莲珠宠溺惯了,又知雷啸天无大无小一向淘气,见状不禁笑
喝道:「莲儿,不可向雷老师无礼。」随着同周维城双双立起,笑问了雷啸天近
况可好?

  雷啸天嚷道:「雷老二没有什么不好,吃得饱,睡得香,一觉大天光,只是
进得贵府上,差点被这位姑奶奶剥了皮。我说,赵大侠,你得严加管束,只怕老
三将来受不了。」

  赵康九大笑道:「谁叫你逗她咧?有道是撩大不撩小,这是你自找苦吃,怨
不得谁。」

  雷啸天哈哈大笑。「这叫做父女一条心,雷老二自认倒霉。」说着,回头猛
然瞥见赵姑娘桃腮鼓鼓,小嘴噘得老高,眼圈通红,泪珠莹然欲滴,一付楚楚可
怜样儿,凄怨动人。

  雷啸天见状,小眼一眯,兜头长揖道:「啊哟,我的姑奶奶,算我雷老二错
啦。等会老三回来了,还道是雷老二给姑奶奶受了多少委屈,老三若动了气,只
消一个小指头,我可受不了。」

  赵莲珠噗地笑出声来,只笑得花枝乱颤,皓腕一抓雷啸天肩头,猛力一摇晃,
娇声道:「你说谢大哥要回来了,是不是真的嘛?」

  雷啸天眼睁得又圆又大,心内直叫苦,忖道:「这位姑奶奶真会抓眼,我说
是老三将来要是来了的话,又不是真的随后就到。」由不得苦着一张脸,愣在当
场作声不得。

  说真的,莲姑娘半年来,为者未婚夫蚀骨想思,望眼欲穿,周月娥何尝不也
翘首而待,此刻莲姑娘见得雷啸天愁眉苦脸,可就误会了谢云岳遭遇了什么风险,
一劲地连珠迸豆般追问。赵康丸、周维城见状,心中也为之微惊,不过这班老一
辈的人物,遇事提得起,放的下,面上可不露神色。

  周维城笑道:「莲姑娘,雷老师老远奔来,受了辛苦,让他喝口水再讲吧,
你叫月娥出来见见雷老师。」赵莲珠一劲儿赖着不走,示意厅外老苍头去请。

  雷啸天绝顶聪明,便知他们又误会了,干咳了一声,立着拿起周维城所用的
茶杯,咕嘟嘟将余茶咽进腹中,放声大笑道:「你们别耽心,老三已经离开了长
白山啦。」

  赵康九心中忧心顿放,笑问道:「小婿既已离开长白山,现在哪儿?」

  这时周月娥已莲步珊珊走了出来,对雷啸天盈盈一福,雷啸天本想说究竟是
娥姑娘知礼,不象莲姑娘这样刁玩泼辣,瞥见莲姑娘那付噘嘴鼓腮模样,把溜出
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当下微微一笑道:「雷老二在京还是得自塞北牧场飞云
手吴奉彪的飞函,才知道老三在牧场歇了两天一晚,选了一匹追风神骏,弛奔三
晋去了,听说他探出仇人有一批在清风帮内,所以心急连过年都不回来了。」

  赵康九听后捋须摇首笑道:「年轻人就是这么性急,真是少不更事。」

  赵莲珠才芳心一宽,心内可嘀咕着:「过年都不回来,你真忍心。」

  当晚,赵府安排盛宴,与雷啸天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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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银雪遍野风涌火狂盗贼肆虐惊马四窜剑光刀影丽妹惩凶

  朔风呼啸着,那是一个沉黑凛冽的深夜,雪花漫天地飞舞,耳际但闻得破空
锐啸,及枯枝断折「毕剥」声,万物静静地安息着,一切都停止了活动,只有地
面的积雪,一分一分地增厚。

  前宅大厅,灯火通明。只见赵康九周维城二老,面色寒肃,端坐于太师椅上,
乾坤手雷啸天笑嘻嘻地叉着两手,蓦地一阵狂风涌入大厅,灯烛昏暗,风定烛光
复亮时,厅中多了一个三角眼猬髭绕颊地道人。赵康九一见,大喝了声,丛做上
飞起,举掌呼地劈去,只见那道人身法极快,掌未到,倏地往左移开五尺,呵呵
大笑道:「赵大侠,多年未见,还是这么火爆性情,不由分说,见面就打,似乎
不像待客之道。」

  赵康九闻言一怔,说道:「桑真人深夜光降寒舍,不知有何见教?」说着,
延请入座。

  原来这道人是阴山全真观主持索命八掌桑禄,赵莲珠见这桑禄穿着打扮甚是
奇怪,身穿一件百绽朱红道袍,腰下挂着一口三尺钢刀,鱼皮刀鞘泛出浅蓝光彩,
足登草履,这是四川常见的多耳麻鞋,满脸油污,道冠不整,可是眼内露出逼人
奇光,两太阳穴高高隆起。

  只见索命八掌桑禄笑道:「贫道虽是行事狼毒,可也是受恩必报之人,昔年
赵施主剑下留情得全颜面,贫道永铭于心,所以今晚来此报信,请赵施主提防一
二。贫道也是适逢其会,红旗帮主宇文雷竟往阴山谀词蛊惑,激动一个久未出山
的恶魔来了。其人赵施主谅也有个耳闻,就是居在贫道全真观后山的半半叟……」
一言未落,赵周二老不禁愕然,连雷啸天神情也十分激动,只有赵莲珠周月娥两
女泛出笑容,因为半半叟之名甚为奇特,而且闻所未闻。

  但听索命八掌桑禄说下去道:「半半叟五年前出山,贫道相信赵大侠不见得
惧怕于他,只是他最近新获一本「宿魔经」这一来武学猛晋,确臻上乘,是以雄
心顿起,想创立阴山教,把各大门派逐个降伏,这事正在萌芽阶段,武林中人无
所闻,他多次邀请贫道入教,贫道未置可否,虚与委蛇,凑巧宇文雷拜山,惑词
怂恿半半叟,他说如想收伏各大门派,必先从令婿处着手,因为令婿武学实超出
各大门派之外,只要战胜令婿,各大门派至少可慑伏一半。宇文雷想出办法,请
半半叟门下先从云龙三现陶家,及察北牧场和京城三处着手骚扰,以引令婿前来,
还说红旗帮永随冀尾,半半叟正在野心勃勃之际,那还不被他说动,大约过了新
正,最迟二月初,就会东来,贫道为了一个心愿,是以间关东来。」赵康九立起,
长揖致谢,并替索命八掌桑禄引见了周维城雷啸天等人。

  此刻,赵莲珠娇笑道:「爹,半半是什么意思嘛?」

  赵康九眼一瞪,低喝道:「什么事都要你过问?多嘴。」赵莲珠小嘴一嘟,
白了赵康九一眼。

  雷啸天大笑道:「这个都不知道,雷老二告诉你,他上半月是男人,下半月
是女人,一半对一半,故名半半叟,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赵莲珠粉脸一红,嗔道:「什么人要你多嘴。」

  雷啸天做了一个鬼脸,望着赵康九摇头说:「这年头好人难做。」继又转面
向索命八掌桑禄笑道:「桑真人,你大约也为半半叟网罗门中吧?」

  桑禄面现尴尬之色,道:「不瞒雷老师,贫道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说及此,忽闻大厅窗外,响起了一声冷笑,说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说你心性不定,反复无常,几次老夫劝教主下手除掉你,教主爱惜你的武功,又
正在用人之际,叫老夫不可就相论人,不想教主竟留下一个吃里扒外的祸根,桑
禄,你滚出来,否则,别怨老夫心狠手辣了。」声如洪钟,触耳发出嗡然之声。

  索命八掌桑禄一听此人手话,神色微微一变,等他话音一落,忽然扬怎右掌
一挥,十数个六角蓝色星粒,电射穿窗飞出。这时,厅内诸人齐向厅外窜去,都
施展上乘轻功,不带半点声息。十数个蓝星射出,宛如泥牛入海,无所动静。

  窗外又传来极其阴森冷笑,道:「这点微末暗器,也敢献丑,老夫若怕你,
也不会追蹑前来……」

  说到此处,窗外人声顿杳,微闻全刃劈风声起。原来赵莲珠心思缜密,在厅
内就测出那人语声在窗外因梁上发出,一闪在外面,毫不犹疑地连人带剑向那发
声处,狂风骤雨似地卷去。突地,一条捷如鹰隼庞大身影,急如飞矢地在千层剑
浪中穿出,落向茫茫雪地上。

  又是一团匹练寒光向那人卷去,挟着三股狂飚撞到,那是周月娥手中「青虹」
剑光,及赵周二老雷啸天打出掌力。只见那人一声哈哈狂笑,身形冲霄而起,转
瞬便已无踪。众人相对无言地发了片刻怔,转身回入大厅,只见索命八掌桑禄身
形歪斜坐在椅上,双目射出悲愤之容,不禁大吃一惊。

  雷啸天是个老江湖。一看便知桑禄情状有异,显然遭了来人暗算,一跃上前,
只见桑禄左肩上插了一支长仅两寸的短箭,遍体蓝光,便欲拔下。桑禄看出雷啸
天要来拔箭,身躯硬往里一侧,避开来手道:「雷老师别动,这是半半叟独门暗
器蓝磷魔箭,寒毒无比,一沾上便血凝髓冻,赶紧用剑切下贫道左臂。」说着,
一阵冷笑道:「贫道还死不了,现已闭住穴道,最多左臂废了,来人是半半叟大
弟子赤发巨灵,贫道今生不把他挫骨扬灰,难消此恨。」

  赵康九端详桑禄那支左臂一眼,棱眉浓皱道:「莲儿,你去拿獭玉火灵膏来。」
又笑道:「桑真人这条左臂废不了,保在赵某身上。」索命八掌桑禄略现喜容,
人在这时却忍不住奇寒之气,颤抖不止。

  周维城看着眼里甚是难过,室内诸人无一不是耳目异于常人,十丈以外飞花
落叶均可听见,虽说是今晚风狂雪密,事先难以察知,但事后合五人之力亦未将
来人阻截留下,未免愧疚于心,亦凛骇来人之功力。须臾,赵莲珠匆匆走回,交
给赵康九一只白瓷小瓶。

  赵康九见桑禄已呈半昏迷状态,急要过「巨阙」剑,小心翼翼将桑禄左肩的
「蓝磷魔箭」挖去,可是一丝血液都未流出,早是冻凝了,赵康九在小瓶中挑出
一块獭玉火灵膏,与他敷上包扎妥当。寻见索命九掌桑禄面色转红,颤抖已住,
睁眼笑道:「赵大侠,哪来的这种灵药,按说中了魔箭的人不经他们独门解药救
治,若不是废了四肢,就坐以待毙,赵大侠,此恩此德是今生难以报答了。」

  赵康九拂髯笑道:「桑真人,为了赵某之事,连累受伤,心中已是难安,再
要说这等话。益发使赵某惭愧无地了,此药是一异人相赠,秉离火之气,瑞克制
寒毒,桑真人一念向善,是以得其药而治,遇难呈样。」

  桑禄霍然离座,微笑道:「贫道虽出身不正,但深明大体,知半半叟一出,
武林浩劫即将开始,何况天下群邪亦静久思动,杀劫难免,乘着贫道不死之躯,
传柬江湖以资及早准备。」说着,双臂一振,穿空平飞,向厅外落去。

  赵康九又叫得一声:「桑真人……」身形追出,只见黑沉沉,狂风怒号,寒
气侵入,桑禄已走得无影无踪。

  赵康九走回厅内,道:「索命八掌桑禄是非分明,在他这等出身邪恶之人,
实在难得,不过武林弥天纷扰自云岳身上引起,更使人难以安枕,何况到目前为
止,江湖上知得云岳长相来历的,寥寥可数,想起来,不知从何说起。」

  雷啸天大笑道:「这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你想想看;自古以来,奸邪巨恶
如不找借口,怎能遂其阴谋心愿,雷老二即刻就动身,去太原找回老三,商量应
付之策。」

  一向沉默寡言的两淮大侠周维城,此时说话了:「雷老弟,你见着小婿,千
万不可说出此事,怕分了他的心,只说我与康九兄极望他能回来完婚。」关怀爱
惜之情,溢于言表。

  乾坤手雷啸天一点头,冲着赵周二位姑娘含有深意地一笑。两女立时红晕飞
上双颊,周月娥慧婉贤淑,还没有怎么,可把赵莲珠逗恼了,猛跺莲足,巨阙剑
闪电掠出。雷啸天机灵得很,赵莲珠剑未击出人已掠出厅外。

  「两位姑奶奶,再见了……」余音仍是袅袅,人却已逝在雪花飞舞的征途中。

  北国的雪是有时一连几天的大风雪、平添了一种奇景,粉妆玉琢,银光耀眼,
心境不同的人,目中另有肃杀凄凉之感。赵莲珠周月娥每日相对无言,柳眉深锁,
明日就是大年除夕,苦候个郎不见回来,怎地如此薄情。不禁想起临别前夕,两
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箍得直喘不过气来,个郎轻轻吻着自己的脸颊,颈项
……只吻得酥麻难挨,心神迷惘,恨不得终生停留在那一刻,长此亨受这无语的
温馨。

  此情此景,宛如昨日,赵莲珠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用目偷觑了坐着窗前妆台
的周月娥一眼。只见她双腕支颐,仰天凝思,心情想也与自己一样地盼望玉郎。
两人痴坐阁上,银虹高照,相对无言,泪眼双流天明,花容清减,人何以堪。爆
竹一声除旧,桃符万象更新,两女暂时收敛忧思,也接新年。

  初二,雷啸天从太原赶回,赵莲珠怀着欣喜的心情,劈面就问道:「谢大哥
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他的人?」

  雷啸天小眼一转,灵机上来,笑道:「老三已在途中,他怕与苍化子雷老二
在一处,引起贼人的疑心,所以命我们早两天动身,他由洛阳开封取道返回燕京,
不过老三请雷老二带信,他不会回沧州,请两位姑奶奶去察北牧场等他。」

  赵莲珠似信似疑,柳眉一颦,问道:「是真的吗?」

  雷啸天挺胸凸肚,小眼一睁,道:「这能假的,雷老二不怕骨头上架吗?老
三说,最好是请两位姑奶奶先去察北牧场,老三脚程飞快,如他先到了,你们又
没去,事情一急,他又跑开了,可别怨我雷老二啦?」

  赵莲珠信得贴实了,喜孜孜地对周月娥说:「娥姊姊,咱俩赶紧收拾东西去,
夺上骡车就走。」一把拉着周月娥往梧荫阁飞掠而去。

  赵康九神目如电,见雷啸天说话神情,便觉有不尽不实之处,但知必有用意,
也不反问。这是雷啸天聪明处,他一说出谢云岳同顾嫣文姑娘赶赴洛阳,登时就
得醋瓶子打破,酸气冲天。等二女一走,赵康九就追问雷啸天。雷啸天神色凝重
将谢云岳入晋情形详细说出。

  周维城摇头叹息道:「这孩子太任性了,报仇也没这样的报法,最好将顾女
一事,暂时不让她们知道。」赵康九爱女心切,派了六名得力助手,护持二位姑
娘去察北牧场。

  二女登车走了,赵周二老决定二月初赶达察北牧场,因为不耐塞外酷寒,与
雷啸天计议之下,二老先去济南访友。济南这边气候温暖些,赵康九喘疾虽经谢
云岳治愈,但仍畏寒冷。翌晨,赵周二老南下,乾坤手雷啸天北上。

  大年十二的下午,是一极凛冽的天气,雪是暂时停了,但积雪没径,原野上
寂无行人,一望无际,延伸至穹苍,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朔风仍是那么
劲,深锁穹苍的彤云,不住地翻腾,幻化成各种形像,宛如大漠原野上受惊狂奔
的群兽。

  蓦地天边涌出两个黑点,好快,逐渐扩大,眨眼,便到了近前,那是两人两
骑践雪飞驰。只见骑上的两人,一是花白胡须老者,另是一紫溜脸膛,海口无须
的四旬大汉,两人都精神奕奕。两匹健骑吐气如云,浑体渗出汗渍,显然是经过
一番长途跋涉。来到一处山坡,那老者呵了一声,两匹马登时煞住,纹丝不动。

  「这太奇怪了,贤弟,咱们追出已是百里外,依然未见偷马贼人的踪影,连
个蹄痕都没找到,赋人手段委实高明。」老者口中说话,眼光却不住地打量周近。

  紫溜脸膛大汉,略作沉吟,道:「大哥,依小弟想法,可能不是普遍贼所为。
半月来,连续不断盗去马匹时,均在风狂雪浓之夜,等到我们发觉,蹄痕早被大
雪烟没了,此是地形极熟之人所为,可能是内贼勾引……」

  老者插口说道:「那么你说说看,究竟是谁?我们在牧场里的人,都是极为
诚谨可靠。我实在意想不出。」这两人正是察北牧场场主飞云手吴奉彪,副场主
八卦金刀郑金吾。

  八卦金刀郑金吾低渭了一声,道:「这事隐藏小弟心中已久,只是查不出来
确实证据,一直未便说出,恐怕伤了你我兄弟的感情,此人就是大哥义子徐兆森。」

  飞云手吴奉彪掉诧道:「是他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金吾用力望了吴奉彪一眼,叹息道:「大哥真是忠厚人,徐兆森外貌恭顺,
内则好险狡猾,小弟早就瞧出,起因就在卜家堡主卜英手上,卜英早就垂涎我们
牧场,徐兆森被卜英之女丽霞所迷惑,因此趁机耸动兆森暗中捣鬼,此是主因,
大哥可记得十年前在龙江相伤三魁的事吗?风闻龙江三魁落在卜家堡中,小弟可
断言必是卜英所为。」

  飞云手吴奉彪听后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当真如贤弟所料便好,我看内中
情节并不如此简单,这个疑团也在我胸中凝结半月之久,始终解他不开……」

  言未了,一个洪亮的嗓子,起自左侧不远处一座雪丘中:「果然姜是老的辣,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闻言心惊,吴奉彪骑上姿势不变,离座飞起,突变「飞鹰攫兔」,两手
暴伸电射扑去。吴奉彪发动得好快,此人声起他就飞出,待他即将扑到时,相距
两只突腾起一条灰白人影,哈哈狂笑,眨眼即落在五丈外,狂奔飞驰,片刻消逝
在茫茫雪野中。

  飞云手吴奉彪眼望着此一远逝人影,发了一阵子怔,又纵身掠回马上,对郑
金吾苦笑了一声,道:「此人身法绝快,不在你我之下。不过由此证实了方才所
说的话,我们回去吧。」两人勒转辔头,扬鞭驰去。

  察哈尔多伦城之北,四郎城以西,放眼过去,是一片幅员千里的草原,春夏
之交,绿油油的长可半人的青草随风翻波,其间尚有野花,姹紫嫣红,绚丽灿烂。
穹苍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此诚畜牧之天堂乐园也。在这片原野中,布有许多
大小湖泊,「葛什尔」湖之南,一簇簇的木栅,错综罗列,圈了近万头骏马,平
时可见一群群马匹放足骋驰,昂首长嘶,声彻云霄。

  但此刻,雪笼四野,天寒地冻,马群均关在厩中咀嚼干草,有时也感得耐不
住奇寒,发出一声低鸣。牧场中建有一座四合庄屋,大小房舍不下百数十间。东
厢一间小屋中,有两人对坐凝神下棋,屋内热了一个土炕,火势熊熊,一室如春,
烧的都是干马粪,不时发出嗤嗤之音。

  严冬之季,室内光线本暗,但在火光辉映下,仍可辨认两人面目,一人约四
旬左右年纪,短须若戟,红红的一张脸膛,酒气熏人,对首一人是个二十不到的
青年,虎目棱眉,鼻准微钩,白净脸膛,颌下无须,嘴角不时泛出笑意,显然胜
券稳操。

  天时已交申初,室内光线越来越昏茫了,那青年人突发出朗笑道:「廖武师,
这盘棋你是输定了,不如认输,再对局一盘如何?」说到此处望望窗外一眼,又
道:「天要黑了,正副场主还没有返转,不要出了什么事吧?」

  廖武师充耳不闻,两眼凝视着残败之局,不停地挠耳抓腮,半晌,才道:「
好,这盘认输,咱们再来。」

  蓦地青年人推棋立起,道:「场主他们来了,我先出外看看。」翩然闪身,
步出院外,只见飞云手吴奉彪、八卦金刀郑金吾跃落坐骑,交与马厩看守,并肩
缓步走来。

  吴奉彪一见青年人,两道冷电般目光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兆森,这大出
意料之外了,偷马竟是虎牙杖卜英手下所为。」青年人正是郑金吾所疑之徐兆森。

  徐兆森听说眉头微微一耸,面色甚是平静,笑道:「看来不会吧,卜堡主不
是与义父相交很好?他怎会做出此事?」

  郑金吾道:「如今世道日非,人心险诈,骨肉之亲尚不可靠,何况酒肉之交。」
徐兆森听了微微色变,默不作声。

  吴郑两人进入大厅,吴奉彪只得一老妻及幼孙住在牧场,子媳均在天津卫开
设镖局。郑金吾则子女成群,共是八人,最大的才不过十一岁。他一进去,均关
然上前牵衣抱膝,天伦之乐,无过于此。徐兆森拉着郑金吾幼子调笑,但神色似
带不安,郑金吾看在眼里,心内不住冷笑,记起谢云岳由千山返经牧场,暗对郑
金吾说:「徐兆森鹰鼻狼形,脑后见腮,此人险沉险诈。虽是吴场主义子,对他
仍要当心一二,须防变生肘腋。」

  郑金吾平生不服任何人,但对谢云岳是由衷钦佩,自是以后,暗中监视徐兆
森行动。这晚,雪笼四野,朔风吹啸,马群耐不住寒冷,传来一声声悲嘶,夜是
这么凄凉,肃杀。吴奉彪等人正在围炉谈酒谈心,蓦见一马师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报道:「场主,副场主,大事不好了,有蒙面贼多人在东栅劫马,还放了火,我
们这面已经伤亡四五人。」

  吴奉彪霍地离坐,虎目生威,向那马师说道:「你赶紧传令众人,紧守各处
不得自乱,老夫即刻赶来。」

  那马师如风地走出,吴奉彪对郑金吾道:「贤弟你可就在此保卫家小,免得
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愚兄去去就来。」

  回首喝道:「兆森,我们走。」

  两人掠身窜出厅外,只见东方红光烛天,风助火势,浓烟弥漫,火苗此灭彼
起,人喊马嘶,乱成一片。吴奉彪气满填膺,恨不得将所来贼人悉数手刃,施展
踏雪无痕上乘轻功,拔足飞驰,察北牧场方圆数十里,要赶到东栅也非瞬眼可至。
徐兆森心中比什么人都急,跟着吴泰彪身后两丈之处,身法虽见矫捷,可与吴奉
彪一比,显然差着很多。

  寻见一条黑色飞快的身形,斜刺里扑来,飞云手吴奉彪眼明忙喝道:「是叶
武师么?」

  那人征得一怔,道:「场主么?今夜贼人来得甚多,我去前面接应去。」说
着反身窜去,一溜轻烟似地飞射而没。

  飞云手吴奉彪赞道:「好汉子。」回面望了徐兆森一眼说道:「患难见交情,
休看叶胜平日酗酒买狂,胡闹一气,真的事情到得头上,也是舍死全交,江湖人
物的可贵处,就在这点,兆森,你得多学叶武师的长处。」徐兆森点点头,面上
讪讪地晕红,也不知是火光映面,抑是内疚而发。

  两人电逸云飞地奔至东栅,火势此时减弱不少,牧场武师马师及杂役,不下
数十人,泰半均涌在东栅,阻截来敌,扑灭火势。飞云手吴奉彪一眼瞥见十数蒙
面贼,均是一身独特武功,剑光刀影向牧场武师要害招呼,自己这面多人业已负


  这时,吴奉彪可把蒙面贼恨到家,心知今晚一个应付不好,数十年心血便要
被毁于一旦。认定其中狠猛一贼对付自己手下三名武师尚有余如的人,就是今晚
的祸首,「刷啦」佛手拐掣出,一式「摩云金翅」,凌空腾起,迥空一旋,又挟
着拐风掌影当头罩下,去势之奇,无愧于「飞云手」之名。

  火场情势混乱异常,那蒙面贼尽力招呼这三名牧场武师眼看得手之际,万料
不到飞云手挟雷霆万钧之势凌空扑来,乍觉身后强风袭体,疾逾奔雷追电。此贼
毕竟是武林高手,功力不弱,腰一弓,燕子三抄水,嗖、嗖、嗖,窜出两丈开外,
侥幸避过吴奉彪这一手绝招。

  吴奉彪见此贼具有这种临危不乱的身手,也不由心生钦佩,自己一招扑空,
又紧接着一式「飞雪蔽嶽」跟踪劈去,这一式较前更为凌厉凶猛,飞快绝伦。那
蒙面贼人足才沾地,倏地身化「乌龙翻云」凌空拔起。好快的身法,竟似狂风卷
落叶般旋起半空,端的绝妙灵巧,堪堪避开「飞雪蔽嶽」这一绝招。

  吴奉彪暗暗喝了一声采,看出这身法甚熟,猛惊起一人来,不由哈哈豪笑道
:「我道是谁?却原来是云当家驾临,吴某自思给云当家从来未有过节,分晚云
当家为何如此照顾吴某?莫非说吴某不知接待朋友之道么?」原来那蒙面贼人即
是在周家庄鸳鸯擂上,显过一手惊人武功的,关中一怪飞天蝎子云浩。

  果然那是飞天蝎子云浩,闻言登时一怔,倏地纵声狂笑道:「吴场主眼力不
差,一见便知是云某,可是别血口喷人,云某行事虽然心狠手辣,却不惯做杀人
放火的勾当。」说着霍然将面幕一扯,露出上唇蓄有山羊胡子瘦脸,豺眼内闪出
炯炯的凶光。

  吴奉彪嘿嘿冷笑道:「云当家真会说话,今晚的事不是摆明么?」

  飞天蝎子狞笑一声道:「既是吴场主认是云某所为,纵使云某舌粲莲花也是
徒然,不过话可要说明白来,云某是受人之托而来。」

  吴奉彪朗声大笑道:「吴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龙江三魁是什么人?我就不
信云老师受他们蛊惑,助纣为虐,何况正点子不来,反倒劳动云老师大驾?」

  飞天蝎子云浩目光阴森地望了吴奉彪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吴场主别这
么说,为友助拳,义不容辞,何况云某与龙江三魁又是过命之交,今晚之事,是
非难论,龙江三魁已然来了,你自不见怪得哪个,反正吴场主今晚凶多吉少,徒
费唇舌则甚?」

  吴奉彪闻言惊疑不止,龙江三魁已来,人又未见,一定另有什么图谋,自知
今晚必是基业全毁,于是把心一横,冷笑了一声道:「云老师别夸下海口,吴某
岂是如此容易打发,朋友,你纳命来吧。」说着,佛手拐拧腕一横,带起漫天拐
影打去,只见卷起凌厉劲风,手法诡妙神奇之至。

  吴奉彪这一手卅九式「飞云」拐法,驰誉关外,使出手法也特别,急则风雷
应变,缓则云逸絮飘,拐头拐尾轮替打去,并无一定法则,明见拐头迎胸打到,
其实是虚,拐尾反朝下盘扫来,若对方不知虚实,径想硬碰硬打,准会吃亏,一
招使出,蓦觉仿若无物,如中轻云,再要撤招已来不及了。

  飞天蝎子云浩不愧为当代黑道枭雄,眼光锐利,一眼看出吴奉彪「飞云」拐
法,若虚若实,刚柔共济,一出手就是上下四招,电迅之极,深明利害,一击手
中蝎子钢鞭,护定全身,觑空追击,一面使出上乘轻功,纵、跃、闪、窜,极见
其巧。两人都是名负一时之江湖人物,动起手起,分外精奇,一时之间,难分轩。

  这时,人喊马嘶,惊马奔窜,蹄声四起,东栅火势渐扑灭,仅有一两股火苗
高扬,浓烟弥漫,空气中夹着一股熏焦枯气味,狂飞急卷扑面袭到,令人感得窒
息呛口难耐。可是东栅火势渐灭,西栅又有火头高举,东西栅相距甚远,牧场中
人一声惊叫,救火的又涌向西栅而去。

  叶武师杀红了眼,蒙面贼人在他的面前已倒下了三个,一柄钢刀卷起一团瑞
雪,人也像疯虎似地扑去。那与叶武对手的两个蒙面贼人,看得暗暗心惊,哪有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但人总不是钢打的,叶胜真力殆尽,这拼命的打法,只不过
是垂死之前挣扎了。

  牧场十数名武师,已伤亡过半,蒙面贼党,一声声阴森狞笑出自口中,随风
传荡,令人震动心弦,分外恐怖。徐兆森已走得无踪无影,显然自知已遭疑嫉,
又不便与匪党交手,只好隐匿起来。飞云手吴奉彪使出凌厉精奇紧拐法,依然占
不了一点上风,飞夭蝎子一支蝎子铜鞭却不时地展出一记怪招,空隙而进,宛如
怒龙出洞,迅疾无比,令自己难于提防他何处进招。

  然而飞天蝎子云浩主要是仗着上乘轻功,贴身欺进,如影随形地飞转,蹈虚
就是一鞭,或是一拳。云浩处身虽是黑道,却习的是一种内家「摔碑手」,掌力
也练得有七八分火候,精纯雄厚。武林中人一项绝艺,要练得炉火纯青的,却是
凤毛麟角,寥寥可数,能有云浩这种造诣的,可算难能可贵,当年在鸳鸯擂上劈
飞三才夺命凌飞就是这种拳法,故现在每出一拳,均令吴奉彪心头微震。

  在平常飞云手吴奉彪与飞天蝎子云浩相较,功力相差无几,云浩以轻功身法
稍胜一筹,吴奉彪「飞云拐法」有独到的精湛,掌力而言是各有胜场,但吴泰彪
此刻,所云浩言及龙江三魁已然到来,心悬着家小安危,又目睹西栅火势蔓延,
火星被强风涌上半空,如同散花般撒下,不由情急,心神不能贯注,致使身法略
见滞缓。

  两人交手差不多半个时辰,吴泰彪有几次迭遇险招,心知今晚不能两立,强
把心神收敛,专意抬制先机,眼看云浩移宫换位过于神诡,行云流水地使人无从
捉摸,不禁眉头一皱,心想:「看他的心意,似是等到自己耗尽真力时,才予反
击,我岂能如他心愿。」想着,左腕倏翻,打出一股凌厉无匹的内家真力,右手
跟着佛手拐「云起飞腾」,「毒蟒卷身」,「天神倒挂」三招闪电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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